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一骑红尘
市委领导的车子消失在滚滚车流中，郑铁柱等人才折身回办公室，眼角的余光里，庄义守脸色很难看，怒视着邓青山。邓青山佯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今天的会议开得实在是太过瘾了，郑铁柱回到办公室还在回味。是啊，怎么能不爽呢？自己大刀阔斧开展工作的序幕要拉开了，邓青山、张波文两员大将纳入麾下，可谓是如虎添翼，外加董书记背后的支持，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邓青山推开办公室的窗户，一股清风扑面吹来，吹开了他紧缩的眉头，吹得压抑许久的心敞亮起来。外面的天怎么就那么蓝，云怎么就那么白，鸟叫得怎么就那么动听，清风吹在脸上怎么就那么舒服……
当着董书记的面，庄义守压着心里的火不敢发。董为民和秦天明走后，庄义守怒气冲冲地看着邓青山。邓青山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庄义守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咣当”一声撞到门吸上又弹了回来，差点撞到他的脸。他气急败坏地怒骂一句：“真他妈倒霉。”随后，“砰”的一声一脚踹在门上。
“秦书记，你们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半路杀出个
程咬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句话说调整就把我调整了。这算不算一言堂，算不算滥用职权？”庄义守抓起电话冲秦天明一顿抱怨。
秦天明正坐在车上一头雾水，今天的事让他也觉得蹊跷，不像是正常的调研那么那么简单。会场上董书记的意见不像是临时决定的，莫非早有准备？若真的是那样，岂不是在向自己释放某种信号？突然之间冒出的想法不由得让秦天明额头冒起了冷汗。
庄义守不适时宜地打来电话，还冲自己兴师问罪起来，这让秦天明心头不由得也来了火。他怒气冲冲地冲着手机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让你平时低调点就是不听，姓董的要是想拿你烧第一把火，你哭都来不及。”说完，把手机往车座上一扔。
秦天明不由分说挂了电话。庄义守气得把电话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撂，觉得还不解气，两个胳膊朝着桌子上的东西一抡，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呼啦啦掉在地上。
俗话说，习惯成自然。一个人一旦习惯了某些事，就会把习惯当作理所当然，突然一天要让他立马改变，怎么都接受不了。官员习惯权力也一样，庄义守长久以来在公安局里只手遮天，今天突然要在他手心里掏个洞，他自然也接受不了。但对于市委书记董为民的调整，他不接受也得接受，他心里有无尽的怒火想要发泄，可是跟谁发泄呢？跟自己的下属，岂不是让人看自己的笑话。他最终选择了秦天明，用别人的话说，他庄义守和秦天明走得最近，关系铁得穿一条裤
子。可是，当他向和自己关系如此铁的领导表达心中愤怒和不满的时候，竟然听不到一丝的安慰和同情，反倒也对自己训斥一通，这让庄义守火上加火。
生气归生气，恼火归恼火，庄义守毕竟也是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回荡起秦天明的那句“我还想问你呢”，这句话让他猛然睁开眼睛。莫非是今天的事情秦书记原本也不知道？若是那样的话，看来董为民是别有用心啊，莫非他看出了自己和秦天明的关系，故意把秦书记拉过来，在局党委会上来这么一出，是想“杀鸡给猴看”？
庄义守知道，在一个地级市里，“部委办局”（政府同一级别的四个工作机构的简称：×× 部、×× 委员会、×× 办公室、×× 局。）可谓比比皆是，处级领导一抓一大把，自己这个公安局副局长在市委书记眼里，无非就是一个小喽啰，若真想把自己替换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庄义守想得越多，心里越没有底，也越不踏实起来。他捡起桌上的电话，战战兢兢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是打到省城的，接电话的人语气深沉，似乎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还没轮到庄义守汇报，那边就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省委派董为民主政滨江，是有所考虑的。今天的事只是给你一个警告，顺便告诉天明，以后凡事低调点，别再像以前那样无法无天了。”
老领导说完挂了电话，庄义守听得目瞪口呆。消息传达也太快了，刚刚发生的事就已经传到了省委，这不由得让庄
义守噤若寒蝉。老领导所说的“无法无天”是什么意思，莫非自己在滨江的所作所为省里领导都听得到、看得见？省委派董为民主政滨江是有所考虑的又是什么意思？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秦天明？从政的人最怕的是领导话说得不透。领导的话太难揣摩了，尤其是遇到不如意的事儿，你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想，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很多人就是在想象的恐惧中精神崩溃的，有的跳楼，有的精神失常，有的主动找到纪委渴望坦白从宽。
庄义守虽然也开始焦虑起来，但心里远没有到崩溃的程度。老领导虽然说得不透彻，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善意的提醒。即便真有些风吹草动，老领导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毕竟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同的是，自己体型小点，老领导分量重点而已。
关于秦天明和庄义守在滨江政法系统滥用职权的事，郑铁柱听到很多，但“万博楼”事件让他最为恼火。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时间已过冬至，环球集团董事长陆顶三在九州环球宴请秦天明，庄义守作陪。酒过三巡后，陆顶三“啪啪啪”三声击掌后，服务员上来一份熊掌。陆顶三像是在邀功，得意地说，这可是正宗的吉林长白山黑熊掌，而且是营养价值最高，被列为上品的左前掌，名贵的大补品。秦天明脸上并没有陆顶三想要看到的高兴，而是看看熊掌，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说：“可惜啊，单是美味、美酒在，还是略有一丝遗憾啊。”
陆顶三自然明白秦天明的意思，试探地问：“要不我再去
请一下叶总。”秦天明摆摆手，说：“算了，既然她不舒服，就不要再让她来回折腾了。”
姜还是老的辣。相比陆顶三，庄义守则更会揣摩秦天明的心思。他拿起刀叉将熊掌一分为二，对陆顶三说：“派人把这半份熊掌火速送往万博楼，我马上通知交警支队让警车开道，沿途路线由一级交通警卫护送。”秦天明自然知道一级交通警卫的级别有多高，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用一级警卫。他非但没有责怪庄义守，反倒称赞他有魄力，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的长空，警车如飞一般直奔万博楼。万博楼距离九州环球大酒店十几公里的距离，愣是在五分钟之内将冒着热气的半只熊掌安全送到。而万博楼里，住的正是九州环球酒店的副总叶茜，也就是秦天明在滨江的情妇。
郑铁柱听了这个故事，气得把桌子拍得梆梆响，怒斥道：“太狂妄了，简直把自己当作了土皇帝。”他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唐代诗人杜牧写过一首诗，名叫《过华清宫》，其中有两句诗流传最为广泛：“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的是唐明皇为了满足杨贵妃口腹之欲，不惜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故事，鞭挞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骄奢淫逸。堂堂一位皇帝如此之举都被世人唾骂，一个地级市的政法委书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厅级干部，竟敢动用一级警卫为自己的情妇送一口吃的，也太狂妄了。
但让郑铁柱最为恼火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事发当天，一辆救护车载着一名难产的孕妇转院，刚好遇上交通管制。一
线交警得到了死命令：管制路段严禁一切车辆同行。眼看下个路口就到医院了，可就是过不去，救护车无奈只好舍近求远绕道行驶。原本正常行驶的路段，因为交通管制没有提前通知市民，管制路段车辆被强行驱离，其他路段顿时堵成了一锅粥。救护车被堵在绕道途中，任由救护车警报响破天，也无济于事。由于没能得到及时救治，孕妇和肚子里的婴儿双双殒命。
死者家属悲痛万分，聚集了一帮亲属到公安局讨要说法，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安抚家属，庄义守竟然开除了现场执勤阻止救护车的交警，并以连带责任的名义将管辖区的交警大队长连同支队长李天勇一同问责。
李天勇虽作为支队长，但在交警支队早已被政委刘大川架空，当晚的事他压根儿不知道，都是刘大川在指挥。结果出了事，刘大川毫发未损，自己倒背了个处分。他心里有苦水，却又没处可倒。被开除的交警和被停职的大队长更是觉得委屈，说道：“我们完全按照支队的指示开展工作，怎么出了事自己首当其冲？”
工作上出了事，造成了负面的社会影响，单纯为了所谓的“安抚民心”盲目地去处分民警，郑铁柱知道，这是队伍管理的大忌，长此以往肯定会导致人心涣散，形成多干多出事、少干少出事、不干没有事的消极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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