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弦外之音
按说，案件有了新的线索，郑铁柱该兴奋才是。不过，最近他却整日眉头紧锁，整日心事重重。这主要缘于省里领导的一次考察。
两天前，郑铁柱从在省公安厅工作的老同学那儿得到消息，分管全省公安工作的副省长陆向斌要到滨江考察。老同学再三嘱咐郑铁柱做好准备工作，陆省长在省领导里属于强势的实权派，虽然前面有省长和常务副省长，但架不住人家年轻，常务副省长眼看就要退了，无论是按实力还是论资排辈，谁来接常务的班，再明显不过了。
老同学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郑铁柱还调侃他，你们这些整日坐机关的官老爷，就喜欢分析政治问题，整日不想着谋事，脑子里就想着谋权、谋位置。
老同学在相互调侃中挂了电话。郑铁柱并没把老同学的话放在心上，领导视察是常有的事，按照常规认真陪同就是了，该怎么汇报怎么汇报，实事求是就行。
每次省里、市里领导检查，郑铁柱个人是很重视的，但他不会把这种重视加压到下级身上。他清楚地知道，在这座办公大楼里，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会给局里的中层领导造成压力。
这不，前一段时间，他在乘电梯到办公室的途中，脑子里思考问题太投入了，一位处长进来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这下不得了，那处长连续好几天都茶饭不想，睡不好觉，整日在捉摸：“是我哪做得不好让领导不满意了？没有啊！但不对啊，郑市长平时挺随和的啊，怎么突然就不爱搭理我了？想来想去想不出原因，差点得了抑郁症。后来这处长就托市里的一位领导私下里找个机会问问。这一问问得郑铁柱一脸茫然，啥时候的事儿？我没印象啊。”
这件事让郑铁柱哭笑不得，但他想想也是，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下面人可不这么认为。别人会认为，你郑铁柱可不是一般的人，你是公安局长，是副市长，在滨江这地方，你一句话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在工作上，这是常态。郑铁柱虽不喜欢，但他懂得包容和适应，即便他能改变公安局的现状，但他扭转不了整个氛围，他自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何况，那是纪委的责任，他要负责的，是滨江的社会治安。
领导视察如期而至，阵势很大，大得出了郑铁柱的意料。不但陆向斌来了，省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杜磊，郑铁柱顶头上司、省公安厅一把手王有坚也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几个副厅长，市里这边更是全员出动，市委书记董为民、市长钱云进，市政协、市人大一把手，政法委书记秦天明、外加几个副书记都争着参加。
陆省长一行被请进局里的会议室，市里不少领导原本没在参会名单上，都是得到消息后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不速
之客多了，问题紧跟着就来了，原本安排的会议室小，坐不下。坐不下怎么办，按职务高低排吧，这样一排，副厅以下的领导没地方了，大家识趣地到休息室抽烟聊天去了。
庄义守想留，看看桌子上的人员构成，无奈只好跟着出去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不忍则乱大谋。
会议开得很常规，既然调研滨江的公安工作，那就汇报吧。郑铁柱不卑不亢地介绍了滨江的总体情况，侧重在社会治安方面作了详细的汇报。紧接着，市政法委书记秦天明、市委书记董为民也先后发了言，省政法委副书记杜磊和副省长、公安厅长王有坚作了补充。陆向斌听完汇报，先是肯定，又提了几点要求，中规中矩，没什么新鲜的东西。
座谈会结束，陆向斌提出，要找个企业去考察一下。董为民正准备举荐，陆向斌自己先发话了，说：“听说环球集团是滨江的龙头企业，我们就到那儿看看吧。”
领导发话了，董为民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下去。一群人前呼后拥着陆向斌往外走，左右都是省里陪同的领导和市里的主要领导。郑铁柱跟在后面，庄义守更不用说，在队伍的尾部机械地跟着往外走。
走得好好的，陆向斌突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问旁边的人，说道：“义守呢？”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领导是在找他的秘书。陆向斌又重复问了句，声音分贝也上来了，说：“义守同志人呢？刚才开会都没看到他！”
秦天明先反应过来了，快步走到陆省长身边，半弓着腰，
满脸堆笑道：“陆省长，义守同志在后面呢！”随后，秦天明在人群前踮起脚尖，伸直胳膊，冲后面招呼：“义守同志，陆省长找你。义守同志，陆省长找你…… ”
庄义守听到秦天明的召唤，兴奋地一路小跑顺着人群往前钻，鞋都差点跑掉。站在陆向斌面前，庄义守乖巧得像个孩子，在局里的派头和威风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让自己变得镇定，越这么想，他越紧张，不知道和陆省长说什么好。倒是陆向斌显得很亲切、随和，轻轻照着庄义守的胸前乱捣一拳，像是兄弟许久不见一样问候道：“你小子真是，我难得来一趟，你怎么老往后面躲。”
这轻轻的一拳，打得庄义守心花怒放，看得周边的人目瞪口呆。郑铁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目光移到王有坚脸上。王有坚也始料未及，额头上的皱纹在脸上堆起了一道道沟壑。
陆向斌和庄义守肩并肩走在前面，其他人各怀心事地跟在后面。庄义守慢慢地不再紧张，两人有说有笑，关系看起来非同寻常。走到陆向斌车子旁的时候，庄义守主动拉开了车门。陆向斌先上了车，继而对庄义守说：“上来吧，咱们刚好路上聊聊天。”
这是一种信号。看到这种信号，有的人庆幸，有的人失落。最发愁的当属郑铁柱和邓青山，以后的工作，注定了不好开展啊！
车队径直开进了环球集团总部。以陆顶三为首的陆氏兄弟悉数站在门口迎接，公司的员工站了长长的两排，掌声热
烈得一浪高过一浪。陆向斌指着陆顶三，语气严肃，脸上却带着微笑，说道：“过了，过了，下次可不许弄这么隆重。”
陆顶三连连称是，一路引导着大家参观集团的各个部门，最后落座在公司的会议室。悉数发言后，陆向斌最后讲话，先是盛赞了环球集团在滨江经济发展中所做的贡献，要求陆顶三要尽好一位民营企业家的责任担当，多为滨江、为东海省做贡献，要扎根滨江，立足东海，面向全国，走向世界。给企业提完要求，陆向斌话锋一转，看着市委书记董为民，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地方政府要做好民营企业的后盾，主动做好服务工作，在不违反政策的前提下多给优惠政策，最大限度地方便企业，给企业家一个适合发展的土壤，让他们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成为滨江，乃至东海的栋梁之才。”
陆向斌喝了口水，顿了两秒，继续说：“尤其是我们公安机关，要为企业发展提供良好的治安环境，让企业家愿意在滨江发展，乐于在滨江投资。”
陆向斌的一席话让郑铁柱心头上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又想起来滨江之前王有坚嘱咐他的话：“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省厅就是你的坚强后盾。”之前这句话，就是郑铁柱敢大刀阔斧开展工作的定心丸。但刚才王有坚皱起的眉头，让郑铁柱心头的那个定心丸开始摇晃起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晚饭期间，众人争先恐后地给陆向斌敬酒，郑铁柱也避不开这个环节。他端着酒杯过去，陆向斌正和庄义守、陆顶三肆无忌惮地聊着，看到郑铁柱过来，陆向斌一把搂住陆顶三的肩
膀，醉眼朦胧地对郑铁柱说：“铁柱同志，陆总不但是我发小，还是我嫡亲的堂弟，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你可要多关照啊。”
陆向斌的这句话，还是让郑铁柱颇感意外，他们竟然有如此亲近的关系。陆向斌的话让郑铁柱猛然惊醒，陆省长这次到滨江考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话里话外都透着弦外之音啊。
吵闹声中，郑铁柱借故上厕所，躲在廊道里将一支烟在黑暗里抽得起起伏伏。陆顶三也出来了，经过郑铁柱身边的时候特意停了下来，半仰着脑袋，烟斜叼在嘴角，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着郑铁柱，说：“郑市长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郑铁柱猛吸了一口烟，没理他。“听说邓青山在查‘3˙3’案件？”陆顶三追问。
听陆顶三问得这么直接，郑铁柱瞟了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说：“莫非这案子和陆总有关？”
“跟我有没有关系是小事，跟领导有没有关系是大事。”陆顶三说完，用嘴示意了一下包厢的方向。
“这是想狐假虎威，借领导的权势来压我啊！”看着陆顶三脸上得意的神情，郑铁柱怒火中烧，把手上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死命地踩灭了。
陆顶三似乎很享受看郑铁柱气急败坏的样子，凑到郑铁柱面前，冷笑一声道：“尊敬的郑大市长，咱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水平，你再清楚不过。就凭我的能力，去打造这么大的环球集团，别说你不信，我自
己也不信。我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老板在里面呢。”陆顶三说完，冷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难怪呢，原来根源在这里，郑铁柱恍然大悟。他早就听说他们后面有人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物。自己要是蛮干，等于蚍蜉撼大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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