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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绑架(六)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楸立

目录

掘地 / 张弛

世人都晓神仙好 / 洛风

秋殇 / 王松

绑架 / 季栋梁 

遥望美丽 / 彭祖贻

第九件警情 / 楸立

 

第九件警情

2012年3月31日,周五。

舒城由县升格为市后,钟克明所在城镇派出所一分为二:城镇派出所和城区派出所,顾名思义,城镇派出所管辖着原来镇所属的村街,城区派出所则负责市城区所属辖区。

钟克明从城镇到城区待了十七年,从以前的小钟到现在的老钟,从人们嘴中成熟的钟哥升级为熟过了的钟叔。钟克明同志就这么任劳任怨的十多年干过来了。钟克明的警衔十年前由两毛一,到现在仍旧雷打不动的两毛一,工作二十年,竟然连个“长”都没有挂,说明了许多的问题,许多问题应该很严重。

有句广告词挺适合钟克明的,也着实阐述了钟克明警察职业的境况——恋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同事升职了,我还是原来的我。

近期,同事们私下不再称呼钟克明为老钟或者钟哥,而是——钟九,九哥。只要钟克明当班,每天的接处警不会少于九起,九起过后,基本风平浪静。现在,我们一起为钟克明记数:

第一起警情是在上午8点40分接到的,单位8点半接班。报警的是一名高一学生,她说她母亲不见了,她母亲非常漂亮,对,这个女生是在小伙伴们的陪同下来到的派出所,正在值班室擦桌子的民警薛正问:“你们找谁?”女生怯怯地说:“警察叔叔我来报案。”女生给钟克明出示了她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搔首弄姿、楚楚动人,钟克明脑子里闪现出妖娆两个字来,协警李伟说够风情万种,女生仇恨状地瞪了李伟一眼,李伟吓得缩了缩脖子。钟克明让李伟给这女生做了报案登记。钟克明从这个照片反射到脑子里,立马联系上了“婚外情”三个字。女生说,她妈和她爸分居半年了,妈妈带着她在别的小区租了处两室一厅的楼房,女生住校,可是今天早晨回家,没看到妈妈的影子,屋子像有好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以前妈妈出去还留张纸条的,这次什么都没留,会不会被人绑架了,或者被坏人拐走了?

钟克明为了更确定女孩不是报假案,开车和李伟到了女生家里看了看,看了家后,钟克明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钟克明对女生说:“我想这一定不是个绑架走失或者什么凶杀案子,我想这个应该是……”女生瞪着眼睛瞅着钟克明:“警察叔叔你说我妈怎么了?”钟克明知道现在武断地说出结果来对当事人和自己都不太合适。钟克明停顿了下对女生说:“这个也难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咱们也不能主观臆断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女生点了点头,钟克明又安慰了女生几句,再等等看,找找母亲的朋友或者亲人,看有什么线索。钟克明看到女生的样子打心里就为她感到凄凉。

第二起警情是二中学校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二中校政教主任丁胖子丁世在,时间是上午9点17分。丁世在和钟克明是老熟人了,毕竟钟克明在派出所待了十年多了。他来电话说:“钟所长又是你值班呀,你们派出所过来两个人到我们学校转转吧,有几个花里胡哨的小混混儿总在学校门口转悠,别聚集打架。”钟克明说:“世在,没有像你这么实在的单位,一到星期五就给转转,给转转,不费油呀,我们的经费上边也不能给拨,都给你们搭上了。”丁世在说:“不是说好了一年给你们五千元油钱吗?你们不转也没我的关系,打起来也是你们的麻烦,钟所长,你们可以不来,不来拉倒!”丁主任那边还来劲儿了。钟克明也是和丁胖子开个玩笑,一到星期五住宿生放假,就有社会人员去学校周边滋事。所里规定每到星期五上午都要例行去学校附近巡逻一下。钟克明说:“你这个丁胖子,还拽上了,听着,别所长所长地喊了,我就是一个大头兵。”“怎么还没给你解决副所长,操,还不如教育部门了,老钟想当年咱哥俩儿一起进城,我现在怎么也是校党组班子成员,你看你混的,放着钱干吗!该送就送送。”丁世在电话里好一通奚落。

“送什么送,我给儿子买根冰棍也不给那些王八蛋送一个子去。”

“好好,你不送,你高尚,你先过来给巡逻吧!”

钟克明留下薛正值班,带着民警小石和两名协警去了二中,到了那里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不一会儿,丁世在穿着个灰色风衣从学校里快步走出来,双手作揖状,辛苦辛苦。学校门口站着几名接孩子的学生家长,还有本校的教师。丁胖子的作揖明显是作秀,有唯我独尊的意思。钟克明坐在副驾驶上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丁世在一拉车侧门上了警车,挨个给车上人散烟。钟克明拿过来没吸瞅了瞅说:“丁主任果然进班子了,看烟的牌子都不是当年的利群了。”丁世在笑了笑,把头探出车外,对门口几个老师喊:“小邱,你们几个盯着了,别让家长和闲杂人进校。”

扭头对钟克明说:“现在学校政教也不好管,说白了,和你们公安工作一样,也是抓防范抓管理。”

钟克明想笑,明白丁胖子人前显贵的心理,不好戳破。

丁胖子说:“老钟你们这车也实在太破了,看外表还能唬住人,里面就实在过不去了。”

协警李伟说:“什么人都拉,什么人都坐,好人也上坏人也装,死人也盛。”

丁胖子脸色一变:“怎么还拉过死人?”

李伟说:“嗯,一个月前,在带状公园也不是谁把个死婴扔到公园假山那儿了,我们和民政局的几个人拉着扔白马河沟里了。”

丁世在听完就有点不实在了,屁股扭了三扭,拉车门下去了,说:“老钟,中午喝回?”

老钟说:“值班呢,喝什么喝。”

“改天?”

“改天。”老钟回答。车子围着学校又转了一圈向所里返程。

车子还没回到所里的时候,对讲机就喊:“城区派出所城区派出所,听到请回答,皇都花园有人报警,发现有一辆可疑车辆停放在小区里,报警电话13872565444,请回复应答人姓名。”

“钟克明。”

巡警李伟应答完毕后,对钟克明狡黠地“嘿嘿”地笑了笑:“钟叔,三起了。”

钟克明扬手想抽他,说:“你快点开(车)吧。”

小区保安金大结巴,见派出所大面包车过来,把警帽摘下来在手里摇晃着,活像电影里欢迎日本鬼子进村的皇协军。

“钟,钟所长,钟,钟所长……”

金大结巴总爱给老钟戴个高帽,有时候也喊钟克明,老钟。后来可能是感觉着喊老钟虽亲切但透着土气,也影响称呼者与被称呼者的层次,还是给人戴个高帽,这个既正式些又能提高自身价值。

钟克明跳下车去问:“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你报什么警,直接打我手机不就行了。”

“‘110’,不是免费嘛,打你手机还得花两毛。”

钟克明斜了他一眼,知道老金活得精打细算,但对工作尽职尽责,各物业小区多几个像老金这样的人,虽说是麻烦点,但绝对的平安和谐。

“怎么回事?”

老金“咔”的一个立正,煞有介事地打了个敬礼:“报告钟所长,小区发现一辆没有牌照的桑塔纳轿车,停在小区好多天了,占着车位,给我们公司造成重大的损失……”

“停,停。”钟克明打断他,“你带我们去看看。”

老金意犹未尽,紧了紧武装带,正了正警帽,显然在小区群众面前还没有展现完全而有些遗憾,挺直着腰板晃着肩膀带着派出所的人向小区里面走。

拐过两栋楼,就见7号楼停车位上戳着四五个人,在那里你一句他一句说着什么。见老金带着警察过来就住了嘴,都等着看警察怎么处理这件事儿。老钟用手一指说:“就是那辆?”老金说:“嗯,停了好多天了,业主们意见非常大。”钟克明过去围着蓝色桑塔纳轿车转了一圈,又摸了摸车门车身,手指上都沾上了尘土,证明这辆车好长时间没有人动过了。钟克明问了问旁边的业主:“谁知道这车放了多少天了?”

老金正想说话,旁边一个小伙子嘴快,说有七八天了,也没见人动过,停得当不当正不正的,你说多腻歪人。旁边几个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给它拖走,拖走,还有人踹了汽车轮胎几脚。

“这栋楼的住户都问了吗?”

“基本都问了,还有几个长期不住的和两家租房的没有联系上。”老金说。

钟克明又用手拉了拉车门,见锁得紧紧的,民警小石凑到车玻璃前往驾驶室里瞅,也没发现什么。

老金说:“钟所长,拖走得了,在这里放着小区人也不干。”钟克明说:“小区人不干,我们拖走了,等车主过来找我们不干,那就好了?”老金被噎了个窝脖,脸上一红。

钟克明嘴上是这么说,但知道解决不了问题,物业和自己也没完没了,这小区业主们自然也行不通。钟克明对民警小石说:“把挡风玻璃那儿车辆识别号抄下来,查查车主信息。”

“车不挂牌子是不是扣12分,还罚款呀,你们就得给他拖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小伙子装作挺懂的样子问钟克明。协警李伟说:“嗯,一会儿你们还接着打事故电话,别麻烦派出所了,让交警过来处理。”

小伙子瞅了李伟一眼,想和李伟理论几句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石在车前挡风玻璃那儿抄下了车辆识别号,给所里值班的民警薛正打电话,让他在车辆信息网里查查该车的基本信息。其间,钟克明拿出香烟来给老金一支,又递给了那个小伙子一支,小伙子本来还咂摸着李伟的话,见老钟这么示好,心里一下气就顺了,烟接过去,小伙子打火机打着火给老钟和金保安点上了。

不一会儿,所里打电话过来说,这辆桑塔纳轿车是盗抢车辆,在一个月前丢失,立案单位是刑警一中队。钟克明一听也挺痛快,拿出手机就和刑警一中队值班民警联系。老金和几个小区人瞅着车就骂街,犯罪分子已经潜入小区来了,老金说:“晚上要给巡逻队开会增加警力。”小区人说:“老金你别光白话,你们得负起责任来。”钟克明打完电话也过来数落金大结巴:“这车怎么进小区的,你们小区车辆出入不登记呀?”老金说:“门口有监控,我一会儿带你们过去看监控去。”

老钟说:“现在成了刑事案件了,我们不去了,刑警一中队的人过来,你在这里盯着点,有什么情况你再和他们说。”

老金说:“行,行。”

老金说行行的时候,钟克明几个人就上了车,李伟把车发动着了,说:“钟叔,咱回所?”

“回所。”老钟闭着眼睛说。

警车开到国税路口的时候,钟克明对李伟说:“去我家。”李伟打方向盘变了车道向右拐进了邮政小区。

钟克明家住邮政小区3号楼2单元四楼,到了楼下,钟克明让李伟几个人等会儿他,他上楼进了家门,一看还是早晨上班的样子,知道媳妇儿还是没有回家。赵青前天和钟克明又吵了个热闹,原因自然还是老话儿,嫌弃钟克明不能抓钱。赵青前年从邮政公司下岗后,在家待了半年就想干点事儿,开始卖服装,后来又经营化妆品,干什么败什么。钟克明就劝她,愿意干事儿找个地方打工,不想干事儿在家待着也行,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可赵青心盛,一股脑儿地想赚钱,她的话儿就是,指望公务员那点工资,拉不了窟窿也得受了活罪。在半年前同学的聚会上,遇到了一个做贸易公司的大老板同学,赵青不知怎么就羡慕上了,不是讲这个同学怎么怎么有钱,就是怎么出手阔绰大方,为人怎么讲究,弄得钟克明挺烦。

钟克明说:“我在单位上见到的这种人多着呢,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背后一套,看似人五人六,你还是离着这种人远点。”

赵青就骂钟克明心肮脏:“你以为都跟你们遇到的流氓一样呀,我看这个世界好人多着呢。”钟克明就懒得和她理论,眼不见心不烦。

最近一段时间,妻子经常早出晚归,弄得钟克明心神不宁。前天晚上十点多统一行动回来,看儿子一个人在家里泡了碗方便面,就着个面包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家里冷冷清清的。就问儿子:“你妈回来了吗?”儿子摇了摇头说:“打我妈手机关机了。”

钟克明就上了火,但有孩子在身边,就把火头向下压。他给爱人打电话,还不错,手机倒是开机。通了好长时间却不见对方接电话。钟克明就有些冒火,他过了几分钟,又重新拨了一次,刚响了一下,对方就拒接了。

钟克明恨不得把手机给摔了,到客厅里喝了杯白开水,这时,门“哗啦”一下开了,爱人回来了。

钟克明把赵青一把给拽进卧室,妻子满身的酒气,脸上还化了妆,再看穿的衣服,更让钟克明来气,白纱套裙里面黑色乳罩若隐若现,钟克明一把将妻子推倒在床上,问:“你是陪唱去了还是卖身去了。”

钟克明以为会把赵青吼住,可是,赵青“嗷”的一嗓子先和他急了。

钟克明在厨房里给儿子热了热昨天的蒜黄炒鸡蛋,把米饭在电饭煲里给弄好,然后给儿子留了个纸条。下楼上了警车,李伟说:“刚才所里来电话,说市政府三楼有上访的,巡警们弄不了,让咱们过去。”钟克明把警帽摘下来说:“咱们过去就好办了?”民警小石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说:“钟哥,我就觉得派出所真他妈的不好干。”钟克明说:“行,小石,你这就快出师了,以后张嘴一口脏话了,就说明练出来了,记住了,可别在派出所干长了,糟践人,耽误前程。”小石眨了眨眼睛说:“钟哥,我们这批人上面早说了,锻炼几年就回市局。”李伟开着车扭头对小石龇牙咧嘴地笑了笑:“你们这批人镶金边啦?”小石在后面用橡胶棒给了李伟后背一下,“你埋汰我们都是尿盔子呀!”

警车直接开进了政府大院,大门口的门卫看到警车来了早把电动门打开了,平常门口的保安冷若冰霜,想进去找个人都难过他们这道关,可只要有上访闹事的,他们搞定不了就该想到警察了。

钟克明带着几个人就上楼,到了三楼楼梯口那儿,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台阶上,几个巡警在旁边站着束手无策,见钟克明来了,有的喊钟叔,有的喊钟哥,钟克明正想问问怎么个情况,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原来是巡警大队长冯子的,冯子说:“九哥,你过去了吗?”

钟克明说:“冯子呀,我到了。”

冯队长说:“九哥,市里刚说了,把这个闹访的老太太拘留了。”

钟克明说:“我刚到这儿,还不了解情况,我等会儿问问……”

冯队长说:“你别问了,硬弄走拘留她。”

钟克明心里就有些别扭,对冯队长说:“冯子,这个老太太看样子都过了七十了,还带着孩子,强制带离还得想想办法,这拘留,老吕知道吗?”

老吕是派出所的所长,钟克明的意思是告诉冯队长,你巡警大队没有权力支配派出所。

冯队长说:“吕所也知道了,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儿,是市领导的意见。”

钟克明看了看身边没有人注意,走到了一个背人的地方,说:“冯子,市领导大还是法律大?”

冯队长说:“九哥,这么些年你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市里让咱干咱就干,出了事儿有他们呢。”

钟克明懒得和冯子在电话里扯淡,把手机挂了后,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孩子的头说:“大娘,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早看到钟克明来了,话儿早就准备好了:“你来啦,你是多大的官儿?”

钟克明说:“大娘,我不是官儿,我就是个跑龙套的。”

“哦,你不是官不是主事儿的就别和我谈了,我今天就是想见见市委刘书记,不见到刘书记,你说破大天我也不动。”

钟克明说:“大娘……”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

钟克明一看是赵青的电话,他擦了脸上的汗,又走到角落里,说:“赵青你在哪儿?”

赵青说:“你能回家吗?”

“不能,我正在出警,饭做好了。晚上回去说。”

“你现在就回来,工作第一还是咱家第一?”

“现在正忙着。”钟克明知道妻子在家心里就踏实了些,说完就把手机挂了,刚挂手机又响了,钟克明这个烦躁,仔细一看是吕所长的电话。

吕所长说:“钟哥你在现场是吧!”

“是。”

“你带了几个人?”

“算上我四个人。”

“想方设法把老太太强制带离,刚才市委办主任给局长打电话了,说刘书记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想法把老太太带回所里去,取证拘留她。”

“怎么强制,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呢?”钟克明有些为难。

“让人看着孩子,巡警不是都在那嘛,还弄不了个老太太?”

“我看看吧。”钟克明对这种事儿打心里就抵触。关掉手机后,钟克明嘬了口牙花皱着眉。走到老太太身边,钟克明还没说什么,这时楼道东面过来个掐着腰腆着肚子的干部。李伟说:“钟叔,钟叔,那个人叫你。”

钟克明一扭头看见对方,左手掐腰,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对钟克明勾了几下,那意思让钟克明过去。钟克明认出是市委办公室戴主任,他心里暗骂,瞧你个德行。

钟克明问:“戴主任有什么指示?”

戴主任把钟克明叫到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放到桌子上,用力往下捶了几下说:“这个南杨庄的丁春女无理闹访,刘书记刚才正在接待外地投资商户,这丁春女一闹影响了我们市的形象,你们现在就把人带走,拘留她。”

钟克明向前探了探身子,说:“这丁春女在楼里有什么过激行为吗?”

“在台阶坐着就不行。”

钟克明心说,你市委楼是他妈的天上人间呀,老百姓反映问题,一个县级市的领导怎么这么牛呀,怎么就不接待了呢?

钟克明说:“戴主任,我一会儿过去劝劝老太太,让她赶紧走。”

“走,不能让她走,必须拘留。”

钟克明也严肃起来说:“她手里有个孩子不好强制。”

戴主任显然对钟克明这么对付他有些恼怒,站起身子就走。“你们想法,已经和你们局长说了,拘留完向我们汇报一下。”说完戴主任气势汹汹地推门走了。

钟克明在后面“呸”了一声,李伟这时进了屋,“钟叔,你出来出来,看谁来了。”

钟克明问:“谁来了。”

丁胖子。

丁世在是跑着上的三楼,脸上热汗直淌。钟克明出屋后见丁胖子蹲在那里正在搀老太太起来,钟克明过去问:“老丁,这是你的什么人?”

丁世在用着劲儿说:“克明呀,咱大姑。”

钟克明心里顿时敞亮些了,大姑呀!

“来,”钟克明招手让李伟和旁边几个巡警过来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太太搀扶起来。丁春女劲头又上来了:“世在,你别管我,我今天就得见刘书记,见不到就死在这儿。”

丁世在说:“大姑呀,你别添乱了,好歹你侄子也是国家干部,校领导,你听我劝好吗?”

钟克明也跟着配合:“大姑,大姑,你看你,有事儿就找丁哥不全给你办了吗?怎么还亲自跑,让丁哥给你找刘书记,该办的全办了,丁哥的能量……”

丁世在拦了一句:“克明,你别说了,看好我大姑的孙子。”

丁世在想把老太太直接拉回家去,钟克明拉了拉他衣角,说:“世在,真不行,上面有话儿,人得先去派出所。”钟克明没有和丁世在挑明上面要求拘留,否则丁世在再有个变故就不好弄了。

丁世在说:“怎么?还处理呀?”

“处理什么呀,到所里问个笔录,和所长说说,下班就回去呗。”钟克明现在得稳住丁世在。

老太太说:“世在,你甭管你大姑,任杀任剐我头也不低。”

李伟在一旁说:“老太太硬气,赞!”

把老太太和孩子带到派出所后,钟克明考虑得挺周到,没有把人带到讯问室,怕引起老太太的反感,先稳定一下老太太的情绪再说,老人进了值班室,钟克明给老太太端了杯水,小石从自己办公桌里拿出几块糖,给孩子递过去。

钟克明看时间已12点了,让李伟到食堂给老太太打点饭来,丁世在说:“克明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一会儿去外边吃吧?”

钟克明拿出个饭盆,对丁世在说:“你先陪大姑说着,我去扒拉几口饭。”

钟克明打饭的节骨眼儿,老太太在值班室的床上盘腿一坐,嘴里唱起了《红灯记》:“爹爹留下无价宝,怎说没留什么钱,爹爹的品德留给我,儿脚跟站稳如磐石坚,爹爹的智慧留给我,儿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瞒,爹爹的胆量留给我,儿敢与豺狼虎豹来周旋……”

李伟和几个协警唯恐不闹腾,还配合鼓起掌来,让端饭回来的钟克明狠狠瞪了一眼。

钟克明把丁世在叫到办公室,说:“大姑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丁世在掏出烟满处看了看,见墙上写着“严禁吸烟”四个字,问:“吸烟没事吧?”

钟克明咬了一口馒头说:“我这吃饭,你别吸了。”

丁世在把烟卷又重新放到烟盒里,说:“大姑家的老三,就是我三表弟,两个月前给人家孙村聚氨酯厂换彩钢顶子,结果从上面掉下来,当场就没气了。这不是家里就一个孩子,五岁了,表弟妹肯定还得找主儿,大姑受得了吗?人死了,赶上聚氨酯厂和施工队谁都不舍得掏钱,乡里调解了几次也没成,大姑就来市里闹,现在不流行上访吗,上访万一能管用呢。”

钟克明心里一听,老来丧子得有多难受,心里面更加同情老太太。

“厂子和施工队给多少钱?”

“合起来才十万元,现在十万元哪行呀。”

“十万元是少点,不行就打官司呀。”钟克明说。

丁世在说:“怎么打官司,打官司到何年何月?”

钟克明叹了口气。现在得和丁世在挑明了。“世在,是这么回事,大姑呢,多次去市政府,弄得刘书记那里也不高兴,好像是市里和乡里正给办着,市里也没有不想管的意思,可是大姑今天闹得有点儿过了,市里让局里严肃处理,真要把老太太处理了,那不把老太太坑了吗?”

丁世在见钟克明说得正式,知道钟克明不糊弄他,一听也发了愁,问钟克明:“克明你看怎么办?”

“先找找吕所,然后再找找那个戴主任,让他跟市领导吹吹风,就说:‘老太太现在也后悔了,也认识到自己的行为过激了,保证以后不反不闹了。’”

“好,好,那我找找。”丁世在挺着急。

丁世在出去给所长打电话,钟克明把门关上,急忙先拨了所长手机,所长那里正乱哄哄的,让酒的声音此起彼伏。

钟克明说:“吕所,人带到所里了。”

吕所长在那边说:“先等会儿,我找个安静地儿……好了你说吧。”

钟克明把老太太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又为老太太开脱了几句:“首先年龄超了七十岁,其次采取拘留不能成立,最后老太太新殁了亲人,咱们真按照市里的意思处理,人道上过不去,这个老太太还是丁世在的大姑,一会儿丁世在给你打电话。”

吕所长说:“行行,先让老太太在所里待着,别有个好歹,上边问起来咱就说把人控制起来了。”

钟克明放下电话,下了楼又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看着打来的饭发呆,钟克明问:“大姑,怎么不吃呀?”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我绝食。”

钟克明笑了,对值班的人说:“照顾好老太太,喝水给水,想躺着就躺,想唱就唱。”

老太太把孩子抱在腿上,孩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钟克明从自己宿舍里又拿来毯子,给孩子盖上。老太太眼里噙着泪,说:“大侄子,你是个好人。”

钟克明每天午饭后是必须要补个午觉的,哪怕眯个十分钟,下午上班就有精神。钟克明才眯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被敲门声吵醒了,是小石喊他:“钟哥,钟哥,走,有打架的。”

钟克明起了身,戴上帽子,把八大件又系好了,到值班室看了看老太太和孩子都在值班室睡得香,他让值班的人认真看着点,别在所里出意外。

李伟打着哈欠发动着车子,联通营业厅有人把营业员打了。

联通营业厅和派出所都在古城道上,距离也就是五百米,这次出警时间都不到五分钟。

车子刚停稳,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几个联通公司的职员,对民警们说:“你们可来了。”

钟克明问:“人在哪里呢?”

“在里间办公室。”营业员们说。

钟克明几个人快步穿过业务大厅,向里间办公室里走,进了屋正看到一个穿防寒服的小伙子和三个女柜员吵吵着,一个制服款式和其他职员不同的女孩儿应该是联通的小头儿,对钟克明说:“你们快点,快点,把他抓走,他把刘艳打了。”刘艳是旁边那个高个子的职员,脸上都哭花了。

钟克明和小石打开肩上的执法记录仪,钟克明问:“小伙子怎么回事?”

这小伙子看警察来了一点都不在乎,说:“怎么啦,警察来怎么啦?”

钟克明从不会被当事人压住气场。他嘴角一歪,脸上肉就横起来了:“怎么了,警察来了不怎么?有人报警就得过来,小伙子,你是哪里的?”

“你问我是哪里的,我还得问你是哪里的?”

钟克明清楚遇到人事儿不懂的了,不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场面还真震慑不住。他将右手故意摁在手枪的枪柄上,左手一指对面小伙子的脸:“现在人民警察对你进行盘问,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只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钟克明说话的时候,李伟和小石分别将伸缩棍催泪瓦斯握在手里了。

小伙子一看这阵势就有点畏缩,马上改口说:“叔,叔,你们别着急,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反映问题,她们无故挂我的电话,还不给我解决问题。”

“那你为什么动手打人?”钟克明冷冷地问。

“叔,我没打人。”

“你就打了。”那个刘艳插了一句。

钟克明一挥手示意刘艳不要插言。那小伙子接着说:“我就是推了她一把。是这么回事,我家里宽带到期没人通知我,联通每个月还按照八十元钱收取费用,我一次都没有用过,你说我多冤。我找他们,他们不给我答复,还说不缴费到时候就到法院起诉我。”

钟克明听了个大概意思,就对双方当事人说:“行了,谁也别说了,都去派出所,小伙子你跟着我们走。报案人你自己和当时在场的同事过去做笔录。”

小伙子跟在民警后面上了车,到了车上还是有点儿不服气,问:“怎么不让他们一块上车呢?”

没等钟克明说话,李伟吼了一嗓子:“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走就跟着走,我看你欠收拾。”一下把这小子给吼住了。

联通公司副总申东峰到派出所的时候,钟克明和小石刚刚做完齐楠楠的材料。笔录中齐楠楠一口否认打了柜员刘艳,始终说只是推了对方肩膀一把。钟克明在讯问室接到申总电话,出来后在值班室和申总打了照面,申总一看值班室里还有个老人和孩子,说:“克明,你们派出所成了光荣院啦?”

钟克明赶紧带申总出来,说是上访的,上面要求拘留。又问:“你们柜员刘艳过来了没有?”

申总说:“没有,去住院了。”

“住院了?”

“嗯,有高血压病史,这一挨打着急上火住院了。”申总解释。

钟克明说:“哥呀,我刚出的现场,有那么厉害吗?最多是个治安案件,把钱扔医院有意义吗?”

申总一脸无辜:“我也没办法,人家家属过来,说在营业厅被打的,上着班,要求去医院,我总不能拦着吧?”

钟克明这个烦,现在好多案情,其实并不复杂,但当事人都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谁住院谁花钱多就占理,本来可以现场调解的事情,最后搞得难以解决,劳民伤财还显得公安办事效率低。

钟克明说:“那你先让在场的员工过来,还有监控视频给我们拷过来。”

申总就给营业厅负责人打电话,过了会儿,对钟克明说:“录像马上送过来。”

小石让齐楠楠在笔录上签完字后也走出来了,钟克明向申总介绍说:“这是我们所新分来的民警石庆斌。”

申总“哦”了一下,忙把手伸过去,斜着脸问钟克明:“正式的?”

钟克明笑了一下:“正式的,刑警学院侦查系高才生,公务员招录。”

申总眉梢又向上挑起来了:“不错不错,我是申东峰,以后联通有什么事儿说话。”

小石脸上一红,自己比李伟和几个协警年龄还小一两岁,就因为是正式民警别人才这么尊重自己,心里沾沾自喜。

旁边李伟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唾沫。

在场的柜员用U盘拷过来当时事发录像,小石和申总守在电脑前查看。录像上显示齐楠楠进了营业厅,问:“刚才谁挂断我的电话?”刘艳站起来说:“我。”齐楠楠过去伸手就打了刘艳肩膀一下,然后刘艳还手就打齐楠楠,看视频齐楠楠应该是让刘艳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没敢再还手,最后刘艳抄起个纸箱子扔了过去,齐楠楠跳到一旁躲开了,这时,所有柜员将齐楠楠围在中央,有人就打了报警电话。

小石用眼睛瞅了瞅申东峰:“申总,这个要处理就得双方处理。”申东峰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说:“他去我们营业厅纯粹是寻衅滋事吧!”旁边李伟吐了下舌头,白了申东峰一眼走开了。

小石解释:“不是这样的,对方是因为网络费用问题和你们发生的冲突,这个寻衅滋事不成立,只能按照殴打他人来处理。”

申东峰说:“那就按照殴打他人拘(留)他。”

小石有些着急,面红耳赤:“不是,不是,你这柜员也打了对方,按照治安处罚法也会被处理的。”

申东峰说:“这哪行,哪有这么处理的。”

这边两个人正理论着,钟克明在厕所出来就向办公室走,丁世在风风火火地走进一楼,钟克明问:“怎么样了?”

丁世在说:“所长那边是没问题,但他做不了主呀!事儿都在市委那边。”

“要不你找刘书记说说去。”

“刘书记认得我是哪头蒜呀。”丁世在实话实说。

钟克明低头想了想,让丁世在跟着自己到了办公室。屋里两个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申东峰见钟克明进来,就说:“克明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钟克明说:“我先看看视频。”小石又给钟克明重新播放了一次,钟克明说:“好办。”

申总说:“好办吗?”

钟克明用手掐了一下腰,“好办”。然后又说:“申总,介绍一下,这是我好哥们儿,二中主任丁世在。”

“丁主任,这是市联通公司申东峰申总。”

丁世在、申东峰都是场面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握了握手。

钟克明说:“申总,你看楼下的那领着孩子的老太太就是丁主任的亲大姑,就因为儿子干活意外死亡所以去市里上访,挺不容易的。”

“真是挺不容易。”申东峰也附和着说。

“申总,你这事儿我准办好了,但先把咱朋友的事儿给办了,你和市委戴主任是高中同学,我知道,你说话好使,你给老太太说点好话,让戴主任在刘书记那里上点眼药,就说老太太在派出所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不来上访,就是来反映问题也按照正常渠道进行。”

申东峰一看现在这节骨眼儿,想推辞都不能,嘴里说:“没问题没问题。我给戴主任打电话。”

在申东峰打电话期间,下面值班的民警薛正说:“钟哥,又有个报警,文化街有打架的。”

钟克明给丁世在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这里等申东峰的话儿,自己就带着李伟和小石两个人出文化街的警。

小石在车上问钟克明:“钟哥,你说这件事怎么给他们处理?”钟克明闭上眼头枕着靠背回答:“好办。”

李伟驾驶技术非常了得,警笛喇叭不停地摁。

钟克明又对开车的李伟说:“不急,开车注意点行人。”

下午3时45分。

王璇才从东北老家来舒城没几天就惹了这么件事儿。舒城是王璇的姥姥家,自从王璇的父亲进了监狱后,母亲谢素敏将王璇留给奶奶后独自一个人回到了老家河北舒城,在舒城开了一家麻辣烫餐厅。王璇在东北刚读了一年高一就因为聚众斗殴被派出所差点处理了,当妈的一听说儿子这样,哪还舍得放在东北呀,打了个电话,让儿子过来守着自己,上学不行,跟着自己忙活这家店少招惹是非就好。还甭说,这个王璇浑是浑,但孝顺,听妈的话。小伙子受累上不怵头,这些天在店里还挺着靠。谢素敏看着也高兴,上学上不出来,在身边不惹祸干点生意也非常好!

下午店里客人散尽后,王璇就乐颠颠地收拾垃圾,满满两大桶垃圾,王璇一只手拎着一个,小伙子壮实,有的是劲头,走到公路边一瞅:“咦,垃圾桶呢?”

王璇喊:“妈,垃圾桶咋没啦?”

谢素敏才想起来垃圾桶让西边正在搞装修的手机店小老板给拉走了。谢素敏说:“让西边手机店给拉过去了。”

王璇放下桶,扭头一看,垃圾桶正放在西边三十多米的地方,王璇走过去,就把垃圾桶往自家这边拉。拉了也就是十米,后面就有人喊。

“哎,哎!你干吗,往哪拉?”

王璇停住步扭回头,看手机店的那小子灰头土脸地在后面喊,王璇说:“往我那边拉拉。”

“没看见我用着吗?”

“你用着就得放你这儿呀,这是公共设施,我得放回原处。”

“你小子怎么这么说话?”

“怎么说话?”

郭东火头上来了,对面这个东北小子说话忒刺头了,这正从屋里往外边倒腾着废料,他过来说拉就给拉走了。

郭东结婚不久,在社会上也混了几年,也是豪横脾气。郭东过去就拽住垃圾桶沿子往回拽。

王璇眼珠一瞪,“你撒开,你给我撒开!”

“我干吗撒开。”

“信不信我削你。”王璇嘴一撇。

“我操,谁削谁还闹不清呢。”郭东也不是吓大的。

东北人最不爱听骂街,王璇一听郭东带了脏口绕过身来就和郭东动了手。两个人拳头巴掌互不相让,王璇个子高势头猛,几拳头就把郭东嘴打破了,郭东“嗷嗷”怪叫,双手拽住王璇的衣领子一扑,把王璇摁倒在绿化带上。谢素敏在屋里正捣鼓着账,听外面有打架的声音,赶忙跑出去,见儿子和邻居小伙子撕扯在一块。谢素敏就用手拉压在王璇身上的郭东,拽了好几下,拉不起来,谢素敏虽然是个女人,但在东北生活近二十年,阵仗也见得多,加上心疼儿子,反身从屋里拎出两只空啤酒瓶子,对着郭东后背和脑袋就砸,其中一下砸在郭东的脑袋上,郭东捂着脑袋就直起了身子,抬腿给了谢素敏一脚,把谢素敏踹倒在地上了。王璇从地上翻了个身子爬起来,一见母亲挨打,脱了光膀子,跑进厨房抄了把菜刀出来,照着郭东就冲过去了。

谢素敏挨了一脚后,也没再动手,就对郭东说:“你打我家孩子干吗?”

“是他先打的我。”郭东捂着脑袋和谢素敏理论。正在这时,王璇眼带凶光从店里冲出来,谢素敏心里一哆嗦,这下子坏了,闹出人命来了。

对郭东喊:“还不快跑。”

郭东一见明晃晃的菜刀在王璇手里高举着,知道今天要出大事,听谢素敏一喊转身就向西跑。

王璇就在后面追,谢素敏从后面就追自己的儿子。手机店里出来几个干活的,应该和郭东都有点儿关系,见郭东衣服也扯坏了,让后边人追得挺狼狈,急忙拉郭东进了手机店里屋。郭东在里面插上门销,王璇拿刀一晃前面想拦他的几个人,直冲进去,对着屋里的包厢门一通乱砍,嘴里喊:“你大爷的,你给我出来,我砍死你。”

谢素敏脸上煞白,进屋就抢儿子的菜刀,说:“儿子,儿子。”王璇大脑充血,根本听不进去,伸手把谢素敏推一边去了,他正想接着用菜刀继续砍那门,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声:“别动,再闹我们就不客气了。”

王璇扭头就骂:“我……”

他眼前面对着三名穿着严谨的警察,中间上点岁数的那个,手里擎着一只锃亮的手枪。

王璇领教过东北警察的手段,嘴上说话混账,收拾犯罪分子手把子也狠。王璇深有感触,所以当钟克明三个人出现的时候,王璇脑子的血压“刷”地就顺下来了。谢素敏趁机把刀给拿过去。王璇手软了嘴里还没软,对前面的三个警察说:“别拿枪吓唬我,你打我试试?”他的话刚说完,对面拿枪的钟克明几步并作一步地就到了近前,手枪入套的同时,右手就伸到了王璇臂弯内,还没等王璇反应过来,就被钟克明单臂别肘给摁倒在桌子上,小石后悔自己没先上,失去一次在外人面前亮亮自己擒拿术的机会,跟过去手铐“哗啦”一声就给王璇戴上了。

三个人将王璇就往警车上带,谢素敏撕扯了钟克明两把,被李伟晃了晃手里的伸缩棒:“你再闹就涉嫌妨碍执行公务,小心让我们一起带走啊!”谢素敏吓得不敢动了,掏出手机给家人打电话。

郭东从屋里出来,看到警察把对方带车上去了,胆子又上来了,嘴里大话就卷开了:“小鸡巴东北崽子,警察弄不了你,我找人也弄了你,这个那个地瞎嚷嚷。”钟克明在警车里黑着脸吼了他一嗓子:“别闹腾了,有事没事?身上哪里有伤?”

郭东凑到车前,殷勤地对钟克明说:“叫你哥呀,还是叫你叔呀?”

“别套近乎,问你哪里有伤?”

我这个胳膊、肩膀上,衣服都让他撕扯了,胳膊都青了。

“胳膊青了也不是我弄的,是他在绿化带砖牙子上磕的。”王璇背铐着双手为自己分辩。

钟克明扭头瞪了王璇一眼,转过头来对郭东说:“你耳朵听力有问题吗?”

“没有,应该没事。”

“小伙子这样,你别处有什么伤该检查就赶紧检查,如果你耳朵觉得有问题,需要做耳镜检查的话,必须在我们民警的视线之内,现在我问你,你做不做耳镜检查?”

“哥,哦,叔,我耳朵没事,不做那个。”

“好,你先去检查,没什么事儿去派出所接受询问,我们是城区派出所的。”

“哦,哦,巡警大队的头和我是亲戚。”

钟克明最腻烦出警时候,当事人不分场合地说关系,钟克明面无表情地说:“你和习大大是亲戚我也得依法办事。”

王璇从车里下来,瞅了一眼派出所门口的警徽,心说这下坏了,到姥姥门口上非得脱层皮了。

李伟推了他肩膀一下:“快你妈进去。”

王璇老老实实地进了派出所。

钟克明是最后一个从面包车里下来的,他掏出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赵青的。钟克明转身在所门口角落里给赵青回电话,电话却关机了。

他向门口走的时候,申东峰和丁世在迎了出来,没等他俩说话,钟克明就主动问申东峰:“联系的怎么样?”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拿着戴庆成当个官,我们之间多牛也是同学,他的意思就是让老太太写个保证书,就如你所说,保证不越级上访,不再去市委无理取闹,再提供个保证人,然后就回家得了。”

丁世在恭维着申东峰:“多亏申总,有水平有能量,我当保证人。”

钟克明跟着附和:“今天你是遇到贵人了。”

申总说:“克明,还是你最辛苦,你看你忙活的,做买卖行了。”

钟克明进值班室让薛正给丁春女打了份保证书,让老人签好字,又让丁世在写了份担保书。这些都做完后,老太太还有些不情愿,但看到侄子丁世在一脸的苦相,知道这事儿不这样也脱不了身,老人无奈签了字。丁世在扶着老太太上了车后,又返回来,对钟克明和申东峰说:“今天当兄弟的啥都不说,克明你定日子,我得大方地安排一顿。”

钟克明说:“行,今天我值班肯定不行,明天,明天,不是请我们,是请申总,没他这上层关系还真麻烦了。”

申东峰脸上放光,挺满足,嘴里客气了几句:“不用,这不是小事儿嘛。”

丁世在确实是实心实意,说:“那就定明天,叫上吕所长。”

车子开走了,钟克明和申东峰双双进了值班室。地上、床上都被老人和孩子给弄得又脏又乱,薛正拿墩布和抹布正在收拾。

钟克明问申东峰:“你这边怎么样了?刘艳人能过来吗?没什么事儿就过来,趁热打铁咱们给调了,否则你联通公司也麻烦。”

申东峰点了下头说:“刚才已经让班组长和刘艳说了说,刘艳本人同意调解,就是婆婆这边人都是市里坐地户,没受过气,说非得要个结果。”

钟克明说:“要什么结果,把视频让他们看看,让他们明白明白,要处理也得全处理。”

申东峰说:“我把刘艳和她的家里人叫过来,还得你谈。”

钟克明点了下头,“行,你让他们过来吧。”

十多分钟后,刘艳被十几个亲属簇拥着到了派出所,刚进门口,当中有两个中年妇女就嚷:“让打人的出来,我们看看谁打的。”

申东峰一看这架势躲一边去了。钟克明迎过去就给了他们几句:“吵什么?你们是打架来了,还是解决事儿来了?这是派出所。”

一个带着个近视镜的妇女说:“我们不管派出所不派出所,打了我们老刘家的姑奶奶我们就和他没完。”

钟克明想和这些人发生冲突也没多大必要,“扑哧”笑了一下,“行了,大姐,我看你家这姑奶奶倒没事,你这个姑奶奶倒是惹不得。”

那个女的让钟克明一句话说得舒服了些,口气也缓了些:“兄弟,我可不是冲你,别怪我没文化,我们老姑在单位无故挨打,是上班期间,也没有违反纪律,也没招谁惹谁,现在这年头,没有打了白打的,今天我们就得要个说法。”

钟克明没接她的话茬儿,把这伙人全都请上了二楼办公室,屋里男男女女地坐满了,钟克明让小石把视频完整地给这些人看了一遍,说:“你们看看,如果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双方都得处理,当然按照社会道德范畴,确实对方不对,一个男人不该对女性动手。我和申总今天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认为刘艳的行为没有一点过错,要求我们依法办事,我们就按照程序该问笔录就问笔录,该怎么取证就怎么取证,我们流转到法制部门如何批就不好说了,有可能对双方都要采取措施,当然我也希望只拘留对方,但我们谁都不能预料结果怎么样。”

钟克明一口气说完,这伙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都集中到那两个中年妇女身上,中年妇女的眼神又迂回到刘艳那里。刘艳张了几下嘴,想说又不敢说。

钟克明和申东峰都看出来了,钟克明和申东峰互相瞅了一眼,申东峰先表明了一下态度开口说道:“刘艳,你先说你身体有没有问题,有问题你该看就看,钱公司负责,事情出来了我全权代表公司负责处理这事儿,钟所长也是我的老朋友,大家请放心,有什么要求就说,咱联通公司还斗不过私人吗?”

大家一听申总说话挺给力,都不住地点头。刘艳就说:“申总,我就是刚才气得血压高,没什么事儿,让派出所调解得了。”

那个戴近视镜的应该是刘艳的大嫂,见小姑子这么说自己再张狂就显得不好了,监控录像里明显小姑子也没受多少委屈。龇牙笑了一下对钟克明说:“行呀,兄弟,你给费心调解,我们也不是冲钱,就是为了我们出口气和一个面子。”

钟克明到留置室,齐楠楠正和一个协警东拉西扯地聊着什么,钟克明用手掴了协警脑袋瓜一下,协警一缩脖子脸上一红。

钟克明坐下对齐楠楠说:“楠楠,这事儿你想怎么办呀?”

齐楠楠现在是一点压力也没有,张嘴就说:“不怎么办,你们不行就拘留。”

钟克明脸上没有变化,说:“楠楠,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听我的吗?”

“叔,我听你的。”

“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按你刚才说的我们拘了你小子,二是和人家调解。”

“不行,”齐楠楠坐在留置室的长椅上,好大的不服气,说,“叔,我也没打她,反而她还打了我,我也是反映问题,他们联通公司迟迟不给我解决和答复。叔,你说有这样的吗?我的宽带到期了,到期了你就给我停呀!一个月按照八十元收取服务费,一共八个月六百多元钱,怎么我联通手机欠了钱他们就给停了,这个宽带他们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钟克明锁着眉瞅了瞅齐楠楠,说:“宝贝儿,你说的这个我懂,你这才六百元啊,我有次忘了到期日,一样也被收了七百元,我到哪里说理去,人家联通就是这么个规定,又不是单独对你。”

旁边协警冒了一句:“钟叔,你也这么倒霉呀?”

钟克明瞥了协警一眼,心说这个猪脑子。又对齐楠楠说:“楠楠,我看你人不错,我也是给你解决事儿,我看监控了,你作为一个小伙子上来就打人家一下子,你想想,你想想,如果你姐姐或你妹子上着班好好的让人打了,你干不干?你刚才听到了外边那阵势了,对方来了好多人,现在你在留置室待着是好事,我要放了你,没准出去真出什么事儿。”

齐楠楠脸色发红,不大会儿汗下来了,但嘴头子上没松劲儿:“没事,叔,让他们进来打死我,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有种,爷们儿,你自己考虑考虑。”钟克明为了让齐楠楠有更多的思考空间,把话儿先放到这里,好结局总是需要个漫长的过程。

钟克明还没上楼,守着报警电话和电脑的薛正说:“有个消防报表需要报一下,政治处发文说咱们所这个月信息数量没有达到要求,吕所让你整理几篇。”

钟克明跑到值班室里看看电脑上的通知说:“薛正,消防你还搞不定吗?给文职表妹打个电话,让她在那边给直接办了,过几天组织个饭局,请请消防大队的,总是挤对咱们,全把责任往派出所推,政治处那个过两天再说。今天是没空了。”

薛正说:“是呢,五起了,还有四起就应该没情况了。”

钟克明情不自禁地笑了,想起申东峰说的话:“做买卖行了,真够隆重。”

申东峰在办公室和刘艳的家人们在一块待着也着急,抽个空子下楼小声问钟克明:“怎么样,对方同意调解吗?”

“现在还差点,申总,人家说的也是有道理呀,宽带到期你们给人停呀。手机欠费联通就自动停机,宽带用不用你们都往下延续收费,有点儿不合理。”

申总辩解说:“克明你不懂吧,当初签订光纤入户的时候,合同单子都写着呢,人们都不仔细看。”

“谁看,我也没看过,”钟克明说,“申总咱这样,你们公司怎么个运作我清楚,只要你们保证给人家把宽带的事情解决了,少收对方些费用咱这个事情就好处理。”

申东峰连个结巴都没打:“行,你怎么说怎么办,给他(齐楠楠)免四百元费用。”

钟克明心里就有底了。

钟克明先去了讯问室,推了一下门,小石和李伟正在问王璇笔录,王璇见钟克明进来在约束椅上老老实实地打了个敬礼。

钟克明抽身又进了留置室看到齐楠楠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的样子,钟克明问:“楠楠怎么样?”

楠楠说:“叔,我道个歉行不?”

钟克明摇了摇头:“不行。不是我不行,是对方肯定不行。怎么也得出个钱。”

“多少?”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

齐楠楠翻了翻牛仔裤的口袋,掏出三百元钱,说:“叔我就带着这些。”

钟克明说:“这样,楠楠,我管事给你们管到底,你打了人家补偿人家点钱,多少是个意思,让人家心里痛快。你这宽带的事儿,我一起给你解决了。不就是六百元钱吗?一会儿,市里联通公司经理过来,人家也是宽宏大量,你和人家说点客气话儿,可能你这宽带费人家就给你优惠优惠。懂不懂?”

齐楠楠一听挺高兴,忙应着:“懂,懂。谢了叔,完了事儿我好好请你。”

钟克明说:“请什么请,以后见面喊个叔就行。现在你跟我上楼,我看看你小子会来事儿不?”

齐楠楠说:“你瞧好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钟克明说:“小伙子你站在屋中间,向刘艳姐姐道歉。”

齐楠楠过去就给刘艳深鞠了一个躬:“姐,你别生我气了,都怪我脾气不好,你现在打我出出气。”

刘艳“扑哧”一下笑了,她大嫂凑过来想说几句,钟克明拿眼直瞅她,她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钟克明也没有给双方写调解书,该简单的手续钟克明一般都给简化了,有把握的事情没必要复杂化,时间耽误不起,等刘艳和家人拿着三百元钱走了后,钟克明把齐楠楠留下来和申东峰谈怎么把他的宽带解决了。

临来之前申东峰担心这事情一天半天处理不完,没想到两个小时摆平了,自己心里也痛快,也得给钟克明面子,就把手机号留给了齐楠楠,说明天让齐楠楠单独找他,给他办理减免手续。

钟克明再送走这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还没下楼手机就响了,是吕所长打来的,吕所长问:“刚才文化街有个打仗的是不是?”钟克明说:“是。”吕所长又说:“是这样,有一方是东北的是吧,那是环保局谢局长的外甥,一会儿谢局长带着他妹妹过去,你看着处理一下,见到谢局长就说我打过电话来了。”钟克明听完后说:“明白了。”

钟克明下楼后小石和李伟已经问完了材料,王璇这个小子还真是个敢做敢当的汉子,材料说得很客观真实,自己怎么打的对方,对方怎么打的自己,妈妈怎么用瓶子打的人,自己拿菜刀怎么追的怎么砍的对方的门都讲得非常清楚。

钟克明看完材料后,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巡警队冯队长的,钟克明问:“有什么指示冯队?”

那边冯队长笑了:“九哥,你讽刺我!听说一会儿公布新提的副所长名单,政治处小缴偷着告诉我的,你注意一下。”

钟克明早就听说要公布正股级干部了,前一个月吕所说所里将自己报了上去,这次看吧,虽然钟克明对当官兴趣越来越淡泊,但上级能给个说法,自然也是值得舒心的事儿,起码到家让妻子和孩子知道知道,自己不再是窝囊没用的老钟了。

冯队长电话里又说:“九哥,是这么回事,刚才你们出了个文化街打架的警吧?”

钟克明说:“是,”没等冯队长说一句,他就跟了一句,“你就直接说你是哪头的吧?”

“我是挨揍的那头的。”

“活该,揍不过人家还托你这个大队长,丢人不?”

冯队长叹了口气,“哥呀,是你弟妹的表侄儿,怎么也得给倾斜一下,裤兜子亲戚得要面。”

钟克明说:“冲着弟妹那我就照顾照顾,你上午那口气,你让吕所给你处理好了。”

冯队长“嘿嘿”笑着说:“这表侄刚在医院检查了,没什么事儿,两边干买卖挨着挺近的,调解算了。”

钟克明放下电话在办公室给手机充上电,为自己沏了杯茶水,等另一方郭东到所。讯问室里,王璇眉飞色舞地正给民警小石讲自己在东北让警察怎么收拾的桥段,小石听得入迷,王璇说:“你们那个头儿还挺利索,警校毕业吧?”

小石摇了摇头:“这所里就我一个正牌警校。”

王璇说:“你哪里?”

“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侦查系。”

王璇没想到小地方出了这么个大牌的学生,戴着手铐在约束椅上发出惊叹:“哥,你牛呀!”

“牛什么呀,”小石装谦虚,“刚才钟哥那动作没做到位,要换成是我,你现在就直不起腰来,我也是东北那边打过来的。我们警校同室老四论个头体重,比你孔武有力十倍,散打课让我几下给整那里了,他趴在垫子上窝了十几分钟。”

“哥,牛逼。”王璇在约束椅上弯了下身子,又捧了小石一句。

没想到对面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小石,小脸一绷,“啪”地拍了下桌子:“你小子别张口脏话闭口脏话,你现在是涉案当事人,知道吗?”

王璇闹不清来由,缩了下脖子:“哥,我不是没说什么嘛,我佩服你。”

薛正和李伟正从厕所里出来,隔着门偷着听了会儿笑得抿着嘴走开了。

郭东一方和对方谢素敏、谢素华两个人前脚后脚地进的派出所,郭东斜瞅了一眼谢素敏。谢素敏久在生意场清楚现在的处境,赔着笑脸,说:“小老弟,你没事吧?”

郭东头皮肿了两个包,身上基本都是擦伤,从医院里做了个头部CT,胳膊上和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检查了一下并无大碍。郭东心里也有个小九九,早听说谢素敏家的小儿子在东北就混社会,担心两家结下仇,以后有什么好歹。见谢素敏这么一说,也赶紧顺着找好:“大姨,我没事。”

环保局局长谢素华开始背着手想给对方立个威,见对方表现得不错,自己再装大鼻子象也没劲儿,说:“你说这事闹得,都是邻居,有什么事不好说呀。”

双方都早就把话儿传过来了,自然在派出所有些底气,进了办公室后,问钟克明:“哪位是钟所长?”

钟克明给赵青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又发了个信息:赵青,咱们互相冷静冷静好不好,明天早晨我们在家好好谈谈。

在发完信息后,就看见电脑局内网公文通知灯闪烁,他点击一看,果然是“舒城市公安局关于周闯等54个人的任免通知:

舒城市公安局任命周闯同志为正股级治安大队长

任命刘景泰同志为法制大队正股级教导员

任命许东华同志为工业园区派出所正股级副所长

……

钟克明一个个往下仔细看,看到最下面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钟克明自己脸发烧,心里真是堵,四十五岁了,在基层滚了二十年,连个新参加工作五年不到的人都提了正股级,自己……

钟克明喝了杯水压了压心火,长出了一口真气,看着名单越发可笑。这一想还真的想通了,什么职务级别的,都这两下子,就是提了正股级就自己这个年龄了还能怎样?随缘吧!

他关掉了网页眼不见心不烦,不理你个正股副科。钟克明今天太累了,趴在桌子上想静静。

手机又叫唤了起来。

钟克明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手机放到耳边:“吕所,怎么了?”

“钟哥,你看了那个局通知了吗?”

“没有,什么通知?”钟克明故意装糊涂。

吕所长说:“钟哥,我刚听说这批正股级又没有你,就急了,给政治处张主任打了个电话,我说为啥没有钟克明呀,人家在这个所里干了十多年了,准是指望着当个官吗?不就是图个安慰,让人家面子上过得去,再者也利于所里开展工作呀。张主任解释是政法委这次给编制少了些,你这个他早有打算,不行过几天我再找找大头儿,给你特批。”

钟克明心说,特批,别忽悠鬼了。嘴上呵呵了两声:“这个事儿呀,没提就没提吧,这些年了没提还在乎早晚吗?行了,不说了,打架的双方都过来了。”钟克明挂了电话,暗骂了一句闲街。

谢素华、郭东双方进屋后,谢素华问钟克明:“你是钟所长吗?”

钟克明堵心劲儿还没过去,“不是,我不是钟所长,我就是钟大头兵,”随后觉得也不太合适,呵呵一笑。“您是?”

“我是环保局的,姓谢。”

“谢局长,请坐,请坐,来来大家都坐。”

双方分开阵形坐了下来。钟克明就问郭东和谢素敏:“你们的伤都看了吗?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别耽误着,该治疗治疗,没有问题都说一下,我也不隐瞒,你们双方都找了关系,还都给我打了电话,舒城就这么屁股大的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你们还是邻居,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把矛盾结深了。”

郭东扬了下手说:“我没事,钟叔,你看着办,怎么办都好。”郭东的妈和媳妇也跟着唠叨几句,都说得挺实在。

钟克明让郭东一方先下楼到值班室等着。他对谢素华、谢素敏兄妹俩说:“吕所长也和我说了和你们的关系,这件事我认为调解为上,要是依法处理,对方一个人,你这一方两个人,采取拘留的话,你这边也不占便宜。如果拖拉下去,你这边有点儿伤住院,他那边也住院,你们把钱都扔到了医院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看样子手机店这一方还挺通情达理,也不想给以后留下隐患,也期望调解,我建议你们调解,谢局,你什么意见?”

在谢素华来时,妹子就和自己讲清楚了,依法处理妹子这方肯定要占责任大一些。谢素华对钟克明说:“钟所长,咱们不是外人,你就看着处理。”

钟克明说:“我处理也就是冲钱说话了?”

谢素华说:“没事,你还能让哥吃了亏吗?钟所长,你说了算。”

钟克明下楼去会议室找另一方,谢素华追了出来,在下楼梯的地方小声对钟克明说:“钟所长,多少钱你别当着我妹子说了,回来和我单说。”

钟克明对谢局长这表现挺有好感:“行,对方狮子大开口不合理了,我也不会同意,对了,谢局,我就是一个大头兵,喊我钟所长,我臊得慌。”

谢局长忙说:“哦,哦,钟老弟,钟老弟。”

刚下楼值班室薛正就喊:“钟哥,第六个警,农贸市场北侧有人报警,说坐三轮车司机敲诈勒索宰客多收费。”

钟克明这个生气,对薛正说:“三轮车能宰多少钱,这个警不出,让报案人找综合执法局,或者物价局。”

薛正伸伸懒腰说:“联系对方了,对方是直辖市的公民,咱们不出警他就投诉。”

“现在人什么都不会,就懂投诉投诉投诉,爱投诉就投诉吧,告诉他,欢迎投诉。”钟克明没好气。

薛正和旁边的李伟一挤弄眼,李伟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薛正让另一个协警守电话,两个人去出警。

李伟在车上点了支烟,对薛正说:“五点了,还有三起。”

薛正接过李伟的烟也吸上:“九哥这指标数没有一次完不成的,服了。”

李伟说:“刚局里发的公告,九哥副所长又没弄上,我看名单上连新参加工作叫什么志强的那个,连个笔录都不会问却提了,什么事儿呀,要是我早就撂挑子了。”

薛正吸了一大口烟,说:“到你头上你也不撂挑子,谁让咱干的这个买卖呀。”

“你怎么样?”

“我一个半民半警的合同制,牺牲了都不会给个荣誉称号,我稀罕那个。”

两个人互相扯着淡车就到了农贸市场北门,就看见大门口东面一辆三轮车停在那儿,有两个人站在车旁。薛正和李伟两个人刚下车,三轮车师傅就喊:“过来,过来,钟所长来没?”

李伟一看,这不是皇都花园保安队长老金吗?

“是你报的警呀,老金?”

老金带着棉帽子,手里套着皮手套,对李伟说:“是我,我下班跑三轮,这不从新车站拉那个人到这农贸市场,说好五元钱的,他非得给我三元钱,你们也知道咱们市的价格,起步价五元。”

对方是个干瘦的男人,灰色西装灰色围巾穿着像个资深知识分子的样子,等老金和李伟说完,他才开口:“你们当地人都认识是不是,是不是?你们就想听一面之词是不是,是不是?”

薛正一听这外地人说话真让人上火:“我们认识怎么了?我们才下车了解一下情况还没处理,怎么就是听一面之词了?”

“干吗,你想吓唬人吗?”

“谁吓唬你了?”李伟说,“跟你了解情况,你这个是纠纷,我们派出所能给你们调解一下就调解,不同意调解你们去哪里都行。”

“你们什么态度?什么素质,有警必接、有难必帮是你们警察的责任,和大城市的警察真是没法比。”

薛正说话本来就不好听:“你们大城市素质多高,大城市就因为两元钱报警,不出警还投诉,你们这是在浪费公众警力资源懂不懂,还素质?我们这儿,没人拿这两元钱当回事。”说完,薛正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老金,别和外地人一般见识,人家是大城市人,支持咱们舒城的经济建设,来,我给你两元钱。”薛正把钱递给老金。

老金也真没出息,真接过去放在口袋了。

薛正瞥了外地男人一眼,说:“师傅,行吗?事情处理完了,钱警察替你给了,我们走人,如果还不满意,欢迎投诉。”薛正和李伟抬脚上了车,那个外地人站在市场那儿,兀自仰着脖子一副清高无惧的样子。

所里钟克明在会议室和郭东谈了会儿,郭东嘴里说得好听,可要的赔偿款不少,六千元钱。

钟克明问:“你这六千元钱都有什么,总得有个理由,我和对方说,人家得认可。”

郭东和媳妇一项项地算,CT、CR、挂号费、检查费、七匹狼上衣、手机外壳受损、店里装饰门,共计两千元,还有一个月的误工费、陪床费。

钟克明对郭东说:“我和冯队私人关系不错,他再三嘱咐我给你能调解就调解了,治安案件比不了刑事案件,你要被对方打成重伤就好办了,你要个十万八万元的对方都有可能同意,但你本身也有过错,也打对方了,你们双方即使验伤,最多就是轻微伤,双方都被拘留了,真要赔偿双方还得打民事官司,程序复杂,法院判决赔偿多少就更不清楚了,现在对方主动赔偿你,说明也是希望能够把矛盾化解了。”

郭东脸上一红,说:“叔,我要六千元对方肯定也得往下压价,再说,完事我还得感谢你和表姑夫嘛。”

钟克明说:“郭东,你还真有心,快算了吧,别这么周到了,你该要多少就要多少,我们没这么腐败。”

郭东的媳妇说:“叔,请你和这个没关系,你就看着调解呗,多少都行。”

钟克明说:“侄媳妇儿,我调解案子不计其数,你这个多少我有谱,你也有错,对方也有伤,折合一下,两千元钱怎么样?”

郭东和她媳妇见钟克明话说得硬气也熨帖,在钱上就别看重了。“好好,就两千元。”

钟克明这边有了谱,上楼喊了谢局长到了楼道口:“谢哥,对方开始要得多,多少我也不说了,我最后拍了两千元,这两千元我也没经过你同意,就给你做主了。”

谢局长拍了钟克明一下肩膀:“老弟,两千元不多,认识你这个爽快兄弟比什么都强。”说完谢局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封钱来,“哗啦哗啦”点出两千元递给钟克明,钟克明接过来说:“咱这个得写个协议,别以后给你们双方找麻烦。”钟克明让小石打了三份调解协议书,双方各持一份,派出所留存一份。

郭东和王璇两个人在钟克明的指挥下互相拥抱了一下,双方又在办公室聊了十几分钟,钟克明一看时间说:“行了,我也不留你们吃饭了,都回吧,以后两家多走动走动。”

谢局长握了握钟克明的手:“老弟有水平,前途无量。”

钟克明没说话,心说,前途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没有多少量了。

王璇走到门口到值班室问薛正:“哥,那个刑警学院的哥,手机号多少?”

薛正冷冷地问:“干吗,想报复呀?”

“不是,哥,想和那个哥学几招。”

薛正哭笑不得:“你快走吧,过几天你过来找他,单独拜师学艺。”

晚上八点来钟,钟克明坐在办公室给几个未带身份证的群众开了两份临时居住证明,窗外渐渐起了北风。钟克明打开电暖气放到左腿旁炙着,连日气温有些低,今年的冬天和春天的交接有些啰里啰唆,眼看要回暖了,今儿又折回到零下三度了,和人的心情一样忽冷忽热。

吕所长喝得红头涨脸的上了楼,探头把钟克明叫到了所长室。吕所长给钟克明倒了杯茶水,唠着闲话:“今天事儿不少吧?”

“还行,不过全招呼过去了。”

“刚才那个谢局饭前还约我叫你吃饭,今天你值班,过两天吧!”

“至于吗?谢局这个人看样子也不错。”钟克明说。

吕所长说:“钟哥,你肯定有情绪了。”

钟克明喝着茶水:“有,没有不是猪了嘛,但有管什么用,老了,没必要争这个那个了。”

吕所长也觉得这次对不住钟克明,但自己也左右不了,钟克明干事人没得说,就是一到某些问题上就不灵活了,现在这个社会形势,不走点旁门左道真让人吃亏。

吕所长说:“过几天,你和我找找政法委高书记,看能有什么补救措施不,没有,下一次提前告诉下,咱们提前运作运作,请客什么的所里出。”

钟克明心里挺理解吕所长的,这么说也是对自己讲义气,提不提也不是人家所长说了算。

“别费劲了,咱都快到离岗年龄了,花钱,让人笑话呀,不就是个面子嘛,我能在所里干着舒心就行。”

吕所长说:“钟哥,累了该歇会儿就歇会儿,在这里所长这个位子是我的,其实这个所长的位置和你的一样。”

钟克明说:“对了,快点把枪给你吧,我别掖着了,今天东北那小子闹腾,我差点开了枪,我这脾气没准头,再因为这个东西惹了麻烦。”说着钟克明就把六四手枪从腰里摘下来给了吕所长。

钟克明的持枪证没有通过,原因就是级别不够。昨天因为抓吸毒团伙,吕所长就把手枪给了带队的钟克明,案子结了后,枪钟克明一直带着,今天钟克明挺烦躁的,哪儿哪儿都不顺,别再脑子一不清楚,因为枪出事儿。

钟克明等吕所长走了后回了趟家,儿子晚上十点放学,钟克明看到家里倒是收拾得很整洁,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钟克明走过去一看,脑袋“嗡”了一下。

钟克明从楼里出来,走路有点儿晃荡,李伟开车陪他一起来的,在车上问钟克明怎么了?

钟克明没说话,面色很难看,李伟说:“要不要上医院?”

钟克明说到医院量个血压去。警车拐进了市中医院院内,李伟陪钟克明进了急诊室,值班大夫、护士和派出所的人都非常熟悉,见派出所人来了,以为有什么事情。钟克明脱掉警服让大夫给测测血压。大夫问钟克明:“钟哥,你脸色可不好看。”钟克明说:“有点儿头晕。”李大夫给钟克明测了测血压,“血压高,96/160。不行吃点降压药吧。”一个护士说:“别开了,我这有几片,钟哥你先服了,回所里卧床休息。”钟克明吃了几片降压药,出了急诊室,李伟说:“你今天别在所里值夜班了,有事再给你打电话吧。”

钟克明闭着眼睛考虑了一下,说:“明天我有事儿得歇班,今天晚上再待一宿吧。”李伟开车拉着钟克明回所里。

到所里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30分了。钟克明在宿舍里躺着,拿出手机就给赵青打,还是关机状态,钟克明恨不得把手机摔了,他忍了又忍,单位上的什么事儿自己都能处理,都能化解过去,家庭上却一点法子没有。钟克明心里万分痛苦,四十好几的人了,鬓角的白头发都好多了,这四十岁工作干了个明白,日子算是混了个糊糊涂涂。人家郑板桥有四个字叫“难得糊涂”,自己这几十年白活了。

正翻来覆去地思忖着,楼道有人小跑的声音,小石敲了敲他宿舍的门,说:“钟哥,有个红警。”

红警是网上逃犯的预警信息。

钟克明精神立马上来了,起来穿好皮鞋,下楼到了值班室,所里几个人都到齐了,薛正说:“是个叫任中博的逃犯,在红蜘蛛网吧52号机子上网。”

钟克明让薛正调出了任中博的在逃信息,然后打印出来,让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后放在裤子口袋里,对小石、薛正、协警李伟、小徐几个人说:“今天咱们五个人就得把他给拿了,在逃信息显示涉嫌抢劫伤害,估计是个穷凶极恶的小子,咱们都要加点小心,既要把人抓获,还不能让对方伤着自己。”小石摩拳擦掌,说:“戴上执法仪不?得记录第一线资料。”

钟克明给否了,都换掉警服,不录像。李伟和薛正一组,我和小石一组,小徐你负责开车,在我们进入网吧五分钟后你就开车顶到大门口。

小石问:“不行就开枪。”

“枪我给吕所了,那个东西这时候不如烧火棍。咱们四个两副铐子,两个催泪罐,分组进去,选好位置,我和小石先上。”

警车在离网吧五十米的黑暗处停下。四个人拉开距离向网吧方向走,钟克明走在最前面,冷风一吹头有些凉,胸口有些发闷,他和小石一前一后地进了网吧,小石去吧台那里跟网管一打手势,小声把网管喊过来:“哪里是52号机子?”

网管耳朵塞着麦,手里拿着手机看电影,小石问他的话没有听清,反问小石:“什么?”

小石向他摆了下手,意思是说,你小点声音。

网管更不明白了,大概还没从电影情节中出来,嗓子拔高一度:“你说什么?”

小石走到对方跟前,压低声音说:“52号机子在哪个位置?”

这小子看不出个眉眼高低,“52号,就在那儿,”网管站起来用手一指,“52号,有人找。”

他这一喊,钟克明就知道坏了。西南面角落里“噌”地蹿起个人来,拔腿就朝着门口方向蹿。

小石气得骂了网管一句“浑蛋”,斜插过去就去堵对方,逃犯身体灵活得很,见小石迎在前面,一脚就踢了过来,正踢到小石的左胸上,小石被踹出好几米倒在了地上。薛正抄起一把凳子上去一下就砸在了对方身上,逃犯被砸个趔趄,身体就蹿到了门口,李伟的催泪瓦斯喷了过去,喷到了对方后脑袋上,顿时满屋子都是辛辣的气味。

逃犯夺门而出向前狂奔,钟克明喊了声“追”。小徐的警车也开过来,拉着警报也在后面撵。

晚上街上人迹寥寥,就是有人谁也不晓得怎么个状况,也没人帮,几个人追过了两条街,逃犯跑得也是昏了头,到了新风桥那儿,抬腿就想跳。

钟克明在后面喊了一句:“你想死呀。”

这小子不敢跳了,转身对着钟克明几个人从腰里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匕首:“来,你们过来,过来就捅死你们。”

钟克明止住步子喘了口气,四个人将任中博围在了中间,任中博贴着桥栏杆想顽抗到底。

“我反正活不了了,多弄死一个我就赚一个。”

钟克明说:“中博,你傻不傻,你犯的伤害罪也不是杀人罪,你值得拼命吗?”

“我没爹没妈,活着也是现世,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放了我就放,不放我就和你们拼了。”

薛正小声对钟克明说:“咱们叫支援吧?”

钟克明清楚现在应该赶紧下手,他向前走了一步:“任中博,你是不要命了是不是,我干这个也干不顺心,来,你冲着叔这儿捅。”

“叔?你认识我?”

“我怎么不认识你,你不是任前庄子后街住,你爹那年赶牲口被牲口尥蹶子给踢了一下吗?我是你钟叔。”

“钟叔?我爹多会儿让牲口踢的呀?”

任中博这脑子一走神的时候,钟克明就扑了过来,任中博号叫一声知道上当了,对准上前的钟克明肚子捅了两刀,钟克明一下把他给压倒在地上了。后面几个人冲过来给这小子上了背铐。旁边看热闹的人有喊好的,有给鼓掌的,就是没有过来敢帮忙的。

逃犯关进了留置室铐在了约束椅上,哭爹喊妈好大会儿后,任中博老实多了,抓捕的时候李伟给他把半罐催泪瓦斯都用上了,薛正又横竖抽了他一顿耳光。受老罪了。

钟克明的毛衣被匕首划拉散架了,防刺背心起了关键作用,否则钟克明肠子早就出来了。小石的右手背被刀子划了道口子,在中医院急诊那上药包扎了一下,医生、护士都对小石钦佩得五体投地,让小石非常不好意思,一位实习的女护士非得亲自给小石包扎,并说自己小时候就羡慕警察,没想到来医院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帅气勇敢的警察。小石红着脸说:“钟哥才是最厉害的,老当益壮。”

钟克明向局指挥中心进行了汇报:“人已经拿下了,让办案单位过来带人吧。”又亲自给吕所长打了个电话,说:“抓了个抢劫杀人的,小石负伤了。”

吕所长开始吓了一跳,听说人没大碍就踏实了,说:“明天给你们请功。”钟克明说:“真请就给小石吧。”

小石看着默不作声的同事,鼻子发酸,眼泪掉出来了,擦了一把对大家说:“干吗给我呀,大家一起做的嘛。”

钟克明拍了拍小石的肩膀重重地说:“别人没有用,只有你有希望。”钟克明说完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仿佛是这里的唯一语言。

逃犯被兄弟单位解走后,所里灯熄灭了,派出所门口的灯箱亮得耀眼,像是个卫兵在街道上静静地伫立着。

钟克明睡得很香,他做梦梦到了赵青背对着自己,他追过去,可是赵青却越来越远,钟克明转身看到儿子在向他微笑,说:“爸,我进实验班了,高考你就等我考上重点大学吧。”钟克明欣慰地笑了,这一笑把自己笑醒了,钟克明才发现自己衣服还没有脱。

正想脱的时候,薛正用手敲门喊他,钟克明清楚又来警了。薛正说来了个女士非得举报卖淫嫖娼。钟克明这个纳闷,这个点还亲自到所里举报?准有什么问题。

钟克明和薛正下了楼,一位妇女在值班室里和小徐喋喋不休地述说着。钟克明问:“怎么回事?”

女人大概有五十岁的样子,穿戴得挺潮,就是这模样和身材不过关,多好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弄了个臃肿不堪。

女人站起来,说:“我和你们说,卖淫嫖娼你们管不管?”

钟克明说:“管,当然管呀,你这是举报谁呀?”

“你先别问是谁,问清了你们公安里面也有通风报信的。”女人说。

钟克明说:“大嫂,你亲自来我们这里举报,就是相信我们,你要是不信我们,那么你别和我们说了,你找别的单位我们也不干涉。”

女人觉得自己说话也不好听了,赶忙说:“我开车带你们去,你们准一抓一个现行。”

钟克明说:“行。”让薛正把李伟和小石从被窝里又喊起来,几个人上了车,那个女人开着红色本田飞度轿车在前面带路,车子穿了几条街后到了市中心街如家宾馆。

钟克明说:“大嫂,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或者你留个联系方式,过会儿我们再和你联系。”

女人脸色一变,说:“不行,我就跟着你们,我要监督你们执法。”

薛正说:“我们不是怕你监督,是为了你安全和隐私考虑,让对方知道你是谁以后报复你怎么办?”

薛正以为可以唬住这个娘们儿,可这个女的一听劲头来了:“我敢向你们举报就不在乎他们这对狗男女,8506房间,走,一起去。”

钟克明一听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进了大厅,钟克明对值班经理说:“你把五楼房间钥匙拿着,跟我们上楼。”

人都上了五楼后,到了8506房间,钟克明让值班经理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有人问了一句:“谁呀?”

值班经理回答道:“你开一下门。”

“几点了,开什么门。不知道我是谁呀?”

值班经理脸露难色,钟克明示意他把钥匙交出来,经理递给了钟克明,钟克明拿磁卡一刷,门就打开了,民警还没进屋,那个举报的女的首先冲了进去,张嘴就骂:“大家看呀,堂堂市委办主任,在宾馆和小三开房通奸呀!”

钟克明打开房间灯,只见市委戴主任光着身子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钟克明装着和戴主任不认识,劝那个报案人说:“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说:“这是我老头子,这一年了连沾我都不沾我,原来全给这个骚娘们儿了,你们看看,你们派出所得录像,我以后打官司需要。”说完向床上男女骂了几句,钟克明急忙让薛正和李伟把戴主任的爱人劝出去。这女人果真就是个“坐地炮”,在楼道里又闹了半天,弄得宾馆住宿的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折腾了会儿,这娘们儿认为达到了效果,扭着肥臀得胜似的走了。

钟克明到房间里对戴主任说:“起来吧,她走了。”戴主任又扬了扬了手,示意钟克明他们都出去。

所里人都退了出来,穿上衣服后,戴主任把门打开让钟克明几个人进来,拿出烟给大家散,李伟拿着一支瞅了瞅,不认得什么牌子的。

钟克明扫了坐在角落的女的一眼,有点儿面熟,想不起来了。

戴主任笑了笑:“你大嫂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别介意呀。”

钟克明心说,去你妈的吧,我们介意什么,该介意的是你这个孙子。

“戴主任,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也不认识大嫂,这事儿闹得。”钟克明说。

“没事,没事,我理解,我理解,兄弟,怎么说呢,我这个家也挺难的。”戴主任面露难色,装得还挺是那么回事儿。

钟克明和弟兄们对视了一下,暗说,你大爷的,不是你上午耀武扬威,耍这帮人的猴的时候了呀。

“这样呀,小钟是不是?”

钟克明说:“我都多大了,还小钟,嗯,对,我叫钟克明。”

“你把这个孙姐送回家,有事呢,明天你到办公室找我。”

钟克明想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归公安管,自己插进来一杠子,犯不着得罪戴主任。但得罪了他又怎样,已经是最底层了,还在乎什么呀?

“好,我先回去,我也跟哥儿几个说说,你放心吧,戴主任。”钟克明也得给对方个台阶下。

所里人带着那个戴主任的姘头往楼下走。李伟拉了钟克明一把,说:“钟叔,看出这个女的是谁了吗?”

钟克明说:“我看着也是眼熟呢。”

“就是今早报失踪的女生的妈妈。”

“对,对。”李伟一提醒钟克明也想起来了,和照片上的人一样。

钟克明上了车对女的说:“你住盛世嘉园小区五号楼三单元501吧?”

女人低着头,听到钟克明这么了解自己的情况愣住了,说:“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妹子,你别见怪,我比你年龄大个一两岁,你家丫头早晨就去派出所报案了,说她妈妈失踪了。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碰到了。”

女的呜呜地哭出声来:“真是给孩子丢人了,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了。”

“妹子,按说现在这个社会呢,你和戴主任这个不叫什么事儿,可你得顾家呀,不考虑男人,你还得为了孩子着想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唉,要是没孩子我早就离了,都是为了孩子。”

“你家先生在哪里高就呀?”薛正问。

“高就?要是和你们一样好好上个班就行了。我们两口子开始都在商业部门,后来改制都下岗了,前两年这不给他办了去国土局嘛。”

“国土局不错呀。”李伟说,

“是不错,可天天猜忌我。我打扮好一点了,也不行,我和别人吃个饭也不行,我一个女人也要有自由是不是?我也有精神需要是不是?”

钟克明耐着性子,越听这女人说这些话就越生气,心里的火就直冒,他猛然吼了一嗓子,说:“别解释了,打扮好就为了陪这姓戴的腐败分子吗?为了自由就光着身子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床吗?你有没有廉耻?男人在单位一心上班,你就嫌弃他窝囊,没让你花天酒地、没让你吃喝玩乐,这样的男人你们就不想跟着过,把家扔了、把孩子扔了,跑这里和男人鬼混。”

女人让钟克明吓呆了,车上的人都被钟克明搞得莫名其妙,钟克明冲着女人嚷了好大一会儿,才住了嘴。

“你好好想想吧,姓戴的能为你离婚?给你家?早晚当垃圾把你丢了。现在回家哪里也别去,守着孩子,给你男人道歉得到他的原谅。老实男人怎么了?他们起码不会去勾引别人的女人,爱你爱孩子爱家。你都多大了,还鬼迷心窍,糊涂蛋!”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李伟和薛正送女人进了小区,一直把女人送到楼上,敲了几下门,女孩儿看到妈妈回来,高兴地喊了一声“妈”!母女俩随后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李伟和薛正注视着这一幕黯然泪下。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第八个警情处理完毕,还有第九个呢?车上的人都没有去想。

警车缓缓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前,李伟、薛正、小石跳下车来,整理一下警服,他们等钟克明下车,几个人走到门口还没听到钟克明下车关车门的声音,李伟走回去看到钟克明依旧倚在副驾驶座位上。

李伟敲了敲门窗:“钟叔,钟叔。”

钟克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李伟“啊”了一声,一拉开车门钟克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

李伟抱着了钟克明,“钟叔,钟叔,”喊了几句,“快来人,快点。”薛正和小石赶紧就往车跟前跑。

“怎么了,怎么了?”薛正说:“赶紧送医院,几个人把钟克明抬上车,薛正用手抱着钟克明后腰,小石哆哆嗦嗦地给钟克明的爱人打电话,嫂子手机关机了……就又给所长打。

警车开进了中医院,急诊室医生和护士都跑出来。钟克明被推进了抢救室,楼道内医生和护士忙碌起来,院子里一辆辆警车开了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

第九起警情怎么还不来呀?警情来了,人也许就醒了。

 

(原载《啄木鸟》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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