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鸮行动 （九）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将大漠盖得严严实实，大漠上的蒿草和低矮的灌木丛都被压在了雪下。雪后阳光初照，小腾格里沙漠像是一群奔跑着的蜡象，几只大漠鹰在空中盘旋着。
夜里一群饥饿凶狠的狼窜进杨哈斯新建的牛场，咬死了一头母牛和两只小牛。被狼群撕咬的牛的残肢丢弃在雪地里，殷红色的血迹与皑皑白雪形成一种令人恐怖的场景。杨哈斯暴跳如雷，带几个牧场的工人骑马追了一遭，追到柏树洼也没追上这群狼，然后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苏美娅：“这苏美娅好事不干，我那老场子牢固得老虎也进不去，这新场子用几根木头杆子绑的围栏拦得住牛还能拦得住狼吗?”
贤淑的娜仁高娃说：“他爸，什么话别说那么难听不行吗?苏美娅怎么不干好事啦?人家还给县里建工厂呢，连王县长都一个劲儿地夸奖她。”
杨哈斯余怒未息：“真是吃人家嘴短，花人家手短，给你个破副经理你就替她说话。王县长说她好，还不是她给他使上啥招了，我要给他送几十万，他也夸奖我说我好。不行不行，朝鲁你过来!”朝鲁是新从农牧学校毕业的，让杨哈斯聘来当他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朝鲁答应了一声，赶忙跑了过来。杨哈斯说：“朝鲁，你去把让山牲口糟践的牛都照上相，这笔账我非跟苏美娅好好算算不可!”娜仁高娃仍然不服气地说：“人家用你的场地不是也给钱了吗，捎带说县里又从林场给你拨了地。”杨哈斯依然吼道：“你给我住嘴!那好地场再给我八百六十万，我也不换，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拧?你再怎么说也不行，我这就给苏美娅打电话让她来安排!”说完他气呼呼地掏出手机就给苏美娅打电话，但电话中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美娅不在腾格里县。
苏美娅和余氏兄弟以及余氏兄弟带过来的十几个弟兄，见小腾格里沙漠风沙漫卷冬天无法施工，只好歇工，于雪前就撤离腾格里县了。
余氏兄弟回了闽西，苏美娅带着杰克去冀东、山东察看冀东省吴宽的工厂建设情况和山东高晓荣设备制造与溴和硝酸的采购情况。
苏美娅在吴宽的陪同下，把厂址厂房及各项设施看得很仔细。她对吴宽说：“你干得很好，我发现你是个人才，接着好好干吧，我会提拔你的。现在我们在东南亚和非洲都缺像你这样的管理型人才。”吴宽瞪大了受宠若惊的眼睛说：“苏，苏总，老大，我还有机会去国外干一票?”苏美娅沉静地拍着吴宽的肩膀说：“怎么不能，你是咱们公司的人，你在外国也是外国人。”吴宽惊喜地说：“是是是，还是老大说的对，在外国人那儿，咱也是外国人，他外国人比咱多个鸡……”吴宽赶忙用手捂上自己的嘴，半天又冒了句，“不比咱多啥。”苏美娅微微一笑说：“吴经理你就使劲干吧，亏不了你。”吴宽活像个哈巴狗似的跟在苏美娅的屁股后面。
在山东济南，苏美娅见了高晓荣和河野、枝子。一身西装革履的河野先生动辄就是“撒由那拉”，一身高贵裙服的枝子则一口一个“吆西”。
在他们几个人的叙述中苏美娅知道，所有的设备再有一个月就会全部到位，第一批硝酸铵等原料已完成订货，两个月后厂家直接发货到辽西省的腾格里县。苏美娅朝着高晓荣微笑着说：“你们这儿的事我放心，凭你的办事风格再加上他们俩的相助一定是错不了的。河野先生你们俩先去休息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吃饭。”河野把右手往腰带前一按随口就是“撒由那拉”，他媳妇也跟着一弯腰说了句“吆西”。苏美娅又是气又是笑，但不好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
等他们出了屋门，苏美娅问高晓荣：“晓荣，这两个人怎么样啊?”高晓荣先是一咧嘴，接着说：“低俗，低俗至极，三句话不过就土得掉渣，打肿脸充胖子。”苏美娅眨眨眼睛说：“唉，没办法的事，这是中国一位高官的近亲，找到我了，怎么办?只能这么办。”高晓荣说：“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种情况多了，我们厂长的小舅子高中都没念完，现在在厂子拿工程师待遇呢。”
苏美娅说：“有什么困难吗?”高晓荣说：“就是见到您，等您走后总是失眠，一闭眼就是咱们在大学时的情景。苏美娅，我真的好想您，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相思病吧。”高晓荣站起了身子往前凑了凑。苏美娅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晓荣别这样，等春天你送设备和原料去腾格里县就留在那边吧，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真的?”高晓荣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苏美娅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真的有些被高晓荣的执着追求感动了。待高晓荣走出门，她的目光跟着他的背影随口说了句：“没想到他还是个情痴。”
一切都在正常地进行着。
公安部禁毒局在联合专家组分析确定赤岭市公安局对吴小辫死因为Knmgh-2致幻剂准确无误后，中国最先进的电子侦控设备由专车运抵赤岭，随同设备来到的还有两名公安部顶级信息技术专家小朱和小李。小朱是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小李是英国剑桥大学的博士生，二人都是专攻信息技术专业的。公安部禁毒局同时将“1023”毒品专项大案组及专案组成员手机和电脑联网，并且还把两架翼龙无人机交付赤岭市公安局。赤岭市武警支队接到上级命令，要随时配合赤岭市公安局的禁毒行动，三架武直-9直升机也从北京调到赤岭武警支队待命。
经专家鉴定，闽西省出现的鸮身上的巴林鸡血石挂坠与那尊弥勒佛雕像出自同一块鸡血石料。但专家同时提出，按巴林石老石雕艺人成双成对雕琢的理念，极有可能还有一只鸡血石玉凤!
赤岭市整个公安系统有如上弦的箭出鞘的刀行动起来。赤岭市召开了“百日禁毒大清查行动总结表彰大会”，会上对过去三个月禁毒行动中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进行表彰。腾格里县公安局局长于洪军、刑警大队长李春参加了表彰大会，腾格里县公安局被赤岭市政府授予“禁毒先进集体”称号，于洪军、李春被授予“禁毒先进个人”称号。散会后，李春带着参会人员先回县里，于洪军被留下，赵东明、杨红鹰和他就腾格里县的禁毒工作闭门研究了整整一天。
再有五天就是春节，没想到杨阿尔斯楞却出事了。这天是星期日，正好杨阿尔斯楞值班，他遇到高中的同学就多喝了几杯。夜间值班室电器短路起火，只见火苗和浓烟从窗子里蹿了出来。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人们提着水桶端着水盆朝冒烟的窗口泼水，不一会儿竟然把消防车都惊动了。消防车响着刺耳的警笛声，消防队员抱着水枪向冒烟的窗子里喷水。终于把火熄灭了，人们进屋一看，虽没太大的损失，但把窗子都烧黑了，怪砢碜人的。
杨阿尔斯楞一副倒霉相，噘着嘴皱着眉，胡子也不刮，一个人坐在屋里写检查。刑警队长朱坤挺喜欢杨阿尔斯楞的，就跟杨红鹰说：“杨支队，你面子大，你再去找赵副市长说说，我刚才找他说过了，这阿尔斯楞聪明能干，是个干警察的料，如果给个处分就把人给瞎了。”杨红鹰说：“赵副市长那脾气你们还不知道?越有人说情处理得越重。”说情的朱坤也摇摇头说：“可也是，那就再等等。”
赵东明对杨阿尔斯楞喝酒失职的事故不依不饶，春节后召开赤岭市公安局全体干警大会，让杨阿尔斯楞当众做了检查。赵东明亲自宣布对杨阿尔斯楞的处分决定：“……杨阿尔斯楞同志无视机关工作纪律，值班期间饮酒致使值班室失火造成严重的工作失误。但鉴于事件发生后，本人能认真检查错误，经赤岭市公安局党组研究决定，给予杨阿尔斯楞同志行政记过处分，并调离赤岭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到腾格里县公安局另行分配工作……”会议室一片唏嘘声，大家议论纷纷。有说处分过分的;有说这小子太顺了有点儿挫折是好事;有说是得整治整治了，这些年轻人整天二马一虎的哪像个工作的样儿。但多数人都对杨阿尔斯楞受处分持惋惜的态度。杨阿尔斯楞的女朋友技侦处的周晓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是杨阿尔斯楞在公安大学的同学，本来两个人都商量见双方的老人确定婚期了，却突然遇上这事，能不伤心落泪吗?
杨阿尔斯楞收拾了两包行李，拿上工作调离手续，走出市公安局大门。“杨阿尔斯楞!”是杨红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他，“来上车，把东西放后备厢，我正好去腾格里县办事。”杨红鹰见杨阿尔斯楞把行李放好，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拉上安全带，才一踩油门儿，三菱车奔向去腾格里县的公路。
汽车在有些破损的沥青路面上颠簸着。开始两人谁也不吱声，转过一座沙丘后，杨红鹰说：“是赵副市长让我亲自把你送到家。任务太艰巨了，连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出现什么问题。今天回去，我二叔那一关就不好过。”杨阿尔斯楞轻轻地点点头说：“我会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现在关键是你们确定的这个目标对吗?千万别搞错了。”杨红鹰说：“先按赵副市长和我跟你说的去做吧。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杨阿尔斯楞说：“反正我手机、电脑也都和你们联上了，孩子哭抱给他娘，大事小事报给你们拿主意就是了。”杨红鹰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打了杨阿尔斯楞一下：“你小子别跟我贫嘴，都让我们拿主意，叫你去干啥?”杨阿尔斯楞哈哈地笑着说：“哥，我就想惹你生生气。”杨红鹰也扑哧一下笑了：“你天天净是些鬼主意。哎，我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公安部那套电子监控侦听设备你可得使用好。”
杨阿尔斯楞说：“哥，我咋觉得社会上一些人总是瞧不起我们这一代大学生，个个都像封建大家长似的，担心我们啥都不能干，啥都干不了，再怎么说中国的明天也是我们的呀。你放心，不管是谁，他要是共和国的敌人、中华民族的敌人，就是我杨阿尔斯楞的敌人!”杨红鹰说：“嚯，立场挺坚定的嘛!”
车进王爷府镇了，杨红鹰一直把车开到杨哈斯家的门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阿尔斯楞在市公安局出事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腾格里县的王爷府镇。有人说“杨阿尔斯楞酒醉烧了市公安局”，有人说“杨阿尔斯楞不满意市公安局的工作，就给市公安局放了一把火”……各种传闻蝴蝶般地飘然而至。就连离王爷府镇几十里地远的二爷府村阿尔斯楞的几个舅舅也借着给杨哈斯拜年的机会问一问：“外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外头可说啥的都有呢!”杨哈斯只好说：“谁知道啊，给他打电话关机，给他哥杨红鹰打电话，杨红鹰支支吾吾的，我也不清楚，看来出事是肯定出事了。唉，真是福不双逢祸不单行，年前让山牲口糟践了好几头牛，年后这阿尔斯楞又出事了，流年不顺哪!”
杨红鹰站在大门口大声喊了句：“二叔，阿尔斯楞回来啦!”大门没有开，那只凶猛的藏獒被一根长长的链子拴在老杏树上，它不认得杨红鹰就扑到门口将两只前爪搭在铁栏杆上“呼噜呼噜”地叫着。娜仁高娃先跑了出来，喊住藏獒把它牵到狗屋去拴好。杨哈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来到大门口把门打开，看见杨阿尔斯楞正从车上往下搬行李，就阴沉着脸说道：“杨阿尔斯楞你先别搬，给我说不清楚，你就别进这个家门。”
杨阿尔斯楞没理会他阿爸，口里说了句：“那有啥不清楚的，就是喝了点儿酒呗。”继续从车后备厢掏他的行李。杨红鹰来到杨哈斯面前说：“二叔，没啥事了，也就是给了个处分调到县公安局来工作了。”“什么?给个处分还从市里调到县里，这叫没啥事!杨阿尔斯楞，清楚我是清楚了，这家你是不能进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供你上回大学，你是罐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了，要是你奶奶活着也得气死。”
杨红鹰说：“二叔，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是让他把行李搬屋去再说吧，你看不少人来了，影响挺不好的。”娜仁高娃也小心翼翼地说：“他爸，孩子囫囫囵囵地回来了，他哥也来了，天挺冷的，让人笑话，你就让他们上屋再说吧。”
“不行!”杨哈斯瞪圆了牛蛋子眼大声呵斥道，“娜仁高娃你上你的屋去，这不关你的事!这孩子都是你惯的。还有你杨红鹰，杨阿尔斯楞放到你跟前我还以为没啥事了呢，你这又是英雄又是劳模的，你怎么带的他?你现在开车把他送回来了，你说得通吗?”杨红鹰一脸羞愧：“我这个哥哥没当好。”
“杨总，谁还不犯个错误，你说的话虽然在理，可大冷天，你让杨支队也在这陪着不合适嘛。”王富国副县长正好赶过来，忙让车停住上前解劝道。
“不行，今天就是皇上他二大爷来说也不行!王县长我还正找你找不到，我新搬的牛场让山牲口糟践了好几头牛，咱们得有个说道。”王富国看杨哈斯疯狗似的谁说朝谁来就说：“这事儿我知道，可那是苏总她们占地引起的，这事你得跟她说，得让她来解决。我这正要去机场接他们，他们来了就解决呗，我也跟苏总说说。”
王富国转过身对周围的人说：“大家都散了吧，这有啥好看的，谁家还没个吵嘴的事。”他又给杨红鹰使了个眼色低声说，“我这忙着接苏总他们去，要不站下来说和说和。我看都正赶到气头上，要不你带小杨先去公安局住两天，等都消消气再搬回来。”杨红鹰点点头说：“只好这样了。”王富国问：“还用我给公安局于洪军打个电话不?”杨红鹰笑笑说：“不用，反正人也是市局调给他们的。”王富国摇摇手说：“杨支队，杨总，那我去啦。”说完钻进汽车走了。
杨红鹰对杨阿尔斯楞说：“那你就别搬了，上县公安局先住几天去。”说完也钻进汽车尾随着王富国的汽车走了。娜仁高娃哭着说道：“他爸，自己家的孩子用得着这样吗?你这都整些什么事呀!”杨哈斯吼道：“你就进院吧，你以为我心里好受?这大过年的，你寻思我愿意生这个气?”
汽车里，杨红鹰说：“今天这个效果比预想的还好。”杨阿尔斯楞说：“看见把阿爸气得那样，我心里怪不好受的。”杨红鹰说：“二叔为人耿直，疾恶如仇，却正好赶上这个案子，往后再解释吧。哎，到县公安局了。”
于洪军局长和李春队长迎了出来，帮助把杨阿尔斯楞的行李搬进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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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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