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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父亲爹:第十章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魏 人

第十章   真相……

苏铃这回没有回到方南公寓住。我和季小南商量了半天,最后由马局出面找到市安全局下面的工作点把苏铃安置了。工作点在顺义农村,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里面设施齐全甚至可以说很舒适。季小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喊:“我要调到安全局。”

我冷冷地说:“你调到哪儿那是你的自由,你可以靠你老爸发挥这种自由,但是,在你没有调走之前,你要为苏铃出走的事写出深刻的检查。”季小南沮丧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

我问她去哪儿。

她回头说:“能去哪儿,回屋写检查去。”

我说:“等等,现在是工作时间,写检查要利用业余时间。”

“宁队,你这是刁难。”

“随你理解,但这是命令。如果你觉得难以服从,你可以提出调走。”

“那我要求调走。”

“即使同意你调走,但鉴于知道案情,你必须住在这里到此案完结。”这时,门开了,索阳走进来了。季小南委屈地喊:“索大队。”

索阳说:“一会儿吃完中午饭,我们谈一下案子。”

我说:“明白。”

季小南说:“索大队,我觉得宁队故意整人。”

索阳说:“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能打隔山炮,季小南,你也要服从领导,不要越级。”

季小南脸色阴沉扫了我一眼,我装没看见。

这里的饭菜很可口,我吃得很香,一大盘素烧茄子我就着米饭吃了一大半。我打着饱嗝儿抬起头看他们,都好像无精打采的。索阳只是喝汤,季小南用筷子一粒一粒夹米饭吃,苏铃索性坐在那里看着饭菜发呆。

“你们怎么了?吃饭呀。”

苏铃站起来说:“我不想吃,我回屋去了。”

季小南也说:“我吃好了,我也回屋去了。”

她们走了。我说:“毛病,这么好的饭都不吃。”索阳说:“宁五原,我看是你有毛病了。”

“我?我能有什么毛病?她们都是被惯坏了。”

索阳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发现他额头上在冒着汗。喝一碗汤不至于吧,是不是他的病?我扶住他的手臂说:“师傅,是不是病……”索阳打断我的话:“五原,我再三和你说,我没有病,我说有病是为了工作,是为了迷惑犯罪分子。你要是再跟我提病,我可和你真急。”

我无奈地点点头说:“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两点钟我们开会,好吗?”索阳说行,便有点儿步履蹒跚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为什么当个警察总是要承受很多职业外的痛苦?就拿索阳说吧,他完全可以不这样做——装病,装被怀疑……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办一个案子!这世界上每天要发生多少案子呀,劫持、抢劫、凶杀、强奸……我们又是重案组,每时每刻都在接触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并有比较坚强的心理准备,普通人就是看看那些材料就会被吓得魂飞胆破,更不要说每天到比材料更恐怖的发案现场了。十年了,我已经记不住去过多少发案现场了,最初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痛心疾首。看到受害人惨痛的样子,我充满了同情,我发誓要抓住那些犯罪分子,但是每当我抓住了那些犯罪分子(现在叫犯罪嫌疑人),了解了他们犯罪的动机后,我突然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是谁让他们犯罪的?所有的人都不是天生的犯罪分子,所有的犯罪都有极为深刻的社会背景,孤立来看一个案子是永远破不了案的,只有依托社会的发展过程才能梳理清楚整个案件的脉络……这么一想,我觉得索阳所付出的一切,又是我们职业刑事警察应当做的一切,尽管我们花费一生一世铲除罪恶,可能罪恶还是存在,但我们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做,否则,社会发展的食物链就要被破坏,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恶果。想一下,这世界突然没有了警察,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这样想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手机扔在床上,打开一看,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张雅芝的……

 

宁五原不接张雅芝的电话令她很不舒服。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抓到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把屋子弄得狼狈不堪。乔飒推门进来见此情景,站在门口迟疑。张雅芝看见他哈哈地笑了:“进来呀。”乔飒颤颤巍巍迈了一步……张雅芝继续笑道:“乔飒,瞧你这副德性,也算个男人!”

乔飒也笑了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女人。”

张雅芝收起笑容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飒说:“我只把你当我的老板或者上帝,对我来说,能让我挣钱的人就是老板也是上帝,我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按照他提的要求尽善尽美地完成。”

“说得好。”张雅芝鼓起掌来,掌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引起回响。张雅芝说:“乔飒,你说得很好,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私人的……”

“请问。”

“你觉得有多少钱你就知足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乔飒搔了搔头皮,英俊的脸上浮起不可捉摸的神情,他在揣测张雅芝为什么这样问他。不过最后他是这样说的,他说:“人是无法满足的,人对于金钱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很难说有多少钱能让一个人满足。人越有钱对钱的追求就越疯狂,就像进入了反螺旋,除非有着非常坚毅的自控能力才能从中自拔,否则,会毁灭的。”乔飒不说了,他这时才发现张雅芝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睡衣,而睡衣里面什么也没有穿,高耸的乳房和三角区朦胧的黑色都不禁让乔飒在这瞬间感到口干舌燥……

张雅芝说:“你还没说完呢……”

乔飒说:“我已经说完了。”

这时张雅芝的电话响了,她飞身扑到沙发上拿起电话说:“五原哥吗……”电话那边是个女人:“张小姐,我是丽人美容院的……”张雅芝骂道:“见你个大头鬼吧。”她把电话扔到沙发上,咬着嘴唇好一会儿又转身对乔飒说:“你继续说……”

乔飒说:“我刚才说过,我说完了。”

张雅芝说:“你还没有告诉我,有多少钱你就满足了?”

“我不知道。”乔飒说,“你这里有水喝吗?”

“冰箱里有饮料……”乔飒不等张雅芝说完,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依云矿泉水打开就咕咕地喝得一干二净,他抹抹嘴角的水迹走回客厅说,“张总,我能向你报告一下最近的情况吗?”

张雅芝摆摆手说:“我要你说一个准确的数字。”

“什么数字?”

“能让你满足的钱的数字。”

乔飒愣了一下,他明白张雅芝还在说刚才的话题,他索性说:“按现在你给我的工作报酬,我已经很知足了。”

张雅芝长叹一口气说:“你刚才还说对钱的追求无止境呢,这么会儿就知足了?口是心非。”

乔飒说:“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谁又能知道我的真正的需求呢?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张雅芝走近乔飒,近得彼此都能感到彼此呼吸的气味。张雅芝说:“如果把我和我的钱都给你,你能彻底知足吗?”乔飒听了之后开始紧张,他有点儿结巴地说:“你是拿我开心吧?”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开始充血……张雅芝把手放在乔飒的肩膀上正要开口,她扔在沙发上的电话再一次响了……

张雅芝拿起电话问:“谁?”

我说:“连我都听不出来了吗?”

“是五原哥。”张雅芝的声音兴奋也掺杂了埋怨,“怎么才回电话,我都快把电话打爆了。”

“我在开会,才结束,有事?”

“当然有事,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今天必须见到你。”

“非今天不可?有这么重要的事?”

“对,可以这么说。下午三点,在国贸的星巴克好吗?”

我说就这样。刚放下电话,季小南推门进来。我说:“怎么不敲门就进来,这是独身男人的宿舍。”

“我听见你在打电话才进来,我想你不睡觉的。”季小南说着坐在沙发上说,“我刚才看见索阳大队长脸色不太好……”

我说我知道。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我说你说吧。她说:“我的屋子与索大队的屋子是隔壁,刚才我听见索大队在屋里哼哼,好像很痛苦。”

我一拍桌子:“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就是马上过来说了吗!”

我说:“走呀,看看去。”我和季小南来到索阳的房间,索阳果真犯病了,他体温很高,也显得很痛苦。尽管他要求开完会再说,但我还是不由分说抱起他就走,他没有挣扎,一任我抱着。我抱着他走到车前,才觉得他轻得像一片树叶……偌大的汉子,竟瘦成这样,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申雪来到医院的时候,索阳已经睡着了。申雪没有进病房,我和她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申雪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暗自垂泪,我掏出包纸巾递给她说:“师娘……”

申雪没有接纸巾,却用手背擦擦眼睛说:“五原,你不用劝我,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难受。真的,就是难受……”申雪是小学教师,提前退了休,她和索阳没有孩子,对我,就像母亲一样。现在,我看着她像个孤立无援的孩子在哭泣,不由得伸出手臂环绕住她的肩膀说:“师娘,五原会很好地照顾好师傅的,也会照顾好您的……”申雪靠在我的怀里,终于哭出声来……她瘦小的身子轻轻地抖着……我的心也抖着……人这辈子就像颤抖着的心,终于有一天不抖了,生命也就完结了,除了你的亲人,几十年以后,谁又会记得你曾经为一种信念在抖动着的心呢?

我安排季小南陪申雪守护索阳,嘱咐季小南一旦索阳醒来马上给我打电话。

三点过十分我走进星巴克咖啡馆。张雅芝说:“五原哥,我原来一直认为好男人是不会迟到的。”她替我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我没有动这杯卡布奇诺而是对她说:“你有什么事快说,我只有半个小时。我师傅刚住院。”

张雅芝说:“这么点儿时间可说不清楚。”

我站起来:“雅芝,你到底要说什么事?”

张雅芝说:“我就简单地说,五原哥,我知道谁是你的亲生父母。”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拍了一下张雅芝的头说,“你不好好上学,整天瞎琢磨什么……”

“是真的,要是假的,我不是我妈生的。”张雅芝涨红的脸呈现出少有的真诚,以至于我开始相信她不是在搞恶作剧或是做一些别的什么让我注意她。自从张宝林那个意思明确的电话后,我发现在心理上反倒对张雅芝淡漠了,要相信我们是真正的兄妹。这是什么样的心理驱使连我都不明白了。说出来谁都不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臊得慌,我,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居然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性体验,甚至连手淫,这种一般年少男人都有的行为我也没有,不能说我没有过冲动,至少见到季小南时我能感到我的欣喜和冲动,可表现出来的却是相反,总是冷言相对。那段日子里我自己也很苦恼甚至悄悄地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知道我是一名刑事警察后就告诉我可能是我的职业造成的后果,建议我改变职业。除了刑警我还能干什么呢?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是不是我的身世在潜移默化地起着作用:我惧怕婚姻以及婚姻的前奏——恋爱。此时,当张雅芝提出我生身父母的事情,我埋藏多年的好奇心萌动了。许多年来,我一直压抑着好奇心的萌动,我怕伤害我的爸爸父亲爹及他们的女人。虽然他们或多或少地隐隐约约地想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可见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我一直沉默无语,其实,我心里还有另一层希望,我希望我的生身父母会来找我,那样,至少说明他们还是想着我惦记着我……三十一年了,他们杳无音信,这对我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伤害。但我还在企盼……于是我坐下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对张雅芝说:“我只有三十分钟。”

张雅芝说:“我知道。”

张雅芝给我讲了一个近似于天方夜谭的故事,让你不得不信又不愿意相信……她说:“你不是见过那个和我在一块儿的男的吗?你甭这样看着我。他不是我的男朋友,至少现在不是。他叫乔飒,是个私人侦探,是我花钱雇的私人侦探。”

“你雇他干什么?这些人一般都是花架子。”我说。

“本来是想调查你……”

“调查我?”

“对,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对我一直是外热内冷,我知道你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不明白的是,面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傻子都会有表示的,而你却无动于衷。我想,你肯定有女孩儿,我就请乔飒来调查,结果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我无意之中发现了我爸爸的一些秘密,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就让乔飒继续调查……”

“有结果吗?”我问她。

“我不是给你看过张宝林、李八一、苏明远写给你亲妈的那封信吗……”

我点点头说:“看过,我后来想是不是你雅芝编的故事。”

“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但是,乔飒托人把这封信送到公安部的物证鉴定中心做了鉴定,证明这封信是真的。五原哥,是真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这封信是真的,毕竟是他们年轻时代的一种见证,凭这么一封信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张雅芝说:“五原哥,亏你还是个刑事警察,如果这是一个案子,就凭这封信,你能不能办?”

“当然能办。”我又喝了一口咖啡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不是还有二十分钟吗?五原哥,你回答,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雅芝,她专注地看着我,那样子充满希冀和渴望……我一时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一脑子都是索阳的影子,也不知道他醒来没有。

“你说话呀。”张雅芝用手拍了我一下。我激灵了一下说:“我当然有办法,但我很想听听你怎么办。”

“考我?”张雅芝微笑着打了一个哈欠,“想听吗?”我点点头。她看看手表说,“又过了五分钟。”

我说:“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吗?”

“这可是你说的。”她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说,“我看着表说。首先,要看你愿不愿意找你的亲生父母。五原哥,说实话,你愿不愿意找到你亲生父母?”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心里话。

“就算你愿意,我们长话短说。在那封信里,他们都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找到那个侮辱你母亲的男人。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他们到底找没找到这个男人呢……”张雅芝不说了,她又看着我。

“你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呀……”我催促她。

张雅芝说:“我等你这句话呢……好,我继续说。”她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神情有些怪怪的。

“你困了?”

“没事儿,昨天睡晚了。我继续说。我让乔飒去调查你的爸爸父亲爹在这三十年里到底找没找到那个男人!五原哥,你猜找到没有?”张雅芝又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这叫哈欠连天。”我伸手捏住她的鼻子说,“我听老人们说一捏鼻子就不打哈欠了。”

“还真灵,不打了。五原哥,你还没有猜到底找没找到那个男人。”

我说:“我不猜。雅芝,现在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张雅芝说:“等等,我告诉你,你的爸爸父亲爹都找到那个男人了。”

“真的。”我站了起来,“那男人是谁?”我抓住张雅芝的手。

“五原哥,你抓疼我了。”张雅芝喊。

我松开她说:“那男人是谁?”

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调查。但有一点确信无疑,你的三位老爸都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怎么啦?”我问她。

张雅芝说:“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说着拎着手袋匆匆忙忙就往卫生间跑,她那副样子让我隐隐不安……这工夫,季小南的电话来了,说索阳醒了过来,还说马局也来了。张雅芝还在卫生间,正当我等不及了就告诉一位服务生请他转告张雅芝我先走了的时候,一位女服务生跑了过来焦急地说:“先生,您姓宁吧……”

我点点头。

女服务生说:“卫生间里有一位姓张的小姐刚才昏倒了,我们救了半天才醒来,她让我找您。”

“她人呢?”

“在我们经理的办公室。”

我随女服务生来到经理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张雅芝靠在沙发上喝着水。见到我,她勉强一笑说:“没事儿,五原哥,吓了你一跳吧。我可能有点儿低血糖。”随着她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我的隐隐不安不但没有平静,相反,我有点儿忧心忡忡,按照我对低血糖发作的理解,这种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绝不应该无休止地打哈欠。她会不会沾了毒品?但这念头一闪而过,我宁愿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我说:“既然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雅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女经理对我说:“宁大哥,你放心吧,雅芝这里我来照顾。”

“你们认识?”

“当然,”女经理笑道,“不但认识,雅芝还是这店的老板呢。这是我的名片,请宁大哥常来照顾生意。”

“谢红……好,谢经理,我会常来的。雅芝,我走了。”张雅芝冲我挥挥手算是告别,但在我走出屋门时,她却说:“五原哥……”我站住转回身看她。“五原哥,”她站起来走近我说,“五原哥,有好多事情我都不愿相信,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你又如何不去相信呢?五原哥,”她这时说话的声音很小,简直像蚊子在唱歌,“相信我,五原哥,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就是我……”我扶她坐回沙发上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有病,要好好休息……”

“我没病!”张雅芝突然大喊,声音嘶哑尖刺,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我按住她的双肩说:“雅芝,你怎么了?”她紧闭着眼睛,头使劲地摇晃着,同时泪水四溅。我说:“雅芝,你安静些……安静些……啊……”听了我的话之后,她头不摇晃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撕心裂肺地说:“五原哥,我好害怕呀……”

她的头靠在我的怀里,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如冰,寒气如同利刃插进我的身体……

“雅芝,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害怕?”

走进索阳的病房,我还在想这件事。对我的心不在焉,季小南很不满,她把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并暗暗踢了我一下说:“宁队,喝水。”季小南的一踢让我神回故里,我把一杯水全部倒进嘴里后说:“马局,我来了。”

马局说:“我当然知道你来了,晃晃地就进来了,目中无人呀。”

“真对不起,马局、索大队,我刚才在想事,走神了。”

“千万别说是在想案子,”马局笑道,“闲话到此为止。小南,你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季小南瞪大眼睛,随后又改口说,“我明白。”说完她走出屋把门带上。这回她比较懂事了,我想。

我们仨就张宝林涉嫌制造运输贩卖毒品,也就是K粉一案谈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索阳开始对张宝林产生怀疑起,这案子他已经经营快一年了。但此案立案却是今年。马中华局长说:“不是不能立案,而是要立这个案太复杂了。不是案情复杂而是要立案侦查的这个人的背景太复杂了。在立案之前的那段日子,每当我们的线索有了一点儿进展准备开始侦查的时候,张宝林就仿佛有顺风耳一般,这线索就被活生生地掐断了。”

是谁泄露了案情?

马局说他怀疑过索阳,因为索阳和张宝林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确实有人举报索阳是张宝林的保护伞。就在张宝林过生日的前一天,索阳检查出癌症。而我后来知道的是他在演戏。索阳出了医院就来到了马中华的办公室。在马中华的办公室的门前他考虑了五分钟才敲门。

马中华听完索阳的计划后抽了五根烟,每根烟都是抽了两口就掐灭了又点燃新的一根。最后,马中华说:“你能再说一遍吗?”

索阳说:“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怀疑张宝林是这个城市K粉的供货商,但他的货物来源、运货渠道及销售网我一直不知道。说实话,在我从警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破获过比较有影响的案子,我希望在我退休之前能有所建树,这也就是我一直没有把此案移交给缉毒部门的原因。当然也谈不上移交,因为这案根本没有立。”

马局说:“在没有过硬的证据之前是不能立案的,再说张宝林也不是等闲之辈。这点你清楚。”

索阳说:“我当然清楚,所以我也没有过分地为难你马局。但是,就在昨天我的线人告诉了我一条重要的情报,也就是可以证明张宝林销售K粉的销售网的确存在,而且是铁证。但是,我的线人却在宁五原的手里,她是一件治安案件的证人。其实,这件案子是张宝林自己做的,目的就是要威胁一下我的线人。”

马中华问:“是苏铃吗?”

“对,就是苏铃。她为了还她父亲苏明远的医药费而委身张宝林……”

“我听说张宝林和苏明远是生死之交,他怎么连朋友的女儿都睡,这也太不像话了。”马局有点儿愤愤然。

“马局,我不想讨论道德问题,我想装病休息一段日子,正好也有人举报我。这样,首先让宁五原调查我的问题,这样也可以让张宝林认为我们对毒品案已经停止调查,还可以消除张宝林对苏铃的怀疑,可谓一石三鸟。”

“宁五原是张宝林的养子呀。”

“宁五原也是一名刑警。”

“索阳,我不和你抬杠,对宁五原的使用我们是有规定的,按规定他是要回避的。”

“我也是应该回避的。”索阳说,“可是这也是赶上了,没有办法嘛。”

马中华最后拍板:“就这么办。”

索阳说:“这事只能到你这里结束,你暂时不能向上汇报,我是被泄密泄怕了。”

结束这次谈话时,马中华问:“索阳,你真的没病吧?”索阳淡淡一笑说:“我现在比有病还像有病。”

现在我坐在当初决定对我进行考察的两位领导中间,听他们讲前一段时间对案子和对我的一些看法。两个人说完了,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是该我说了……除了苏铃是索阳的线人这一条我感到意外,其他的,比如去歌厅侮辱苏铃,后来绑架苏铃,又放苏铃,这些和索阳所说的在情节上吻合。但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在最初经营此案时是谁在泄密呢。索阳做这件事时很谨慎,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呢?我向索阳提出了这个问题。

索阳愣了一下才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明白索阳愣了一下的含义,也许我不该这样问,但我的性格让我不会采取其他的方式。不过,我没有再往下追问,我改变了话题。我把苏铃的谈话录音放了一遍,又结合去云南取证把邹一龙的笔录给他们看了一遍。最后我说:“综上所述,张宝林和他的公司涉嫌制造、运输、贩卖K粉的罪行,当然还有其他的罪行,要抓,现有的证据就可以抓,不过,我认为,此案已经经营到这种程度,如果抓,可能还会跑掉其他一些主犯,可能给张宝林定罪的证据还不充分。”因此我建议,“继续监控,和云南方面共同经营此案,让邹一龙为我们工作,彻底查清这个城市的贩毒网络。”

我一说完,马中华马上肯定我的设想有创意,建议马上组织由他为组长、我为副组长的专案组,并马上和云南警方联络,尽快成立联合专案组。

居然没有索阳的事。

索阳对这个决定反应很强烈,他说:“成立专案组我同意,马局,我干什么呢?”

“你继续养病。来你病房前,我了解了情况,你的确有病,在这个问题上一开始你就蒙我。”马局笑道,“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况,你在医院还可以吸引张宝林的注意力……对了,为了真实,局里准备免了你的刑警大队长的职务,调你到局里任装备处处长。”

索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声音苍凉地说:“不是卸磨杀驴吧?”

马局依旧笑道:“索阳,你又想多了,这不是为了案子吗……”

“我服从。”索阳说,“那谁当这个大队长?”

马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由宁五原任代理大队长。行吧,师傅走了,徒弟接班。”说着看看表,“嗬,都谈了四个小时了。”顺手拉开门说,“季小南,饿了吧,今天我请客,你挑地儿。”

季小南说:“去老北京炸酱面?”

马局说:“索阳,你能去吗?”

我还以为索阳说不去呢,谁知他爽声说:“当然去,我最好这一口,再说吃一顿少一顿。”他的话让我们都一时无言,索阳又说,“愣什么呀,走吧,吃死了算……”说罢,第一个走出了屋……吃完饭,马局主动提出送索阳回医院,看来他还想和索阳再谈谈。因为晚饭吃得很沉闷,一人一碗面连凉菜都没要,十分钟就吃完了。看着马局的车走后,我对站在一旁发呆的季小南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季小南拉开车门上了车头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我发动车时她猛地冒出一句话来:“宁队,今天我想回家。”

我熄了火说:“有事?”

“没事,就是想回家。”季小南说话时火气很大。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你送不送?你要不送,我打车走……”说着拉开车门噌地蹿出车外,站在路边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立刻停在她身边。我也下车赶过去一把攥住季小南的手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对不起了。”出租车走了,我松开她的手问,“季小南,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苏铃还等着咱们呢。”

“苏铃是谁?谁是苏铃?”季小南转身冲我喊,“她关我什么事?我说过,我不想干警察了,如果按你说的暂时不能离队,我可以等,等到可以离队的那天总可以了吧!”

我真的不明白季小南为什么这样说话,自从上回她说不想当警察被我说了一顿后,她很长时间没有提这事了。今天是犯病了?无缘无故地歇斯底里……我说:“季小南,天大的事,想好了再说。”

季小南冷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想好我也不会说。”

我摇摇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说:“那你当初又为什么非要当警察呢?”季小南用手抓住我的手说:“你放开我……”我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开你。”季小南不动了,她说:“非要回答吗?”我说:“对。”她惨惨地笑了笑:“宁五原,你还记得七年前夏天的一个雨夜吗?”

七年前?应当是1998年的夏天。1998年的夏天应当不止一个雨夜。我摇摇头。

“准确地说是1998年7月15日晚上十点钟左右,在土城街心花园内,有一个小偷偷了一对正在拥抱的男女的包,被发现后就拼命地跑。当时,乘凉的人很多,很快把小偷抓住了,抓住了小偷,群情激昂,便把小偷打得头破血流,大家还拍手称快,就在这时,有一个警察挤了进来喊‘住手’。”

我想起来了,那个喊“住手”的警察就是我。我那时刚当上重案队队员,按理重案队队员一般都穿便装,可我当警察才两年,对警服有一种偏爱,有事没事都穿着警服。那天我正好路过街心花园,看见小偷被打得头破血流,我挤进人群对这些人喊“住手”。周围的人被我的喊声镇住了,住手了。但那个被偷包的女的却说,他偷了我的包该打。缓过神的众人也说,对,该打。

我用手铐铐住小偷并扶他起来,同时对那女的说,他偷东西是违法,但打他也是违法。这样,你去帮我叫个出租车,我先把他送到医院。

女的说,他是小偷。

我说,小偷也是人。

女的说,他是坏人,坏人打死也活该。

我说,他就是有罪,也罪不至死,作为警察保护生命是首位的……

女的说,那财产呢。

我说,和生命相比是第二位的。

女的说,你算什么警察,保护小偷……

我没有理她,抱着小偷来到路边,小偷的血浸透了我的警服,这时我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我过去对司机说,我是警察,能送我上医院吗?司机斜了我一眼说,你就是警察的爸爸我也不管。我的火一下被拱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说话你……这时,有一个男人说话了,警察同志,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

季小南说:“让司机送你去医院的男人就是我父亲,他当时是法院院长,那天,我陪他在土城街心花园散步。”

“那天你在?”

“对,我在。后来,我父亲说,这是一个好警察。他记住了你的警号,还打电话给你们市局局长表扬你。”

“这些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这和你不当警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告诉你,下午关于索阳的事我都听见了,宁五原,你应当拒绝代理大队长的职务。”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太残酷了吗?”季小南说,“总得有点儿人道精神吧。”

“但马局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地破案;再说,索大队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工作了……”

“宁五原,你就这么愿意当官?你不再是那个警察了。”

“我不明白。”

“好,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吗?又为什么挤进重案队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为了你。你知道吗,那天的警察一直藏在我心里,后来你为此上了报纸,我把登你照片的报纸夹在日记本里。我是学法律的,你知道法律最宝贵的是什么吗?告诉你,就是公正和公平。宁五原,这件事你让我失望……真的。”

“这就是你不当警察的理由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因为其他警察做了违法的事情,你就不当警察了,不说你是临阵逃脱也是姑息养奸,这不是你,季小南。”

“这是我,宁五原,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是爱你才当这个警察的!”季小南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夜里,我身边是一盏光线朦胧的路灯,在光圈之外,宁五原,你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像破案一样,思路总会在死胡同里转来转去……其实,有些问题是简单的,我把它复杂化了,有些复杂的又把它简单化了,我的生活就是由这无数复杂到简单、无数简单到复杂组成的,像一个万花筒令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我没有开车,独自在马路上走着……我的手机里有一条信息:吃了吗?

谁发的?我不认识这个号码。我回复这个号码,接通的铃声响了半天才有一个女人接。

我问:“谁给我发的短信?”

“发的什么?”

“吃了吗?”我说。

“噢……对不起……发错了。”电话断了。

是呀,谁都有错的时候,对吗?宁五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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