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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 站:第一章

来源:作 者 作者:晓 重

驻站,铁路公安专用术语。意即在不具备建立派出所条件的三、四等小站派驻公安民警驻勤。派驻的公安民警需担负车站周边治安环境的管理,铁路沿线的巡逻巡线,走访和宣传等工作。负责处理管内发生的所有案事件,交通事故,路外伤亡等。

 

                                                                                                            ——作者题

 

引子

每逢周末,平海北站派出所所长大刘固定值夜班。

大刘做事一贯很外场也很讲究,当初几位所领导分班的时候他主动挑的每周一、五值班,虽然每周一肯定是最忙,每周五值班以后周六肯定还要饶上半天。但他是所长,所长就得先人后己,所长就得表现出带头作用来。这个带头作用不能光表现在拿的工资奖金比别人高,还得表现在能带头吃点小亏。要不然说的话就没人听,没人听你的话,这个所长干的还有嘛意思。

大刘不怕值夜班,也不怕熬夜解决问题,就怕半夜接电话。半夜接电话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电话是从沿线驻站点狼窝铺打来的。

您听听这个倒霉名字,狼窝铺。此地有狼,一窝,还在铺上。狼都在铺上了人怎么办呢?

一连好几个月,逢大刘值班狼窝铺那边的驻站民警老孙准打电话求援,不是货物列车被盗就是整车的车门被撬,最不济还报告在巡线的时候发现钢轨扣件少了几套。连大刘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矫情的,什么倒霉事都找自己。按照上级规定和领导的要求,有情况就要出警,出警就得紧锣密鼓的长途奔袭,山路崎岖坑坑洼洼,一次狼窝铺跑下来能把警车油箱里的油跑没一多半。关键是赶到现场的时候黄花菜早凉了,别说抓人缴赃收集证据,连草坑里蹦的蛤蟆都找不着了。

所以每当值班民警听到要去狼窝铺出警,保准是个个撇嘴呲牙怨声载道。治安组的警长常胜,还给狼窝铺车站的驻站民警老孙起了个响亮的外号,“午夜凶铃中国版”。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几次大刘值夜班倒是很消停,来往的旅客列车都很正点,站区里既没有旅客打架闹纠纷,也没有醉鬼摔酒瓶子撒酒疯,连往常来派出所如走平地的“文疯子”韩婶也不来了。韩婶以前不疯,自打小孙子在车站广场里走失以后,韩婶像被雷击了似的,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有事没事就到派出所来找孙子。总要弄得抽出一个专人来照顾她。

更让大刘感到意外的是,狼窝铺那边竟然也风平浪静。越没事大刘的心理边越不踏实,于是从吃完晚饭后就全副武装,悄悄地换上厚底皮鞋备好手电筒和几个电台,做好了紧急出动的准备。眼看着时间快近午夜,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打个哈欠觉得应该可以睡觉了,于是洗漱完毕铺好床单被子,刚躺上去直了直腰,电话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

大刘条件反射似地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抓起床边的电话,没等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心里边已经开始盘算应急预案了,“是刘所吗,您睡觉了?”电话里的声音清晰透亮。

“没睡……你谁呀……”大刘的声音有点颤悠。

“您耳朵怎么了,是我,常胜呀。”来电话的是值班的治安警长常胜。

大刘悄悄地喘了口大气,对着电话不耐烦的说:“你不好好休息给我打嘛电话呀。忙了一天还不累?不累出去巡线去。”

电话听筒里传来常胜的呵呵声:“刘所,我这不是给你报平安吗。刚按您的要求又巡视了一遍站区外围,没发现嘛情况,平安无事。”

“没发现情况打什么电话呀,我这刚躺下想眯会,你这不是搅合吗……”

“咳,我不是觉着您不会睡这么早吗。要按往常这个点儿,狼窝铺那就该有事了,我是说呀……”

“呸!你抓紧闭嘴。我说怎么我一值班就有情况呢,敢情都是你这张黑嘴妨的。”大刘冲电话里骂道,“我可警告你,趁着我没骂街你马上撂电话。”

电话里的常胜呵呵两声说我撂电话,跟着挂断了自己的声音。大刘反而有点郁闷了。他使劲把电话朝桌子上一扔,返回床上拉起被子围了个严实。挨上枕头大刘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在爬山,费了半天的劲儿爬到山顶回头看时,来的路却看不见了,急得他在原地转磨磨。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在腰间一个劲儿的捅他,回身看,没有人呀,正纳闷的功夫腰上又让人捅了几下。这下大刘急了,猛回手一把抓住捅他的东西,奇怪的是这个东西还在手里不停地颤动。

这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大刘猛然惊醒,伸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话筒里又传来常胜的声音:“刘所,您怎么不接电话呢。我足足打了两分钟了。”大刘伸手抹了把脸,“睡着了,什么事?”

“狼窝铺站停留的一列货物列车被盗了!老孙打你屋里电话一直占线就打到值班室来了。”

大刘连忙抬眼看看座机,电话像个灯笼一样垂着长线挂在桌子下面。他运了口气说:“都是你这张嘴瞎咧咧的。马上,叫着值班的弟兄出警。你小子给我开车,快!出现场!”

警车打着爆闪一头扎进了夜幕中。

常胜这段时间虽然跟着所长大刘值班跑了几趟狼窝铺车站,但因为都是夜间对来往的路径不太熟悉。于是,大刘当导航仪指路常胜驾驶警车,驶出市区以后挂着股烟尘直接奔向乡间小道。汽车在土路上左右摇摆,像大海里的小船飘飘摇摇但速度丝毫不减。车后面的几个弟兄哼哼唧唧的使劲拉住把手,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不停的调整姿势,好几次撞着脑袋碰着屁股刚要张嘴报怨,瞧一眼前面的大刘和常胜,又都把话咽了回去。眼看着车窗外面有模糊的亮光了,大刘抬起手腕看看表冲常胜说:“先去驻站点接上老孙。让他带着去现场。”

常胜端着方向盘撇撇嘴说:“您给老孙打个电话,让他到路口接咱这帮人多好呀……”

“少废话,让你干嘛就干嘛。”大刘没等常胜把话说完就截住了话头。

汽车在扭了个90度角以后开上了狼窝铺站台。大刘下车后冲着站台西边的两间平房边走边喊:“老孙,在屋里吗。出来吧,我们来了!”说话的声音跟早年间八路军进村喊地下党似的。常胜紧跟在大刘的后面,一不留神被脚底下的砖头绊了个趔趄,他凝神看看地下,怎么净是零散的砖头石块呢。还没等他琢磨出来是怎么回事,老孙已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了。

所长大刘连忙紧走两步拉住老孙的手,那样子极像是火线慰问:“老哥哥,你辛苦了。让你受累了……”

老孙边提了着脚底下的鞋边摆手:“没事,没事。咱们的人都来了吗,我带你们去现场。”常胜看着老孙猥琐的造型心里说,这不整个一敌占区的维持会会长吗,哪像个警察呀。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大刘用手推他一把说道,“别愣神儿,快开车去啊。”

警车在老孙的指引下围着车站兜了一个大圈,才从一条坑坑洼洼的斜坡上开进了货场。狼窝铺车站不大,货场可不小,蜿蜿蜒蜒的向外辐射出好几里地,一般都是停放着待起运的保留车底。货车中的货物大到集装箱、粮食化肥、家用电器,小到香烟名酒日用百货,几乎应有尽有。内行人往往瞅一眼货车上的编号,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经常偷铁路的贼们也掌握了这门技巧,辨识各种货物的本事不比铁路工人差多少,所以动起手来就三个字“稳、准、狠”。

得手以后也是三个字“跑得快!”

常胜他们几个人在现场按照程序拍照、画图、做完记录以后,大刘挥了挥手说:“走吧,顺道把老孙送回去。”老孙点着头紧跟着大刘坐到车里,好像总是欲言又止。直到常胜把车停在小站的站台上,老孙钻出车门,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低着头探进车里,朝大刘喃喃地说:“刘所……您看……您看我上次跟您说的哪个事?”

“老孙,老哥哥,我记着呢。”大刘赶忙掏出口袋里的两盒烟卷塞进老孙的手里,“您再坚持几天,就几天,我保证回去后马上商量派人的事。”

平海北站派出所所长室里烟雾缭绕。虽然开着窗户半掩着门,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几个烟枪在争相的喷云吐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派出所几个领导聚一块开所务会呢,而且保准有悬而未决的难题。要不然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谁有心思在这里边污染环境制造雾霾,边装大尾巴狼玩深沉呢。

所长大刘把手里的烟狠劲朝烟灰缸里按去,边按边转着圈,眼睛扫着周围的教导员和三个副所长说:“几位,都装的差不多了吧?说话呀。拿意见啊。”

教导员老李沉吟了下说:“刘所刚讲的的确是个问题,狼窝铺驻站点的老孙已经超期服役了,咱不能不让人家退休吧。可让他退休,谁能顶这个空缺呢……”

“就是啊,别看驻站这个活谁都不愿意干,可是真够材料的人不多。”副所长王成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大刘,见对方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咳嗽了声继续道,“咱先别说这个倒霉狼窝铺站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治安环境复杂。就说派进去的这个人,必须得具备很强的单警作战能力,业务不好的不行,真遇到点事还不够自己着急的呢。脾气太绵的也不行,狼窝铺站周边经常出案子,反应不快还得咱们给他顶雷擦屁股。脾气太爆了容易出事也不行,我们还得考虑民警的自身安全。所以呀……”

“你这话佐料太多了,直接点儿!”大刘没好气的朝王成摆摆手。

“所以呀……这派进去的人选得慎重考虑。”

“你这车轱辘话都跟谁学的?整个一出了村过了河,过了河进了城,进了城找二婶,找了二婶转磨磨。”所长大刘冲王成瞪了一眼。因为大刘在所里的资历老,又是当了好多年的主管所长,平时做事也有股霸气。底下的副所长不是以前的小兄弟,就是比他岁数小很多,所以都怵他。

果然,王成把脖子一缩,不言声了。

副所长顾明坐的离大刘最远,听他挖苦王成不由得咧嘴想笑,笑模样还没完成大刘用手一指他说:“小顾,别总往后稍,你分管沿线治安,按理说你应该拿主意。你说说。”

顾明连忙把涌上来的笑容收回去,向前挺挺身子:“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成熟……”

“不成熟就蒸熟了再说。都跟谁学的这是,满嘴的废话。”大刘有点上火了。

教导员老李边端着水壶站起来给大刘续水,边给顾明解围说:“刘所,烟抽多了上火,喝点水。咱们先听听小顾的意见,万一人家的主意行呢。是不是?”所长大刘没再说话,教导员的面子还是得给,他端起杯子着里面的茶水,眼睛却瞟着顾明。

顾明又朝前挺挺身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大家都知道,狼窝铺驻站点是咱们所管辖的最远的一个点。以前也不是没有派进去过人,可是都呆不长。驻站点环境不好是客观原因,可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呀。”

王成扭过身子冲顾明说:“想什么办法?把派出所搬过去,要不就按照五星级宾馆的模样装修一遍,你就是把迪拜的那个七星的宾馆搬过去……可也得搬得过去呀。”

顾明连忙举手比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比如,驻站的民警可以轮换呀。时间可以是半年,也可以是一年,两年。这样也许会好一点。”

半天没发言的副所长耿建军听完这话点点头,“小顾的意见不错。咱不要派进去人跟进拘留所似的,就把人家固定在那,定个时间段轮换一下挺好的。一来可以锻炼队伍,二来也能考察民警。再说了当地的自然风光也不错。别小看了狼窝铺,当地土特产丰富,据说以前宋辽打仗的时候穆桂英还在那驻过兵呢。”

“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知道为嘛狼窝铺旅游项目一直开发不了吗?”王成接过话头,“就因为交通不便,要不是铁路运输线从那过,村里人几辈子都不见得认识火车。”

耿建军摇摇头:“我倒觉得没开发挺好,山里的东西都是纯绿色没受过污染。去年王处长的闺女怀孕,王处指名要狼窝铺的核桃给闺女补钙。刘所一个电话,老孙就给买了一筐。回来一看个个儿饱满。”

大刘听到这话放下杯子点点头,“要说起来真材实料,还是得狼窝铺的东西好。上次内保的张科长还让我给他买了筐红枣呢。那红枣真是肉厚味甜,掰开还带着细丝……”

王成掏出烟卷给大刘和耿建军递过去,“话又说回来,这老孙一退休,连个给咱买东西的人都没有了。别人没他在当地混的熟啊。”

“也是啊,老孙心细,了解当地的行事,不会吃亏……”

会议的主题本来是商量如何往驻站点派人的,开着开着变成讨论开发各种旅游项目和购买土特产了。

教导员老李连忙咳嗽几声算是把这个话题压下去了。

他看看所长大刘,大刘知道老李有话要说,举手示意几个副所长别说话了。然后转过眼神盯着老李。老李吸了口烟,“刚才你们商量的时候我也想了想,有这么个想法我说出来大伙合计一下看行不行。既然都认为狼窝铺驻站点辛苦,咱们为什么不把它当成一个考核骨干和后备干部的地方呢。”说完这话老李喝了口水,看见大家的眼神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才稳重的放下水杯,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从所里的党员、骨干、警长,甚至是准备参加竞聘的人员里面进行挑选。派驻进去定期轮换。都见见世面吗。”

王成马上点头说好,这个办法不错。谁想进步就让谁去。不去就说明思想有问题。老李连忙摆手制止,“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作为一个所里的骨干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再说了,咱们可以跟其他部门学习吗,对进驻到狼窝铺的民警待遇上给予倾斜,像什么交通补助了,误餐费了,夜班费什么的都可以多给点吗。”

王成又马上点点头说对,咱就按援藏干部那待遇,待遇优厚,谁去谁光荣。大刘狠狠地了王成一眼,心里说这小子就他妈知道拍教导员马屁,这话说的多丧气呀,谁去谁光荣,合着谁去谁要死怎么的。他接过话头说:“别瞎咧咧,谁不知道多给钱好,钱呢?我们也不能拿钱赶着民警去艰苦的地方呀。”

老李连连点头:“刘所说的对。我们不能用钱用利益驱使让民警去,要形成一个长效的机制。所以我建议干脆这次去狼窝铺的人就从准备竞聘副所长的人选里出。刘所,你认为怎样?”

大刘抽了口烟没着急点头,他心里盘算着,这是教导员把球往自己怀里踢。我认为怎么样,我一点头认为行,他肯定转脸就得说是我拍的板。眼下在派出所里呼声最高,准备参加竞聘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常胜,执勤组的警长,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另一个是张彦斌,内保组的警长,据说跟市局宣传处的副处长有关系,这个副处长跟老李挺熟悉。叫谁去驻站点名义上是锻炼,可实际上等于发配,更重要的是远离市区,对以后的竞聘不利。这两块泥我怎么崴?想到这他假装思考用目光盯着耿建军。

耿建军跟大刘搭伙工作的时间最长,自认为能理解领导意图。平时大刘一个个眼神他就知道该不该表态,该不该接个话茬。可这回他把大刘的意思误解了,他认为大刘默认老李的建议。所以他马上跳出来发表意见,赞同教导员老李的建议。他这么一表态,王成顾明也连忙表示同意。这下倒好,所长大刘想拦也不住了,只好点头说:“那咱们就定定人选吧,常胜和张彦斌,你们说说派他俩谁去?”

到了这个节上,会议又冷场了。这不明摆着的吗,让谁去是个敏感的问题,几个副所长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过了一会,还是老李咳嗽一声说:“我看……综合起来考虑,常胜去比较合适。首先常胜是警长,所里的骨干。公安业务能力强,人也精明能干,处理事情头脑灵活点子也多……”

“常胜不行。他带着执勤组呢。”大刘迅速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老李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竞聘的节骨眼上把常胜支出去,好保证张彦斌没有竞争对手,你这小算盘扒拉的够细致的。“所里的指标还要完成呢,执勤组担负着车站治安,巡逻,抓获各类网上犯罪嫌疑人的工作。这个时候让常胜去不合适。还是让张彦斌去吧,驻站本来就是内保工作,张彦斌更熟悉一些。”

老李刚要提反对的意见,口袋里的手机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大刘嘿嘿一笑:“我说老李,这彩铃是谁给你设定的?每回一响都跟要拆房似的。”老李在大家的笑声中举起手机,刚答应了一句,我是老李,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跟接了圣旨似地。几个人见他不住的点头配合着满脸的严肃,就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了。果然,老李听完对方的话连忙跟上一句,“我们正开会呢。你等着,我把电话给刘所。”说完举起手机塞到大刘的手里,“督察队范队长,你接。”

大刘接过老李的手机冲话筒大声说:“老范,有嘛事啊,我们正开会学习你们督察队下发的文件呢……什么,你慢点说……”瞄着大刘接电话的表情,王成偷偷地冲顾明挤了挤眼。顾明抬眼看了下大刘阴沉的神情,做个鬼脸吐了下舌头。大刘接完电话顺势把手机朝桌子上一扔,从鼻子里长长地呼出口大气。

耿建军试探性的小声问了一句:“刘所,嘛事呀?”

大刘斜了他一眼说:“嘛事?叫常胜上我这报到,等着督察队过堂。”

直到在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常胜面对督察队民警质询的时候,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光辉形象是怎么让人家拍照以后搁在网上的。最可气的是,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网民还给这张照片配个响亮的名字加解说,如此执法的警察,挥舞着闪亮的钢刀。

照片里的常胜用脚踩住一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横眉立目的举着把东洋武士刀。呲牙咧嘴地不知道是正在喘气还是在骂街。再看躺在地上的男青年,四仰八叉的瞪着双惊恐的眼睛,整个一魂飞魄散的模样。两下对比,连常胜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常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挥舞着武士刀摆出一副恶警的造型,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是他使劲地向督察队的同志们解释,可是越解释越语无伦次,越语无伦次督察队的同志们就越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他动手打人的这件事情已经确定了。把常胜急得是满头冒汗,他摘下帽子擦汗的时候瞥了眼窗外,眼前就是火车站的进站查危口。他猛地拍了下大腿说:“我想起来了!”

随着常胜手舞足蹈的叙述,屋子里的人们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那是个周末的上午,正赶上常胜这个警组在车站当班值勤,常胜简单的按人头把值勤岗位分配下去后就去站台上疏导旅客去了。刚过了一会儿,手持电台里就传出了值勤民警小于的呼叫声音。语气急促,显然是有急事。车站派出所里的警长这个工作其实是救火队长,一般情况下属于那里有困难就冲向那里的角色。手下的弟兄有麻烦了,常胜义不容辞地应该过去支援一下。

常胜赶到进站口的时候,看见民警小于正被一帮人围着。这帮人少说得有五六个,他们把小于夹在中间连比划带说,民警小于顾左顾不了右,一副狼狈的模样。突然,常胜看见个男青年扬手举起一把日本式的武士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当即大喝一声,住手!飞步跑到男青年身边,扬手托住他持刀的手腕朝外一别,卷腕夺下了武士刀,紧跟着个斜步被跨,把这位持刀男青年结结实实地扔在地上。躺在地上的男青年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常胜上去一脚踩在他身上。举着武士刀朝他喊道,你还敢拔刀袭警?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围着小于的几个年轻人吓坏了,连忙转身朝常胜连敬礼带鞠躬的解释。常胜记得自己当时大手一挥说,都别动。还敢动刀围攻警察。你们几个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一句话说完,几个年轻人连忙摇着手,解释着事情的由来。

原来这是几个来平海旅游的大学生,因为看着这种极像武士刀的工艺品好玩,所以一人买了一把准备带回去。可是到进站检查危险品的时候被检查出来。武士刀的长度超过了管制刀具的尺度,所以小于告诉他们不能随身携带,建议他们托运或是由送他们的同学带回邮寄。几个大学生围着民警小于不停地解释。其中一个学生为了证明刀子没有杀伤力,连只鸡也宰不了,拔出刀要在自己的胳膊上进行试验。正巧常胜赶过来,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事后处理得很顺利。常胜赶忙向被自己摔了个马趴的学生道歉,非要领着他去车站旁边的医院进行检查。这位同学伸胳膊踢腿的表示自己没受伤,他们这群大学生业余时间喜欢练习跆拳道,可没想到这洋功夫让常胜一个背跨给打收摊儿了。他反而拉着常胜想学两手。常胜说中国武术博大精深,现给你们做普及时间来不及。不如这样,欢迎你们有时间再来平海旅游,到时候咱们一起切磋。但是按照规定,管制刀具不能携带上车,只好请你们托运回去了。几个大学生表示理解,在常胜的带领下高高兴兴的办理了托运手续。常胜把他们送上火车后,带领着警组里的弟兄继续上班,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的进行着。

可这网络上爆出的一张照片,怎么看都像是常胜在行凶。最要命的是,这件事虽然有民警小于和车站的职工做证明,但准备联系这几个大学生的时候,发现当班记录上根本没有登记。常胜翻遍了执勤用的记录本唯独缺少周末那天的两页,于是常胜说的话成了一面官司,民警小于和车站职工的证明在督查队员的眼里均值得商榷。

督察队只能宣布无法核实。但常胜得停职反省,等候上级的处理。再说明白点,就是解除一切职务,发给他把墩布在所里负责卫生保洁。

停职反省到第三天头上,常胜被所长大刘叫进办公室。

没有任何寒暄,大刘指了指眼前的座位,常胜把手里的墩布往墙上一靠,一屁股坐领导对立面上了。大刘好像习惯了常胜的这种举动,顺手扔过去支烟,点燃以后问了一句:“怎么样,这两天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我处理事情太急躁,愿意接受处分。可当时那种情况……”常胜仍然梗着脖子。

“你这倔驴脾气,怪不得你媳妇不待见你呢。”大刘指着常胜说,“你也不和人家周颖好好学学,看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当领导了,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我不也当领导吗,好歹还带着几个人给车站看家护院呢。”

“快打住吧。整个一屎壳郎上马路你装美军的大悍马。”大刘连气带骂的数落着常胜。“一个小警长算个屁,你媳妇周颖当科长都不像你这样。德行。

常胜晃了晃脑袋说:“那你怎么不想着提拔提拔我呢,也让我在家里扬眉吐气一回。”

大刘扭脸看了看门外,走道里很静,没有来往穿梭的人们,他把脸转回来冲着常胜,“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宝贝儿。你要是把你这狗食脾气改改不早就进步了吗。”常胜刚要接话茬儿被大刘用手势制止住,“不许抢我话,给我好好听着。我还能干几年呀,眼看着就快到点儿了。几次向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推荐你,也嘱咐你让你夹着点尾巴。你倒好,聋子宰猪满不听哼哼。前年你学雷锋做好事送个小脑萎缩行动不便的老大娘回家,送完就回来吧。你来个新鲜的,把人家的儿子连挖苦带损的一通数落,人家能不投诉你吗?”

“那是她儿子不孝顺,典型的混账,想省个打车的钱自己报的警。我就是对他进行下德育教育。”

“用你。你把自己当教授了?去年,旅客和车站服务员争执起来,你来个胳膊肘朝外拐,数落一通服务员的不是,三下五除二处理完了。结果呢,弄得车站领导对你都有意见。”

“那就是服务员的错,把车次弄混了,人家旅客坐了一站地觉得不对,又费劲倒车回来。耽误事不说还搭工夫搭钱,能不找她讲理吗,不大巴掌抽她就不错了。我帮旅客调解也是为铁路部门挽回影响。”

大刘运了口气:“那这回呢。这回你不矫情了吧。好吗,窝窝头翻跟头——显你大眼儿,你倒是看清楚了呀。不管不顾上去就给人家撂趴下了。本来今年还想让你竞聘副所长的,你看看你,一到关键时刻就出事,比他妈写的还准呢。”

常胜吐出口烟雾:“刘所,你打算改职称当教导员吧,这算是给我做思想工作吗?怎么卖大力丸还带骂街的。”

大刘摆摆手:“别跟我贫。谈思想讲形势,搞联谊串门子,假模假式去家访的事儿归李教导员管,咱们说正题。经所务会集体研究决定,准备让你去咱派出所管内的狼窝铺驻站点驻站,换个环境,也算是对上级领导有个交代。”说到这大刘缓了口气,“当然了,把你调离车站这样的窗口单位,你可以理解成为是对你的处分,不过我们定了,你还享受警长的职务津贴,同时享受沿线驻站的补助,就不在上报上级给你任何形式上的处分了……”

常胜当时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去。愿意接受上级做出的任何处理决定。不为别的,就是丢不起这个人!结果换来了大刘一通推心置腹的埋怨,什么所领导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什么你去驻站狼窝铺是加强了那里的治安力量,什么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你免于处分,你不仅不领情还狗咬吕洞宾等等。最后大刘很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年,就一年,一年不出事,我准把你调回来。”

所长大刘声情并茂地说到这个份上,顺手再饶上点哥们儿义气,把常胜弄得彻底没话了。他本来还想问问竞聘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张口了。

常胜垂头丧气的给家里买了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平时这个差使周颖从来不管。进屋后掏出手机拨出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对方立即按掉了,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这又让常胜很别扭,心里埋怨着自己的老婆周颖,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接呢?他边烦躁的扔下手机边走到旁边房间门口,扒头看看,患病的老娘躺在床上正睡觉呢。常胜又回到厅里拿起手机,刚要给上学的孩子发个信息嘱咐几句,一条信息顶了进来。是周颖的。“开会呢,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吗?”

常胜撇撇嘴,按下几行字发了回去。“我被发配沧州了,今天就得去狼窝铺驻站。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去学校接孩子。”

少顷,周颖回了条短信,内容特简单。“知道了,多注意身体。”

常胜憋了一口气,心里话说真是官大脾气涨,跟自己爷们儿还耍官腔。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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