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清泪写尽祭文
又是清明，万物浸在雨中，这是被哀伤熔化成一个灼心柔软的日子。死亡可以很美丽，但我们必须感受生命传递的悲壮。
一
四月，那些桃红柳绿、苍松翠柏、山川河流借着风含着雨续一个肠断天涯的魂，它们是再生的生命，是倒下又能挺拔的姿势，是季节恩赐的死亦为鬼雄。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用鲜血与生命铸成了刀、铸成了剑、铸成了风骨、铸成了天地生死情，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凝成誓死捍卫平安和谐稳定的信念，才有了蝶飞莺语的盛世花园，春满人间。公安英烈，在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名字中，每一块墓碑刻着的故事都成为永恒，每一个名字都是鹰翱翔在史诗的天空。
清明，他来到徒弟的墓地。这是一段沉默了17年的英雄与英雄的生死对话。17年，一个警察已由青丝变白发，他在灵魂的拷问和内疚、自责中度过6200个日日夜夜。
他的名字叫田卫，先后在派出所、刑警队干过，去年年底，刚从潮州市饶平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岗位上退休。那一年，田卫先后患上慢性咽喉炎和慢性胰腺炎，他打着点滴日夜坚守在工作岗位。那一日，他因急性胰腺炎发作晕倒在办公室，幸得同事将他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那一年，他冒着生命危险将16名犯罪团伙的成员全部缉拿归案，查破绑架、勒索、抢劫等案件34宗，缴获仿六四式手枪一支和其他作案工具一批，追回赃款赃物一大批，为饶平县铲除了一颗毒瘤。
那一年，他带领刑警大队缉毒民警，先后辗转六市、县，行程近万公里，成功破获潮州市历年来缴获毒品海洛因最多的“2·21”特大贩毒案。
他把自己修炼成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当杀害徒弟的凶手17年后被抓获，他的灵魂才得以安生。
二
我想从这场对话中触摸一种精神，对话正穿过湿淋淋的墓碑，让人感受到致敬、缅怀、前行的神圣含义和背后悲壮的故事。
黄昏时分，当一阵风吹过，灰色的天空出现一行飞鸟，留下人字形的光影，给大地的胸膛挂上一枚闪亮的勋章。
他来到徒弟的坟前。弧形的墓碑由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紧靠一座杂树丛生的小山，坟头边长了一棵挺拔的长尾松。
天正下着小雨，一股泥巴的腥臊带着隐隐的花香。坟茔四周的灌木葱绿耀眼，滴水观音一丛一丛，高大雄壮的阔叶让人感受到土地的肥沃，粉紫金盏草、黄色陆莲花、白色九里香、各色野菊花还有许多荆棘草安静地开放。低矮的黄荆树，淡紫的小花已开，他拨开遮挡墓碑的花枝，用手轻触冰冷的石碑：余旭浩烈士之墓!红色的刻字像滚烫的火灼痛他的胸口，直逼苍穹。
雨水打湿的墓碑更显斑驳陆离。他抚摸每一个字，凹凸不平，藏着时光侵蚀的痕迹，这些字在沉睡17年后，经过风雨雷电醒来，而他希望“余旭浩”三个字真的会活在春雨中，在这个春天跳跃、飞舞、盛开。
他没有打伞，花白的头发上挂了大大小小晶亮的雨珠，像盛开的一簇簇黄荆棘花。雨水顺着前额流到眼眶，他用手抹了一把又一把。警服的肩章及后背已湿，他弯腰将一束紫色丝带扎住的白色百合靠在墓碑前。
他脱下滴水的警帽：“兄弟，我来了!师父我来看你了，我来看你了……17年哇，师父我……”
声音忽然哽咽，像弦断的小提琴，余音绕过山梁。他缓缓坐在坟头的水泥台阶上，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双喜，双手颤抖，抖出三支烟点燃，缓缓并排放在墓碑前。瞬间，三条青色烟雾在细雨中盘旋、飘逸、逶迤，像一缕魂灵飞向天空。
他看到那棵长尾松，徒弟身躯真像这棵松：“浩子生前也这么挺拔啊……”
“浩子，我们终于将杀害你的凶手抓获，追凶整整17年，师父我该退休了。别怪师父今天才来看你。不抓获凶手我没脸来看你!我当年怎么就没有教你保护好自己?师父我有愧啊……”
三
他仰望天空，雨越来越密，像一根根钢针穿痛他的心，泪水夺眶而出。
隆隆春雷划开记忆的雾霭：17年前的9月6日。
紧靠广东最东端的潮州饶平素有“岭南佳胜地，瀛洲古蓬莱”的美称，平安祥和。那日，正在值班的饶平县公安局城中派出所民警余旭浩接到一宗纠纷斗殴报警，他冲锋在前阻止斗殴并抓获了一名嫌疑人，不料，另一歹徒从旁边蹿出，用剪刀猛力刺中余旭浩大腿动脉，血如泉涌，像愤怒的狂吼喷射着英勇，鲜血将悲壮的时刻凝固在2000年9月6日23时。
于是，在这个山冈上有了一座新坟，白得耀眼的墓碑石，闪痛人心的红色祭文，一到春天坟上就盖满鲜花和飘动白色的幡。
他的手夹着一支烟，火光一闪一灭，仿佛是徒弟余旭浩在给他点烟，他的嘴唇嚅动着，雨水、泪水搅和成思念的汪洋，他抹了一把又一把，仿佛听到徒弟年轻的声音：“师父，你安心退休吧!好好享受生活。我在天堂很好，这里没有罪恶，四季如春。死神可以夺去人的生命，却永远夺不去信念和精神……”
他期望徒弟的故事永远活着，像坚硬的墓碑呈现给大地。他深吸一口香烟，远远有个声音传来：让人生所有的苦难如轻烟飘散。
抬头，他看见四月把春天带到生命深处，鸟儿鸣转，每棵树枝头盛开着粉红嫩白的桃花、娇艳的樱花，还有如血的杜鹃、如火的木棉，挂满闪亮的露珠，所有的姿势都向着天堂，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如转载请注明信息来源！
责任编辑：方庄
热门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