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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黑枪:第一章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刘广雄

第一章

 

1

蓝亚舟是个讲究规范和整洁的人,像一本著名的童话书中所说的那样:“凡是好妈妈,晚上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孩子们睡着以后,搜捡他们的心思,使白天弄乱了的东西各就各位,为明天早晨把一切料理停当……明天一早,当你醒来时,临睡时揣着的那些顽皮念头和坏脾气都给叠得小小的,压在你心思的底层。而在上面,平平整整地摆着你的那些美好念头,等着你去穿戴打扮起来。”

蓝亚舟站在他七楼的居所窗前,点燃一支香烟,凝神看着跳动的打火机火苗。他伸出舌头舔湿右手的食指,把指头伸出窗外,这样他立即判断出风向西南,风力一至二级。

晃动的火苗明确无误地告诉蓝亚舟,他的心情烦乱无比,像个顽皮的孩子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画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含义不明的线条,这使他不能像个好妈妈那样整理自己的心思,把一切弄乱了的东西各就各位。

星空无边……七楼的高度给蓝亚舟带来广阔的视野。在办公室从不吸烟的蓝亚舟,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极力让自己的目光投入无边的星空最深远的地方。“内心的道德律和头顶的星空……”蓝亚舟的心头无端地浮现出康德老人的名言,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星空也无法让他平静地整理自己的心思。蓝亚舟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把烟头掐灭在工作台上的烟灰缸里。余烟缭绕,蓝亚舟的目光缓缓掠过他的居室。七楼,一室一厅,厨房、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装修时,蓝亚舟让人砸掉了分隔卧室和阳台的墙,整改后的原卧室成了他宽大的工作间。原来的客厅作为卧室使用,走进门,一眼就能看见的是一张简陋的单人床。被子似乎从来就没有叠过,像迈克尔·杰克逊的摇滚乐,扭曲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床头柜上散乱地堆积着书本、衣物、随身听、各种流行歌曲磁带……看上去,这完全是一个混乱的单身宿舍。卧室通向工作间的门永远是紧闭的。从客厅看去,那扇门上挂着一张巨幅广告画,画面上的麦当娜充满挑逗地撅着圆鼓鼓的屁股。这种布局常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那里从来就没有一道门,门框只是麦当娜巨大的画框。

事实上每天从程控机房回到他的寓所,蓝亚舟总是轻蔑地穿过他的卧室,推开“麦当娜”,一头扎进他的工作间。他甚至从不睡在那张混乱肮脏的单人床上。他的工作间里有一张宽大舒适的皮沙发,如果需要睡觉的话,他就睡在那张皮沙发上。

蓝亚舟的工作间优雅而整洁,皮沙发的前方是一个玻璃茶几,书籍和重要的物品都隐匿在皮沙发上方深入墙体的宽大壁柜里。最重要的物品放在书籍后面的夹层中。正对皮沙发的是蓝亚舟的工作台,工作台上摆着一台个人电脑和一盒五颜六色的彩笔。工作台左边的墙面上挂着一块白色的记事板,记事板上用图钉钉着一些画着各种字符的纸片。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真皮拳击手套和一根特大号臂力杠,下方顺墙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对十二公斤的哑铃、一根重约五十公斤的杠铃和两只皮面方凳。

蓝亚舟抬腕看表,二十一点二十四分——他从来都使用二十四小时制。他腕上的表看上去朴实无华,像一块顶多值一百块钱的圆形石英表。这块表真正的优点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显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表盘会变得亮如猫眼。为了遮蔽这耀眼的光芒,生产者不得不为表盘附加了一个盖子。

二十一点二十四分,还剩六分钟。蓝亚舟点了点头。

二十一点三十分,蓝亚舟每天的例行健身活动开始了。他先做了一阵子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压了压腿,然后开始做哑铃运动。哑铃运动结束后,他在两个排成一条直线的皮面方凳上仰躺下来,开始举杠铃。在运动开始之前,他没有忘记拉上窗帘。虽然他处在最高的七楼,不可能有人看见他在屋子里干些什么,但他一直保持着这种任何时候都要拉上窗帘的习惯。

导致成功的往往不是灵感和预测,而是长期养成的某种习惯。蓝亚舟把这句话放在他个人电脑的桌面上,并且是用英文写的。壁纸是一片深蓝,隐匿着一片森林。如果凝神细看,就会感到那片深蓝正在悄悄地动荡着,纠缠着,无数微妙而柔软的图景若隐若现……然而当你眨一眨眼,却发现屏幕上除了那一行花体英文字,剩下的只是一片蓝得发黑的背景。蓝亚舟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使用了一个小小的三维图像生成模式。

最后他戴上了拳击手套,对着假想中的敌人打出了一组又一组漂亮的组合拳。当他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雾时,他停止了运动。把所有器械放回原处之后,蓝亚舟再次抬腕看表。二十二点三十分——他对自己准确的时间直觉感到十分满意。

蓝亚舟点上了这个晚上的第二支香烟,感到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十分钟后,蓝亚舟第二次把烟头小心翼翼地掐灭在烟灰缸里,拉开工作间的门,穿过他的卧室,走进了卫生间。

蓝亚舟用十五分钟的时间冲了个凉水澡。一年四季,除了“干活”的时候,每天晚上蓝亚舟都像时钟一样保持着这种固有的频率。

二十三点整,蓝亚舟像往常一样坐到了他的个人电脑前。蓝亚舟的个人电脑总是保持着最先进的软、硬件配置。这一切能够得以实现的原因在于,蓝亚舟是当地电信局程控中心实际上的技术负责人。蓝亚舟戴上一对硕大的高保真耳机,键入了一串密码。密码被认可之后,高保真耳机里立即传出一首叫作《念故乡》的英伦民歌改编的抒情曲。按照日程安排,蓝亚舟通过互动式光盘软件学习了四十五分钟的英语,听了十五分钟音乐。这次他为自己安排的音乐是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乐——第四乐章》。在雄浑的旋律中,电脑告诉他,新的一天来临了。

凌晨零点,蓝亚舟在键盘上键入另一组密码,打开了一个很不显眼的个人文件。蓝亚舟取下高保真耳机,轻轻搁在工作台上。他的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工作转椅上,他知道高保真耳机里正传出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欢乐颂》的盛大旋律。蓝亚舟在决定建立这个秘密文档时,毫不迟疑地选定了《欢乐颂》作为主题音乐。那宏大而纯净、辉煌而单纯的音乐中所包含的神的欢愉和谴责使他怦然心动,热血沸腾而满心好奇,就像是……设计或破译一个妙趣横生的电脑游戏!

蓝亚舟为这个秘密文档设置的是反破译密码,也就是说,只要输入错误的密码或试图用程序方式破译密码,文档就会立即被自动删除……

确认输入的密码无误之后,便会弹出主菜单界面——一片深蓝的背景,宛如一片大海。隐隐可见远处一座阳光灿烂、绿树飘摇的孤岛,一只美丽的海鸥由一个小小的白点儿逐渐扩散成一双美丽的翅膀。海鸥在高保真耳机里用唱歌一样美丽的声音对蓝亚舟喃喃低语:

“欢迎你归来,执法者!”

2

蓝亚舟点上这个夜晚的第三支香烟,也就是最后一支香烟时,已经能够像一个好妈妈一样从容不迫地整理自己的心思了。他的回忆从五月七日十五点十二分开始。那是蓝亚舟接到周子立传呼的时间。

周子立是《吴城日报》政法部的首席记者,蓝亚舟念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越是童年时代的伙伴,建立起来的友谊就越是牢不可破,就像那些美丽的童话,小孩子当成故事,大人当成做人的真理。

蓝亚舟从“摩托罗拉精英王”中文寻呼机上读出周子立的名字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的记事板上贴着有“五月八日,找周子立”字样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是用红色彩笔写的。那意味着这一安排与已经撕去的另一张用红色彩笔写的纸条有关。那张纸条上写着:“五月四日,青年节,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

《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是安徒生的一个著名童话,故事里可怜的小克劳斯唯一的一匹马被大克劳斯打死了。流浪者小克劳斯带着他的死马皮迷了路,只能借宿在一户农家的屋顶上。透过百叶窗的上部,他可以看见农夫的妻子正在宴请牧师。这时,最讨厌牧师的农夫回来了,他的妻子慌忙把牧师藏进一个柜子里,把酒、鱼和烤肉藏到了炉子里。热情的农夫邀请小克劳斯与他共进晚餐,小克劳斯谎称自己的死马皮会施魔法,从炉子里变出了酒、鱼和烤肉……

五月五日凌晨,蓝亚舟在《欢乐颂》盛大的旋律里从容不迫地从记事板上撕下写着“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红色字样的纸条。他慢慢地把纸条塞进了一台美国进口的小型碎纸机。锋利的刀刃飞速旋转,雪粒儿似的纸屑飘落到收集盒里。蓝亚舟发现自己将五月四日的“活儿”命名为《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时,没有考虑到这个童话本身就暗示了某种出乎意料的变化。当一身冷汗在风中渐渐消退时,他想起了安徒生在接下来的故事中说道:“吃饱喝足的小克劳斯用死马皮从柜子里变出了牧师……”这与整个行动的实际经过竟然有些不谋而合。

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单独与周子立聚一聚。经过思考,蓝亚舟把时间安排在五月八日,并用红色彩笔把这一安排写到了记事板上。

五月七日十五点二十分,突然出现了周子立的传呼,这无疑打乱了蓝亚舟的安排。蓝亚舟是个很不喜欢修改计划的人。

蓝亚舟操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流畅地拨出了周子立的电话。铃响两声后,他立刻听到了周子立热切的声音:“亚舟吗?”

蓝亚舟散散淡淡地“嗯”了一声。周子立打传呼找他是请他喝酒。准确地说,是周子立叫蓝亚舟去陪他喝酒。朋友和同事普遍认为周子立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就像人们通常把蓝亚舟当成一个工作狂、书呆子一样。周子立亲口对蓝亚舟说过,酒是他的命根子。周子立对蓝亚舟说这话的时候,蓝亚舟、周子立和许新生正坐在周子立宽大的客厅里欣赏美国“超牌”家庭影院系统播放的一部奥斯卡金奖影片。片名叫《豪情盖天》,是一部老牌美国西部片,说的是一个退出江湖的大盗为生计所迫,在正义和金钱的驱使下重现江湖,杀了一大堆警察的故事。影片中有个细节:大盗退出江湖的同时戒了酒。戒了酒的大盗连枪击酒瓶都办不到。最后,酒帮助大盗恢复了敏锐的直觉,枪响处,连杀五人,眼都不眨一下……周子立一边呷着白酒,一边大发感慨。他说他就像那个老“英雄”,只有喝了酒,心情才能平静下来,才能进入写作状态。

周子立说:“喝酒就像摄影。摄影是一种‘减’的艺术,不是吗?你必须把妨碍你表现主题的东西‘减’去,这就有了美,有了趣味中心。酒把与写作无关的那些旁枝细节、浮想联翩‘减’去了,于是你的思维开始往某个点集中,进入状态……”许新生皱着眉头说:“别废话,看电影。”身高一米八一、体重七十六公斤的许新生和蓝亚舟、周子立中学时代并称“三剑客”。那时,他正抱着一瓶啤酒,不时地喝上一口……

蓝亚舟的思绪回到了正在接听的电话上。他皱着眉头,但他的声音却显得很平静:“你约新生了吗?”

周子立在电话那端毫不迟疑地说:“呼不出来,恐怕又踢球去了吧,CALL机没带在身上。”

蓝亚舟的眉尖轻轻地跳了一下。他平静地说:“子立,要不明天吧!今天我恐怕得加一会儿班。新来了两台设备,头儿叫我抓紧时间把说明书翻出来。”

周子立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明天,明天我跟公安局领导一块儿到基层检查工作。”电话是从周子立办公室打来的,他的身边显然有同事,看起来他不像在说假话。蓝亚舟的眉头又轻轻地跳了一下。

周子立似乎急着单独与自己见面,蓝亚舟多年来养成的分析习惯这样告诉他。当他在电话中与周子立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放下电话之后,他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但他没有深入思考这是为什么。蓝亚舟打开一本英文资料,拿起一支铅笔,面对英文资料开始考虑,在即将发生的对话中,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周子立漫无边际的瞎侃引向自己想要知道的主题。

他没有忘记给许新生打传呼。大约三分钟后,许新生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有什么事。

蓝亚舟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呼机没电了?我呼了你两次,怎么不回我的电话?”许新生在电话那头大惑不解:“没有啊,今天我根本就没收到任何传呼啊!”蓝亚舟不作任何解释,扯了两句闲话,最后对许新生说:“我的脚有些痒了,什么时候你们踢球,别忘了呼我一下。就这事。”

许新生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吧,我跟哥儿几个说一声,好歹替你争取一次上场的机会!板凳中卫!”

蓝亚舟的眉头又一次轻轻地跳了一下。周子立急于单独见到蓝亚舟的想法被证实了。周子立的身上隐藏着一些蓝亚舟无法看破的秘密,就像蓝亚舟的身上同样隐匿着周子立无法知晓的秘密一样。如果蓝亚舟的猜测是真的……蓝亚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手中的铅笔在某个英文单词上画了个圈儿,仿佛他正确地理解了那个单词的技术含义。

3

五月七日十七点三十分,蓝亚舟准时出现在“雨浓”酒家对面的梧桐树下。夕阳剪下高楼的阴影,平坦地投射到街面上,潮水般涌动着,逐渐湮没了车流、人群和梧桐树。

蓝亚舟走进“雨浓”酒家对面的一家超级市场。那家超级市场有着宽大的玻璃墙,墙面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可乐、麦片、酸枣汁一类的广告宣传画。蓝亚舟穿行在货架之间,不时抬起头来透过广告宣传画打量一下街面。他注意到“雨浓”酒家两侧的人行道上新装了一排绿色的木质长椅,木质长椅上用白色油漆写着“武警总队便民服务”的字样。几个敞着怀的年轻人坐在长椅上,挥舞着香烟和啤酒瓶高谈阔论。他们的脚下散乱地堆积着一些喝空了的酒瓶。隔着玻璃和一街的人流车流,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

十七点五十三分,蓝亚舟看见周子立的银灰色“夏利”轿车由南向北缓缓驶向“雨浓”酒家,像一个懒洋洋的公子哥儿般慢吞吞地在“雨浓”酒家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蓝亚舟就看见了周子立。他拉开车门走了出来,摘下墨镜,似乎很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蓝亚舟注意到,周子立的目光触及那几个喝啤酒聊大天的年轻人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十七点五十八分,有人站在超市门口挥手拦截出租车。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超市门口,一个长相富态的老妇人拎着一只大纸袋上了出租车。出租车开走之后,蓝亚舟出现了。乍看上去,他仿佛是从刚刚离开的那辆出租车上走下来的。

蓝亚舟走进“雨浓”酒家,一眼就看见周子立坐在靠窗的七号桌边。周子立看见蓝亚舟走了进来,举起右手,靠近额头,行了个美国式军礼。蓝亚舟淡淡地笑了笑,迎着周子立走过去,斜对着周子立坐了下来。周子立右手捻了个响指,一个侍应小姐应声走了过来。周子立不看菜单,报出了“辣螃蟹”、“清蒸牛蛙”、“软炸排骨”、“臭豆腐”等几个家常菜。他要了一瓶“剑南春”,给蓝亚舟要了一瓶矿泉水。

蓝亚舟从来不喝酒。他的理由是,喝酒对眼睛有害,成天看电脑屏幕对眼睛也有害,电脑屏幕不得不看,酒却可以不喝。周子立知道蓝亚舟的脾气,从来不逼他喝酒。

周子立是“三剑客”中最有钱的主儿,蓝亚舟钱最少,这从他们三个人的交通工具就可以看出来。蓝亚舟通常骑一辆“捷安特”山地自行车,许新生玩儿一辆台湾原产“豪华野狼”摩托车,周子立七个月前购进了这辆银灰色的“夏利”。

周子立点完菜,感慨地说:“亚舟,这城市也就你、我和新生,我们三个还能叫朋友了。和你们一起喝酒,心里踏实。”

蓝亚舟笑了笑,问:“自己开车来的?”

周子立点了点头。蓝亚舟说:“那你少喝点儿,别惹事。”

周子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交警支队、大队从上到下一个不漏,我全认识。”

蓝亚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地说:“我不是担心你的车、你的牌,我担心的是你的小命。”

周子立没来由地说:“死之前能和你一起喝个痛快,死了也值。”

蓝亚舟微微一怔,不再说话。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周子立要了两个酒杯,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斟的是“剑南春”,蓝亚舟面前的杯子里斟的是矿泉水。看起来两个人仿佛喝的是同一种酒。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干了第一杯。周子立嘿嘿一笑,因为他们彼此都感觉到那短暂的对视中包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思。

窗外的夕阳更低了,街面和梧桐树完全落入阴影之中,只在建筑与建筑的间隙里透出灿烂的金光。

“‘九·二一’那个案子有眉目了吗?”周子立瓶中的酒大约下去了三分之一,蓝亚舟按照自己既定的思路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什么眉目?”周子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纯粹是个无头案。警方列出的嫌疑人上千,一个一个排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况且,”周子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作案人还不一定就在排查对象当中哩。”

“听说,他们想从枪这条线上查?”蓝亚舟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周子立点了点头,解释道:“中国的枪支管理是十分严格的,每支枪都有枪号,对应每个枪号的枪支档案中注明了这支枪的射击特征,包括枪的弹道、痕迹等,而弹道和痕迹完全可以通过尸检得到。我的意思是说,弹道和痕迹就像是一个人的指纹,每支枪各有不同。通过弹道和痕迹就可以查到枪号,查到枪号后就可以知道作案的枪支属于哪个地区、哪个部门,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周子立在说话的间隙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蓝亚舟稳稳地将他的酒杯斟满。

“九·二一”杀人抢劫案发生在去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虽然目前媒体尚未公开披露此案,但由于事后现场目击者太多,很快就在市民中间传得沸沸扬扬。据周子立介绍,九月二十一日,省政府某要人的公子带三个男子开一辆“蓝鸟”轿车连夜出城,估计是想赶往距吴城三百余公里的以太市。凌晨三时许,车行至吴以公路一百七十三公里处,刚刚钻出一个隧道,惨案便发生了。车上四个男子全部被枪杀后,作案者将轿车推入公路右侧的清水江中。次日清晨,路人发现了江中的汽车,以为发生了交通事故,报告了交警。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交警大队一小时后赶到现场,又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接近倾翻在江中的汽车。无意中,交警发现车中四具尸体均为枪杀,于是火速请求刑警支援。等到刑警赶到现场,已是次日中午了……也就是说,作案人有八个小时的时间用于从容逃亡。

白领黑枪 0

0 公安文学名家名作系列

 

在民间的传说中,杀手显然不止一个,而且十分内行老道。四名男子几乎都被一枪致命,然后被一一在致命处补枪,绝对不留活口。枪是军用枪,而且不止一支。据说,杀人动机是劫财。有人说,杀手抢走了四个密码箱,箱子里有价值数百万元人民币的现金和金银财宝、高档物品。案发后不久,《吴城日报》政法部首席记者周子立默认了这种说法,而且暗示蓝亚舟注意,那位省府要人很快就从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了。

蓝亚舟再次和周子立谈起这件轰动全省的大案,似乎一点儿都没让周子立感到惊奇。好奇是每个人的天性,更何况“九·二一”大案与民众最关心的腐败问题密切相关,所以民众谈论这一大案的兴趣持续了半年多,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们从枪的来源上查这个案子,我看本身就有些站不住脚。”蓝亚舟慢吞吞地说。

周子立从酒杯上抬起眼睛来,盯着蓝亚舟的眼睛。蓝亚舟喝了一口矿泉水,说:“既然像你说的那样,作案人都是内行高手,没准儿就是公安局内部的人,至少是熟悉公安办案程序和方式的人,那么他们肯定知道事发后公安局一定会查枪。所以,”蓝亚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作案用的枪支或许根本就没有档案。”

周子立明白了蓝亚舟的意思,似乎想考考蓝亚舟,问道:“那你说枪从何来?”

蓝亚舟微微一笑,说:“也许是走私过来的黑枪。”周子立敏锐地注意到蓝亚舟强调了“走私”两个字,脸色变了一下,不过酒意恰到好处地将他的表情变化掩饰住了。

“也许吧!”他显得有些懒洋洋地说。

“人们传说,被劫走的密码箱里装的全是老头子得来的不义之财。有关部门已经注意上老头子了,老头子想要转移证据。”蓝亚舟又喝了一口矿泉水,显得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周子立低头喝酒,似乎不愿和蓝亚舟继续讨论这个案子。

“这个城市最近一两年仿佛出现了一个幽灵,专门和腐败的官员过不去。”蓝亚舟又说。

“是啊,”周子立叹了口气,“市局已经成立了一个专案组,专门查近期发生的以官员及其家属为对象的犯罪活动。他们内部干脆就把这个小组叫作重案组,组长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欧阳默。”

“是吗?”蓝亚舟随意应和了一声。周子立的“剑南春”还剩下不到半瓶的样子。

周子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说:“欧阳默是我的老朋友。他认为,这些案子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作的,也就是说,这个城市至少存在两个以上你说的那种‘幽灵’。”

周子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蓝亚舟的脸,而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蓝亚舟知道自己的脸正好映在周子立望着的那面玻璃上,他觉得周子立实际上正通过那扇玻璃观察着自己的表情,于是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他想,自己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蓝亚舟决定静待周子立,听听他还想说些什么。

果然,渐渐有了些醉意的周子立像往常一样开始发牢骚:“公安局现在简直无密可保。重案组刚刚成立,就有人直接向欧阳默报案,连他的传呼、手机号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蓝亚舟突然有种预感,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正是周子立想要告诉他的东西。他想截住周子立的话头,因为他再次感到了某种不安。他笑着开了个玩笑:“像你这种知道公安机密的人到处乱说乱讲,还能保得住什么密?”

周子立说:“你是我的朋友嘛,况且,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一不是官,二不是匪!有些话憋在我心里,不说出来难受。其实,我真不是当政法记者的料。”周子立又在发牢骚。

“最近又有什么好玩儿的案子?”蓝亚舟显得很随意地问道。

“你是说与那个‘幽灵’有关的案子?”周子立反问了一句,望着蓝亚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蓝亚舟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好像不明白周子立的话是什么意思。周子立嘿嘿一笑,说:“没什么大案,‘五四’那天夜里,歌星陈媛媛家被盗。不过,她很快又打电话跟警方说,没丢什么东西,是她自己把东西放错了地方。”

就在这时,周子立腰间的传呼机嘀嘀地响了起来。

“把手机给我!”周子立向蓝亚舟伸出一只手,“我的手机扔在车上了。”

蓝亚舟掏出手机,递给了周子立。周子立拨通电话,“嗯嗯”了一通后表示马上就过去。将手机递给周子立的时候,蓝亚舟看了看表,十九点四十七分。

周子立将蓝亚舟的“诺基亚”手机搁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举起酒瓶,将瓶中剩下的大约二两酒一饮而尽,说:“走吧,又有事了,催命似的。”说着,转过身迎着服务台大叫:“买单!”

侍应小姐款款地迎着七号桌走来。周子立突然压低声音对蓝亚舟说:“听说陈媛媛和市政府秘书长邱南方有一腿。”

4

周子立和蓝亚舟走出“雨浓”酒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到了建筑物的背后,地面正在逐渐地黯淡下去。周子立的身子略微有点儿摇晃。“我开车送你回去?”他问蓝亚舟。

“算了吧!你敢开,我还不敢坐哩!我‘打的’回去。”蓝亚舟说着,伸手向周子立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变故就是那时突然发生的。原来坐在长椅上喝啤酒的几个年轻人突然围了过来,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的瘦小个大大咧咧地对蓝亚舟说:“哥们儿,借手机用用。”

蓝亚舟吃了一惊——来者不善。看他们的眼神,很像是要抢自己的手机。如果周子立不在自己的身边,如果不在大街上,蓝亚舟想,自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几个小蟊贼打翻在地。现在……他立即决定,现在就看周子立的了。

他的脸上很快便露出约略有些惊慌的表情。他拿着手机的左手僵持在空中,同时转过脸来看着周子立。

“走开!”周子立冷冷地挥了挥手。仿佛那几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他拉着蓝亚舟迎着他的“夏利”轿车走去。立即有人推了周子立一把,与此同时,瘦小个一伸手就把蓝亚舟的手机抢了过去。蓝亚舟没有用力,而是任对方抢走了手机。瘦小个看起来像是喝多了酒,抢过手机之后,嘿嘿地笑着,开始在手机上拨号。

蓝亚舟好像是吓呆了。周子立伸手去抢瘦小个手中的手机,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脚步不稳,倒了下来。

蓝亚舟突然说:“子立,我们走!算了,别惹事,手机送他们得了。”他伸手拉起周子立,试图夺路而逃。“慢点儿,哥们儿,谁要你的破手机!你等等,我打完这个电话就还你。”瘦小个嘻嘻地笑着,拦住了蓝亚舟的去路。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蓝亚舟紧张地思考着对策。然而,他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相信了瘦小个的话,呆呆地站着,一脸惶恐地看着瘦小个嘻嘻地笑着。他注意到瘦小个的左耳后面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看来瘦小个留长发的目的在于掩饰那道伤疤。

周子立突然扔下蓝亚舟,离开人群,走向他的“夏利”轿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然而,他很快又钻了出来,气宇轩昂地走回人群中,站在蓝亚舟的身边,冷冷地对那几个年轻人说:“电话打完了吗?慢慢打吧。”

蓝亚舟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了。“周子立,”他在心里冷冷地说,“你想拿我开涮?”

大约两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起,一辆蓝白相间的“110”报警服务车一阵风似的驶过来,一个急刹车,吱的一声停在“雨浓”酒家的门口。很显然,周子立回到车上,用他的手机打“110”报了警。

几个警察跳下车来,虎视眈眈地逼近了蓝亚舟、周子立和几个寻衅滋事的年轻人。周子立认真看了一下走过来的几个警察,似乎没有熟悉的面孔。于是他大声说:“这几个人抢了我们的手机。”警察满腹狐疑地看了看拿在瘦小个手中的手机,问:“手机是谁的?”蓝亚舟说:“是我的。”

瘦小个说:“我的。”

周子立说:“我朋友的。”

警察厉声问:“究竟是谁的?”

周子立突然对瘦小个说:“你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瘦小个愣了一下。周子立转过身来,对蓝亚舟说:“告诉我号码。”蓝亚舟立即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周子立从容不迫地走到“夏利”车旁,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蓝亚舟说出的号码,拿在瘦小个手中的手机嘀嘀地叫了起来。

瘦小个突然扔掉手机,夺路就逃。蓝亚舟立即弯下腰去捡自己的手机,十分心疼地检查摔坏了没有。几个警察立即行动,抓住了两个,跑了瘦小个。警察把抓住的年轻人塞进警车后,对周子立、蓝亚舟的态度立即变得友善起来。他们要求周子立和蓝亚舟同他们一起到分局去做个笔录。

周子立摊了摊手,说:“那我的车呢?”警察很友善地说:“开着一起走吧。不过,你这位朋友要跟我们一道,不然,你们俩全走了,我这案子就没证人了,你说是吗?”

蓝亚舟显得很紧张。

夹坐在几个警察中间,蓝亚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知道自己不用掩饰,任何一个人和警察坐在一起都会感到不安,过于镇定反而显得不太正常。“周子立,”他在心里悄悄自问,“你究竟知道了什么?”他看了看表,二十点零九分。

很快就到了分局的办公室,周子立的车已经停在分局门口了。现在,他站在车旁等着警察和蓝亚舟。

一行人进了办公室。蓝亚舟、周子立和两个被抓获的小蟊贼分别被带进了不同的房间。周子立亮出了记者的身份,说了几个公安局要员的名字和电话,要求给“110”指挥中心主任打个电话。警察迟疑了一下,客气地说:“电话在这边。”

警察带着周子立进了隔壁的房间,留下蓝亚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椅子正对着桌子,这使得坐在椅子上的人有种受审的感觉。蓝亚舟知道周子立正隔着玻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表情。这是周子立今天晚上的设计,蓝亚舟可以确认。“今晚发生的一切,抢手机、报警……都是周子立事先安排好的,否则,他为什么不用手机当着我的面打电话,而是一定要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呢?不就是想看看我进了局子之后的反应吗?火力侦查?”蓝亚舟在心里偷偷地发笑。唯一让他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作为当事人,警方将留下他的材料。

周子立究竟知道了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蓝亚舟紧张地思考着这些问题。他看起来像一个对警察有种天生恐惧感的公民,表情焦急而很有分寸。

二十点三十七分,蓝亚舟和周子立走出了分局的大门。周子立和“110”指挥中心的负责人通了电话之后,警察变得十分客气。周子立说自己还有急事,如果需要的话,以后再联系。警察立即放了他们,连蓝亚舟的姓名、职业都没有问。

蓝亚舟和周子立在分局门口分了手。目送周子立的银灰色“夏利”轿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之后,蓝亚舟走了几步。一辆出租车在街角下人,蓝亚舟坐了上去。出租车启动之后,蓝亚舟摸出失而复得的手机,摁了一下“复读”键,读出了两组数字:一组是瘦小个拨出的号码“12345678”,显然是瞎拨的;一组是“63407714”,这是周子立回传呼时打出的电话号码。

蓝亚舟决定将这个号码录入电脑,再利用程控中心查一查这个号码的主人。

五月八日凌晨零点三十八分,蓝亚舟已经完整地回忆了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在他的秘密文档里,他记下了“63407714”这个电话号码,并且记下了几个疑点。第一,周子立对他的事情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因此,他决定监听周子立的所有通信工具。第二,警方已经成立了专门机构,需要暂避风头。苦于公安专线他无法监听,还必须和周子立保持联系,从他那里了解公安的活动情况,尽管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第三,五月四日,“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行动,暂时没有危险,然而……他从秘密文档中调出名为“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的文件,在“大克劳斯”后面画了个括号,在括号里画了一个醒目的问号。

零点四十五分,蓝亚舟关闭了他的个人电脑。他从记事板上撕下记有“五月八日,找周子立”字样的纸条,慢慢塞进碎纸机。然后,他抓过一支绿色的彩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五月八日至六月八日,读书、学习、锻炼身体。”写好之后,他把字条用图钉钉在记事板上。

除了“大克劳斯”之外,蓝亚舟决定暂停对秘密文档中所有对象通信工具的监听。

凌晨一点,蓝亚舟躺到了皮沙发上,很快进入了梦乡。在他的枕边,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安徒生童话全集》。多年来,靠阅读童话入睡已经成了蓝亚舟的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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