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十二）
第十二章见面
千里之外，在太阳快落山时，旦增进了丹格尔城，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在城外的秘密联络点里，他留下了要和蒙处长见面的消息。
在刚刚解放鱼龙混杂的丹格尔城里，他分不清每一双眼睛后面真实的想法、每个人的真实身份。纪律也要求他不能和其他任何人联系。
在熟悉的一家车马店里，他简单洗漱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确实太累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窗外已经是人声嘈杂。旦增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发现唐秘书长的东西还在，心里踏实了下来。他起身在院子里洗了把脸便出了门，一路上跟认识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旦增发现有些铺子关门了，也有新开张的。当缓步沿街走到一家小商铺时，他发现柜台上放了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高价收购草原各种药材”，他知道蒙处长已经到了。
旦增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便闪身进了铺子，店里柜台后面的伙计见有人进来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
“阿吾（哥）要点儿啥？”
“我有雪山最好的虫草，你们要不？”这是旦增和蒙处长约好的暗号。
“干透的草就要，可以给高价！”对方对上了暗号，旦增微微一笑。伙计收起笑容带着旦增穿过一个小小的侧门，将旦增领到后院僻静的一间房子里。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在解放军解放古城时，见大势已去却不甘失败的国民党将一大批顽固分子伪装成各种身份潜伏了下来，甚至有些混进了新政府。他们伪装成积极分子，伺机进行破坏反扑。离省城数十公里外的丹格尔城由于独特的贸易交通位置，更是敌情复杂，所以蒙处长只能这样和旦增见面。
“昨晚接到你的消息，我天没亮就出发了。旦增，辛苦你了！”
旦增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没事儿！”脸上还是憨憨地笑着，眼睛里却满是激动的光。此刻在蒙处长面前，他从刚强的汉子变成了归家的孩子，他终于感觉回到了家。
小院四周隐蔽处，蒙处长的手下远远警戒着。旦增尽量详细地把这趟草原之行发现的情况汇报给蒙处长。旦增从身上藏袍怀里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包袱，包袱不大却被绳子扎得严严实实，递给蒙处长后说：“那个秘书长让转交的就是这个。”
蒙处长接了过来，拿手轻轻一摸，感觉里面软软的，不像是硬的东西，也不重，却捆扎得异常严实。
蒙处长轻轻推开房门，不远处一个担任警戒的侦查员立即走了过来。
“这个包袱拿过去想办法仔细检查一下，要特别注意，包袱上绳子的捆扎方法很复杂特别，检查完后原样扎好，不能让别人看出被打开过！”蒙处长又把一张纸条交给侦查员，纸条上是刚写的皮毛店张老板的情况，“马上安排几个人把这个人秘密查一下，看看他什么背景。”
“处长放心！马上去办！”来的人把包袱揣到怀里，匆匆走了。
蒙处长掩上门坐下，继续听旦增汇报。
“这个唐秘书长把这个包袱给我时说，这里面的东西十分贵重，让我亲手交给这个张老板，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你放心，他们去检查了，这个张老板也安排人去查了。”
“唐秘书长他们每天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招兵买马，准备大的行动。”旦增着急地说。
“根据我们的情报，在个别草原，在国民党顽固分子的教唆蒙蔽下，一些老百姓也加入了他们的所谓反共救国军，他们正在筹备弹药武器，伺机反扑。在省城潜伏的特务也蠢蠢欲动，敌情现在非常严峻。你带来的情报非常重要，我回去就向局长汇报。”蒙处长眼睛中带着忧虑，又深深抽了口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旦增尽量把一路上的情况详细汇报给蒙处长，怕漏掉什么重要的情况。他的工作要求他把所看到所听到的尽量记住，不停地分析里面隐匿的信息，从中发现可疑的情况，这是一个侦查员最基本的素质。同时尽量全面地收集一切信息，自己看似不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极有价值的情报。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可以明显听出来这脚步声是故意发出来的，是提醒房里的人也是防止自己无意当中听到不该听的。
蒙处长推开房门，在门口和来人低低谈了几句，接过包袱后又掩上了门。
“包袱仔细检查过了，里面是一张上好的猞猁皮，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唯一可疑的是就一张猞猁皮没必要扎得这么严实。这种捆扎方法在这边极少有人使用，让我们的同志费了不少脑筋。那个张老板也初步查了一下，以前是国民党政府的一个职员，几年前辞职在这里开了一家皮毛店，做贩卖各种皮子的生意。目前还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还在深入查。”蒙处长说。
“那我下一步怎么办？”旦增问。
“你等会儿就把包袱送给那个张老板，注意观察他的可疑之处。我现在马上赶回去向薛局长汇报你带来的情况，你还要继续去草原，这两天你一方面备货，一方面休息一下，具体情况我们下次见面时再谈。”
两双有力的大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许多话已经不用拿语言来表达了。
还是那个伙计，带着旦增从前面的门出去。出了门，旦增又变成那个满脸风尘的小买卖人了。
旦增边寻找那个张记皮毛店，边观察四周有无形迹可疑的人。偶尔有穿解放军制服的人走过，他依然如同以前，早早闪在路旁。似乎，政权的更替对他没有任何改变，旦增依然是以前的旦增。
这条街不长，旦增很快就找到了张记皮毛店。简单的门面，门头上写着“张记皮毛店”，旦增大步走进店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毛皮膻味。见有人进门，低矮的柜台后面，一个蓄着小络腮胡、带着礼帽、大约五十多岁老板模样的男子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茶色石头眼镜热情地说：“兄弟，一看你就是刚从草原回来，有啥好货？”
旦增从宽大的藏袍怀里掏出管家送给他的雪豹皮递给了他。男子接过去，轻轻抚着雪豹皮上极为漂亮的毛，翻过来翻过去细细看了又看：“不错不错！没有伤口，冬天的皮子，好东西！好东西！这个东西不常见。”
“你是张老板吗？”旦增问道。
“就是！就是！”张老板放下手中的雪豹皮，满脸堆笑。
“你一个朋友让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旦增掏出唐秘书长给他的包袱放到柜台上。
旦增发现张老板一看到包袱时，脸上的肌肉突然轻轻抽搐了一下，茶色石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露出一道复杂的光，那道光似乎让人感到可怕，但转瞬即逝又恢复正常，如果不注意很难发现张老板眼睛里的那道光。
“这是哪里的朋友带给我的？”张老板似乎不经意地问，手依然翻来翻去看着小包袱。
“一个姓唐的，说是你的朋友。”旦增说。
“姓唐的，会是谁？”张老板摸着脑袋好像在努力思索着，眼睛却盯着手中的包袱。旦增发现这个张老板石头眼镜后面眼睛的余光在暗暗打量着自己。
“哦，记起来了，是以前政府里的。”张老板终于拍了拍脑袋。
“来、来，兄弟里面坐！”张老板热情地把旦增让到里面后院一间收拾得甚为干净的客房里，让人端上了八宝盖碗茶，不一会儿又端上了刚烙的白面酥饼和刚出锅的手抓羊肉。
旦增肚子早就饿了，看到面前如此诱人的美味，便放开肚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在草原上奔波的人吃饭是不会客气的，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在哪里。
张老板看着旦增一口酥饼一口羊肉，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给旦增茶碗里添水。说真的，这顿饭是旦增最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等旦增放下茶碗坐正身体，张老板这才问道：“那个唐长官是不是现在很瘦了，他的小八字胡还留着吗？”
“他没瘦，挺胖的啊，八字胡倒是没有！”旦增知道张老板在试探自己，索性把看到的情况详细描述给他听，“那个长官现在天天穿着藏袍，其他人都晒黑了，就他还是白白胖胖的，说话还是省城人说话的样子。他手下有很多人，还背着枪。”
张老板压低声音说：“这些可不能跟别人乱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要接受共产党的领导，他可是以前国民党的人。”他又指着包袱问，“这里面是啥东西？你打开过没有？”
“没有！没有！唐长官的东西我可不敢打开！”
张老板石头眼镜后面的目光扫了一下旦增，双手熟练地解开绳子，将包袱打开。一张毛色极为漂亮的猞猁皮呈现在旦增眼前，张老板还当着旦增的面里外翻看了一番，确实只有一张皮子，里面没有夹带其他东西。
“难得啊，到这个地步了还给我捎皮子。你回去告诉他，谢谢他还记得我，还记着我喜欢皮子。这猞猁皮可是好东西，冬天雪都不往上面落。现在兵荒马乱的，也能值两个银元，你见了他跟他说银元就放在我的店里，他需要可以随时打发人来取。你再告诉他，我这里生意还好，希望他早点儿回来，共产党的新政府现在好得很，他一个汉人待在草原里也不习惯，不如回来跟新政府说清楚，安安稳稳过日子。”
旦增见张老板似乎对唐秘书长这么远捎来的皮子不是非常感兴趣，不甘心地问有没有什么要带给唐秘书长的东西。张老板说没有了，把话带到就行。旦增只好告辞出门回到车马店里。
躺在床上，旦增越想越觉得有点儿迷糊。唐秘书长这么远把一张皮子带给这个张老板仅仅是朋友之情吗？这个张老板看似是一个好人，他到底和唐秘书长是什么关系？现在草原里又是什么情况？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充斥在旦增的脑子里。
旦增和蒙处长再次见面已是第二天了，还是在那个小院里，只是旦增更加慎重，反复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后才进入小院。按照蒙处长的嘱咐，目前情况不明，敌情形势严峻，要更加注意保密，要注意任何一个细节。
没有寒暄，旦增向蒙处长详细汇报了和张老板见面的情况，将自己的感觉也告诉了他。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张老板城府极深，背景也很复杂，虽然还没有发现他真实的身份，但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在没有摸清他底细的情况下，和他打交道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我们回去后跟局长一起分析那张猞猁皮是啥意思，大家一时也猜不透。草原里的唐秘书长目前急需省城这里的情况，为什么张老板只字未提，这也是可疑之处，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局长已经向省委详细汇报了你发现的情况，现在你要趁还没下雪，再到草原里去，把那里的情况摸清楚，把里面的情况及时送出来。”临分别时，蒙处长又嘱咐了注意的事项、任务的细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等着你安全回来！”两句话说得旦增眼睛湿润了。
旦增三十多岁了，参加革命后应该在省城娶妻生子。但现在敌情特殊、形势严峻，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能深入到草原，只能让他独身一人跋山涉水完成任务。看着旦增离去的身影，蒙处长暗下决心，这次任务结束后一定要给他成个家，旦增吃的苦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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