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站:第十四章
后封台的村民们在村干部杨德明的率领下举着棍棒涌过来了。
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这边刚偃旗息鼓地要撤退,那边就摇旗呐喊地追杀过来,仿佛跟商量好了似得。这个场面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让常胜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眼前的局面让他敏锐的感觉到不能再迟疑,哪怕有片刻的怠慢,两边的人们如堆积的干柴一样,溅上半点火星就会酿成无法扑救的大火。想到这里他急速跑到汽车旁,打开车门猛地从里面拽出话筒,随手按下开关,对着人群大声地喊道:“两边的群众都听着,现在是平海市铁路公安处民警向你们喊话,请你们站在原地维持好秩序,各自派出一名代表到警车这里来。公安民警会接受你们反映的情况和投诉,并对你们反映的事情做出调解,请你们马上派出代表。我再重复一遍……”
他的喊话像降温的凉水般朝着人群中泼过去,两边的人们都停住脚步不再往前凑合了。经过一阵短暂的商议,狼窝铺这边的阵营里王喜柱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后封台的队伍中杨德明也甩搭着袖子来到常胜的面前。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常胜夹在了中间,真有点楚河汉界两军对垒前先谈判的架势,而把常胜历史性的摆在了仲裁委员会的位置上。
其实在两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常胜的脑子里早就转轴似得想了无数个开场白,大义凛然宣讲法律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拍车门子吹胡子瞪眼的等等,可都觉着不够分量。正踌躇着王喜柱和杨德明两人已经来到跟前,常胜先看看王喜柱,又看了看杨德明然后使劲嘬了下牙花子说:“二位大哥,你们这是干嘛呀?看美剧看港片看多了,学人家打架争地盘吗?”
杨德明用手一指王喜柱:“你问他!他想干嘛?”
王喜柱抖落一下衣服不服气地说:“你想干嘛我就干嘛!”
“你到底想干嘛?”
“你到底想干嘛!”
常胜急忙张开双手做出拦阻状:“二位大哥,你们到底这是干嘛呀。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啊,别一张嘴就顶着火儿。据我所知不就是两村的村民因为放羊引起口角,然后发生纠纷这点事吗,至于折腾这么大动静……”
“常警官,这可不是光放羊纠纷这点事。”杨德明打断常胜的话说,“他们狼窝铺的人跟我们争放羊的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回回都让着他们,这还让出不是来了,好像天底下的地方都是你们的吗?”
王喜柱一摆手说:“放羊可不就是哪里有草往哪里去吗,你管得了人管得住牲口吗,你们上山采药采山货跑到我们狼窝铺来,我说什么了。别跟老娘们似得这么小心眼儿。”
杨德明:“我不小心眼儿,你大气,你为嘛护短呢。”
王喜柱:“是你的人打了我的人,我不该为村民做主找你要个说法吗?”
杨德明说:“是你们村里的人跑到我们这来找事的,干嘛呢?欺负我们老实,欺负我们没人?我告诉你王喜柱今天这事解决不了,我就不走了!”
“你爱走不走,你死这!”王喜柱不屑地说,“越说你还越长脾气了,杨老疙瘩,你别蹬鼻子上脸!”
“王老三,别人怕你,我可不吃你这套!”杨德明说着话就往前窜。
“行了!都给我闭嘴!”常胜大声地喊道,“怎么越说越炝呢,我要是不拦着你们俩你们还要动手啊?抛开我喊你们大哥是你们兄弟的份上不说,我好歹还是个警察啊,我还顶着国徽穿着警服呢。难道你们俩真当着我的面干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你们就不是打架,是他妈的在打我的脸呢!”
常胜压抑不住内心的郁闷和火气,跑到警车上拿着警棍冲两人走过来。“你们俩都是各自村里的头羊,都是给大家伙带路的人,全村上下的人没有一个不看着你们的。我今天给你们俩一个福利,你们俩不是要打架吗,行!你们拿着警棍先打我,我保证不还手。把我打趴下了,我就管不了了,你们两人就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我也看不见!拿着,谁先打!”
常胜这招太震撼了,王喜柱和杨德明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尴尬的往后稍,谁也不去碰他手里的警棍。
王喜柱摇着手说:“兄弟,兄弟,你看这话这么说的,我们怎么能打你呢。”
杨德明也不住地点头说:“就是吗,这事跟你也没关系,怎么能打你啊。”
常胜气哼哼地说:“怎么没关系啊。我人在这了,还让你们两村的群众打起来,这不是拿我这个警察当稻草人吗。既然这样还不如你们先把我撂倒,这样等以后领导问起来我就说让人打晕了,打晕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也不负责任。来吧,二位大哥谁先动手?”
这话等于把王喜柱和杨德明挤兑到墙角里了,两个人相顾看了几眼都不言声,也都不去触碰那根警棍。常胜看了他们一眼说:“都不动手?都不说话了?那我可就说了!德明大哥,你让你的村民们都回去,喜柱大哥,你也把人都解散了。这事不算完,你们俩是代表,跟我去车站驻站点解决问题!”
两个人正在犹豫的当口,远处又传来不间断地警报声,乡派出所的老赵开着警车也到了。老赵可比常胜带的人多,打开车门后从车里跳下来三个年轻的民警。他们站在老赵身后看着就这么提气。老赵看见常胜他们,脸上挂着笑容打着招呼走过来说,“几位,这是开会呢?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下聊呢。”
常胜答应着说:“嗯,这不正商量着跟我一块回车站吗。”
老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也是的,车站离得近。要是跟我去乡里派出所,来回就得小半天,再絮叨几句估计天就黑了。我下班回家可没人送你们回来。”
常胜心里明白这是老赵给自己搭梯子,连忙顺着话茬说:“这得问问他们哥俩儿,是愿意跟你去乡里还是愿意跟我去车站。”
王喜柱和杨德明两人一对眼神,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既然人家公安都不挑明了说,还给自己留台阶那干脆就顺坡下吧。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跟常胜兄弟去车站驻站点吧。”老赵朝常胜挤挤眼,又转过身对两人说:“二位,让你们的村民们都回家吧,又不是集合起来开选举大会。”
王喜柱和杨德明各自向自己的队伍中走过去,随着他们俩朝着众人连指手画脚讲了一通之后,人群慢慢的散开往回走了。
常胜看着两边的人马逐渐散去,转身要上车被老赵拉住他小声地说:“兄弟,我可得谢谢你,帮我把这块泥崴出去了。”常胜使劲和老赵握握手说:“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谁让我离得近又跑不了呢。”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马上得去龙家营”老赵举着手机说,“110转来的电话,那边还有一个报警。咱俩谁也闲不住,天天跟上满了弦一样。”
常胜挥手和老赵他们一行人告别,望着警车扬起股烟尘开走后,他转回身朝王喜柱和杨德明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然后拉开车辆门。王喜柱耸了下肩膀开车门想去副驾驶的位置,被常胜伸手拉住说:“大哥,我得一视同仁呀,你们俩受累都坐后面吧。里面有马扎可以坐,要是怕颠荡拽着点边上的铁环。”
汽车歪歪扭扭地开上了村路,常胜坐在驾驶室里手握着方向盘专拣坑坑洼洼的地方开过去,把后面车厢里的王喜柱和杨德明晃得左右摇摆,最关键的是他们坐的是马扎不是座椅,每一次的震动和颠簸他们的身体都会伴随着“咣,咣”的声音起伏跌宕。王喜柱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拍着挡板说:“兄弟,你看车注意点道儿,你看看这通颠荡的。”杨德明也跟着说:“常胜兄弟,你这那是开车呀,好家伙都赶上坐船了。”
常胜回头看了一眼说:“你们俩靠近点,挽住手,这样不就行了吗。”
两人琢磨一下,觉得常胜的话有道理,于是不情愿地伸出胳膊相互挽到一起。这下倒好,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头这会肩并肩的做到一块,看上去跟亲密无间的兄弟似得。还真别说,他们俩手挽手并排一坐颠簸感的确减轻了。其实是开车的常胜把有坑洼的地方躲开了。
“要说起来也不能怪我开车技术差,你们看看这条路,跟狼牙狗啃似得。”常胜边开车边说,“这条溪水横在中间又没有道儿,我是绕了一大圈才过来的。也就是我吧,换个别人谁愿意这么糟蹋汽车呀。”
常胜的话引起了杨德明的强烈反响,他扒着铁环冲前面说道:“谁说不是呢,原本是想在溪水上修座桥的,接连着还能修条路,可人家狼窝铺这边不干呀。”
王喜柱朝杨德明翻了个白眼说:“便宜话都让你说了。修桥,铺路谁不知道好啊,钱呢?人呢?总不能让狼窝铺一个村出吧。”
杨德明说:“那你也不能一个大子不拿,摊着两手等现成的呀。”
王喜柱说:“杨老疙瘩。说大话谁不会啊,可大话压得住寒气吗?咱两个村的家底怎么样各自心里都清楚,打肿脸充胖子,装大尾巴鹰的事我不干。”
杨德明用胳膊拱了一下王喜柱说:“王老三,你怎么说话就抬杠呢?抬杠比打幡挣得多是怎么着。我说让你一个村出钱修桥铺路了吗,真是个铁公鸡,你留着钱带棺材里去啊!”
“停,停。二位大哥,你们再聊下去就改出殡了。”常胜闻到后面车厢里的火药味又有点抬头,急忙在路面上找了个坑开过去让车子颠荡一下,等两人不言声了他才说,“其实修桥铺路是件好事,你们两个村各自出钱修各自的路,修桥的钱平均摊。要是不够找乡里,找县里再想想办法不就行了吗。”
“你还别说,常胜兄弟这话真靠谱。”杨德明首先表示赞同。
“嗯,这是个办法。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王喜柱点着头说,“我担心我们村这边铺的是两车道,到老兄弟那边就变单行道了。”
“三哥,你看你又挤兑人。你怎么修我就怎么修。”杨德明瞪起眼睛说。
“老兄弟,那样的话这件事得商量好了,得统筹起来不能胡干。”
“对啊三哥,这得找我们村的风水先生好好看看。”
“你说的是罗先生,他腿脚不利索能行吗?”
“咳,我找人用车带着他看呀,顺便还能帮你看看呢。”
在前面开车的常胜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后面车厢里的两个人在悄然的改变着称呼,态度也缓和了很多。虽然说话还是有点顶牛,但话题已经从放羊引起的纠纷跑到了修桥的事上来了。这个结果是他常胜没有想到的,却也是他愿意看到的场面。他慢慢地把车速放缓下来,悄悄地躲避着路上的坑洼,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驻站点,常胜把两人让进屋子里说我给你们准备饭去谁也不许走。出来后他打个响指招来赛驴,指着屋子门告诉赛驴不许让他们出来,谁出来就把谁咬回去。赛驴眨着眼睛听懂他的命令,跑到门口趴下紧盯着里面不动窝了。
车站的职工食堂依旧照常起火,虽然王冬雨负伤住院没有来做饭,可食堂的底子打下来了,贾站长从村里找来一位大婶做饭负责职工的伙食。常胜跑到食堂一通划拉,把大婶刚做好的饭菜盛在饭盒里,刚要出门迎面碰上进来的贾站长。常胜说你来的正好借我两瓶酒吧。贾站长说新鲜啊,头一次听说常警官主动要酒喝。常胜唉了一声说,我把狼窝铺和后封台的两个爷请到驻站点了,按山里的规矩客来得有酒,我往哪里去弄酒呀只能找你贾站长了。贾站长满口答应说没问题,你先把菜端走我马上叫人给你送酒去。
常胜端着菜走出去又回过头来问道:“这两天怎么没见郑义郑书记呢?”
贾站长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人家老同学在医院躺着,他要去照顾一下咱不能拦着吧。不过话说回来,常警官,你是不是也应该去医院看看,虽说你当时给王冬雨献的血,可人家姑娘毕竟是为你才受的伤呀。”
常胜一时无语了。
驻站点里的工作餐吃的王喜柱和杨德明兴高采烈,两人都把放羊引起纠纷的事抛在脑后,热烈地谈起来修桥工程。常胜则坐在中间时不时地给两人满上酒,听着两人海阔天空的讨价还价。等两人聊得酒酣耳热的时候,他抽冷子插上一句问道:“二位大哥,你们俩聊的这么嗨皮,说的是真事吗?”
这句话首先引起了王喜柱的不满,他顿了下酒杯说:“兄弟,你哥哥我说话可负责任,不像他杨老疙瘩似得这么多水分。修桥,当然是真的!”
杨德明也拉住常胜的手说:“常警官,我不跟他王老三一样,咱不说大话咱办实事。这桥,我修定了!”
常胜笑笑说:“二位大哥,你们俩在我这过过嘴瘾就行了。原本叫你们俩来也是想解决纠纷这件事的,修桥铺路的事我就当你们俩吹个牛,关起门来也没别人知道。你们俩放心我绝对不出去瞎说。再说也没凭没据的,说了谁信呢?”
杨德明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谁说没凭据,我现在就立字据!王老三,你敢吗?咱就当着常警官的面立个字据。”
王喜柱斜了他一眼说:“立字据,写嘛?”
“就写保证一年之内把桥修起来,把路铺好了。”
“行!我给你加一条,到时候没兑现咱俩都辞职,你敢吗?”
杨德明端起酒杯朝王喜柱举过去:“就按你说的办。谁要是毁约……”
王喜柱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说:“谁毁约谁是河里的王八!”
杨德明也喝下杯里的酒拉过常胜说:“兄弟,你现在就给我们俩立字据!”
常胜故作惊讶的看着他们俩问道:“真立字据呀?”
“立!立!现在就写!”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立完字据可就具备法律效力了,你们俩可得想好了!”
“你写,写完我们就签字!”
“那行,我给你们俩写个字据。可有件事还得说明白。”常胜拿出附页纸和钢笔铺在桌上说,“两村的村民因为放羊发生纠纷这件事,我的意见你们协商解决,等回去后各自对当事人提出批评和教育,互相赔个礼道个歉。鉴于当事人双方都没造成任何伤害,所以也就谈不到赔偿的问题了。但是,以后这样的事情应该杜绝再发生。”
王喜柱和杨德明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又都在常胜草拟的责任状上签字捺了手印,然后一人一份揣在怀里,互相搂着肩膀走出屋子上了常胜的汽车。
常胜把他们俩依次送回家才返回到驻站点,这个时候他真是感觉到有些疲惫了。他坐在那面旗子底下想抽支烟,可是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来的却是那支陪伴他时间最久的口琴。“有时间给我吹段口琴吧,你吹的曲子挺好听的。”在他耳畔好像又萦绕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把口琴凑到嘴唇边,喃喃地说道:“你想听什么呢?我还是给你吹一段鸿雁吧……”
他吸了口气缓缓地吹奏起来,伴随着口琴里飘出的旋律,那段总会让他心旷神怡勾起无限遐想的歌词,就像鸿雁一样在眼前轻轻飞过。“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常胜放下口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他知道自己想家了。也许就是在此时他更能理解,驻扎在每个驻站点里民警的心情。他们孤身一人就如离群的鸿雁,不仅时时要面对猎物的袭扰,还要奋起双翅去迎击风雪雷电,有伤病自己扛,有恐惧自己担,有困难自己面对。他们心里也许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那就是成群的队伍别忘了自己,还记着有这么一只孤雁盘桓在此处,他在默默地守护着雁群的领地。还记着他吸舔伤口时的疼痛和坚韧,那双眼睛里闪射出执拗的期盼。还记着在他翅膀能舞动的时候,带他回家。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该去看看王冬雨了。”常胜把满腔的感慨收拾了一下,脑中冒出这个念头。
常胜在去医院之前特意跑到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他想给王冬雨买件好看点的衣服。“既然去看伤员就不能空着手,除去衣服还应该再买点什么”常胜一边在服装店里转悠一边琢磨着,看到了好几件衣服都挺顺眼,可不是价钱太贵就是觉着显得有点暧昧,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买了件碎花开胸的上衣。医院的门口就有个卖鲜花的门脸,常胜进去扎了一束五彩斑斓的花篮,又让店主加上个“早日康复”的牌子,收拾停当后拎着衣服和食品,举着鲜花走进医院大门。
当他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迎面的一幕让他瞬间愣住了。
周颖坐在床头正给王冬雨削苹果呢,从两人一脸灿烂的笑容上看好像聊得还不错。“周颖怎么来了?她怎么找到医院来看王冬雨的?”脑子里有这个念头,脚底下就拌蒜,刚进门的常胜差点绊了自己一个趔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周颖说着话迎过来顺手接下常胜手里的花,把它放置在王冬雨的床头,然后指着边上的椅子说,“你先坐,我正好要去给冬雨打壶水。”
“别,别,还是我去打水吧,你们娘俩……姐俩……你们俩聊吧。”常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谓,嘴里也跟拌了蒜似得连着给俩人排辈儿。
“你说什么呢,我跟冬雨妹妹聊得挺好的。”周颖把削好的苹果切开一块递给王冬雨说,“你这都是什么辈分呀。”
王冬雨接过苹果笑着说:“嫂子,你不知道,他跟我爸论哥们儿,不就成我叔叔了吗。可我不愿意他充大辈,所以我们又单论了。”
“原来是这样呀,那还是别让他当大辈了,省得总端着个架子。”周颖看着常胜不无调侃地说道。
常胜急忙操起桌上的暖壶跑出来打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潜意识里告诉他,目前这个场合自己还是别凑热闹,要不然真会面临着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尴尬。虽然一个是自己的妻子周颖,一个是暗地里喜欢自己的王冬雨,虽然一个处于冷战中还没缓解,虽然一个保持着底线不去跨越情感的雷池,但他也怕两个人在说话中,不管是谁夹枪带棒的甩出一句,把自己置于在难堪的境地上。从饮水间到病房不足百米的距离,常胜磨蹭了得有十分钟,这还不算他躲在饮水间里抽烟的时间。等他再进屋的时候发现屋中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郑义。
常胜放下暖壶先和郑义打着招呼,然后赶紧给周颖解说郑义书记是王冬雨的同学。周颖依旧大方地向对方致意说刚才人家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随后走过来拉着常胜的胳膊说既然有人陪着冬雨,咱们先走吧,我还要回平海市里呢。常胜忙点点头和王冬雨郑义告别,跟着周颖走出病房。
两人来到外面的汽车前,常胜问周颖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呢?孩子呢,谁看着了?”
周颖打开车门坐上去说:“市局组织科级干部晋级培训,把地点定在这里了。县城离狼窝铺不远,想着能看看你我就过来了。”
常胜也坐到驾驶室里说:“你消息够灵通的,能打听到医院这里来。”
周颖说:“平海铁路公安处把你和王冬雨的事迹报送市局了,我们政治部准备授予王冬雨见义勇为的称号,再说她也是为了你才受的伤,于公于私我都要来看望的。好了,趁着今天还有时间,你带我去狼窝铺驻站点看看好吗?”
常胜没想到周颖会提出这个要求,这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你真想去我的驻站点看看?”
周颖认真地朝常胜点点头没再说话。“好吧,你坐稳了,山里的路可不好走。”常胜说完发动汽车,挂上档一溜烟的开出医院驶向了回狼窝铺的路上。
从县城到狼窝铺车站的这条路常胜开得既快又稳,周颖坐在旁边也很少和他交流,只是不住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常胜知道她是被山里的风貌吸引住了,这和自己刚进山的时候是一样的。蓝白道的警车开到驻站点门口,先跑过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赛驴。常胜照例和赛驴亲热一下,然后向周颖介绍说:“我的战友,跟我一起出生入死。”
“这么夸张啊,它叫什么名字?”周颖问道。
“赛驴,我给起的!”
“哈哈,我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准是你起的。”周颖忍不住笑出声来,“别人起不了这么损的名字。你是不是有气没地方撒,才给狗狗起这样的名字。”
“它原来叫赛豹,我觉得矫情。都跑到深山里窝着来了,叫哪门子赛豹啊。还是驴经济适用。”周颖一抬头又看到了飘扬在院子里的旗子,没等她再问常胜主动介绍说:“这是我私人配置的,挂上去有一阵子了。当时是想弄出点气势来,谁承想现在成景观了。我就是想摘下来好多人还不愿意呢。”
周颖跟常胜进了屋里,她仔细的看着屋中的陈设,边看边不住地点头。要放在平时周颖这个略带领导的做派常胜会很反感,到哪都跟检查工作似得,但今天他没有挤兑周颖,而是很自觉的当起驻站点的导游,掰开揉碎的向周颖介绍着屋里屋外的环境。周颖边听他介绍边翻弄着屋子里的东西,当看见墙角里摆着的木桶时,她转过身对常胜说道:“你让我猜猜这里面是什么?以你的习惯衣服换下来不会当时洗,肯定是凑一堆之后来个一锅烩。这里面是你的脏衣服吧?”
常胜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心想还是周颖了解自己,毕竟是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谁的习惯谁不清楚呢。周颖没有再说什么话,而是手脚麻利的把木桶里的衣服拣出来,挽起袖子就要洗衣服。常胜忙拦住她说:“不用你手洗,我这有洗衣机,派出所前段时间刚给配的。”
周颖推开他的手说:“袖口,领口这些地方洗衣机洗不干净。尤其是你的衣服汗渍太多,在家时每次我都先用手搓一遍。”
常胜看着周颖埋头洗衣服的姿势,心里升出股温暖,这才是自己媳妇的样子。没有平时里埋头在文案时的焦虑,也没有和他说话时略带官腔的一本正经,而是回归到以前的模样。她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珠,还有随着双手的揉动在两鬓间跳跃的长发,最要紧的是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丝丝暖意。这本应该是在家居时才能出现的画面,却出现在狼窝铺火车站,这个简陋的警务驻站点里。周颖丝毫没有理会常胜观望的眼神,洗完衣服后又收拾起床上的床单,撤下被罩投进洗衣机里,看着衣服在滚筒里不停地搅动,周颖悄然地问了一句:“胜子,你怎么不问问我那天的事情呢?”
常胜知道周颖想说那天在学校门口,那家咖啡馆里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发问,而是慢慢地说了句:“你能来狼窝铺看我,我就知道那天兴许是我误会了吧。”
“没有,你没误会。他是对我有好感也想表达出来,可是我没答应,我也不会答应的。胜子,因为我有你!”周颖转过脸来看着常胜。
周颖的这句话让常胜有种满血复活的感觉,浑身上下立时升腾起一股热浪,他忍不住凑过来拉住周颖的手说:“颖颖,我想抱抱你。”周颖脸上挂起一抹红晕,羞涩地低下头顺从地靠在常胜的怀里。两人相拥的抱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恋爱时的季节,而常胜说的这句话正是当时的情景重现。
“胜子,你给我吹一段口琴吧。”周颖伏在常胜的肩头轻声说道。
常胜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口琴,拉着周颖坐在床边吹起了那首熟悉的鸿雁。吹奏的时候他略微把旋律调整得轻松一些,不再那么伤感和悠长,使整支曲子荡漾着欢快的味道……
周颖没有让常胜开车送她回平海,她选择了坐火车回去。常胜把周颖送到站台的一路上不时地和车站职工,来往的村民们打着招呼,还不时地向人家介绍着周颖的身份。“我媳妇,漂亮吧?你得喊婶。”“大栓子,这是你嫂子!”“贾站长,她是我对象,你弟妹。”周颖也随着常胜的介绍不停地变换着身份,一会儿是嫂子一会儿是弟妹,一会儿又是人家的婶子。
两人来到站台上的时候,周颖看着满脸自豪的常胜说:“胜子,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常胜摇摇头说:“你告诉我吧,我不猜和我最亲近的人心里想什么,省得总犯职业病让自己睡不好觉。”
周颖用手指着周围划了一圈,然后又指向远方说:“你真有点像“与狼共舞”里面的邓巴,自己一个人驻守着边界。他有一匹马与一个叫两只白袜的狼,你有一辆改装的汽车和你的警犬赛驴。”
“你是说咱俩以前看的那个电影吧?”
“是啊,你们俩都独自坚守,都愿意与周围的人们沟通和睦相处,都愿意自己能融入到自然、融入到人群中。只是邓巴最后选择了和握拳挺立两个人远走,可你却还需要留下来守着这个车站。你知道为什么吗?”
常胜依旧摇摇头,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想打断周颖的话,不想打断她叙述出来的那份美好感觉。
“因为邓巴和印第安人交好,和他们共同生活帮他们保卫自己的家园,尝试着理解他们融入他们,所以他才不被他的同类接受。而你则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就应该和他们水乳交融,建立起更深的感情纽带。所以,你和你的同事才能在这里扎根。”
“颖颖,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是不是又该写公文了。”常胜不无调侃的说。
周颖没有理会常胜的话只是笑了笑说:“我来学习之前,你们所长大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坐火车去县城他在车站送我。是他跟我说了你很多事情,包括你在狼窝铺驻站点的各种辛苦和收获,还有你做出的这些成绩。他让我感觉到,狼窝铺是因你而悄然改变。也许你开始根本没想到这么多,这么深,这么远,但实际上你的确做到了。”
“我做到什么了?”
“你让山乡巨变!”
“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都是碰巧赶上了。”常胜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是几年以来从周颖嘴里说出的最让他舒心的话,况且这话里边还包含着佩服的含义,能让一个女人佩服自己,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
周颖坐上火车走了。常胜望着远去的列车心里有点微微的酸楚,他本来还想问问周颖和王冬雨在医院的病房里都说了些什么,谈话的内容是否涉及到自己,涉及到敏感的话题。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必要了,更多的猜忌和不信任在真挚的情感面前,显得那么无聊和苍白。周颖人随着火车走了,却把两人淡薄很久的情感找回来了,也把她的心留下了。
其实周颖并没有向常胜全盘托出她和大刘的对话,如果常胜知道在平海北站派出所里,大刘和李教导员冲冠一怒为了他,俩人同时向平海市局,向自己的顶头上司铁路公安处的领导急赤白脸地隔空喊话时,他即使不去助阵,也会因为遭受质疑让他深感委屈。
在顶撞领导的这件事情上,大刘和李教导员不约而同地站到了一起,替常胜挡住了背后飞来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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