猎鸮行动（十）
过了春节人们觉得好像没几天小腾格里沙漠就见绿了，桦树、沙柳都露出了鹅黄色的叶芽。那弯弯曲曲穿越在大漠中的西辽河也就开河了，一块块浮冰在河水的冲击下拥拥挤挤地向下游奔去，到了石门山又都一头撞下山崖化为雪白的浪花。一群鸥鸟在浪花上空“喳喳”鸣叫着，上下翻飞着。几只大漠鹰蹲在石门山高高的山崖上向下俯瞰，有的腾空而起满大漠寻觅着猎物，有的俯冲下去用利爪抓起猎物又腾空而起。好一幅万类竞争的壮丽景色!
苏美娅的化工厂一切进展顺利。场址就在柏树洼的南面，在松柏树、桦树、山杨树的包围中，用推土机推出30亩方圆的一块平坦的沙地，然后用半米厚的钢筋水泥打在上面。厂房全是板式结构并分隔成几个厂区，厂房的西南角紧挨着生活区还有一个大大的空场，也是用钢筋混凝土打成平面，苏美娅对王富国副县长说是用于备料和扩大规模用。
那天苏美娅下了飞机坐上王富国的汽车，寒暄几句后她问：“我们走以后你们县里又有什么新闻呀?”王富国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说：“其实也没啥新闻，吴小辫死的事你是知道的，咳，越老越不正经，都啥岁数了还整那事儿。”苏美娅呵呵一乐说：“那岁数怎么了，啥岁数不能做那事儿?你们国家的人就是守旧，国外八九十岁的人也照样做呢。”王副县长忙说：“那是，那是，我们家老爷子给我娶继母时说过，男人能背动二升黄豆就能做那事儿，吴小辫给他一斗黄豆他也能背了。”
苏美娅咯咯笑出声来说：“王县长你知识真渊博。”王富国笑一笑说：“这还渊博，我们这些人到一起时荤段子多了，‘相当副处’、‘四不用’、‘四黑’、‘四铁’、‘四大没眼色’，可多了去了，苏总你要愿意听，我天天给你讲。”苏美娅笑眯眯地说：“我愿意听，你往后有机会慢慢给我说。还有什么新闻，都给我说说。”
王富国正了正身子压低声音说：“苏总你这次回来，八成有点儿麻烦，你那位杨哈斯哥哥正是不顺气的时候。”接着他把新转场的牛怎样遭狼群袭击，杨哈斯把怨气都撒在了苏总身上，尤其是杨阿尔斯楞在市公安局值班喝酒起火烧了办公室受了记过处分而被下放到腾格里县公安局等情况从头到尾都说得细细致致。
他看苏美娅挺注意地听着，就说：“苏总，我刚才来接你们时，正赶上杨红鹰往回送杨阿尔斯楞，杨总堵着大门硬是不让他们进院。我看这也不是办法，得看你苏总的面子，我就让杨红鹰拉着杨阿尔斯楞去县公安局了。我知道苏总你挺喜欢这孩子的，半路上我又给公安局的于洪军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杨阿尔斯楞给好好安排一下。刚大学毕业一个不注意出点儿事就记过就下放忒过分了，于局长挺给面儿的就说：‘你王县长说话我坚决执行就是了，那还有个杨支队，不看僧面看佛面。’”
苏美娅呵呵一笑说：“王县长你真会办事，我知道我那位哈斯哥哥的脾气秉性。”
果然，苏美娅回到腾格里县第一件事就是赔偿杨哈斯牛场遭狼群袭击的事。
杨哈斯家会客厅，杨哈斯兄妹俩坐在沙发上，娜仁高娃给每人奶茶碗倒上奶茶，又端上来一碟切成条的奶豆腐和一碟奶皮子。兄妹俩先说正事，说到最后，让狼咬死的牛不分大小每头赔一万元，新牛场加固费七万元，总共又补给杨哈斯十万元。杨哈斯又说还有牛让狼爪子抓伤了脖子抓伤了屁股也该赔点儿，苏美娅脸一沉说：“行了哥，有你这么讹钱的吗?虽说这点儿钱在我们公司当掉个饭粒，可也都是笔笔有宗的事，我这样给你补钱，公司是要说话的。”
杨哈斯得着便宜卖着乖说：“哼哼，我知道妹子就是老大，谁能管了你，阿妈那么厉害也管不了你。”苏美娅面色阴沉：“阿妈要是不管我，我还到不了今天呢。”杨哈斯说：“妹子现在不是挺好的，连县长都得给你溜须。”苏美娅说：“是好是坏自己知道吧。”杨哈斯说：“唉，阿妈去世前总后悔对你不好，你阿爸去世前让阿妈找你回来，阿妈去世前又让我无论如何找你回来，阿妈也是惦念你。”
苏美娅说：“说这些还有啥用，我小时候天天想，我是不是阿妈亲生的，后来问姥姥，姥姥说阿妈年龄大生我时差点儿死在家里。我那时想不通，为啥你要啥给啥，我偷着咬了一口奶豆腐就把我打得死去活来。”杨哈斯说：“唉，阿妈临去世前这些话都说了，她就是想见你一面。”
苏美娅说：“唉，等长大了我也知道阿妈不容易，但一切都晚了。我现在挺羡慕阿妈的，阿妈争强好胜的基因我有，可我却没有阿妈的福分啦。”杨哈斯说：“嗯，阿妈也就到老时才享两天福。”
苏美娅脸色好转些了：“行啦，哥，我听说你把阿尔斯楞给赶出去了，你得让阿尔斯楞回来，我挺想他的，你要是不让他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哥。”杨哈斯忙说：“让他回来，让他回来，这兔崽子净给我丢人现眼，教训教训就让他回来。”苏美娅起身告辞，来到院子见杰克开着白色丰田轿车在门口等着，那只狮子般威武凶狠的藏獒又在狗屋子里狂叫着。苏美娅瞅了瞅说：“哥，把这只藏獒给我吧。”杨哈斯说：“哪有女人家养这猛兽的?”苏美娅说：“不嘛，我就喜欢又凶又猛的狗。”杨哈斯说：“妺子要是实在喜欢，赶明儿个我给你抱个小的去，你从小调教着，也许差一点儿凶狠。”苏美娅说：“记住我说的啦?”杨哈斯说：“记住啦，记住啦。”苏美娅说：“我说的是把阿尔斯楞马上找回来!”杨哈斯说：“是，我也记住啦。”娜仁高娃也在一边说：“妹子你说的话你哥能不办吗?”
腾格里县公安局召开会议，于洪军局长在会上宣读了市公安局党组对杨阿尔斯楞处分的决定。于洪军态度倒也温和，说了些年轻人都难免犯错误但要知错改错的话，接着便说：“市局最近给各县区公安局配备了电讯设备，并且随着机器分来小朱和小李两位女同志。经局党组研究决定，新建信息技术股，咱们局原有的同志没人懂那玩艺儿，杨阿尔斯楞同志是公安大学信息技术自动控制专业毕业的，整这一套那是没说的，另外王富国副县长特意打电话指示我们要对杨阿尔斯楞的工作做好安排，所以党组决定任命杨阿尔斯楞同志为信息技术股代理股长，大家今后要支持他的工作。”杨阿尔斯楞站起身给大家敬礼。
腾格里县公安局办公用房较为紧张，于洪军便把他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改作信息技术股办公室，并在门上贴有“闲人免进”的字样。局里的公安干警们都知道杨阿尔斯楞是犯了错误发配到腾格里县公安局的，但也都知道他有杨红鹰支队长和王富国副县长做靠山是个有根子的人，便个个敬而远之，见了面点点头说句客气话就走人。
杨阿尔斯楞和小朱、小李立即将设备安装调试好。他们试着与赵东明副市长、杨红鹰支队长、铁峰总队长、公安部禁毒局王副局长接通信号，视频效果极佳。王副局长表情庄重：“同志们，猎鸮行动的战斗已经开始了，祖国和人民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然而七天的时间过去了，电子侦查仍无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倒是周晓玲给杨阿尔斯楞一天四五个电话都让小朱、小李监听到了，什么“爱你爱到永远”“追你追到天涯海角”之类的话，说出来让杨阿尔斯楞很不好意思。
正在这时，杨哈斯打来电话：“杨阿尔斯楞，你给我滚回来，你苏美娅姑姑要见你!”杨阿尔斯楞说：“阿爸，今天是星期四，我不好请假，明天晚上我回去。”杨哈斯说：“就这么定了，我这就给你苏美娅姑姑打电话，叫她后天来家吃饭。”
星期五下午下了班，杨阿尔斯楞和小朱、小李交代一下值班的事就回家了。刚进家大门口，娜仁高娃就从楼里迎出来，满面笑容地说：“儿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生你阿爸的气了呢，你爸他就是那毛驴子脾气，顺着毛摩挲就好啦。你阿爸叫人把你的房间也都收拾好啦，有书柜有写字台有沙发茶几，床是花梨木的，还给你安了一部电话，哎呀呀，比我们那屋都阔气，你阿爸还是疼你的。”杨阿尔斯楞说：“我和阿爸有什么气好生的，阿爸骂的也对，谁让我惹事了呢。”
上了楼到了客厅，杨阿尔斯楞亲亲热热地说了声：“阿爸，我回来啦。”杨哈斯打量了儿子一眼，佯装还在生气的样子说道：“坐下吧，这次不是我让你回来的，是你苏美娅姑姑想你，非得让你回来。”杨阿尔斯楞撒着娇说：“阿爸，别说苏美娅姑姑，就是您老让我滚回来，我也立马往回滚，阿爸在咱们家说话那可是一句顶一万句呢。”
杨哈斯脸上的褶子舒展开了，手一拍沙发扶手说道：“你小子啥时候学着耍花舌头啦，说点儿正经事，你苏美娅姑姑明天来你可要好好接待，她现在是咱们家的财神，打她来就给咱们家110万哪!咱们家现在啥都不缺，还是缺钱。那房价是腾腾往上涨，就阿爸这两个公司挣的钱一年还给你买不了一套房子呢。”
杨阿尔斯楞说：“阿爸，给我买什么房子，我就回家来住。”杨哈斯一瞪眼说：“别给我胡扯淡，我跟你红鹰哥说啦，一年内他要不把你调回赤岭去我饶不了他，办事要钱跟我说!这不又一个钱窟窿在那儿等着?”杨阿尔斯楞说：“阿爸，你快歇一会儿，等明天姑姑来，我好好跟姑姑说话就是了。”
第二天艳阳高照，空气中有一股湿润清香的味道。那棵老杏树满枝头开着粉白的花，几只麻雀落在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苏美娅坐着杰克开的白色丰田轿车来了。杨哈斯带着老婆、儿子迎到大门口。杨阿尔斯楞上前和苏美娅拥抱着，苏美娅说：“阿尔斯楞，姑姑想你。”杨阿尔斯楞说：“苏美娅姑姑，全家都盼你回来。”杨哈斯咧着嘴笑着：“到屋里说话，到屋里说话。”杨阿尔斯楞用英语和杰克打招呼：“嗨，杰克你好!”杰克却用笨拙的汉语说：“你好，杨!”
大家簇拥着苏美娅上楼，在客厅就座，喝着奶茶，品尝着奶豆腐、奶皮子，还有小点心。杨哈斯搭讪了两句便和娜仁出去了，杰克自己留在院子里看藏獒，客厅里只剩苏美娅和杨阿尔斯楞。
苏美娅先拿出个纸盒递给杨阿尔斯楞说：“姑姑这次回来给你件小小的礼物，这是中国当下最流行的摩托罗拉手机。”杨阿尔斯楞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忙上前接了过来说：“谢谢姑姑。”苏美娅说：“怎么，阿尔斯楞，我听说你出了点儿事?”杨阿尔斯楞难为情地说：“噢，姑姑，没什么，一点儿小事。”苏美娅说：“噢，小事?可在美国你要被起诉上法庭的，你的警察生涯也就完了。”杨阿尔斯楞不在乎地说：“阿爸说他要拿点儿钱让杨红鹰哥哥活动活动。”苏美娅说：“犯法违纪的事怎么还可以拿钱去活动?阿尔斯楞你不行就跟姑姑去干吧。”
杨阿尔斯楞说：“苏美娅姑姑，那可不行，我听说企业尤其是外资企业很累呢，当公务员其实很好的，工资又高又有保障，实打实说一天连一个小时的正经事也没有，工作起来轻快得很。”苏美娅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这孩子怎么连点儿上进心也没有?王县长跟我说，还给你安排了一个代理股长，你们都干点儿啥工作啊?”
杨阿尔斯楞说：“没啥正经事，也就是把上级文件接收一下，然后把我们局的材料往上报一报，当个没腿的信使。”苏美娅说：“哎哟，你们信息技术股就干这点儿事?”杨阿尔斯楞说：“咳，就这点儿事我们于局还不让干呢，于局是个老保守，他说重要的文件还是用纸质的直接给市局送。”苏美娅皱了皱眉头：“怎么能这样，现在可是信息时代了呀。”杨阿尔斯楞说：“更可笑的是，于局去我们办公室一趟啥也不认识，看着视频的小话筒问是啥，我们说是话筒，他说这个没手指肚子大，不行就把会议室的麦克换过来，你说他是老帽不。”
苏美娅微笑着说：“阿尔斯楞，有女朋友了没有?”杨阿尔斯楞说：“有了，苏美娅姑姑。”苏美娅说：“她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的?”杨阿尔斯楞说：“我大学的同学，叫周晓玲，也在公安局做信息技术工作。”苏美娅显得漫不经心地说：“有时间领回来让姑姑看看，嗯，对女朋友可得舍得花钱呀。”杨阿尔斯楞说：“我就那点儿钱，她也知道。”苏美娅说：“不跟你阿爸要点儿?”杨阿尔斯楞说：“苏美娅姑姑你可能不知道吧，阿爸可是个葛朗台呢，我一有了工作，他立即就断了给我的钱，还说每月让我往家里交钱，要让我还念大学的钱，还要准备结婚买房子的钱。”
苏美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觉得眼前这个很萌的杨阿尔斯楞是一个未曾涉世的富家子弟，她边摇着手边说：“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把姑姑笑死了，姑姑怎么能不知道你阿爸呢?钱你不用愁，姑姑今后每月给你5000元总够你花的了吧?”杨阿尔斯楞欣喜地说：“谢谢姑姑。”停了一下他马上说，“那不行，我不能乱花姑姑的钱!”
苏美娅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算花姑姑的钱，姑姑只要给你算公司员工就行了，不光你自己，县里有些人都这么办的。”杨阿尔斯楞说：“那倒也是，我同学他们单位，他说就有好几个只拿工资不上班的。”苏美娅从手包中取出一张银行卡来递给杨阿尔斯楞：“这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卡，里面已经有这个月的5000元工资了，往后月月给你打进来。”杨阿尔斯楞激动地说：“谢谢姑姑，可我怎么能白拿姑姑公司的钱呢，那样吧，我在大学学习过电脑的维修与检测，今后星期六、星期日可以去你们工厂做些这方面的事。”
苏美娅脸上变得毫无表情地说：“那倒不用，以后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再找你。”杨阿尔斯楞说：“姑姑有事吱声，要不我心里会不安的。”苏美娅说：“好吧，阿尔斯楞你电话号码是多少告诉我。”杨阿尔斯楞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姑姑，我给你打过去吧。”苏美娅迟疑一下说：“137××××9999。”杨阿尔斯楞把号码输入手机中，停了一会儿，苏美娅手包里传出彩铃的声音，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那首歌。
“你们娘俩说得可真是热乎，又是说又是唱的。”杨哈斯一步跨进屋来笑着说：“妹子，今天咱们家人好不容易聚齐了，外面的杏花开得正好，咱们一起照个相吧，下一次不一定啥时候再聚齐呢。”苏美娅迟疑了一下，杨阿尔斯楞说：“阿爸这个提议好啊，我还没跟姑姑一起照过相呢，用我的索尼相机。”苏美娅终于站起身说：“我从来不照相，这次破例了。”
一家人下了楼就在那株盛开着杏花的老家杏树下，让杰克用杨阿尔斯楞的相机照了全家福，但苏美娅坚持围着围巾照，害怕在树下受了风。杨阿尔斯楞弯着腰双手搂着姑姑的脖子，苏美娅的头巾滑落到脖子上，杨阿尔斯楞让杰克给他和姑姑单独照一张，杰克迟疑着，苏美娅说：“杰克，照吧。”杰克的手指摁动了相机的快门，一瞬间苏美娅和杨阿尔斯楞定格在相机的小小画屏上。
苏美娅和杨阿尔斯楞开心地笑着，笑得像那身后盛开的杏花。娜仁高娃在一旁笑着说：“哎，这姑姑侄子感情真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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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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