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看似无意
夜晚的公安局大楼没有了白天的嘈杂繁闹，郑铁柱躺在床上，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风算不上大，窗外树叶摇曳的影子投在玻璃上，像是在和他这个新来的局长打着招呼。这个房子已经多年没人住了，虽然经过精心打扫，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郑铁柱暗自叹道，官场上人考虑事情的思维有时候真是复杂，就像自己现在住的这间套房，一旦被命名成了局长宿舍，即便局长从来不考虑住，也没人会安排其他人住进去。他知道，这里跟环球国际的条件相比，肯定是天壤之别，这也正是前几任局长都会选择住在那里的原因。
郑铁柱虽然也有正常人都有的欲望，但他更懂得克制。虽然这里条件一般，他觉得住在这里踏实，没有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的顾虑。
奔波了一整天，郑铁柱确实觉得累了，在沉思中不知不觉便找周公去了。第二天早晨，闹铃声把他拽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来。洗簌完毕，他让陈义东准备一辆车子，说是要去一趟市人民医院，并让陈义东准备个果篮。
郑铁柱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还没开始上班，他之所以来这么早，就是想印证自己的一个猜测。医院的每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距离上班时间还差五分钟，排在队伍最
靠前的人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不时用手敲着玻璃催促着，原本安静的大厅开始在诸如此类的吵闹中变得喧嚣起来。
郑铁柱找了个稍安静的角落拨通了政法委书记秦天明的电话：“秦书记，昨天听董书记说您生病住院了，特地来医院看看您。”
“啊？住院？”秦天明迟疑了一下，忽然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搪塞说：“铁柱同志小题大做了，昨天董书记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好在医院，董书记估计误以为我住院了，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调养调养就没事了。”
郑铁柱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只不过此刻得以印证罢了。他又和秦天明客气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转身朝门外走去。陈义东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做了这么多年办公室主任，他太了解里面的规矩，领导的事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虽然从上次截访的事情来看，陈义东能感觉到郑铁柱是个亲民的领导，但自己毕竟还不是很了解他，还是先观察观察再说吧。
郑铁柱坐在车上一语不发，他忽然想起了陆正平，就自己今天的印证看来，老陆对滨江的官场形势分析得很到位，秦天明果真和董为民不是一条路上的。一个是滨江的一把手，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两人心不在一起，看来以后麻烦事不少啊。不过，他又一想，他们的矛盾是他们的事，自己只站在正义的一边。就目前自己的分析来看，董书记是个想在滨江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从昨天他和自己的谈话中，郑铁柱能感受到董书记的真诚，因为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游离，从里到外透射着一股子诚心正义。
郑铁柱没说去哪儿，坐在车上又是沉默不语。陈义东试探性地问：“郑市长，你看咱们现在是回局里吗？”郑铁柱被陈义东打乱了思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知道那是他的职责所在。郑铁柱把头靠在座椅的后靠背上，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先不回局里，带我熟悉熟悉滨江这座城市。”
刚好赶上高峰期，街上车流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车子刚开出医院没多久前面就堵上了，汽车喇叭此起彼伏地响，骑车的人抱怨声不断，说这条路本来就堵，交警又专挑这时候罚款，能有个好吗？
郑铁柱无意间听到了这句话，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十多分钟，车子就往前移动了几百米。他有些坐不住了，对陈义东说：“走，到前面看看去。”陈义东说：“郑市长我去吧，这时候你下去，万一老百姓认出你，一群人把你围起来问长问短，路上就更堵了。”郑铁柱车门已推开了半截，觉得陈义东说得不无道理，迟疑了一下又把车门关上，说：“也好，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义东不用看也知道什么情况，他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天勇打电话。李天勇是交警支队支队长，名义上是一把手，不过平时都是政委刘大川说了算。刘大川和庄义守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关系，血缘上淡得跟纯净水差不多。庄义守当交警支队支队长的时候，刘大川只是个不起眼的副中队长，虽然两人级别上差别不小，更不会坐在一个桌子上开会。在庄义守看来，刘大川很会来事儿，逢年过节，刘大川都会带上礼品登门拜访。刚开始的时候，庄义守都是把刘
大川挡在门口，义正言辞地说：“这可不行，市里三令五申，
不准搞这一套。”刘大川听了一副很委屈的表情，说：“表哥，我知道你原则性强，但那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来看你是因为咱们是亲戚，啥叫过年，啥叫过节，不就是串亲戚联络感情吗？你看我一不给你送钱，二不向你要官，就提些普通的礼品表示一下心意，你要是不让我进门，我二姨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庄义守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是刘大川奶奶的表姐家儿媳妇的堂妹，外加刘大川话说得也在理，自己就是再讲原则，正常的礼尚往来还是可以的。从此，刘大川成了庄义守家的常客，手里拎的礼品也越来越贵重，他的职务也越来越高，三五年的时间便从副中队长升到了大队长。这对当时时任交警支队长的庄义守来说，算是发挥到了最大的能量。庄义守坐上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后，刘大川更是殷勤备至。庄义守母亲去世，刘大川觉得单纯随了一份大礼似乎并不能充分表示自己的衷心，竟然跑过去当了孝子，哭得比谁都伤心。
这件事，确实让庄义守看到了刘大川的忠诚。回到滨江后，庄义守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尽管自己现在无论去哪都是前呼后拥，却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倘若发展几个亲信，死心塌地地追随自己，或许自己的位置会坐得更稳固。有些事儿，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也可让他们代劳。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刘大川干了两年的大队长便当上了交警支队的副支队长。后来庄义守想把刘大川转正当一把手支队长，他
觉得自己是常务副局长，在局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只要一把手局长不说什么，别的党委成员自然也不敢否决。出乎意料的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他在党委会上提出想提拔刘大川为支队长的时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邓青山和纪委书记张波文竟然投了反对票。这让庄义守始料未及，时任局长张前发当时为了缓和矛盾，并未强力支持庄义守，说：“提拔任用领导干部，我们还是要讲究民主的，既然有人有不同意见，这件事就下次再议。”刘大川当支队长的事也就因此搁浅，庄义守和邓青山、张波文的矛盾也因此埋下了种子。
李天勇接到陈义东电话的时候，一只脚刚迈进办公室，得知郑市长因为民警高峰期罚款堵在路上后，先是一惊，而后心里又多出一喜。但这微妙的心理变化，只有李天勇自己知道，他略带谦卑地回应陈义东说：“多谢陈主任提醒，我马上增派警力前往现场疏导。”
李天勇挂了电话，吩咐辖区大队长命令正在路口罚款的民警快速疏导交通，并增派警力前往现场支援。原本拥堵的道路，因为李天勇的一个电话变得畅通起来。他挂掉电话，非但没有怕领导责罚的担心，反而是嘴角不经意间上扬了一下。自从刘大川当了政委后，依仗着庄义守是常务副局长这个靠山，越来越不把他这个支队长放在眼里，支队的形势也变了，很多决定不是他这个支队长说了算，而是只要刘大川拍板就能通过。就比如支队现在的考核政策，以罚没款金额论英雄，就是刘大川拍的板，还美其名曰为民警谋取福利，很大一部分钱都被他用来帮庄义守去拜访领导去了。纪委书
记张波文明知其中有问题，每次下手总是被庄义守和政法委书记秦天明干涉，正所谓权大一级压死人，张波文也只能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前任局长张前发出事后，李天勇内心的压力也随之开始大了起来，不是他和张前发有瓜葛，而是担心庄义守直接顶了一把手局长的位置。虽说地市的公安局长大多是外调过来的，但只能说是大多，原地提拔的可能性并不是一点没有。庄义守要是真当了局长，刘大川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自己的日子自然也就更不好过。
郑铁柱的到来，让李天勇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私下打听了郑铁柱的为人，得知他的为人和作风后，似乎从中看到了希望。他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和郑市长接触，但郑市长到滨江后现在只是在熟悉环境，还没来得及到各个部门视察，自己冒昧过去汇报工作也显得太过唐突。今天，郑市长因民警高峰期设障罚款被堵在路上，或许对自己来说，这正是个和郑市长接触的机会。
车子驶出市区，陈义东问：“郑市长我们要调头回去吗？”郑铁柱说：“不用，郊区也看看吧，想开展工作必须要熟悉全市的环境。”滨江是丘陵地带，郑铁柱早在几年前来过一次，到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山上郁郁葱葱全是树。他来的那次是夏天，走着走着猛然觉得凉了一下，再往前走，整个郊区的温度要比市区低上好几度，那种感觉真是舒服。不过这次似乎有所不同，车子越往前开，郑铁柱眉头皱得越紧。春暖花开的时候，非但闻不到花香，连记忆中的树木都不见了
踪影。郑铁柱心里明白，近几年很多城市发展的脚步走得很快，或许用“走”这个字还不能跟上城市发展的节奏，准确点说，应该用“跑”或者是“飞”更为恰当。看来，滨江的生态在这种发展势头上，也未能逃过被破坏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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