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心照不宣
办公室主任陈义东带着驾驶员陈松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郑铁柱转过身来，探进去半个身子：“郑市长，小陈给您带来了。”郑铁柱点点头，冲陈义东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继而目光落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他一直盯着看，把陈松盯得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双手一会儿插在口袋，一会儿相互搓着。陈松的局促让郑铁柱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快进来，快进来，别杵在那儿了。”
陈松怯生生地进了办公室，郑铁柱给他倒上一杯水。陈松不知局长究竟因何事找自己，毕竟自己只是局里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驾驶员，平时连分管车驾的科长都难见上一面，突然被局长单独叫到办公室，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好意思先主动问，站在局长面前，显得被动又局促不安。
郑铁柱又拿起那张写有陈松个人信息的表格，看了一眼表格上的照片，又打量了一下他本人，说：“小陈别紧张，喊你过来就是和你随便聊聊。”小陈机械地点点头，没有言语，他不知道一个驾驶员和局长有什么可聊的。
郑铁柱问一句，陈松答一句。陈松每回答一个问题，郑
铁柱的心就多一分兴奋，问到他父亲的时候，陈松说自己 3 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听母亲说是在部队打仗时牺牲在战场了，自己打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他长什么样自己都不知道。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郑铁柱心里有种隐隐的痛，也有着一分说不出的愧疚，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急切地问。
“陈大海。”果真是这样！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情，自己苦找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今天这个孩子竟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是个不小的惊喜。郑铁柱激动地从桌子后面绕出来，站在陈松面前，像个慈祥的父亲。陈松被局长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怯生生地问：“您认识我父亲？”
郑铁柱沉默了一会儿，仰起脸长叹了一句，何止是认识，你父亲是我的老班长，他牺牲前嘱咐我一定要帮忙照顾他的儿子，可是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你们。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陈松一时难以适应，在他心里，一个小科长都可以吆五喝六，堂堂的一个局长该是怎样的高高在上啊。而正是这样让他不敢奢望有任何机会接触的“大人物”，竟然和自己的父亲有着那样一段难忘的生死经历，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郑铁柱拿起电话，里
面传来市委书记董为民的声音，依然是问“3˙3”案件的进展程度。郑铁柱沉思了一会儿道：“董书记，一言难尽，我马上过去当面向您汇报。”挂了电话，郑铁柱冲着陈松说，车钥匙在陈主任办公室，五分钟后开车在楼下等我，以后就做我的专职驾驶员。
陈松犹如在梦中一般，怔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啊，角色转变太快了，没有过渡，谁能一下子适应得了呢。早上还因为车辆跑出的公里数和耗油不一致被科长骂得狗血喷头，现在转眼间成了局长的专职驾驶员，这是多大的馅饼啊，一下子把他砸得有点找不到方向了。
驱车去市委的路上，郑铁柱能感觉到陈松的紧张，安慰他说，依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在公关场合你喊我郑市长，私下里可以喊我叔叔。陈松点点头，说：“郑市长，我知道了。”郑铁柱转过头去，看着陈松笑着说：“知道了，还这么叫？”陈松一下子转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惹得郑铁柱哈哈笑了起来，安慰他说：“慢慢来，适应了就好。”
车子驶进市委大院，郑铁柱下车直奔董书记办公室。董为民正坐在办公桌后猛抽着香烟，看到郑铁柱过来，示意他把门关上。
“说说吧，案件进展得如何？”董为民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难度不小。”郑铁柱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董为民。董为民问：“难在哪儿？”郑铁柱说：“难在‘人’上。”
“有解决的办法吗？”董为民追问。“有，调整班子分工。”郑铁柱回答得很坚定。
董为民没想到郑铁柱会给出这么个答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在哪个部门，调整工作分工涉及很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公安这种强权部门，分管的警种部门不一样，手中的权限有着天壤之别。这也是庄义守为何把刑侦、治安、经侦都牢牢掌抓在手中的原因。
前任局长张前发被查后，滨江公安局不能一日无首，暂时由常务副局长庄义守全面负责。当时邓青山分管刑侦工作，破案率每年都稳居全省前列，后来因为一起案件触碰到了环球集团的神经，也触及滨江政界很多人的利益，市里有领导示意邓青山到此为止，邓青山坚决要一查到底。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大权在握的庄义守搞起了“一言堂”，让邓青山从即日起只分管群众工作。党委成员中除了纪委书记张波文表示反对，其他党委成员迫于市里的压力，一个个三缄其口。
庄义守还特意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在会上冠冕堂皇地说：“公安机关的根本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所有的公安工作都是做群众工作，青山同志分管群众工作，对构建滨江和谐警民关系有着积极意义，定能架起一座警民沟通交流的桥梁和纽带，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啊。”
话说得多好听啊，实质上就是没有丝毫的权力可言。
董为民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郑铁柱都是新官上任，工作还没怎么开展就先动人事，必然会得罪人。何况他们对滨江的整个局势还不尽了解，仅仅为了一时的工作需要而在人事
上大动干戈，很有可能会得不偿失。但郑铁柱既然态度这么坚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倘若不调，势必会影响案件侦破。这不单是“3˙3”一起案件的问题，牵涉到今后滨江整个城市的刑事案件侦破的大局。
董为民思索了一会儿，说：“动作不能太大。”
郑铁柱说：“不需要大调整，只是想邓青山继续分管刑侦，青山同志是刑侦工作的专家，在案件侦破上颇有经验，尤其是棘手的‘3˙3’案件，青山同志私下里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可惜侦办权不在，不能光明正大进行。”
董为民闻听，觉得方案可行，点头表示同意。郑铁柱趁热打铁，说：“我初到滨江，人脉不多，根基也浅，还要董书记多支持才行。”
董为民看着郑铁柱会心一笑，说：“明天我到公安局调研。”郑铁柱心领神会，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董书记虽然没把话说开，但他的意思足以让郑铁柱信心十足。
郑铁柱走出市委大院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那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从王有坚省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也高了，地也阔了，花儿欣欣向荣，鸟儿展翅高飞，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有活力、有激情、有斗志。
是啊，能不兴奋吗？省里让自己到这儿，就是要自己大干一场的，但大干一场不能靠单打独斗，坚实有力的班子和可靠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邓青山已被他列入可靠的圈子，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帮老邓争取分管刑侦的权限。另外，通过侧面反映和自己观察，纪委书记张
波文确实是原则性很强的人，值得信任。这样以来，郑铁柱算是有了左膀右臂，工作开展自然也顺手多了。
驾驶员陈松早已将车子停在了楼下。郑铁柱上了车，眼看吃饭的时间到了，对陈松说：“我们去西街吃点东西。”车驶出市委大院的时候，陈松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望了一眼，见是陌生号码就挂断了。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郑铁柱说：“接吧，别是家里有什么急事。”陈松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左一个陈主任又一个陈主任叫着，叫得陈松脸直发烫，叫得他心里麻麻的，却又喜滋滋的。那种感觉很复杂、很奇妙，也很让人享受。
消息传得可真快啊！
电话那头的人是想约陈松晚上吃个便饭，说是车管科的科长，也就是陈松的顶头上司也到，想请他给个面子。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有点猝不及防，素不相识的人平白无故要请他吃饭，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看了郑铁柱一眼，眼神里充满着慌乱。这些细微的举动丝毫没逃过郑铁柱的眼睛，他假装没看见，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开到西街的时候，陈松叫醒了郑铁柱。两人下了车，郑铁柱径直向路边的一馄饨摊走去。陈松看看路对面的环球国际大酒店，怀疑郑市长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馄饨摊老板正在往锅里下馄饨，见郑铁柱过来，大老远迎过来，粗糙的皱纹笑出了花儿。郑铁柱热情地握住老人的手，两人边聊边往里走。看到这种情形，陈松才确定郑市长没走错地方，也跟着过来了。
没多大工夫，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了两人面前。郑铁柱吃得津津有味，陈松尝了一口，也意外这里竟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馄饨。老先生看郑铁柱吃得急，打趣道：“慢点吃，多着呢，不够我再下。”郑铁柱连连摆手，说：“够了够了。”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吃到尾声，郑铁柱问陈松。陈松点点头，说：“没想到你会到这种地方吃饭。”郑铁柱望着对面的环球国际大酒店，意味深长地说：“吃饭这东西，最重要的是胃要舒服，心里踏实。不该吃的东西，硬吃进去消化不了，迟早是要受罪的，哪些饭能吃，哪些饭不能吃，自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消化得了。”
陈松觉得郑铁柱话有所指，放下手中的勺子，抬起头望着郑铁柱。郑铁柱微微一笑，脸上写满慈祥，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陈松忽然想起刚才车上的那个电话，脸有点发红，没说话，使劲点了点头。
郑铁柱说：“我选择你当我的司机，除了我和你父亲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能成为像你父亲一样靠得住的人。你在车队做司机和给我做司机完全是两种概念，大家都知道，想知道领导在哪儿，他的司机比秘书更清楚。所以，今后会有很多人通过你打听我的情况，也有很多人会拉拢你、腐蚀你。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失了原则，没了底线，我这里可容不下你。”
见陈松郑重地点点头，郑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环球国际大酒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里，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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