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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淘沙:第十六章

来源:作 者 作者:王向明

 第十六章 哑食黄连

车子绕着滨江城转了一圈,连拥带堵,眼看就到了中午。一直在沉思的郑铁柱忽然说:“停车。”陈义东一怔,以为听错了,疑惑地回头看着郑铁柱,怯怯地重复道:“停车?”郑铁柱又重复了一句:“对,停车,到前面吃点东西。”

陈义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赶紧下车去给郑铁柱拉车门。郑铁柱看了他一眼,没从陈义东拉开的右边车门下,而是刻意挪到左边的位置下了车,弄得陈义东有些尴尬。郑铁柱压根不喜欢这些溜须拍马的东西,看了一眼陈义东,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他的尬尴,半开玩笑似的说:“陈主任不要介意,我这泥腿子出身,不太习惯那些礼节,以后这些就免了吧,这样咱俩都轻松点不是?”郑铁柱说完爽快地笑出了声。陈义东点点头,脸有点发烫,也跟着笑,就是笑得有点不自然。他做了这么多年办公室主任,郑铁柱是他服务的第三任局长,还第一次因为这个被领导批评。在他根深蒂固的潜意识里,始终感觉是礼多人不怪,越多人越爱,到了郑铁柱这儿,竟然要自己改改。由此看来,这个局长真如传言所说,不喜欢玩虚的。

郑铁柱下了车,径直向前面的一家面馆走去。陈义东和司机走到门口才发现是一家面馆,不禁在心里嘀咕,招牌这么不显眼,郑市长坐在车里怎么就能看出这是一家面馆呢?即便看出是面馆,周围这破环境,车子一过,尘土飞扬,他肯屈尊在这里吃午饭?陈义东带着一大串的疑问,跟着进了面馆,四下打量了一下,里面空落落的,六条长凳,三张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半截子酒盒,里面竖着几双筷子。兴许是时间长了,筷子头上有些黑,是那种刻意洗能洗掉的油泥。

饭馆的老板看上去五十多岁,身上的衣服油腻腻发着光亮。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无精打采的眼神立马兴奋起来,看到挑门帘进来的三位打扮,眼睛里的兴奋立马就没了。

这几个人不像是来吃饭的,自己的店里来的都是跑长途的过路货车司机,何曾来过穿得如此板正的客人。不对,也来过,卫生局和工商局的,来了当然不是吃饭,当然更不会空着手回去。

老板看着郑铁柱,有些疑惑,你们是?郑铁柱微微一笑,打量了一下老板,说三碗面。老板怕自己听错,又重复问了一遍,三碗面?郑铁柱点点头说,对,三碗面。老板确认无误,才放心去里面下面,不过心里还是直犯嘀咕。

在这种地方吃饭,陈义东可从来没想过。看到里面的环境,他胃里开始有东西在涌动。他想劝郑铁柱换个地方,不料郑铁柱视而不见地一屁股坐下了,坐得还那么踏实,完全不在意凳子上有没有擦干净。话到了嗓子眼,陈义东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顿了几次勉强坐下后,让老板倒了碗开水,拿起筷子涮了又涮。

没几分钟的工夫,三碗鸡丝手擀面端上来,郑铁柱抄起筷子吃了一口,不禁啧啧称赞老板手艺好。端面的年轻人走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笑看着郑铁柱说:“一看您就是识货的老板,我爸当初可是环球国际大酒店的首席面点师,多少老板和当官的都喜欢这一口。”郑铁柱将面条送到嘴边,闻听此言,猛然一怔,放下筷子扭过头来打量坐在柜台边上的老板。老板正叼着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儿子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陈义东也觉得诧异,夹起面条吃了一口,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是那种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来自五年前的环球国际。

真是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面馆竟藏着这样的高人。换个角度说,这样的高人竟落魄到如此境地。郑铁柱从老板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壮志未酬的勇士。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大口大口把一碗面吃得汤渣不剩,临了大声赞了一句:“好面!”这是郑铁柱刻意说给老板听的。他站起身,搬一把凳子坐在老板旁边。老板并未因为客人的夸赞有任何反应,依然一口一口抽着他的香烟,他的面配得上这样的赞誉,一大口烟缓缓吐出来,笼罩了那张沧桑的脸。

“老板看似心事重重。”郑铁柱又往前挪了挪凳子。老板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回应说:“活着的人又有几个没有心事?”

“不妨说出来听听。”

“说出来又有何用,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碗面的缘分而已。”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有时候不经意间认识的朋友反倒能帮你分担烦心的事。”

烟燃烧到烟蒂,老板将烟头摁灭在桌腿上,回过头打量着眼前人,身材既不魁梧,也不算高大,衣着算不上考究,但很整洁,谈吐间温文尔雅,是个有内涵的人。

“理倒是这个理,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如今,整个滨江城能有一个让我苟且偷生的地方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敢有什么别的奢望。”

“你也不用这么悲观,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必正是你现在的处境。”

俗话说:“听锣听声,听话听音。”老板虽然当下落魄,但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从郑铁柱的话语中,他感觉话里有话。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不像是普通的食客。他正欲追问,你到底是何人?不巧的是,此时郑铁柱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老苏儿子景奎的声音:“铁柱叔,拆迁的说一会儿过来和我们谈,我爸心里没底,想让你过来一趟。”郑铁柱说:“我知道了,马上赶过去。”

陈义东赶紧起身过来问:“郑市长,我们是现在走吗?”郑铁柱点点头,问老板说:“刚才只顾聊天,还不知道老哥怎么称呼,我姓郑,叫郑铁柱,您看起来比我年长几岁,就喊我柱子吧。”

老板听到眼前的中年人被称为郑市长,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追问,他们又着急要走,只回了句:“免贵姓丁,就喊我老丁吧。”郑铁柱握着老丁的手,说:“今天有急事赶着回去,改天我再来拜访你。还是那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困境会过去的。”郑铁柱寒暄几句走了,留下老丁一头雾水站在面馆门口。

看来真是大隐隐于市啊,郑铁柱坐在车上长叹道。陈义东接过话来,说:“郑市长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郑铁柱问:“什么意思,莫非你熟悉老丁这个人。”陈义东说:“人我倒不熟悉,不过他的事我倒听说过。”郑铁柱顿时来了兴趣,说:“你详细说说。”陈义东说:“五年前老丁的确是环球国际的首席面点师,他做的鸡丝手擀面是主食里的招牌菜,在整个滨江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环球集团董事长陆顶三当时想把这碗面注册成商标开有加盟权的连锁店,但提出的条件却很苛刻,就是酒店长期聘用老丁,前提是老丁把秘方交出来。老丁知道,以陆顶三的为人,一旦他有了秘方,自然是卸磨杀驴,不会高薪养着自己。老丁死活不肯,陆顶三一怒之下开了老丁,并在滨江餐饮业放出狠话,谁敢聘用老丁,就是跟我陆顶三作对。多家酒店虽跃跃欲试,但考虑到陆顶三在滨江的势力,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丁一下子没了着落,想去外地,可家里老父亲 80 多岁行动不便,妻子精神状况也不太好,真去了外面,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混。无奈之下,和儿子在郊区开了这家小面馆。客人都是过路的货车司机,生意虽不红火,勉强还能维持家用。”

“欺人太甚!”郑铁柱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咬着牙,紧握着拳头。

车子直接停在老苏家旁边的一个巷子里。郑铁柱让陈义东拎上果篮去老苏家,自己则坐在车里等消息。

不大的客厅里除了老苏和儿子景奎,还站着三个人,环球建设公司的老板陆顶立、社区主任和陆顶立的秘书。看到敲门进来的不是郑铁柱,老苏一脸疑惑,问:“柱子怎么没来?”陈义东说:“郑市长半路上被董书记喊过去汇报工作了,让我代表他。”老苏心里有些失落,他觉得柱子不来,自己心里没底气,对方肯定不会让自己讨到便宜。

陆顶立听了陈义东的话心里一惊,从老苏对郑铁柱的称呼上能感觉到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再者郑铁柱来滨江不过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不止一次到董书记那汇报工作,两人都是今年空降到滨江,莫非他们原本就认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老苏门市房拆迁问题,自己还真不能野蛮行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陈义东之所以说郑市长去董书记那儿汇报工作,正是郑铁柱派陈义东的用意所在。一是给自己不去找个合适的理由,二是找个缓冲的空间。倘若是郑铁柱他自己在现场,多少有点以权压人的嫌疑,陈义东就不同了,他不过是一个办公室主任,跟老苏没有丝毫的利益关联,说深了说浅了也都无所谓。

老苏没想到拆迁谈得如此顺利,给出的赔偿价格也出乎自己的意料,竟然比政府规定的价格还高出一些。陆顶立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老苏看看儿子景奎,景奎说库存的黄沙一时处理不了。陆顶立知道黄沙的事,印象里也没多少,答应得很爽快,说是按市场价收购。听到这样的答复,景奎高兴得嘴巴咧到了后脑勺。

一切谈妥,双方签了拆迁合同。陆顶立刚走出了老苏家的门,电话急切地响了起来。电话那头告诉他,老苏家的黄沙在河边堆成了山。此时的景奎正在床上打着滚笑,郑铁柱给他的那两万块买黄沙的钱,他用来当作定金,买了十万块钱的货。

陆顶立恶狠狠地转过身,欲回去找老苏算账,但白纸黑字的合同,以及他自认为郑铁柱是老苏的“靠山”,迫使他收回了刚迈出去的脚步,一声不响地吞咽下这一口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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