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父亲爹:第七章
第七章都是人干的……
马局也没有想到索阳会得如此绝症。他对我提出的对索阳的调查是否继续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告诉我:“继续调查。我觉得这样是有些残忍有些不近人情,”马局说,“五原,因为嫌疑人有病就放弃调查,那样对身受其害的人就不残忍吗?”
我站起来说:“索阳是警察。”
马局说:“正因为他是警察,而且是有相当权力的警察,这个调查才必须继续。如果是由于他的行为而导致嫌疑人逃脱法律惩处,这种后果你想到了没有?”
马局说这番话时,眼睛是看着窗外的,窗外有一棵叶子刚刚绽开的法国梧桐树,黄昏的太阳就挂在树枝上,树枝上站着三只乌鸦,呆呆地看着屋里的我和马局。
马局问:“五原,你说那几只乌鸦今天为什么也不叫也不飞?”
我回答:“我不知道。”
马局自嘲地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好比我们也不知道索阳在想什么,他就像乌鸦一样看着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可乌鸦是动物,索阳是人,这两者应该没有可比性。”
“怎么没有可比性,乌鸦是群居动物,人也是。”
“可人有思维。”
“谁说乌鸦没有思维?是人吧?”
“是人。”
“五原,你说说,我们对自己了解多少?”
“就我知道的,凤毛麟角。”
马局说:“对我们不知道的事给予否定,这就是人对动物的态度。如果我们这样对人就可怕了,人命关天呀。”
马局的思维是跳跃的,但他的中心意思我还是领会了:索阳要调查,但不能伤害索阳本人。可我还是犹豫,我毕竟是刑警,是重案队长。我再次提醒马局注意这一点。
马局说:“这是局党委研究并报了市政法委同意的,你放心干好了。”马局说这句话时,我知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告辞。马局却说:“还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请说。”我看着他。
马局很放松地说:“对季小南你要传帮带,要有点儿耐心。五原,你也不小了……”
我哭笑不得,我明白马局的意思,不能因为季小南是政法委书记季飞宇的女儿,我就放弃原则。我很想把索阳要季小南跟踪我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回去。有一种灵感在提示我,凡事都要想九遍。
我告诉马局,我会按照他的要求带好季小南的。
马局听了很开心。
我没有开车,而是把车放在队里。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散步了。从队里出来,沿着两广大街往西走,到虎坊桥往南,过了市工人俱乐部,有一条小街里面有一幢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盖的五层小楼。我家住五层,我走到五层时,已经大汗淋漓,尽管如此我的脚步依旧轻盈,我走的是真正的猫步,轻得连敏感声控开关都没有打扰。我站在门前准备掏钥匙开门时,猛不丁地听见有人叫我:“五原哥。”
我一激灵,伸手抽枪,手到腋下才想起枪放在队里的保险柜里了。我靠在墙角问:“谁?”
“五原哥,我是苏铃。”
“苏铃,你……”我提高了音量,楼道里的灯亮了,在我面前站着一个理着寸头的“男孩儿”。
“你……”
苏铃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发套戴在头上,她又变成了苏铃。我打开门让她进去,一进屋苏铃就直奔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罐可乐打开就喝,这种狂野的喝样儿,与我印象中的那个矜持孤傲的苏铃大相径庭。我又从冰箱取出一听可乐递给她。她打着嗝儿摆摆手说:“喝顶了。”
我说:“你先歇会儿,我去洗个澡。”
“等等,五原哥。”
我已经走进卫生间,听到她叫,回头看着她:“有事吗?”
“你不会叫人抓我吧?”
“为什么要抓你?”
“你在装糊涂。”苏铃声音急促,“那天,你不是去了我家……”
“你不是不在家吗?”
“是我爸骗了你。”
“父亲从不骗人。”
“是我叫我爸骗你的……”
“好啦,还是先让我洗澡,我身上都黏了。”
“你先听我说……行吗,五原哥?”
“我不想听。”
“你想听。”
“苏铃,哥现在只想洗澡……”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苏铃开始哭了,“我是你三个妹妹里最没有出息最下作的……”
“苏铃……”
“我告诉你,那天绑我的人是你爸张宝林的人。”
“不可能。”我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说,“苏铃,你再说一遍。”也许是我的声音大得可怕,也许是我当时面目狰狞,总之,苏铃被我的声音和形象吓着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五原哥……我说的全是真话呀……”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个刚洗完澡的小猫,可怜巴巴的……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身前轻轻地说:“苏铃,你把刚才的话再和哥说一遍,好吗?”
苏铃全身发颤,像秋风中的树叶。我握住她的手,很烫。“你在发烧?”她摇摇头,“我带你去医院……”
她惊悚地一躲:“不,我不去医院,我就待在这儿,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她说这话时已经很虚弱了,说完她就倒在我的怀里,我抱住她像抱一片羽毛,这已经不是那个活泼健康的苏铃了。她颤抖地更厉害了,上下牙在打架,这是发烧最明显的症状。
不行,一定要去医院。我抱着她向门口走去。
“去哪儿?”她好像察觉我的企图。
“去医院。”
“不,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苏铃突然挣扎起来,我措手不及跌坐在地上,苏铃也跌在地上,她挣扎起来哭喊着,“五原哥,张宝林要杀我……我不骗你……”我坐在地上看着苏铃,她因为病痛和恐惧已经脱形,从她那绝望的脸上淌出的最后的希冀的目光,我知道,我若不帮她,她肯定会走投无路……连我都奇怪,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费尽心机在找苏铃,此刻,苏铃就在我的面前时,我却希望她不是苏铃。
可她的的确确就是苏铃。
我开始浑身发凉浑身发抖。我知道苏铃刚才说的那句话对我对我所喜爱的人都将是一次颠覆。这种颠覆将改变我和我所喜爱的人的命运……我还心存侥幸,于是我又一次问苏铃:“苏铃,你真没有骗哥吧?”
苏铃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瞧着我,泪水直刷刷地流了下来。“哥……”她说了一句话后,紧闭上嘴,眯着眼睛,突然,我发现她嘴角流出血来……
“苏铃,你……”
她惨惨地张开嘴,吐出一小块舌头,血喷了出来,她用手蘸着血写:你信了吗……
我惊呆了,连忙捡起那块舌头,用纸巾包了起来。“你疯了……”苏铃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她晕了过去……
我用毛巾倒上酒,塞进苏铃的口腔,然后给常大夫打电话,叫常大夫的爱人帮我找一家她熟悉的私立医院。我知道,苏铃不仅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妹妹,也是警方最重要的证人。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梳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时,我笑了,决定表扬自己一下:我满意我的所作所为。
苏铃自己咬掉的舌头接上了,由于失血过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苏铃面如纸白,护士说给她安排了一间最好的病房。为了安全起见,我告诉护士苏铃叫王芳,并嘱咐苏铃一旦醒来就立即通知我。
我用张宝林给我的信用卡付了苏铃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刷卡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哀痛,如果爸知道是用他的钱给苏铃付费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不过,从心里讲,我还是希望苏铃说的是假话。
从医院出来,常大夫的爱人要用车送我,我回绝了。因为苏铃住的这家阜新医院距离爹李八一家不远,我打了一辆车来到东四六条。我没有敲门,推门进了屋,进屋后我大吃一惊,我看见桌上摆着熟食店里买来的熟食,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桌子两边坐着李八一和那天我在酒吧看见与李小雨缠绵的马老师,两个人都微醉。见我进来,两人都发了一会儿呆,爹先缓了过来说:“五原来了……喝一口?”
我说:“李小雨怎么样了?”
爹正要说话,马老师倒不见外搭了话:“小雨没事了,在屋里躺着呢。小雨,有人来看你了……”我纳闷的空儿,穿着睡衣的李小雨从屋里走出来见我喊:“是五原哥来了。”说着见马老师傻站着就推了他一下,“这是五原哥,叫哥。”
“五原哥,我是……”他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我,“本人叫马大地,做文化生意,早就听小雨说过您,赶明也都是一家人了。”
爹接着说:“大地一听李小雨出事,打着飞机就回来了,除吃喝,人家还送来二十万块稿费,这孩子,实诚。”
马大地说:“瞧您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完笑着,笑得很勉强。
我说:“没事就好,那我就走了……”
爹站起来举杯酒说:“五原,爹也不留你了,这杯酒你喝了,算爹敬你,来,喝了……”
“爹,敬我?”我接过酒杯问。
李小雨说:“哥,爹叫你喝你就喝,喝了你就明白了……”
我还能说什么,一口把杯中酒喝了。这时马大地也端了杯酒敬我:“哥,是你让我明白了生活,我会好好地爱小雨的……您随意,我干了。”说罢一口喝干。
我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不容我说,李小雨说:“五原哥,我身体不好就不敬你了。对了,爸让你找他一趟。”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
李八一闷声闷气地说:“你爸,啥不清楚?鬼雄当道呀!”说着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说,“五原,你爹我就剩下酒了……”李八一说这话时无比郁闷,他瘦长的身子在灯影下更显细长,像一条飘带。人活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活头儿?
我把爹和爸和父亲相比,过去都是那么充满活力的人,现在却变化如此之大。我还记得,爹李八一在我上大一时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小说。那天,他在家里摆酒,把我们全叫来了,每人发了一本《人民文学》。当时,宋染还未和他离婚,她和林萍、黄蓉在厨房里忙活着。爹与张宝林、苏明远在喝酒;我来得最晚,一进屋,爹就把酒递给我。
“五原,爹终于出头了,为爹喝一杯。”爹说这话时两眼发亮印堂发光面部呈现着洋洋喜气。那时候,能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作品,是中国文人的节日。像爹这样的文人一辈子恐怕只有这一次节日了。当作家和当刑警有共通之处。这是我现在总结出来的。
谁都可以当作家,谁都可以当警察,就像都是女人,但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是好女人。以此类推,都是警察,但不是每一个警察都是好警察;都是作家,但不是每一个作家都是好作家。爹这种作家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作家,只不过早先在作家协会工作,负责通联,就近墨者黑,也就做起了作家梦。那时做这种梦的人多,爹还有一些关系,也就发了些东西。作家在那时还是吃香,也算体面人,爹也风光过一阵子。那天,爹喝多了,指着张宝林说:“兄弟,知道什么叫风光吗?”张宝林那时只是一家街道上饭馆的小老板,对作家正顶礼膜拜。
张宝林诚惶诚恐地说:“以前不知道,现在门儿清。咱内蒙古兵团战友出了个作家,这是咱的光荣,你说是不是,明远?”
苏明远恬淡地点点头说:“有个事干就好。八一呀,咱等着你成巴金、茅盾、老舍呢。”
李八一醉眼惺忪地扫了苏明远一眼,有些不快。张宝林何等聪明:“明远,你不是劳动模范吗?咱也等着你成倪志福、张百发那样的大劳模呢。”
“对对对,”李八一笑了,“宝林,你也会成大老板,像荣毅仁、李嘉诚那样。”
“我不成。”张宝林说,“你们成。来,就为这儿,干球一杯。来,老婆们,孩子们,一起干。”
在酒杯的磕碰声中,爸爸父亲爹度过了199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三个说着酒话的男人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
我走出爹家,李小雨把我送到院门。我劝她回去,她却再三叮嘱我去见张宝林。
我说:“爸替你把马大地找来的吧?”
李小雨点点头。
“你真喜欢马大地?”
李小雨不置可否:“都这样了……”
“都哪样了?”我扳过李小雨的肩膀说,“小雨,是不是有点儿勉强?”她还是不回答,只是低下头。
“回答我。”我抬起她的头。
李小雨用干涩的眼睛瞪着我。这哪是一个青春少女的眼睛,像个干涸的井。“哥,”她伸手抚着我的肩膀说,“你走吧,我认命。”
“小雨……”
“你走吧。”说着她一推我转身向院子里走……我没有喊她也没有拦她,只是看她慢慢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张宝林是很容易地找到马大地的。他坐在车里等着狗子带马大地来。马大地在狗子的牵引下钻进车的后座。奔驰车的后座很宽敞,但马大地只敢蹲在座椅的夹缝中。他不知道这个体格健壮眉目慈祥的中年人,但他知道狗子。狗子在北京城的黑道里有一号。狗子把车开动了,车在二环路上缓缓行进。
张宝林用脚踢了一下马大地:“把头抬起来。”
马大地抬起了略胖五官还算端正的头。
张宝林说:“你是男人吗?”
马大地点头说:“是。”
“是男人?是男人为什么对睡过的女人不负责?”
马大地不知道李小雨割腕自杀的事,待张宝林把事情原委向他一一道来时,他才从云雾中回到地上来。
马大地说:“小雨真糊涂,我是要和她结婚的。”
张宝林阴柔一笑道:“你是有老婆的人。”
“我是准备离婚的。”
“那好,给你三天时间离婚。”
马大地发现这不是儿戏时,有些急:“大哥……”
狗子说:“大哥是你叫的?叫爷。”
“爷。”马大地说,“这一离婚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茶馆里,张宝林说:“那小子说一离婚他什么都没有了。五原,你知道我说什么了吗?”
我说:“你要是不离婚的话你就没有了。”
“有你的,五原。”张宝林一拍额头说,“你说的和爸说的一字不差。是爸的儿子。”
我说:“我还是个警察。”
张宝林说:“你是不是警察对爸不重要,关键你是爸的儿子。只要你是爸的儿子,你也就是爸的警察。想当年,爸让你上公安大学就是这个意思。好了,还是说说这个马大地吧。”
我说:“你给了他二十万块钱,让他离婚和李小雨结婚,并答应给马大地投资拍电视剧,前提是李小雨写的剧本。”
“小雨告诉你的?”
“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可你想过没有,马大地将来要和小雨离婚怎么办?”
“他敢。”
爸说这两个字时充满了自信。只有自信的人才会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和人。在这一点上,我很欣赏他。但是一想起苏铃还有索阳,这种心情便荡然无存。爸显然感觉到了我的想法。
“五原,是不是觉得爸做得有点儿过了?”
“不是。”我说,“对这种人就要恩威并施。不过,就你而言还应该有其他的办法。”
“当然。”爸说,“我是在还情。李八一,也就是你爹,在兵团救过我一命。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事是,1995年他给我在《经济日报》上吹了一版,结果我当了区政协委员,还得到了一笔五百万元的贷款,这是我发家的基础。五原,爸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可你考虑小雨的感受了吗?她好像不想和马大地结婚。”
“这事由不得她,女人就是爱翻云覆雨,为人家自杀是她,不想结婚也是她,你要告诉李小雨,这虽然不是她最后的归宿,起码也是她这几年的归宿,让她穷困潦倒的父亲过几天安稳的生活,这是她的责任。甭尽玩什么时尚什么的。过日子就是生活。噢,对了,苏铃找到了吗?”
爸张宝林又和我玩突然袭击。我平静地回答:“我已经不想找苏铃了。”爸问:“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找了,这么小的案子犯不着一个重案队长去办。”
爸说:“最近你们公安部长说,群众利益无小事,你这种态度可不好。”我说:“爸,正好索大队长病了,你来干吧。”
“开玩笑。”爸说,“要不是有这么一大摊事,我还真想干。对了,又叫你打岔了,告诉爸,苏铃找到了吗?”
“爸,苏铃是大人了,有事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话音刚落,苏铃的电话就进来了:“五原哥,你在哪儿?”
我说:“小刘呀,有什么事?”
苏铃说:“五原哥,我一个人害怕。”
我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回队里。”
我挂了电话。
“我开车送你。”爸说。
“麻烦了。”
“和爸玩虚的,走吧。”爸站起来喊,“结账。”
苏铃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到我家。她伤口已无大碍,只是话说快了有点儿拌蒜。
这两天我家楼下明显人多车多。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这里可以看见大街。刚才我让小刘开我的车去加油,现在我看见小刘回来了,同时看见张宝林的奔驰车从大街上一闪而过。他还是相信苏铃在我这里。我给苏铃去了个电话问有没有人打电话。苏铃说电话响了两次她都没敢接。我告诉她不要接电话不要看电视不要开灯。除非是我的电话。她说我怎么知道是你的电话。我说真笨,不是有来电显示吗。她说她害怕。我说,有哥在不用怕。
墙上的钟显示已经深夜十点钟了,我无意间看见了墙上考勤表上季小南的名字。我给她打了个电话。
“谁呀?”季小南睡意蒙眬。
“我是宁五原。”
“我不认识宁五原。”
“季小南,有任务。”
她变了腔调:“什么事?”
“你现在到我家把苏铃接到你家。”
“你说谁?”
“是苏铃。”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有这样她才会最安全。马上办。”
“我要是不去呢?”
我说:“季小南,你要是不去,如果苏铃出了什么事,你就是犯罪嫌疑人。”
季小南挂了电话。我给苏铃去了电话,然后下楼开车上街,我要去和张雅芝约会。我打电话给张雅芝,她在迪厅。我说:“我在三里屯上海吧等你。”
张雅芝在电话里喊:“五原哥,你是不是翻然悔悟了……”
“我还低头认罪呢。”我挂上电话,踩了一脚油门,我的切诺基野马般在大街上狂奔……
奔驰车在我的反光镜里穷追不舍……
“傻逼。”我骂。
我把车停在三里屯派出所的院里。警长段勇脸上充满了好奇,像在动物园看动物似的看着从车里走出来的我,嘴里还响着类似讪笑的笑声。段勇跟我干的时候,才从警校毕业,长了个娃娃脸,后来充实基层到了派出所,才一年就变成酷哥了。我拍拍他的头,心里有了个计划,我说:“段勇,一会儿有事吗?”段勇说:“师傅,你也开始说外行话,派出所什么时候能没事?”我说:“小子,开始和师傅逗贫?”段勇说:“我哪有那种胆呢。”我说:“半个小时之后到上海吧来找我,穿酷点儿,我告诉你那边可是我妹妹。”
段勇睁大眼睛说:“真的?”
我说:“师傅什么时候骗过你。”
段勇不好意思地说:“师傅,我是说妹妹是真的还是假的?”
半天,我才明白段勇的话的意思:“兔崽子,你把师傅当什么人了?你当我是推销剩余产品的。”
段勇一脸沉重拉着我的手:“师傅,这不,在派出所待时间长了,眼就变得毒辣了一点儿,也就是看人看得准了。”
“是张雅芝。这丫头这些天犯了病……”
“她嗑药呀……”
“你想哪去了,是心理有病,我原来约她来谈谈,可刚才队里有事,只好请你帮忙,张雅芝,你认得?”
“对,我见过,不是正上大学吗?行,这个忙我帮。”段勇搓着手,显得很兴奋。
这时季小南的电话来了,她说已经回到她家了。我告诉她我马上到,我管段勇借车,他说你不是开车来的吗。我告诉他我的车没有油了。
段勇不太乐意地把车钥匙给我:“也就是你,那天我女朋友要开我都没让开……”
“你都有女朋友了?得,这忙你别帮了,我另找人吧……”
“别呀,师傅,你徒弟就不能二选一呀?”
“小子,你当是足彩呀,这是人……”我微笑道,“不说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连个女人都摆不平,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
段勇跷起大拇指说:“这话靠谱。”
我开着段勇的普桑警车来到季小南家,我一下车就看见季小南站在院前显得焦虑不安。见到我,她匆匆地跑了过来轻轻地说:“你来了。”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和我说话。原以为她会一嘴埋怨,要知道,不经批准藏匿证人,而且藏匿者是负责和曾经负责此案的警官,这是一种违规违纪行为,某种意义上也是违法甚至是犯罪。
“我来了。”
我说着不由自主抓住季小南伸向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有汗意。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跃动着一丝不安。这是正常的状态,如果她冷静,如果她习以为常,那就太可怕了。不容我多想,她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在抽出的瞬间,她眼角的皱纹里浮起几缕红晕……
她说:“宁队,苏铃就在我的卧室。”
“你家里人呢?”
“爸爸去外地开会,大约五天后回来;妈妈在德国访问,刚走;保姆放假一周。就我一个人在家。”
“太好了。小南,你就让苏铃在你家住五天。这五天你就负责她的安全和起居饮食,也不要去上班,你不上班的原因就是和你父亲去了外地。”
“那你呢?”她问我。
是啊,这五天对我来说算是什么呢?季小南提醒了我,我是应该认真地想一想。我这样想着与季小南一齐走进她家。在客厅里,蜷缩在长沙发中的苏铃见我和季小南进来,麻利地站了起来,在我毫无反应下冲进我的怀里,双手环绕我的脖颈哭泣道:“五原哥,我怕……”我用力掰开她的手,还真有点儿费劲,同时说:“苏铃,你要冷静一点儿……”
苏铃滑落在地上呜咽着:“五原哥,我已经够冷静了,也就是我,换了谁,死都死几回了……我不就是还有个老父亲,五原哥,也是你父亲呀……否则,我早就一头撞死了……”我拉起她让她在沙发上坐好,“苏铃,你安静一会儿,我最烦这样了。”我声音的严厉让苏铃打了个冷战。她不出声了。我说:“苏铃,你要记住,哥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你要知道,哥不仅是哥,哥也是一名警察。对你而言,只有警察才是你最可靠的保障。你要听话……”
“五原哥,我听话……”
“那就好好地待在季警官这里,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
“什么都要写吗?”
“都要真实地写……”这时,段勇给我发来短信:师傅,快点儿来。
“记住了吗,苏铃?”
苏铃点点头。
我要走。季小南拦住我说:“就这么走了?”
“那还怎么走?”
“你不怕我把人送给索大队?”
“你把我也送过去吧。”我说,“小南,我还没谢谢你呢……”
“你要是谢,你就给我滚……”季小南说这话时冲我扬起了拳头……我攥住像京白梨般的小拳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让我想起一个人,哪个人我也说不清……我走出季家,门关上了,关门声在我心里砰砰作响,这响声一直持续到我走进上海吧的大门才消失……
没有见到张雅芝和段勇,我正在狐疑,只觉得有人摸到我的身后,我撤步侧身出手靠住身后人,右手麻利地卡住那人肘部。我听见了段勇的叫声:“轻点儿,师傅!”
我说:“张雅芝呢?”
“松手我就说。”我松开段勇,“说……”
段勇揉着肘部说:“在所里。”
“出什么事了?”
“张雅芝吸毒……被我抓个正着。”
“这怎么可能,别说她吸毒,就是她嗑药我也应该有感觉呀,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师傅,你忘了,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这话是我说的?”
“千真万确。要是我说的,我就是你师傅了,师傅。”
看着段勇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时半会儿还真像这么回事,但总觉得有些意外,意外得有些蹊跷。我越过段勇的头顶向吧台方向看去,一个染着红发的男孩儿抱着话筒浅吟低唱,靡靡之声漫游在酒吧的各个角落,像迷药般令这里的人沉沉欲睡……我听见了其中两句:“我本是个无踪无影的精灵,却为何被你的爱打中。我显形来到这个世界,却为何你又无踪无影……”
“段勇。”我说,“你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张雅芝?”
“谁敢盯我?”我话音未落,张雅芝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在我的面前,拍着段勇的肩头说,“哥,他不是我的对手。”看到张雅芝骄慢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没有想到段勇却笑呵呵地说:“师傅,雅芝说考验你一下,看你是不是个好警察。”
“混蛋。”话一出口,我觉得全身大汗淋漓,人如虚脱一般坐在椅子上。
“五原哥,你……”
“给我杯水。”我说。我知道我累了,才几天就发生了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但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又好像相互有关,有关得微妙,微妙得累心。真的,只有我这个叫宁五原的警察才会如此关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段勇给我端来一杯温水,水里加了糖和盐。我喝了之后,精神顿觉好了一些,到底是师徒如父子。段勇见我好一点儿就埋怨张雅芝:“就你出的好主意吧,瞧把我师傅急得差点儿蹬腿儿。”张雅芝给了段勇当胸一拳说:“你少嚼舌头,挺大的一个男人,你不是也说了这样行吗!?”
我说:“你们是不是一直有来往?”
张雅芝说:“我托他找个地界,也想开个酒吧。”
我说:“胡闹。你还在上学。”
“我说不行吧。”段勇说,“师傅知道了一准枪毙。”
张雅芝撇了一下嘴:“五原哥,我是在找个寄托……”她说话时眼神很哀怨。我明白。
我说:“你爸知道吗?”
“我爸不是你爸吗?甭你爸你爸的,好像你和我隔了多远似的。他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又不用他的钱……”
段勇说:“盘个店起码一百来万呀。”
“这钱我有。”张雅芝淡淡地说。
“有也不能开。”我说,“告诉你段勇,要是我知道了她在这里开店,我饶不了你。明白?”
段勇嘿嘿地冲张雅芝傻乐。
“吃里爬外的东西。”张雅芝骂段勇,骂完就一甩手往外走。我喊住她。她回头问我:“还有事?”
“不是你找我吗?”我说。
她摇摇头:“没事了。”说罢,摆着长腿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长吐了一口气……
段勇说:“师傅你真能憋气呀。”
我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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