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十章
第十章 原来如此
西门大排档是滨江的夜市一条街,也是滨江美食的聚集地,不过来这消费的大多是中下等收入水平的消费群体,以年轻人居多。小王在路口将车停稳,说陆局西门大排档到了。正谈笑风生的郑铁柱看了看外面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街市,兴奋地说道:“要的就是这个氛围。”
两人下了车,陆正平说:“小王,你先回去吧,结束了,我打电话你再过来。”小王独自驾车离去,两人找了路边一个相对清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到这种地方就有种亲切感。”陆正平坐下来看着四周说。
“是啊,这里虽然条件不好,但总让人觉得随意。现在想想,工作上的应酬真是没什么意思,听的都是奉承的话,请你吃饭不是欣赏你这个人,看重的只是你手中的权,没有真正的感情在里面。”郑铁柱也是一阵感慨。
“还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吗?”陆正平问。“怎么可能忘呢?那时我高考落榜,你请我在学校门口
的夜市上借酒消愁,那时我们虽然都不怎么会喝,一个人硬是喝光了三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后来醉得走不稳路,倒在路边的玉米地里睡了一晚上。”郑铁柱说到这儿,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陆正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后也感慨地说:“是啊,岁月不饶人啊,一晃都三十年了,我们都成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不过越是岁数大了,越是怀念过去的时光。我研究生毕业就到了滨江,算算也有二十多年了,在这朋友也算不少,却总也找不到同学间的那份友情,职位越高,感情的分量就越淡。”
“所以你说给我接风,别的饭局我推得干干净净,还特意要求到这种地方,就喝我们当年喝的二锅头,经济实惠,还能喝出感情,你说呢,大头,哈哈哈哈哈。”突然想起陆正平的绰号,郑铁柱不由自主叫了出来,随后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好你个柱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绰号。我可告诉你啊,当时我最讨厌你们这么称呼我,感觉是在嘲笑我。不过,现在听你这么叫,突然又觉得很亲切,真是岁月弄人啊。”
“在滨江估计也就我知道你的光荣历史吧,呵呵呵。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只顾着跟你聊过去了,还没问你现在哪工作,刚才下车的时候我可听到司机称呼你陆局。”
“我研究生毕业考进了滨江市国家安全局,一直干到现在,终于熬到了局长。不过,我们这行业机密性太强,一旦进来,就很难再转行,职业生涯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郑铁柱从陆正平的话里听出了对职业的疲惫感,他虽然没在国安局工作过,但也有几个在国安局工作的朋友,就像陆正平所讲,机密性太强,什么时候出差、去哪儿、去多久,事先根本你都不知道,让你走,跟着走就是,别问那么多。倘若你知道,自己知道就行,即便家人也不能说。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个很神秘、很刺激的职业,其中的压抑与无奈只有行业中人所了解,何况是你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将在此度过?
“各行都有各行业的无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酸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内心的无奈和不快找到释放的地方,这就需要朋友,实心实意的朋友,在外人看来,我们位高权重,但也有不顺心的地方。就拿我来说吧,从刚接到任命的时候,很多人很诧异,甚至是嫉妒,我在江北只不过是个排名比较靠后的副局长,竟摇身一变成了滨江的副市长、公安局长,不知情的人总以为我后台硬,我说我们老郑家往上查三代都是泥腿子,但谁会相信呢?到了滨江后我才发现,这里并非什么太平之地,想在这干好公安局长可没那么容易。正平,你知道吗?这两天我遇到了好些事,想找人聊聊,帮我指指路,可是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我找谁去,该信任谁,只能自己在心里琢磨。接到你电话的那一刻,我觉得找到了依靠,找到了能为我引路的人,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郑铁柱一口气说了很多,陆正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啥也不说了,咱们的感情就像这杯中酒,浓烈而厚重,只要我陆正平能帮上的绝无二话,来干了。
两人干脆不用杯子了,拧开瓶盖直接对饮,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一饮而尽。春日的夜晚不冷不热,风吹在脸上像是婴儿小手的抚摸,轻柔而细滑,让人觉得很舒服。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同学在推杯换盏中,每人三瓶酒下了肚。
郑铁柱觉得陆正平酒喝得差不多了,说话开始有点大舌头,问道:“正平,这里属于滨江的什么位置?”
“这里属于滨江西街,不过柱子你放心,不管在哪我都把你送回家去,肯定不让你再睡玉米地。”陆正平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郑铁柱得知属于西街,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馄饨摊也属于西街,离这儿应该不远。他向周围环视了一圈,看到了西南方向不远处的九州环球大酒店,那个馄饨摊就在那附近。
“正平,今天酒喝得差不多了,肚子却还是空的,走我带你去吃碗馄饨,醒醒酒。”
“稍等一下,我打电话让小王过来送我们过去。” “算了,就前面没多远,走两步就到了。你让他直接去九
州环球酒店旁边的老赵馄饨摊就行。”
两人结了账,步行向馄饨摊走去。夜晚的滨江,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路边的足疗店洗头房打着粉红色的灯光,不时有低胸露着大腿的姑娘冲着两人抛着媚眼,柔声细语地招呼着:“老板,进来放松一下吧,包你满意。”
除了足疗店和洗头房,路两旁的棋牌室更是多如牛毛。大多数棋牌室都是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的都是一沓一沓的百元钞票。房间里其他的桌子空着也没人玩。郑铁柱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过,他并没有像刚到滨江时那么冲动打电话让派出所出警。经历了几件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打掉一个点根本就无济于事,在滨江这种事只能从长计议。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担子很重?”陆正平看出了郑铁柱的心思。
“是啊,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想要管理好滨江的治安,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啊。”
“这就打退堂鼓了,滨江的水可没那么好蹚。要想大干一场,就必须下决心动真碰硬,这不刚好符合你做事的风格吗!”
“决心我是有,也不怕困难重重,就怕来自上面的阻力,这些你应该懂。”
“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没路了,不还有我给你指路吗?我虽然职务没你高,权力没你大,但我在滨江毕竟是老资格,人脉多少要比你广点吧。兄弟嘛,就是要关键时候顶得上才行。”
“我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从来未敢奢望能当上一把手局长,更别说副市长,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当上了。我在滨江正愁无依无靠的时候,你竟然奇迹般出现了,天上能掉一个馅饼,但不可能连着掉吧。你看,这么多馅饼都让我赶上了,有几个人能这么幸运啊,啊?呵呵呵。”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馄饨摊前,此时来吃馄饨的人正多,又要下、又要端、又要收拾桌子,把老先生忙得团团转。郑铁柱见状,对陆正平说:“你先找个位置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帮帮老先生。”
老板正忙着在炉子前下馄饨,郑铁柱把客人走后的碗筷收拾好,放到盆里一一洗干净,然后拿到老板的炉灶旁。
“老板,来两碗馄饨。”郑铁柱把碗放到老先生面前的时候,温和地说道。
老先生见有人帮自己的忙,觉得很奇怪,又觉得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中年人。看到郑铁柱时,他正在忙活的手停了下来。
“是你……那啥……昨天晚上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吗?”郑铁柱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要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受了委屈,我老头子肯定心会不安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郑铁柱安然无恙,老先生也算放心了。
郑铁柱和老人闲聊时,特意看了看对面银行的摄像头,发现原来正对着馄饨摊的那个摄像头竟然不翼而飞,心里顿时明白了庄义守说的那番话,看来他真是早有准备啊。
“老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人维修对面银行的监控探头啊?”郑铁柱问道。
“啊,是有这么回事,今天九点多钟的样子,对面来了一辆带云梯的车子,几个工作人员在那忙活着,具体是修是换就不清楚了。”老先生一边下馄饨,一边回答说。
郑铁柱心想,九点多钟的时候,也就是宣布自己任命的时候。看来他们动作不但快,还考虑得如此详尽,自己以后做事要处处小心谨慎了。“对了,老先生,昨晚的那三个人你认识吗?” “我哪认识他们啊,不过看他们是开出租车过来的,应该是出租车司机吧。看车子喷涂的风格,应该是环球出租车公司的。唉,说实话年轻人,不是我老头子不仗义,你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老伴又长年卧病在床,儿子又不争气,全靠我卖几碗馄饨度日呢。在滨江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以后可就没法在这混了。”老人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出租车公司就敢这么为所欲为,也太过分了。”郑铁柱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年轻人,你是第一次到滨江吧。在这里不管是酒店、学校、企业、出租车,只要名字带着‘环球’两个字的,你可千万得小心着点,出门在外,平平安安就好,可别跟他们斗气来硬的,要不吃亏的是你。”
“环球”,郑铁柱猛然意识到什么,从昨晚的九州环球大酒店到今天的环球出租公司,还有刚才在路上随处可见的环球会所、环球地产,甚至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烟酒店都带着“环球”两个字,莫非这是一个链接在一起的利益集团?莫非滨江的一切根源集中在这里?
原来如此啊。郑铁柱一脸严肃地回到座位上,老先生也把下好的馄饨端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看你愁眉不展的。”陆正平喝了一口汤问道。“环球集团你了解吗?”郑铁柱问得单刀直入。
“在滨江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环球集团,酒店、娱乐、房地产、教育、医院、汽车营运等,总的一句话,他几乎垄断了滨江的每个行业。怎么了,想动这个心思?”陆正平毕竟在官场打拼了这么多年,又是郑铁柱的挚友,他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郑铁柱没说话,一直沉默着。“这可是块硬骨头,你真要想啃,首先要和他们保持好
距离,其次要在市领导这边选择好站队,前者把握不好很容易深陷泥潭。就拿你的前任张前发来说吧,平时拿了人家好处,上面来了死命令让他‘打黑’,他自己陷在泥潭里拔都拔不出来,自己都是黑的,能打的明白吗?环球集团喂了他这么多年,他迫于政治压力回头想倒打一耙,环球集团可不是吃素的,这不,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市领导这边,你的上司、政法委书记秦天明你要提防着点。与其说他是政法委书记,倒不如说他只是环球集团的一个棋子而已,他的很多小辫子都攥在人家手里。举个简单的例子,九州环球大酒店的副总经理叶茜,不过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丫头,她哪有什么能力掌管着如此大的酒店,还不是因为她是秦天明的姘头,而且这个小姑娘是环球集团董事长陆顶三介绍给秦天明的,这些我想你应该都懂的。”
经陆正平这么一说,郑铁柱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刚到滨江,秦天明就着急慌忙地要为自己接风,原来是想拉自己下水啊。看来他是怕我油盐不进,把他架空了,在滨江大刀阔斧大干一场啊。
两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郑铁柱看到陆正平的司机小王过来了,问道:“小王,来坐下,这儿的馄饨很地道,来一碗尝尝。”随后又吩咐老板再下一份。
“郑市长,陆局,我吃过了,就不麻烦了。”小王执意推脱着。
正在旁边收拾碗筷的老先生听到小伙子这么称呼面前的二位,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郑铁柱问小王:“小伙子,你刚才叫他啥,郑市长?”
“对啊,这是咱们市刚来的副市长,也是公安局长。”小王显得很坦诚,他觉得郑市长是个随和的人,自己这么说应该不会生气。
“你真的是市长、公安局长?”老先生简直不敢相信,手里端着的碗“啪”的一声失手掉在了桌子上。
“老先生,我叫郑铁柱,别人都喊我老郑,不过在您这儿,您喊我小郑就行。”郑铁柱看到老人吃惊的样子,很随和地笑着说。
“郑市长,那可使不得,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大的领导。我卖了半辈子馄饨,别说市长了,社区主任都不会到这种地方吃馄饨,这让我说啥好呢。你看,昨天的事,唉,我真是对不住您了。”
“老先生,你还是叫小郑吧,这样我听着亲切,咱们聊起来也随意不是?昨晚那晚馄饨我就喝了一口,就被糟蹋了,这不,今天我这肚子惦记了一天,今天说啥也得吃上一碗。说实话,你这馄饨味,旁边的那家酒店比不了。”郑铁柱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九州环球。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郑铁柱掏出钱结账,老先生说什么也不要,说:“您能来我这吃碗馄饨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要您的钱?”
“老先生,你听我说,你要是一天能挣个千儿八百的请我吃碗没问题。你这从早忙到晚,一个人辛辛苦苦挣点辛苦钱,还要养家糊口,您让我白吃馄饨,我能吃的下吗?您要是真不收钱,我下次可就不来了。”
“这…… ”
郑铁柱把钱塞到老先生手里,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说我过几天再来吃你的馄饨。
告别了馄饨摊老板,郑铁柱坐上陆正平的车,窗外夜深人静,他的脑海里却在波涛汹涌般地思索,细细品味着陆正平刚才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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