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六十七)
第二天,失血过多又刚做完手术的吴新从昏迷中醒来,灿烂的阳光照在病房里。见他醒了,英子和妈妈的眼泪又下来了,满眼血丝的磊子也在旁边,看样子他是连夜从千里之外开车赶回来的,吴新挣扎着问:“苗苗怎么样?”
边上的磊子低声说:“没事儿,现在输着液睡着了。”
而英子和妈妈却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吴新瞪着磊子,磊子这才说:“苗苗基本还可以,只是惊吓过度,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吴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在门外的李科长走到病床前,看样子他也是一夜没睡,轻声对吴新说:“何城昨晚被击毙了!你现在只管好好休息。”
肩头中枪流了不少血加之手术后很虚弱的吴新,听到这些消息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中好像还在和更登、老张他们抓何城,老张对他笑了笑开着他的桑塔纳走了,吴新怎么喊车也没有停下来,后来的梦里还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宝宝在喊他叔叔。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落在了枕头上。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躺在病床上,吴新感觉恍如隔世,他努力回忆抓捕何城的那一幕幕。
英子趴在床边睡着了,吴新看着这个为他甘愿奉献一切的女人,感觉欠她的太多了。他轻轻用手摸了一下英子的手,英子一下子就醒了,见吴新醒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把手反过来疼爱地牵住吴新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了。
许久,吴新轻声问:“苗苗在哪里?”
“在那边的病房里,磊子哥和妈守着她,磊子哥让妈回去休息,但她非得要守。”
吴新挣扎着要下床,英子看了看知道拦不住吴新,轻轻扶他从病床上起来给他穿上拖鞋,又拿过一件衣服给他披上,扶着他出了病房门。
苗苗的病房里,吴新妈妈趴在床边睡着了。见门被轻轻推开,在旁边沙发上打盹儿的磊子站起来用责备的眼光瞪了一下吴新,责备他不好好休息,过来做什么,吴新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苗苗躺在病床上,脸肿得还很厉害,美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吴新静静地看着。突然苗苗惊悸地喊了起来:“别打我,你要打我也可以,千万别打我的肚子,我肚子里有小宝宝,有我的小宝宝……”
在床边的吴新妈妈立即醒了,英子也赶紧走到床边拉住苗苗的手,轻声说:“没人会打你了,你好好休息,没人会打你了。”
苗苗在恍惚中喃喃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又昏沉沉地睡着了。吴新妈妈和英子眼泪又吧嗒吧嗒流了下来,磊子和吴新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第二天,在灿烂的阳光下,吴新正在病床上吃早饭。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满脸胡子的大脸探了进来,看吴新已经起来吃早饭,脸上一笑进来了。吴新一看是更登便骂了起来:“你小子也不来看我,真该让你也挨一枪,陪我在这儿躺着。我俩是搭档对不?你也不来看看我,光知道回去陪你媳妇!”
吴新奇怪的是更登这次没有回击他。按常理更登在单位不多说话,但在朋友之间你要是损他一句,他必定会绕得远远地损你十句,这里也没有外人啊!
更登没再看吴新,伸长脖子看桌子上的饭盒里还有饭没。英子笑了笑赶紧给他也盛了一碗粥,更登接过来大口喝了起来,英子又赶紧递给他一个馒头。床上的吴新看着更登狼吞虎咽地吃着,本来他想继续开更登的玩笑,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不敢开了,这个更登绝对有啥事,吴新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手里的饭再也吃不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更登狼吞虎咽三两下吃完后放下碗,吴新问更登。
“没什么!”更登回答时根本没有底气,目光也躲开了吴新。吴新看到更登这样,更确认更登在瞒着什么事!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就是老张。
老张对他特别好,像兄长、像老师、像长辈,吴新也特别尊敬老张。按理说自己受伤了,老张会第一个来看他的,而一直也没见到老张,不祥的感觉出现在吴新的心里。
“是不是老张出事了?告诉我!”吴新第一次厉声问更登。
沉默一会儿后更登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指间流出,落在满脸的络腮胡里面。终于,他哽咽着说:“老张没有了!”
“什么!”吴新惊呆了,手中的碗翻落在床上,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边上的英子也呆住了,也不知道收拾落在床上的碗了。
过了好久,吴新轻声问:“怎么回事?”
更登止住哭声哽咽着说了起来:“那天晚上何城翻过山就遇到了老张的车,而老张后面的车都没有赶上来,没有办法老张只能和我们侦查处的几个人堵何城。老张让其他人下车埋伏在四周,自己却在车里以防万一。何城见有人堵他二话没说就开了枪,枪战中,老张打中了何城,而何城也打中了老张。老张坚持着举枪还击,何城见情况不妙想开车冲出去,而老张坐在车里就是怕他冲开包围圈。当何城的车冲过来时他加速撞了过去,何城的车被撞失控翻下了几十米深的沟里,而老张的车也滚下了山沟。我们的同志下到山沟,发现何城已经死了,老张还有呼吸。他们赶紧把老张往医院送,在路上老张曾经苏醒了一会儿,问的第一句话是:‘何城抓住了没有?’第二句话就是:‘吴新怎么样?’问完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我这两天一直在那边帮忙,准备送老张最后一程。处长怕你受了伤再受刺激不让我告诉你,我也不敢来你这里,我怕我忍不住告诉你。”
说完更登又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吴新在病床上呆呆地坐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不相信老张会这样离他们而去。老张教会了他许多许多东西,有侦查方面的,还有为人处世方面的。他兴趣广泛,再有几年就该退休了,他退休后的生活会更精彩。他虽然快退休了,但像个年轻人一般什么都想尝试一下,他为了学电脑,买了张小学生用的拼音表,天天照着学拼音。他不排斥新事物但也怀念曾经的时光,他对侦查工作总有不同于他人的见解。曾经在和吴新聊天时,他说最遗憾的是应该建立一个侦查博物馆,把侦查的那些历史定格下来,把那些老家什、老物件、老档案留下来给年轻人看,他说他看到那些前辈出生入死使用过的东西像垃圾一样被扔掉、报废,心里面就会很痛。看到有的年轻人静不下心钻研业务,光想着溜须拍马,他就担心侦查事业的将来。他说想当官、想发财就不能干侦查,干侦查就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他说有的时候他也很无奈、很痛苦,练太极拳就是想求得内心的安宁。
老张和他们一起搞案子的情景、一起在办公室分析案子的样子,老张的一言一行一幕幕浮现在吴新的脑海里,吴新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老张的追悼会在几天后举行,厅长亲自致悼词。吴新吊着胳膊不顾身体虚弱坚持着来了,磊子和英子也参加了追悼会,更登征得处长同意后按照藏族老人去世的习惯一年内不再剃胡须,以此方式表达对老张的敬意。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听到老张的事迹后,都自发赶来送这位素不相识的普通警察最后一程。
灵车缓缓启动,十几辆警用摩托车在前面开道,沿途许多市民为这位从未谋面但一直在他们身边守护着平安的警察打出了横幅。车队缓缓前行,路上行驶的车都停在了路边鸣笛致哀。灵车里老张穿着平时极少穿的警服走完了当警察的最后一程,他的魂依然在他热爱的侦查事业里、在这片他热爱的雪域高原上。
过了些天,吴新和苗苗都出院了,磊子在省城最好的酒店定了个包间,一大家子人全都来了。苗苗还没有摆脱阴影,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吴新虽然也没从老张牺牲和磊子失去孩子的悲痛中缓过来,但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刻意装作很高兴。老人们看着苗苗和吴新身体恢复得很快,倒是很高兴。吃完饭,英子送苗苗回去休息,老人们也各自离开。偌大的包间里只剩下了磊子和吴新。磊子边说话边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吴新陪着也醉了,两个人醉得一塌糊涂。吴新恍惚之中只记得磊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迷迷糊糊中还骂吴新:“你欠我一顿饭,现在又欠我一个儿子!”两个男人都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担心他俩的英子又返回来把他俩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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