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度散文诗歌卷——我的警察兄弟(六)
警鸽,蓝天上的“情报员”
旧警察局留下的警鸽一只也不能宰杀。
火红的夕阳坠落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溅起了一片血红。流云滴血,满世界一片辉煌。绚丽壮观的上海大剧院、上海博物馆、人民政府大厦等建筑,巍然耸立在广场四周。一群白鸽“倏”地从灿烂的天际滑过,撒下一串清脆优美的哨声……
年逾古稀、满头华发的袁建东站在博物馆前的平台上,望着自由飞翔的鸽群,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前尘影事如屏幕般在他眼前幻化迭现。
那是1949年5月27日,大上海在激烈的枪声中解放了。翌日,中共华东社会部副部长李士英、扬帆等十多名解放军代表,身着土黄布军衣,腿上打着绷带,腰上别着手枪,跳下美国军用吉普车,顺利地接管了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
杀人如麻的旧警察头子毛森,三天前杀害了九名中共地下党员,烧毁了各种资料,惊魂落魄地逃往孤岛台湾,留下了几幢人去楼空的高楼和满地狼藉的办公室,还有十层顶楼上的数百羽警鸽。
这些漂亮的警鸽品种很多:有日本侵华时留下的小巧玲珑的日本鸽,有旧警察用黄金换来的、强健的德国鸽,亦有国民党军统向美国人要来的“大块头”军鸽……这些鸽子曾为军统和旧警察破获地下党组织和旧警察通信联络立过“战功”。
这些警鸽的来历是为了弥补通信设备之不足。自1870年始,上海英、法租界巡捕房之间使用了先进的电话机联络,但范围很小。1885年春天,租界巡捕房首先使用了上海第一家电话公司丹麦大北电报公司。1906年冬天,清政府开办了南市电话局,华界警察机构也开始使用了电话。1945年,抗战胜利后,上海市警察局与各分局的电话逐步联网。1946年,已有十七个警察分局和市警察局内线电话总机联通,占分局总数的一半以上。至1947年,上海市警察局又购置了新型报话两用机,配合水上、郊区分局和警车使用。但是从全市范围来看,因环境、经费所限,电信设施数量尚不到需求总量的百分之一。通信联络不得不依靠警鸽来弥补不足。
当时,警察局训练警鸽约三百羽,作为辅助通信,星罗棋布于东西宽三十二公里,南北长四十四公里的整个市境内,通信空程达二百七十公里,占通信的半壁江山。使用警鸽通信具有不受电源、环境等条件影响,且又节省警力、经费和设备,以及效率高、保密性好(保密情报,可采用密码)等优点。
接管国民党警察局后,有人主张对这些“恶贯满盈”的警鸽全部斩尽杀绝,然而,共和国上海首任公安局长李士英却清楚,鸽子只是一种为人服务的通信工具,既然能为军统和旧警察效劳,为何不能为新中国的人民警察服务呢?何况这些鸽子都是品种精良,又经过特殊训练的鸽之精英。
李局长果断下令,警鸽一只也不能杀,全部保留下来,而且养鸽子的旧警察也要留下来,用他们的一技之长,为巩固新生的政权献技出力。于是袁建东与几位饲养鸽子的旧警察幸运地留在了上海市公安局行政处警鸽股警鸽总站,成为新中国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首任“鸽警”。总站共有八位饲养鸽子的警察。
毛森逃逸前夕,曾安排潜伏了许多特务,他们伺机破坏共和国诞生之初的上海安全,并准备在国民党大军反攻大陆时里应外合。为了巩固新生政权,保卫大上海的安宁,当时人民警察的任务极其繁重,他们吃住在警营,日夜连轴转。
20世纪50年代初,新成立的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的通信工具较为原始,除市区黄浦、新城、南市等公安局设摇把子电话(手摇电话)外,许多偏远的分局和派出所,如高桥、吴淞、杨思、洋泾等,还有郊县分局都没有电话。
那时,上海的治安形势颇为严峻,每天各分、县局都要向市局汇报治安情况和突发事件,市局每天要下发协缉、协查、会议通知等,都离不开通信联络。在一时电话无法联系的情况下,诸多通信工具中,警鸽当属最为理想的通信工具。
湛蓝的天空里,一群警鸽划着漂亮的弧线,展翅飞翔,潇洒美丽。
警鸽为新上海的平安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便于通信,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设立了警鸽总站,地点在上海市福州路185号10楼顶层。顶层上有大小鸽棚七只,留置鸽棚一只。偏远的分局和各郊县公安局,以及偏远的派出所都设有警鸽分站,通过鸽子互放,来达到市局与各分、县局互通信息的目的。旧警局留下的鸽子非但一羽未弑杀,而且从上百羽警鸽发展到了上千羽,最多达两千羽左右。
警鸽按工作性质分为单程通信鸽、往返通信鸽、夜间通信鸽三种。
单程通信鸽最为普通。每天清晨,分局的通信员将鸽子放在竹子和线绳做的八角折叠笼内,骑着摩托车将其带到市局警鸽总站,放入留置棚内,又将市局的警鸽带回各自分局或派出所警鸽分站,平时每两小时对放一次,如有特殊情况可随时放飞。
往返通信鸽,主要是用于路程较远、隔山隔水、通信员返回不便之地。它们能自来自去。比如,吴淞、杨思、高桥、洋泾等分局和偏远的县局,以及金桥、榆林等派出所。
1962年,为防止蒋介石企图反攻大陆,在崇明岛也设立了警鸽分站,这么远的岛上,鸽子腾腾地展翅翱翔,一小时就可往返。往返通信鸽的训练方法比较有趣,先是将鸽子放在市局福州路大楼顶层的总站留宿和喂食,但不给其喝水,然后把它们带到各自的分站喝水,训练三次以上,警鸽们就能迅速往返了。所以每次放飞后,这些鸽子渴得直往各自的分站飞速觅水,喝足水,放罢信,鸽子又饿得直飞总站觅食,如此便达到了速去速回的目的。
再一种是比较特殊的夜间通信鸽,这些鸽子主要是在夜间的环境下放飞。其目的是为了夜间突发事件联络之需。夜间通信鸽是经过特殊训练而成,其主要训练方法是:白天将其关在遮黑的鸽棚内,不让其见阳光,晚上八九点钟放飞一次。在福州路185号大楼顶层设立了四只灯,鸽子先围着灯光飞翔,再逐步拉长飞行距离。因为鸽子有特殊的地磁感,很快就适应了夜间环境。如警察巡逻时,带上警鸽,有情况时就放飞鸽子,它们能迅速返巢报警。
有次,莘庄地区发生了一起命案。那时的命案比较罕见,法医、技术人员闻警迅即赶到现场。而技术员勘查时,才发现忘了带取指纹的工具,于是立即放飞了带去的警鸽。地处外滩的市局警鸽总站很快收到信息,并马上派人将工具送去。之后技术员及时取下指纹,经过缜密侦查和比对指纹,很快侦破了命案。
常用的警鸽其鸽种有雨点、灰壳、酱色鸽三种。其中以雨点品种最为精良。
鸽子的好歹主要是看其眼睛、翅膀和站立的角度。眼睛分为黄沙眼、桃花眼、红眼,黄沙眼为最好;同时看其内在的眼珠,要明亮,收缩频率越快越好,这说明鸽子反应迅速。鸽子的翅膀要看其大毛,一般十一根以上较好。鸽子站立的角度越直越好,要挺胸收肚,这样飞行时身体的阻力小,飞行速度则越快。
那时,上海市公安局警鸽总站约有警鸽六百羽左右,与各分、县局的警鸽加起来约两千羽,每羽警鸽都配有脚环和色环。脚环的材质为铝制,色环的材质有铝制和珊珞两种;铝制为带形,珊珞制为带形和螺旋形两种。警鸽的脚环上列有警鸽号码、出生年月,脚环的不同颜色用来区别警鸽各自的用途。
警鸽飞行时携带的工具有布袋、长筒、脚筒三种。布袋放在鸽子的腹下,用一根细绳挂在其脖子上,用于放较大的纸质材料;长筒放在鸽子的脊背上,用松紧带扣住其两侧翅膀;短筒则套在鸽子的脚上,放简单的便条用。一般的通信纸为11cm×14cm大小,上面标有“警鸽通信纸”的字样。
然而,令人头痛的是老鹰成了警鸽的天敌。那时,生态环境很好,苍茫的天穹上,时常出现凶猛的老鹰。黑色的巨鹰虽然没有鸽子飞得高、下滑得快,但其躲在低处,趁群鸽下滑时,瞅准时机猛地飞扑过去,叼走一羽鸽子就飞到楼顶上贪婪地吞食。警鸽总站对面的冶金局楼顶上,常常能看到老鹰吃剩的鸽子骨头和羽毛,鸽警见之心痛不已。为了给警鸽创造一个良好的飞行环境,鸽警见到蓝天上飞翔的老鹰,就立刻用枪瞄准射击,曾打下过不少贪婪地捕捉鸽子的老鹰。
随着通信工具的发展,偏远的分、县局有了电话后,便逐步取代了警鸽,但一时尚不能彻底取消警鸽。因为那时还常常停电,电信系统有时会受到破坏。有突发事件时,公安民警赶到现场,没有电话,还是离不开警鸽,警鸽已然成为不可或缺的辅助通信工具。
警鸽又成为和平的象征
警鸽不但被作为通信工具,还是国庆节、劳动节等节日放飞的重要庆贺道具。因绘画大师毕加索有幅鸽子衔着橄榄枝的名画,象征着和平,且得到了世界的公认,鸽子便成了和平的象征。
那时,每年“十一”国庆节和“五一”劳动节,警鸽都集中到人民广场,待少先队员的游行队伍经过主席台时,成千上万只鸽子便被倏地一起放飞,满目的鸽子展翅飞翔,其情景实在是壮观美丽,激动人心。
有几羽警鸽,老鸽警袁建东特别宠爱,它们不仅是通信工具,也成了老袁知心的朋友。那时,运动一个接一个,袁建东是国民党时期留下的旧警察,尽管他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养鸽,但每次运动一来,他都要被“洗澡”一下。有时,老袁遇到挫折或不顺心时,就独自来到大楼的顶层,双手围着嘴巴,熟练地打一个呼哨,知心的鸽子闻听后,便会在辽阔的蓝天上心领神会地一个潇洒翻滚,迅速展翅下滑至袁建东的肩头和掌上,善解人意地“咕咕”叫个不停。望着可爱的鸽子,老袁会自言自语地与警鸽倾诉心中的苦闷,就像契诃夫笔下的马夫对着老马倾诉一般,倾诉毕,心中便顺畅许多。在运动频繁、家境贫困的年代里,颇通人性的警鸽,成为袁建东的知心朋友和精神寄托。
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象征着和平的鸽子却莫明其妙地成了没有阶级立场、调和敌我矛盾的玩意儿,警鸽们也未能幸免,造反派把警鸽的命也革掉了。市公安局一纸命令,鸽警们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精良警鸽全部命归黄泉。
那天中午,袁建东去食堂打饭时,看到被宰杀的警鸽成了桌上的佳肴。许多人排队购买鸽肉,品着鸽肉啧啧称香,唯有老袁心里那个痛啊,难以言喻。他望着桌上吃剩的警鸽骨头,禁不住潸然泪下。那几天里,他虽然吃肉,但坚决不吃鸽肉,以示默默抗议。他望着香喷喷的鸽肉,心想这些造反派也太歹毒了。它们何罪之有?人性有时比天上的老鹰还凶猛。
如今,警鸽虽然销声匿迹了,但它们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为人民警察及时传递信息,为巩固新生政权和保卫大上海的安宁,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上海公安虽然用上了先进的通信工具,有了传真机、电脑和手机,但警鸽在特殊历史时期立下的功勋是不能忘记的。它们在上海市公安局的发展史上功不可没,公安的功劳簿上,应为这些颇通人性的警鸽,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原载《人民公安》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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