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第五章
第五章 冤家路窄
九州环球国际大酒店是滨江的标志性建筑,三十九层的高楼在大城市里或许并不显眼,但在滨江这座算不上发达的三线城市绝对是独树一帜,楼面四周全部用五颜六色的滚动灯带装饰,高傲地俯视着整个滨江城,似乎这座城市里的一切在它面前都要俯首称臣。
车子直接开到酒店大门的门口,负责接待的门童上前两步,半弓着身子拉开车门,虔诚礼貌地致欢迎词:“欢迎光临九州环球。”进了门厅大堂,漂亮的大堂经理亲自引导他们到了顶楼屏风后面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随后便识趣地自行告退。
郑铁柱其实不喜欢这种场合,他一直觉得这种地方既吃不出饭的味道,也吃不出人的感情,更多的是讲究所谓的档次和排场。但很多时候,这种饭你还不得不吃,这种场合你还不得不来,大家都来你不来就是脱离组织,大家都吃你不吃就是故作清高,这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种政治上的站队。
郑铁柱此次来,并不是想要站谁的队,只是不想初来乍到就驳了领导的面子。在去酒店的路上,他就清楚地知道,晚上出席晚宴的,自然不会只有秦书记自己,检察院、法院、司法局的一把手肯定也会位列其中。虽然之前他没当过一把手局长,参加市领导晚宴的机会并不算多,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黄秘书推开门的那一刻,印证了郑铁柱刚才的猜测。房间里四个人正在打扑克牌,另外两个人由于凑不够人数再开一桌,只好在旁边围观。
黄秘书先行一步,走到秦天明面前说,秦书记,郑局长接到了。秦天明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显得很随和,把手里的牌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和郑铁柱握手寒暄:“铁柱同志,欢迎你到滨江来。”郑铁柱客气地回道:“秦书记,真是不好意思,理应我登门向您当面汇报工作,现在竟劳您大驾为我接风,更罪过的是还让诸位久等,实在是不该。”
秦天明说:“这怪不得你,小黄电话里已经给我汇报过了,是他工作没做到位,没能及时接到你,年轻同志嘛,毕竟经验不丰富,也情有可原不是?”
几人纷纷客气寒暄了一番,大家分宾主落座,秦天明居中间上座,郑铁柱紧挨着他左手坐下,检察院、法院、司法局的一把手各自心照不宣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这种宴会不像是三五好友吃大排档那么随意,谁坐在哪个位置是有讲究的。不过,让郑铁柱有点意外的是,除了几个意料之中的几个人之外,桌子上还有一位年龄看起来刚三十出头的女子,个头高挑,长相纯美。按理说,今天到场的都是各部门的一把手,无论谁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如此年轻就居此高位吧。除此之外,秦书记右手边那个位置竟然空着,检察院、法院两个一把手很自觉地屈居次座,莫非还有哪个副市长晚会儿到场?
郑铁柱正在纳闷之际,秦天明主动发话了:“既然大家都已落座,宴席开始之前,我先说两句,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主要目的是欢迎铁柱同志到滨江走马上任公安局长,为铁柱同志接风洗尘,趁此机会大家熟悉一下,联络一下感情,也有利于今后大家开展工作…… ”
开场白结束,秦天明又一一介绍了检察院院长张高云、法院院长杜子坤、司法局局长李文玉、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庄义守。介绍到那位漂亮的女子时,郑铁柱刻意留心听了她的身份——九州环球大酒店总经理叶茜。郑铁柱心想,这个女子即便再是商业精英,但如此年轻,在滨江能融入如此高层次的政治圈,要么能力超强,要么手段非凡。
秦书记刚才给这顿晚宴定的基调是为郑铁柱接风洗尘,所以大家主攻的对象自然是郑铁柱。郑铁柱看起来虽不高大威武,但对于喝酒他心里还是很有底气的。这主要是源于他成长的环境。
郑铁柱的祖父郑文轩除了会教书,还有一门酿酒的好手艺,十里八村的都知道郑老先生酒酿得香醇,大老远跑过来买回去尝尝。不过,有时候,酒香也怕巷子深,祖父虽手艺一流,但碍于当先生的身份,不好意思搞宣传,毕竟那时候经商不是光鲜的行业。家里酿的酒,除了喝酒能自给自足,只能靠薄利赚点生活的零花。
子承父业是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技艺传承方式,郑铁柱的父亲郑名章在学识上不专注,顺其自然地接了父亲的班,酿酒的水平甚至更有提高,但经营理念依然效仿父亲,事业做得并没有多大的起色。
时光日复一日,郑名章逐渐觉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又觉得手艺失传太为可惜,眼看着儿子郑铁柱长成了十七八的小伙子,为人忠厚善良,做事又很有头脑。郑名章想,如果早日将手艺传授给儿子,兴许真能有一日让老郑家家业兴旺,以至光耀门楣。
郑铁柱的心思却始终不在传承酿酒的家业,入伍当兵是他那时最大的理想。郑名章苦口婆心劝了多次也无济于事,见儿子志不在此,郑名章也不想太为难儿子,心想只要是他真心喜欢做的,就随他去吧,留住他的人终归留不住他的心。
郑铁柱虽未接手父亲的酿酒事业,但环境的熏陶对他今后的成长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长期闻着酒味长大的他,在喝酒的起跑线上就先行了别人一大步,外加这么多年来酒桌上真刀实枪的历练,他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还没有哪个人能把他放倒。
酒量虽然惊人,但郑铁柱并不贪酒,更不喜欢在这种场所喝政治酒,总是觉得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吃饭,酒也变得饮而无味。
几个人轮番过来敬酒,郑铁柱都是来者不拒。他知道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你拒绝,人家来敬你酒是看得起你,推托了倒显得你小气不够诚意。
就在大家激战正酣之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传来一个貌似熟悉的声音:“秦书记,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先自罚一杯给大家赔礼道歉。”
郑铁柱循声望去,来者四十多岁,第一眼望去觉得有点面熟,目光略过他右边那只肥大的菜花耳朵的一刻,脑海里不经意间又闪现出二十年前那个让他记忆犹深的案子。
“铁柱同志,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环球集团的董事长陆顶三。陆总是滨江市人大代表,更是滨江的纳税大户,为我们滨江的城市发展可谓是立了汗马功劳啊。”正在回忆的郑铁柱被秦天明的话给打断了。
听到秦天明如此称赞自己,陆顶三显得有点谦虚,说:“秦书记过奖了,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全仰仗几位老大哥的扶持,我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没有你们的英明决策,我这条腿就是跑断掉也无济于事。今天借着秦书记您的光,能在此为郑局长接风,更是让我荣幸之至啊。”陆顶三自罚了一杯后特意过来敬郑铁柱。不过,郑铁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不羁的高傲和得意。
九州环球作为滨江的顶级餐饮,来此赴宴的都是非富即贵,政府更是把此处作为了接待领导的定点招待酒店,陆顶三之所以现在才到此敬酒,自然是先行去了比秦天明职务更高领导所在的包厢。
让郑铁柱解气的是,刚才他从陆顶三的眼神里看到高傲和得意的同时,也看出了他的几分醉意,看着陆顶三手中的半杯酒,心中暗暗自信起来。
“许久不见,原来陆总已在此飞黄腾达,真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此次相见,我们也算是旧人重逢,喝酒自然是要痛饮才是,半杯酒有点衬不上陆总的身份吧。”郑铁柱拎起酒瓶,将自己的酒杯倒满。
陆顶三见此,心里刚才的那份得意瞬间隐退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更适应不了喝大口酒,一杯闷下去他实在是有点承受不了,但今天是为了给郑铁柱接风,客人还在勇往直前,你作为请客的东道主自然不能先行畏惧。见自己躲是躲不过,陆顶三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得强颜欢笑,说只要郑局长尽兴,我陆某奉陪到底。
一口酒强闷下去,陆顶三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也被呛得通红,正欲转身回座位,郑铁柱又举起满满一杯酒说:“没想到陆总现在如此爽快,既然刚才陆总发话,今天只要我不尽兴就奉陪到底,刚才一杯代表我们的过去,这一杯算是为此次偶遇干杯。”
郑铁柱说完,举杯一饮而尽,陆顶三端着空酒杯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要不要倒满第二杯酒,他也看出来了,即便强忍喝了这杯,定然还会有第三杯等着自己。
秦天明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点门道,好奇地问:“莫非陆总之前和郑局长认识?”
陆顶三担心郑铁柱会和盘托出当年旧事,让自己过于难堪,抢先接过话说:“年轻的时候跟郑局打过一次交道,不过那时年轻气盛,难免犯点错误,还望郑局既往不咎。”
秦天明闻听,当即也来了兴趣,说:“看来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啊,今天能在此遇见,说明二位缘分不浅啊。陆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让郑局举杯久等的道理?叶总,把陆总的杯子满上。”
坐在旁边的叶茜知道陆总的酒量,她想袒护陆总,但领导既然已经发话,想推托掉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站起来,举起酒杯说:“陆总不胜酒力,若郑局长不介意,小叶愿陪郑局长喝一杯。”
“叶总年轻有为,没想到喝酒也是海量,在陆总手下肯定前途无量。不过,这杯酒是我和陆总共叙前缘的酒,叶总喝了怕是不合适吧,除非叶总正有此意,陆总你觉得呢?”郑铁柱略带调戏的口吻看着叶茜,随即冲着陆顶三淡淡一笑。
这种被领导调侃的话语,叶茜听得多了,若是自己私下单独宴请郑局,她巴不得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换句话说,自己想找机会能和郑铁柱续上缘分都难呢。她之所以三十多岁就能跻身滨江的政治高层交往圈,正是因为她深谙官商之道。但今天她不敢用暧昧的态度和话语来回应郑铁柱,只是冲着秦天明瞥了一眼。
秦天明自然心领神会,赶紧过来圆场,说既然陆总和郑局长是故人,而且郑局又酒意正浓,陆总何不成人之美啊。
今天若是换作旁人,秦天明一定大为不悦,在滨江谁敢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的女人戏侃,那岂不是翻了天了。但今天,对郑铁柱,他倒不至于那么生气,一是他初来此地,不知者不怪,二来他用意也不在叶茜,只是想和陆顶三拼酒,是叶茜自己不识时务自顾迎了上去,也怪她太年轻。
郑铁柱这一招正是一石二鸟,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叶茜之所以在场,估计是因为他作为酒店的总经理,借机拍拍领导马屁,给自己增加点社会资源。得知陆顶三是环球集团的董事长时,他觉得刚才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这个女人定然和在座的某位关系非同一般。他正找不到机会印证自己想法的时候,叶茜刚好主动迎了上来,这岂不是绝好的机会。他调侃完叶茜,眼神瞬时环顾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个人。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对自己失言的担心,只有秦天明脸上比刚才多了些许的不悦,虽然不明显,但丝毫没逃过他的眼睛。
自己唯一的救星被秦天明挡了回去,陆顶三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亲娘,老子平日里没少给你好处,关键时候让你的女人替老子顶个酒都这么不爽快。但这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说,脸上还要强颜欢笑。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一咬牙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他硬咽了两口气强行压了下去。
陆顶三刚放下酒杯,郑铁柱又端起满满一杯酒说:“陆总,我们刚才回首过去,珍惜现在,这杯我们展望一下未来,秦书记刚才也说了,你可是滨江的功臣,我初来乍到,两手空空,今天只好借花献佛,以一杯醇酒敬陆总,愿陆总今后生意上越来越红火,让滨江的每个角落都能留有陆总的杰作。”
陆顶三刚想说好事成双足矣,他嘴刚张开,郑铁柱酒杯又已经底朝天,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看来郑铁柱今天是有意为难自己啊,想到这儿,陆顶三肚子里憋满了气,心想反正躲不过,不如拼了就是。他看着满满的一杯酒,鼓了两次勇气,最后一咬牙一饮而尽。
喝酒这东西有时候你还真就不服不行,没那个量你生硬灌下去那么多,你骗得了人,你骗不了胃。陆顶三第三杯酒还没完全下去,肚子里一阵猛烈的翻江倒海,想压却怎么也压不住,胃里的东西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来,溅得桌子上到处都是,场面让在座的众人纷纷往后撤。秦天明看到如此恶心的场面,也不禁跟着作呕,现场脏乱一团。
叶茜赶紧站起来招呼门外的服务员进来清理现场,让人给诸位领导额外拿来湿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
秦天明此时也憋了一肚子气,但又不知道该冲谁发,他想责怪郑铁柱不该让陆顶三喝那么多,但听二人聊天,两人应该不算陌生,熟人之间多喝点酒无可厚非,何况郑铁柱又是客人;他想责怪陆顶三,但喝那么多并非他的本意,他是被郑铁柱追得没办法才喝,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比谁都不愿意看到。
秦天明脸色铁青,想骂人,嘴唇动了好几下,还是强作镇定地说:“看来今日陆总喝到位了,铁柱同志应该也尽兴了,今天到此,以后再聚。”
秦天明说完起身自顾离开,陆顶三此时已经瘫如烂泥。叶茜还算清醒,赶紧起身为领导开门,吩咐服务台为大家准备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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