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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度纪实文学卷——追捕始于新婚之夜(五)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张楚

 目录

追捕始于新婚之夜 / 李迪

燃烧之后的爱情 / 郭群

善与恶的较量十九年 / 李动

中俄国际列车大劫案全揭秘

——公安部“清网行动”系列报道之一 / 安轩

嘉宾与逃犯

——追捕走进电视相亲节目的凶手 / 张楚

忠诚挚爱青春如歌

——追记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消防支队武川县消防中队攻坚班班长张旭 / 康立文

跨越太平洋的追捕

——中美警方联合摧毁全球最大中文色情网站纪实 / 闻朔

守护你,到你静静离去 / 沈雪

石玉之恋 / 一合

平民警官马长林 / 郑天枝

汪雪艳——废墟之上的中国形象 / 仇恒泉

 

嘉宾与逃犯

——追捕走进电视相亲节目的凶手

2010年11月14日,在黑龙江卫视《快乐大联盟》的电视相亲节目中,一位自称是沈阳某艺校声乐教师的单身男嘉宾,不但凭借自己能歌善舞的才艺出尽了风头,还成功地赢得了一位漂亮女嘉宾的芳心。可是有谁能想到,这位在电视荧屏上风光无限的男嘉宾,竟然是一个潜逃了整整十三年的杀人凶手。

2011年6月,通过群众举报,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刑警大队五中队的刑警们经过细致排查,在沈阳警方的协助下,一举将潜逃了十三年的杀人犯罪嫌疑人吴刚抓获归案。

无巧不成书,刑警队长接到了报警电话

2011年5月中旬的一天,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刑警五中队队长李昂,一大清早就从家里赶到了位于北山派出所的中队办公室。

五一假期刚刚过去不久,依山傍水、秀外慧中的北国江城吉林市整日艳阳高照,处处柳绿桃红,正是一年当中最清爽惬意的好时节。可是面对着窗外大好的春光,李昂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李昂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个子不高,肤色黝黑,其貌不扬。他原本并不是刑警,一个多月前,通过李昂不懈的努力,结合他从警以来一系列优异的表现,经分局党委慎重考虑,由船营分局局长范立臣亲自点将,将李昂从分局南京路派出所教导员的岗位上调到了分局第五责任区刑警中队任中队长。

刚到刑警五中队的李昂踌躇满志,他知道自己实现理想、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可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李昂和五中队的刑警们虽然每天忙得脚打脑后勺,却只是破了几起鸡鸣狗盗的小案子,这让李昂多少觉得有些不过瘾。

刚过去的几天里,李昂和中队的其他六名刑警一直都在忙着为江城的彩灯节做安保工作。好容易等到活动结束,今天一大早李昂就赶到中队,想要把已经耽误了的月度工作总结写完。上午九点钟,就在李昂趴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时候,案头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李昂拿起红色的话筒:“你好,刑警五中队,请问你找谁?”

听筒那一头没有声音。李昂愣了一下,稍稍提高声调又问了一遍,听筒里依旧一片沉寂。李昂蓦地一下想起来,昨天听队里的孔德志说起过,有个恶作剧少年连续给队里打过两次骚扰电话。想到这里,李昂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料就在这时候,听筒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的声音:“你是谁?”

对方的语气近似无礼,可李昂还是尽量委婉平和地回答道:“这里是刑警五中队,我叫李昂,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人犹豫了片刻,“我想要——想要向你们警方举报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杀人犯,”女人停顿了一下,可接下来却几乎是一气呵成地说道,“他叫吴刚,以前曾经在咱们市的夜总会和迪吧里当歌手。十三年前,也就是1998年年初的时候,他在华南小区一个叫‘日日兴’的小饭店里用刀刺死了一个叫孙军的人,之后畏罪潜逃!可是最近,我看到吴刚了——”

“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在电视上!”女人激动起来,“黑龙江卫视有一个挺火的电视相亲节目,叫《快乐大联盟》。就在去年11月的一期节目里,我看到了吴刚本人。他现在化名刘浩,据说住在沈阳。这段视频在互联网上就有,你们一查就能查到。”

“你怎么能确定是他,你们以前认识吗?”

“这你就别问了,”女人语气急促,“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不止是我,我和其他几个见过吴刚的朋友一起看了视频,看过之后我们一致断定,千真万确,这个刘浩就是十三年前的杀人犯吴刚。该说的都跟你们说了,我要挂电话了——”

“等等——”李昂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能够从报案人那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这位女士,首先我要感谢你为警方提供的重要线索。不过听起来,你似乎还有些顾虑。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是刑警五中队队长,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你可以单独和我联系。我以人格担保——”

“不用了,”不待李昂说完,女人便打断了他的话,“警官先生,我当然知道一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否则我也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不过希望你能理解,我实在不想让这件事打乱我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你们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早日抓住吴刚,给死者一个交代。”

电话断了。李昂赶紧按照来电显示回拨过去,可对方的手机关机了。对于报案人的这一举动,李昂虽然感到有些遗憾,不过倒也能够理解。接下来,李昂开始细细地回忆刚才和报案人的谈话。由于自己刚来五中队不久,对十三年前的积案根本没有印象,尤其是报案人说,这个潜逃多年的杀人犯吴刚,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万众瞩目的电视相亲节目中,这实在让李昂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报案人不但详细说出了当年事发的时间、地点和经过,而且还准确地说出了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另外从她的声音、语气等各方面综合判断,这不像是一个恶作剧。

李昂立刻拨通了自己的上级——船营分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刘军厚副局长的电话,简要汇报了刚才接到报案电话的情况,刘副局长问:“以你的经验判断,这是不是一起假报案?”

“不太像,”李昂回答道,“我看应该有六七成的把握。”

“那好,你马上过来。”

 

十三年前的命案,都是冲动惹的祸

事情发生在十三年前。

1998年2月6日,农历正月初十,正是北方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从中午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不过由于春节刚过,江城的大街小巷里,爆竹的脆响依旧此起彼伏。

对于刚满二十四岁,还是一家国营企业工人的孙军来说,这一天的意义非比寻常。下午的时候,能歌善舞的孙军刚刚在市内一家新开业的夜总会里参加完一场演出。演出很成功,夜总会老板给的薪酬也相当丰厚。天将擦黑的时候,孙军和当天一起参加演出的十来个人,其中还包括一个自己并不太熟,名字叫阿勇的侏儒演员,相约来到华南小区附近一家名叫“日日兴”的小饭店里喝酒庆祝。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家不起眼的小饭店竟然是他短暂人生的终点。而造成这一惨剧的人,名叫吴刚。

在当时吉林市的文艺圈里,吴刚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大家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头,却没有见过吴刚本人。因此当酒酣耳热之际,众人聊起江城文艺圈里的掌故时,阿勇忽然跳出来声称自己不但认识吴刚,而且两人还是莫逆之交。众人都当阿勇在吹牛,纷纷挖苦奚落他。这让自感丢了面子的阿勇又羞又气,他当即在饭店里给吴刚挂了个电话。十几分钟后,吴刚果然乘出租车赶到饭店,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来轮到众人傻眼了。在阿勇一番趾高气扬的介绍后,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向吴刚敬酒。和众人表现出来的热情相比,吴刚的态度有些不咸不淡,眼神里更是写满了高高在上的自负和骄纵。这也不奇怪,演艺圈本来就是名利场。和孙军等人东跑西颠,纯属业余性质的演出不同,吴刚不但是吉林市一家高档夜总会的主唱歌手,而且无论是艺术素养还是演艺天分,他的确要远远高出众人一筹。

可年轻的孙军同样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对于吴刚傲慢的态度,他明显表现出了一种反感,而吴刚也很快察觉到了孙军对自己的不屑和冷淡。就这样,两人在刚见面的时候便心存芥蒂,为两人后来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饭店里早已经没有了其他客人,众人也大都有了七八分酒意。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场意兴阑珊的聚会就会曲终人散。可谁都没想到,一个人彻底改变了事情本来的进程。这个人就是阿勇。

说起来,阿勇也是一个苦命人。因为患有先天侏儒症,家里条件又不好,所以阿勇在很小的时候就流落到了社会上,靠着在街头表演杂耍辛苦谋生。一来二去有了点儿小名气,阿勇便被一些夜总会的老板请去表演。因为演出的时候总能遇见,此外阿勇又恰巧和吴刚的前妻阿兰是老乡,因此吴刚和阿勇走得很近。每当家里闹了什么矛盾,或者演出上有了什么烦心事,吴刚也总是喜欢找阿勇倾诉一番。不过阿勇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贪杯,而且一喝酒就过量,经常做出一些不着边际的傻事。比如今天,阿勇实在喝得有点儿多,而他的注意力也开始转移到酒桌上一个名叫小薇的女孩儿身上。

小薇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当时是吉林市电视台的实习主持人。其实她和吴刚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因为无法推辞朋友的邀请,才出现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她的出现让早已有了几分醉意的阿勇兴奋莫名。起初他的表现还算正常,凭借自己的滑稽举止和插科打诨,把聚会的气氛不断引向高潮,同时也引来了小薇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阿勇渐渐有些魂不守舍。尤其在吴刚到来之后,虚荣心得到满足的阿勇开始纠缠小薇,言辞越来越露骨。小薇为了摆脱阿勇的纠缠,便以要赶回台里做节目为由向大家告辞。这时候的阿勇喝了太多的酒,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了。他先是竭力挽留小薇,继而又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自己送小薇回去。甚至在小薇已经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的情况下,阿勇依旧死死拉着车门不放,一边满嘴胡言乱语地向小薇表露着自己的感情。

小薇进退维谷,阿勇死皮赖脸。关键时候孙军挺身而出,冲到外边把纠缠小薇的阿勇抱了回来。出租车绝尘而去,小薇顺利脱困,可孙军却余怒未消,把拼命挣扎的阿勇抱回饭店后,孙军劈头盖脸地给了阿勇一通臭骂。但他没有注意到,在一派狼藉的房间里,有一双冷酷的眼神死死地瞪着自己。

刚才发生的一切,吴刚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认真说起来,还是阿勇的不对。可阿勇是自己的好兄弟,再说今天又是阿勇约自己过来的,孙军当众给阿勇下不了台,实际上就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阿勇在饭店里大哭大闹,耍起了酒疯,而同样也有些喝多了的孙军在情急之下,甚至忍不住要动手教训阿勇。就在这时,一旁早已隐忍了很久的吴刚终于压抑不住怒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酒瓶落地的声音立刻让嘈杂纷乱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包括孙军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红头涨脸的吴刚。吴刚乜斜着孙军,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孙军的鼻子骂道:“姓孙的,欺负一个残疾人算什么本事?阿勇是我兄弟,你今天要是敢动阿勇一个手指头,信不信我让你躺着出去!”话音刚落,吴刚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把防身用的卡簧刀,狠狠地钉在了杯盘狼藉的桌子上。

在一向飞扬跋扈的吴刚看来,自己的这一举动既是为阿勇出头,同时也是给孙军一个警告,如果孙军识相的话,那他就应该立刻向阿勇赔礼道歉。只可惜同样年轻气盛的孙军哪肯在这种情况下认输服软。热血上涌的孙军一边咒骂,一边向吴刚猛扑过来!

那一瞬间,吴刚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拔出桌上的刀子,迎着孙军就冲了过去,在众人的一片惊叫声中,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进了孙军的胸膛!

一切就此注定,一切都无法挽回。

被刺中的孙军一下子僵住了,他的四肢在瞬间变得软弱无力,甚至他的视线也模糊起来。他依旧有些不甘地睁大眼睛,以便能够看清这张近在咫尺,既陌生又狰狞的脸。可是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分明是母亲那一头凌乱的白发,还有那张憔悴哀伤,却又始终充满着希冀的面庞。

此时的吴刚呆若木鸡,看着慢慢倒在血泊中的孙军,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醒过神来的阿勇冲过来,一把拉住自己的胳膊向外拖,吴刚才扔掉刀子,随着阿勇一起跌跌撞撞地跑出门,转眼间便消失在飘着雪花的夜色中……

 

案情分析,层层证据锁定杀人凶手

李昂驱车从北山派出所赶到了船营分局。由于楼下电梯口等待的人太多,李昂索性一口气徒步跑上了七楼,也不叫门,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刘军厚副局长的办公室。

刘军厚今年还不满五十岁,干刑警的时间就将近三十年。一看到李昂,刘副局长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一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怎么在楼下多等会儿电梯就不行,非得一口气跑上来?”

“人那么多!再说那玩意儿还真没我跑步快!”李昂笑道,“刘局,有水没有啊,嗓子都冒烟了!”

“早给你备着呢!”刘副局长笑吟吟地把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

李昂接过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一抹嘴,顺手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汇报案情。李昂说得很详细,从早上接到报案人电话开始,甚至连报案人起初有些闪烁犹疑的情绪都没遗漏。刘副局长听到1998年发生在华南小区的杀人案时,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嫌疑人是不是叫吴刚?”

“对对对,”李昂又惊又喜,“刘局你知道那件案子?”

“嗯,我还记得他当时好像是个演员,杀人后畏罪潜逃,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了!”

“就是他!”李昂兴奋地说,“没想到这小子耐不住寂寞,据报案人说,他竟然参加了电视台的相亲节目,结果被报案人一眼认出来了。刘局,看来这件案子有门啊——”

“还不能这么说,”刘副局长沉吟片刻,“这样吧,你马上去分局调阅案卷,然后立刻启动刑侦对比,同时开展外围调查。记住,工作一定要做细致,另外还要注意,一定要紧紧抓住沈阳和相亲节目这两条线索不放,有情况随时汇报。”

将近中午的时候,李昂带着从分局调出来的案卷返回了中队,一上楼,李昂立刻召集当天在家的警员到中队会议室开会。简单通报了案情之后,大家一边吃午饭,一边看案卷。孔德志也通过在网上查阅,找到了吴刚参与的那一期《快乐大联盟》相亲节目,大家立刻围拢在电脑屏幕前。

首先就是相貌的对比。由于吴刚在案发前没有任何案底,因此当年的案卷里只有一张吴刚年轻时的户籍照片,由于时间太久了,看起来还有点儿模糊不清。不过和屏幕上那位被报案人指证的二号男嘉宾的影像截图相比,虽然年龄上相差很大,胖瘦不一,可两人的五官轮廓惊人一致,尤其是同时具有嘴唇外翻的特征。接下来,刑警们又发现,屏幕上化名刘浩的男嘉宾自称是沈阳艺校的老师,除去在节目现场又唱又跳外,还说自己以前曾经在长春的某迪吧领过舞。这种强烈的表现欲和能歌善舞的特点,同样和在逃犯罪嫌疑人吴刚的经历相吻合。最后,刘浩在节目里介绍自己时年三十九岁,这与吴刚的实际年龄也基本接近。

看罢录像,刑警们立刻讨论起来,尽管还缺乏更直接有力的证据,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个刘浩和吴刚实在太相像了。大家越谈越兴奋,李昂却一直沉默不语。

中队里最年轻的孔德志看出了李昂的犹豫,笑呵呵地说:“李队,这么多相同点,我看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了。只要我们能把嫌疑人控制住,到时候就算他想要抵赖,我们也可以和他的亲人做DNA比对,不怕他不承认!”

李昂还没说话,会议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那恐怕不行!”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做DNA检测不行,吴刚是被抱养的,根本查不到他的直系亲属。”说着话,来者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李昂的面前,冲着他大手一伸,“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五中队的队长李昂吧?”

“你是——”

“李德彪,和平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原来我在咱们分局一中队,”说着李德彪一指电脑屏幕上兀自在劲歌热舞的吴刚,“十三年前,那件案子是我最先经手的。”

李昂一听,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招呼李大队长坐下,“李队此刻大驾光临,我猜你一定是来雪中送炭的!”

李德彪哈哈大笑:“早听说五中队新来的队长聪明过人,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实不相瞒,今天上午我刚从西安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刘副局长的电话。他把案情给我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整整十三年了……”

“李队,你见过吴刚本人吗?”李昂问道。

“没有,不过听刘局说他在电视上露了面,所以我一回到市区,就立刻找到了以前认识的一个二人转演员,当年他曾和吴刚在一个夜总会共事,对吴刚的情况非常熟悉。我俩在网上找到了这段视频,他看到吴刚唱歌,尤其是那段舞蹈视频后,立刻跟我说了三个字——”

“说什么?”

“就是他。”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李昂也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再次握住了李德彪的一双大手道:“真是太感谢李队长了。”

李德彪却摆摆手道:“我们都是刑警,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今天来是有几句知心话想和你说说。”说完李德彪站起身来,李昂会意地起身,跟在李德彪的身后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在寂静的走廊里,李德彪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李昂道:“我要和你说两点。第一,这个吴刚虽然外表憨厚,实际上却非常狡猾。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案发前就已经在文艺圈里混了将近十年,各种关系和人脉都相当复杂。当初为了抓捕他,我们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人力,可最终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十三年来没有一点儿消息。由此我一直怀疑,他是否运用特殊关系漂白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安然躲了这么长时间。第二,这个吴刚虽然表面上很讲义气,实际上却非常自私冷酷。他是从小被抱养的,他的养父母对他非常好,甚至比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要好。吴刚案发逃匿之后,两位老人曾经数次找到我们,说只要吴刚和他们联系,就一定会配合警方工作,劝吴刚自首。可十几年的时间,一直到他的养父因病去世,吴刚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过,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李德彪很快就告辞了,可相送的李昂却独自在门口站了很久,他忘不了李德彪离去之前,神态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遗憾和落寞。李昂非常理解李德彪此刻的心情,作为一个刑警,如果一件自己经手的案子成为悬案,或者说犯罪分子没有在自己的手里落网,那么不管因为什么理由,那种遗憾和怅惘都会长久地烙在刑警的心里,至死都不会忘记。李昂默默地在心里发誓:吴刚,这次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捕归案!

 

畏罪潜逃,那一段东躲西藏的逃亡日子

看到孙军倒在血泊中后,吴刚和阿勇仓皇逃离。两人先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吴刚的暂住处,带上了全部积蓄,又连夜坐车逃到了阿勇的老家——舒兰县。

一开始,阿勇还想让吴刚在自己家躲一躲,可是吴刚清楚,阿勇的家里并不安全,警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顺藤摸瓜找到阿勇的家。所以吴刚只在阿勇的家里待了一会儿,便和阿勇一起来到了自己前妻阿兰的家中。

吴刚的前妻阿兰原本是一个面容秀丽、老实本分的农村姑娘。几年前在吉林市打工的时候,阿兰经人介绍和吴刚相识并很快结了婚。起初两个人的感情还算不错,吴刚演出收入可观,阿兰也能勤俭持家,两个人在吉林的小日子过得相当红火,婚后不久还生了一个儿子。

如果吴刚能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的话,那么他的人生轨迹很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可惜吴刚生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因为从小养父母对他的溺爱,一直养尊处优的环境,少年得志的轻狂,以及演艺圈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最终让他养成了一种对家庭和亲人不负责任,终日放荡不羁的生活态度。尤其让阿兰无法忍受的是,吴刚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恶习,经常和其他女人鬼混,两口子几乎每天都要为这种事情吵架,最后离婚了事。

此时的阿兰带着儿子从吉林返回舒兰县的父母家中过年。不想到了后半夜,吴刚和阿勇却突然出现在阿兰家里,一看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细心的阿兰立刻猜到吴刚一定是闯了祸。在阿兰的追问下,吴刚终于说出了自己刚刚在吉林市因为酒后和人争执,一怒之下用刀伤人的全过程。

听吴刚说了事情经过,阿兰吓得浑身瘫软,吴刚也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迭。一想到自己可能杀了人,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不过这时候,他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总觉得孙军不一定会死,如果及时救治,有可能捡回一条性命。因此吴刚百般央求阿兰,希望她能替自己回吉林去探听一下消息。怕阿兰不答应,吴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阿兰这次肯帮他,那么不管最终孙军是死是活,他都会在和儿子道完别之后,立刻去向警方自首。

阿兰并不相信吴刚的话,经验告诉她,吴刚从来都是一个自私任性又口是心非的人。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眼前的吴刚不但早已经没了往日风光的样子,而是像可怜虫一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阿兰终于心软了。第二天凌晨,阿兰就和阿勇一道坐车返回了吉林,准备去打听消息。

原本吴刚和阿兰商量好,等到有了确切消息后自己再作定夺。可是在两人走后,吴刚一个人躲在阿兰家里,始终坐立不安。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孙军苍白的面容,还有呼啸的警车,冰凉的手铐,以及监狱的电网高墙。吴刚一夜没合眼。如同惊弓之鸟的他决定不等阿兰回来,立刻远走他乡。一向冷酷绝情的吴刚,在临走之前甚至都没有和自己六岁的儿子告个别。

狡猾的吴刚在不辞而别的时候,没有忘记给警方布下迷阵。临走前先是给阿兰在大庆市和齐齐哈尔市的两位亲属分别挂了电话,还有意详细询问了他们的住址。在舒兰县火车站,吴刚又排队买了一张当天去大庆的火车票。

应该说,吴刚的预感没有错。阿兰和阿勇当天早上一返回吉林市,就立刻被警方控制住了。可是等到警方赶到舒兰县的时候,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吴刚已经坐上了一辆开往长春的长途汽车。吴刚对长春并不陌生。他十七岁最初踏入演艺圈的时候,曾经在长春的一些迪吧和夜场里做过伴舞。可是这一次旧地重游,吴刚却是为了投奔他的另一个红颜知己——阿丽。

阿丽是吴刚在吉林市上中学时候的同学,也是吴刚的初恋对象,中学毕业后,阿丽随家人搬到了长春,两个人最终无缘走到一起。过了这么多年,阿丽早已成了家,可吴刚却坚信阿丽一直都对自己旧情难忘,因此一逃到长春,吴刚立刻找到了阿丽的家。

吴刚来见阿丽,除了利用阿丽对自己的痴情外,还有着另外一个目的。阿丽家世显赫,父母也很有些背景。吴刚这时候还不知道孙军到底是死是活,他想让阿丽帮他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阿丽也的确是不负所托,她很快就帮他打探出了孙军已死的消息。

尽管吴刚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倒在阿丽的怀里放声大哭,只是他的眼泪并非为了无辜丧命的孙军,而是为了自己眼下杀人犯的身份,以及自己由此将要受到的法律制裁。其实这个时候,如果吴刚能够幡然悔悟,向警方投案自首还不算晚,可是一贯骄纵任性的吴刚根本就无法接受身陷囹圄的命运。情急之下,吴刚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他又没这个胆量。万般无奈,吴刚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单纯的阿丽身上,盼望着她能设法帮自己渡过难关。

面对自己少女时代的初恋情人,阿丽完全被这份死灰复燃的感情蒙蔽了眼睛。阿丽不但协助吴刚逃到杭州落脚,不久还亲自陪着吴刚一路南下抵达广州,利用自己父母的背景和关系,花了一大笔钱,帮助吴刚在当地办理了一套全新的身份证件。

吴刚对阿丽感激涕零,把阿丽当成了救命稻草,为了达到继续利用阿丽的目的,吴刚无数次信誓旦旦地向阿丽保证,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是阿丽给的,他一定会和阿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而阿丽也是鬼迷心窍,不但帮助吴刚逃亡,还心甘情愿地担负起了吴刚躲在杭州时的一切生活费用。只是吴刚大手大脚惯了,没过几个月的时间,阿丽多年的积蓄就被吴刚挥霍一空。为了筹措生活款项,阿丽只好暂时返回长春。

为了糊口谋生,吴刚不得不从藏身的租住地走出来,试着在杭州当地找工作。尽管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证件,不过毕竟做贼心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吴刚从来都不愿拿出证件示人。因此他所能找到的工作基本都属于临时性质,而对于雇主的克扣和刁难,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收入自然微薄。更多时候,他还是依靠阿丽从长春汇来的钱款才能勉强度日。而阿丽的接济一旦出现问题,吴刚的日子就难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吴刚每天只靠吃一个苹果度日。这样的日子简直让吴刚发疯。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件极为偶然的事情,让几乎走投无路的吴刚看到了一丝曙光。

那是他躲在杭州将近一年时发生的事情,当时吴刚正在一家娱乐城里做端盘子的服务员。这天晚上,高朋满座的娱乐城突然发生了一个小意外,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原本答应晚上来演出的男歌手突然临时来不了,就在娱乐城的老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手下的员工向老板反映,新来的那个叫刘浩的服务员会唱歌,而且唱得还不错。眼看台下的观众纷纷起哄,老板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让吴刚换了件衣服就把他推上了舞台。

吴刚原本还想推辞,可是一站到久违的舞台上,一听到熟悉的旋律悠然响起,吴刚不由得百感交集。作为一个歌手的感觉,也立刻神奇地回到他身上——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红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这是由香港歌手张国荣演唱的电影《倩女幽魂》的主题歌,同时也是吴刚当年在吉林市夜总会里最拿手的表演曲目。歌曲本来描绘了一段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恋情,而此时却恰恰和吴刚这一年多来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境遇相吻合,因此吴刚不但把这首歌唱得如泣如诉,唱到动情处,吴刚甚至忍不住泪洒当场。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如雷。而当晚吴刚也是一发不可收,连续唱了好几首歌曲。演出结束后,喜笑颜开的老板把一个大大的红包交到吴刚手里的同时,还盛意邀请他担纲娱乐城的主唱歌手。此时的吴刚明白了一件事情,尽管他改了名字和身份,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在吉林那个风光无限的吴刚了,可他依旧是一个歌手,他的未来和前途,甚至他的生命,都注定离不开舞台。

 

万事俱备,南下沈阳却初战不利

自从接到报案电话后,由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刘军厚副局长亲自挂帅,成立了抓捕在逃犯罪嫌疑人吴刚的专案组,又经过半个月左右的调查取证,案情基本明朗,此时抓捕吴刚的时机已经成熟。

为了使抓捕行动能够顺利进行,专案组对吴刚进行性格和心理分析,大家一致认定,吴刚身为演艺圈人士,并且事发前后在省内外演艺圈和娱乐场所混迹多年,不但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而且还具有相当广泛的人脉。十几年来,吴刚曾数次躲过公安机关的抓捕,反侦查经验相当丰富,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吴刚很可能又会销声匿迹,那样的话,以后的抓捕行动就会难上加难。几经考虑,为防止打草惊蛇,李昂决定暂时先不动用电视台那条相对更容易走漏消息的线索,而是集中力量从沈阳入手。

方案确定之后,李昂立刻把专案组民警分成三组,第一组由队长李昂带队,率领年富力强的冯志远和任程伟南下沈阳,负责执行对吴刚的抓捕工作;第二组则由中队经验丰富的老民警张学来和孔德志组成,一旦沈阳组出师不利,第二组即刻由吉林市动身北上,去哈尔滨联系电视台调查取证;第三组的两名民警在家待命,随时准备支援前两组。

任务分配完毕,为避免夜长梦多,李昂决定尽快率行动组去沈阳。在即将动身之际,李昂带着冯志远和任程伟来到船营分局,向专案组负责人刘军厚副局长辞行。

刘副局长是多年的老刑警,对李昂谨慎细致的工作部署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后亲自上楼去找分局范立臣局长签署拘捕令。不一会儿刘副局长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船营分局局长范立臣。

范局长今年五十岁出头,身材瘦削。他几步走到李昂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有把握吗?”

“范局,”李昂响亮地回答道,“你放心,这回吴刚肯定跑不了!”

“先别吹牛,”范局犀利的目光扫了一下眼前这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忽然话锋一转,“我想你们也都听说了,分局三中队最近刚刚破获了一起焚尸案,案子办得很漂亮,我和政委正准备向市局给他们请功呢!”

“范局,”李昂听出了范局长的弦外之音,他挺起了胸膛,“我们五中队也不是孬种,这次不抓到吴刚,我就不回来见你!”

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范立臣一向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因为从李昂掷地有声的话语里,他听出了一名刑警的信心和勇气。“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

“那好,”范局沉吟道,“下面我提三点要求,一要胆大心细;二要事先考虑周详,对吴刚届时可能做出的反应要有预案;三要注意安全!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李昂和两名刑警同时大声回应道。

范局不再说什么,随着他大手一挥,李昂和两名刑警起身便向门口走去。可是三个人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范局随后又说了一句:“等一等。”

已经走到门口的三个人停住脚步,范立臣异常郑重地说道:“李昂,如果这一次你们真能把吴刚抓回来,那么不管我当时手头有什么要紧事,我都会和政委一起到高速公路入口,亲自迎接你们凯旋!”

有了领导的鼓励,刑警们浑身充满了斗志和干劲,可他们同时也很清楚,吴刚狡诈多端,抓捕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果然,当天李昂三人一路驾车经过长春,在通往沈阳的高速公路上疾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就意外地碰到了第一个难题。

原来这段高速公路的四平段正在进行养护维修,道路不通。无奈之下,李昂三人只得又掉头返回长春,取道辽源驶上了另一条通往沈阳的国道。可是由于这段国道过于狭窄,而大量从四平方向折返过来的车辆又同时云集于此,结果造成了路面拥堵。刑警们被困在路上,车子只能像蜗牛一样缓慢爬行。望着前后看不到头的车流,大家心急如焚。赶到沈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人困马乏的三个人只好先找了个宾馆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吃过早饭后,立刻按原计划驱车赶到了沈阳市公安局的户籍管理中心。在向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户籍中心的同志极为配合,中心领导还特意安排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微机操作员,从沈阳记录在籍的市民中,把姓名为刘浩的成年男性户籍材料全部调了出来。

沈阳历来就是重要的工业基地,以及东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人口稠密,单单是在册的常住人口就近千万。由于刘浩这个名字太过常见,符合审查条件的有近千人。抓捕组的三个人只得拿着视频截图,陪着两名操作员一一和审查资料做相貌比对。比对工作足足持续了一天,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微机室里终于传出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警方初步确定了几名和视频截图非常相像的嫌疑人,其中居住在沈阳和平区的一名叫刘浩的嫌疑人,不但各项条件极为吻合,而且容貌相似度异常接近,不要说早已把吴刚的照片烂熟于心的吉林刑警,就是沈阳户籍中心的工作人员也都一致断定,这个刘浩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此时天色已晚,只能等到明日再设法接触目标了,李昂三人在离开户籍中心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即将迎来胜利的喜悦。那个躲藏已久的黑色身影,似乎已是触手可及……

第二天早上,沈阳一直有些阴沉的天空终于彻底放晴,看着这样明媚的好天气,李昂和两名同事无不感到精神振奋。刚过八点钟,三个人就赶到了目标所在辖区的派出所。向派出所所长说明来意后,所长非常热情,表示一定会尽力配合吉林警方的工作。可是一看到李昂等人昨天从户籍中心调出来的这位刘浩的户籍档案,所长却一个劲摇头。

原来,这位刘浩派出所所长恰好认识,而且两人关系还不错。据所长介绍,这位刘浩是大连人,为人正派,家世清白,不但和吉林方面没有丝毫关系,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沈阳某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

吉林的刑警大吃一惊。不过本着对工作负责的态度,李昂还是向所长提出了想要当面见见这位刘浩的想法。所长亲自开车,带李昂三人来到了这位刘浩所在的工作单位。见到刘浩,吉林刑警们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因为这个人除却神态和口音外,和视频上的吴刚简直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昂绝不会相信,两个血缘根本没有一点儿交集的人,竟然会长得如此相像。

李昂还是简单地和这位酷似吴刚的刘浩聊了几句,没过几分钟,李昂就彻底排除了他的嫌疑,在向这位真刘浩先生真诚地道过歉之后,李昂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车上。尽管此时还有其他几个对象需要一一甄别,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袭上他的心头。

果不其然,到这天下午的时候,其余的几个对象也都被排除了嫌疑。李昂和两名同事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刘副局长打电话,在详细汇报了沈阳抓捕组出师不利的情况后,申请执行第二套方案,即连夜派人去哈尔滨接触黑龙江卫视方面,争取从那里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刘副局长经过慎重考虑,同意了李昂的意见。就在当天深夜,五中队的第二组刑警张学来和孔德志,悄然登上了北上哈尔滨的列车。

 

孤魂野鬼,滚滚红尘中谁能与我相伴

意外重返舞台后,从此化名刘浩的吴刚,便开始在杭州一些娱乐场所重操旧业,再加上阿丽也带着从家里筹集的款项返回杭州,吴刚终于暂时摆脱了经济拮据的困境。

可是在杭州这样一个南方城市里,吴刚东北人的口音毕竟比较显眼,再加上南方的气候和饮食也让吴刚一直很难适应,况且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容易露马脚,考虑再三,吴刚决定重返东北。他首选的目的地,就是人口稠密、龙蛇混杂、娱乐业发达的沈阳。

在返回东北之前,狡猾的吴刚照例还是为自己清除掉了一切可能的麻烦。他先是屡次三番地对阿丽表示,自己在杭州待够了,想要去广州的歌厅发展,甚至还专门委托阿丽为他去广州摸市场打前站。早已对吴刚死心塌地的阿丽根本没有怀疑,立刻带着吴刚自制的一些演艺资料和歌曲光盘,动身到广州的一些夜总会和娱乐场所打听情况。几天之后,阿丽费尽心血,终于为吴刚找到了两家有意让他来试唱的夜场,兴冲冲的阿丽立刻给吴刚打电话,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阿丽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她动身去广州的第二天,早已计划周详的吴刚便秘密销毁了在杭州的一切痕迹,独自一个人悄然北上到了沈阳。

人在广州的阿丽联系不上吴刚,还以为吴刚出了什么意外,立刻急匆匆地返回了杭州。一回到他们在杭州的租住地,却发现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冷酷又绝情的吴刚变卖了一切值钱东西,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给阿丽留下。直到这时候阿丽才终于明白,当初为了帮助吴刚逃亡,自己抛家舍业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为此和亲人决裂,可这份痴情却只换来了一场空。

悄悄回到东北的吴刚虽然已届而立之年,不过因为人长得帅气,一般人也根本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吴刚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是他在文艺方面相当有天分,再加上多年的演出经验,因此没过多久,吴刚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份在迪吧做歌手的工作。

吴刚之所以能够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迅速站稳脚跟,除了他拥有一技之长外,还因为此时的吴刚在性格上已经有所转变。他不再那样任性和莽撞,而是装出一副憨厚老实、亲切随和的模样,甚至面对一些明显不公平的待遇也从不计较,使得一些不明底细的人很容易相信他。吴刚也充分利用了人们的宽容和善良,他渐渐在沈阳的地下演艺圈里交到一些朋友,这些人既可以帮自己排遣寂寞,同时又有助于拓展自己的演出空间。

吴刚是一个相当有心计的人。他在沈阳做歌手还一帆风顺的时候,就开始为将来做打算。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在舞台上的日子肯定不会太长远。为了以后的生计考虑,同时又可以发挥自己的口才和表演优势,吴刚有意识地向婚庆主持人的角色转变。沈阳是一个拥有近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在这里做婚庆主持拥有巨大的市场空间。同时这个行业又缺乏严格的规范,这使得表演经验丰富的吴刚如鱼得水,在不长的时间里,吴刚又在婚庆主持业里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是这个行当接触久了,吴刚的心里却渐渐产生了某种不平衡。由于总是为他人作嫁衣,每当看见一对对佳人山盟海誓地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人过三十却还是孑然一身的吴刚,时常感到心头五味杂陈。另外他也意识到,若想要长久地逃避法律的惩罚,除了他现在艰难取得的社会身份外,还需要一份稳定的感情来作掩护。

即便是在情如纸薄的演艺圈里,一个年过三十却没有感情归宿的男人,还是比较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总有一些好心人为他介绍对象。可是朋友介绍的大多是演艺圈里的女孩子。吴刚心里清楚,混迹于演艺圈的女孩子大都功利实际,又极富有主见,这当然对自己隐藏逃犯的身份不利。他真正需要的是那种思想单纯,有着良好家世的小家碧玉,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于是吴刚开始在身边的生活圈子里物色猎物,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恰逢吴刚在演艺圈内结识的一位好友自筹资金开了一家饭店,在开业庆典上,应邀出席捧场的吴刚很快就被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孩子吸引住了。女孩儿长得文静漂亮,也很腼腆,一和人说话就会脸红。身为情场老手的吴刚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理想的猎物,因此吴刚便借机主动和女孩儿攀谈。

女孩儿名叫茹云,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在沈阳经商,而她本人则刚刚高考落榜,眼下父母正准备送她出国留学。短短几句话聊下来,吴刚已经心中有数。女孩儿也对眼前这个衣冠楚楚又温文尔雅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悄声询问吴刚是做什么的。熟知少女心思的吴刚并没有急着回答,这时候恰好朋友拉他为庆典助兴,吴刚随即大大方方地走上了舞台,随着音乐响起,存心卖弄的吴刚忽而舞步华丽奔放,忽而歌声婉转悠扬,一番劲歌热舞表演下来,自然赢得了一片满堂彩。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吴刚神采飞扬地回到座位上,立刻注意到女孩儿此刻满脸红晕。

“我猜到了,你是一个歌手!”

“不是,”吴刚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早已经换成了一副萧索落寞的神态,“准确地说,我是一个演员;一个孤身在外,四处漂泊,心里即使充满了孤独和苦闷,却还要尽力在舞台上为别人带来欢乐和愉悦的演员。”

只有吴刚自己知道,这句话其实是他多年逃亡生活的真实写照,但在思想单纯的女孩儿听来,这句话却显得韵味深长又富含哲理,再加上吴刚风度翩翩的外表,以及充满艺术气息的浪漫气质,让女孩儿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此后的事情便按照吴刚的设想一路发展下去。女孩儿自从和吴刚结识以后,不但彻底打消了出国读书的念头,而且终日追随着吴刚,频繁出入各种夜总会和娱乐场所,最后她甚至和吴刚同居。

对于茹云的一意孤行,她的父母也曾极力反对。因为一来吴刚年龄要比茹云大上十几岁;二来吴刚是外地人,又没有一份正当稳定的职业;当然更重要的是,社会经验丰富的茹云父母多少也能察觉到,这个吴刚的来历不清楚,心底似乎还藏着许多秘密。可是无奈茹云从小就被父母娇惯坏了,一心认定吴刚就是自己的白马王子。为了能和吴刚长相厮守,同时也让父母死心,茹云很快怀上了吴刚的孩子。这一来,茹云的父母也只好认命,不但默许了两人的交往,而且还极力劝说吴刚和茹云尽快结婚,甚至送给两人一套房子。

可是,原本信誓旦旦要娶茹云的吴刚,这时候却打起了退堂鼓。尽管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份稳定的感情,而他也确实喜欢茹云的单纯和痴情,可是一旦提到要和茹云结婚,一想到自己需要为此面对婚姻登记机关的各项审查,做贼心虚的吴刚内心里就充满恐惧。

面对茹云家人的再三催促,吴刚一方面消极逃避,一方面则竭力哄骗涉世不深的茹云。他先是以更注重二人世界为由哄着茹云堕了胎,继而又欺骗茹云的家人说,自己不想给人笑话吃软饭,他要靠自己的打拼为茹云买一套新房,然后再堂堂正正地娶茹云进门。

天真善良的茹云和家人一次次地轻信了他的谎言。可是时光流转,一转眼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茹云的年龄越来越大,而吴刚的诺言却总是无法兑现。这样一来,就连一直替吴刚百般遮掩的茹云也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她几次三番地催促吴刚赶紧和自己结婚,两人经常为此发生争执。可是茹云的内心里依旧对吴刚抱有幻想,毕竟两个人之间有着将近七年的感情,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吴刚都应该给自己一个女人最渴望的归宿。

茹云太天真了,她不知道在吴刚憨厚老实的伪装下,隐藏的却是自私丑陋的灵魂。终于因为一次巧合,茹云意外地发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吴刚一直和几个演艺圈里的女孩子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这残酷的现实仿佛晴天霹雳,既让茹云痛不欲生,同时也终于让她认清了吴刚的本来面目。万念俱灰之下,茹云忍痛斩断了情丝,把吴刚赶出了家门。

此时的吴刚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痛苦之中。只是他的痛苦并非来自于辜负茹云的悔恨,而是他再一次悲哀地意识到,尽管他改了名字,还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尽管他从事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甚至身边一直都不缺乏女人和感情,可他就是无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能够坦坦荡荡、自由自在地活着。

白天,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从容地走在阳光下,因为他总感觉身边有一双双能窥伺他内心的眼睛。而在无边的黑夜里,不论他是孑然一身,还是和各式各样的女人同床共枕,他都会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孤魂野鬼,而远离幸福和美好也是一种悲哀的宿命。因为在他心灵的深处,始终隐藏着一块冰冷彻骨、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寒冰。

 

引蛇出洞,智取在逃嫌疑人的方案出笼

第二天一早,五中队刑警张学来和孔德志一抵达哈尔滨,立刻在哈市同行的陪同下赶到了黑龙江卫视的所在地。通过一系列细致耐心的工作,电视台有关方面终于打消了顾虑,并协助刑警找到了制作当期《快乐大联盟》节目的一位女编导。

吉林刑警们说明了来意后,在场的警察都发现女编导神色有异。追问之下,这位女编导终于说出来,就在昨天晚上,她还曾经在网络上和“刘浩”聊过天。

女编导向警方提供了包括吴刚QQ号码在内的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尤其让警方兴奋的是,吴刚此时没有外出,就在沈阳。好消息传到了沈阳抓捕组,早已心急如焚的李昂立刻通过女编导主动向警方提供的密码,进入了吴刚在网络上的个人空间。

进入署名为“歌手阿浩”的个人空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吴刚双手合十、盘腿打坐的照片。在吴刚的私人相册里,刑警们发现了大量他近几年来参与各种演出和主持的照片。另外在空间日志里一些记录心情的文章里,“歌手阿浩”还留下了好几处“忏悔”和“赎罪”的字眼。

通过分析比对,这个自称“歌手阿浩”的中年人,就是刑警们费尽心血要找的吴刚。尤其让大家感到惊喜的是,吴刚为了招揽婚庆主持生意,甚至还在网页的显著位置上登出了自己在沈阳的演艺公司的详细地址和联系方式。

至此,案情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李昂就带领着两名同事,按照网页上的地址赶到了吴刚公司的所在地——位于沈阳铁西区兴工北街的某座公寓楼。可是一到这里刑警们才发现,这是一座开放式、内部拥有几百家单位的高层公寓大厦,而且大厦的出口即便不包括地下停车场在内,也有六七个之多。

面对这样的局面,仅靠李昂等三个人显然是力不从心,而通过大厦物业查证又极容易走漏风声。不得已,三个人只好找到了兴隆北街辖区的霁虹派出所,可是从派出所那里得到的情况同样让人失望,因为这所大厦里的业主几乎都没有登记在案,民警只知道其中大部分人是一些“飘”在沈阳的演艺界人士,而且流动性极大。

此时是上午十一点钟,距离早上从黑龙江卫视方面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的时间。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时间拖得越长,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就越大。此时心急的冯志远和任程伟纷纷请战,要进大厦里面去摸摸情况。李昂虽然心里同样急躁,却还是制止了他们这种有些鲁莽的做法。

时间紧迫,直接进入大厦查证太冒险,万一吴刚不在,很容易走漏风声。但是不管怎样,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强攻不成,那能不能改为智取呢?这时候李昂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吴刚自己在网络上公布了招揽婚庆主持生意的电话,那么何不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让吴刚自投罗网呢?

李昂立刻给专案组的负责人、船营分局的刘军厚副局长打了个电话,在简要介绍了情况后,李昂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刘副局长同意了李昂的方案,并嘱咐他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对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一定要事先准备好应对预案。

一个完整而又详细的诱捕计划迅速在李昂的脑子里勾画成型……

为了防止自己的口音引起吴刚的怀疑,李昂迅速和沈阳市公安局铁西分局刑侦大队取得联系,请求沈阳警方协助抓捕嫌疑人。不到十分钟,铁西分局刑警三中队队长胡志强就率领两名刑警驾车赶到了兴隆北街,和李昂等三人会合。天下刑警是一家,客套话都免了,李昂把情况和自己的方案详细告知胡队长。胡队长没有意见,当即派人在附近买了一张沈阳的电话卡,随即就要以筹备婚礼、邀请婚庆主持的名义给吴刚打电话。就在胡队长正准备拨通吴刚电话号码的时候,李昂却突然伸手阻拦道:“先等一等!”

众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李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昂紧锁着眉头:“我们如果请吴刚做婚礼主持,他一定会问我们日期,而按常理来说,婚礼一般应该是在周末才对。万一我们说的日子和他的业务安排有冲突的话,他很可能会拒绝和我们见面。”

一句话说得胡队长对李昂刮目相看:“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不妨说要给老人过生日,请他来给主持一下寿宴庆典,这样避开了周末,也就减少撞车的危险了!”

“好,就这么办!”

胡队长即刻在车上拨通了吴刚的电话,可电话一直响了七八声都没人接,就在大家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的时候,听筒那头才传来一个男人有些低沉的嗓音:“喂?”

“是‘歌手阿浩’吗?”胡队长带着浓重的沈阳口音问道。

“是我,你是——”

“我姓胡,在网上看到你登出来的庆典主持的广告和电话号码,就想问你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

“什么事?”

“是这样的,”胡队长说,“下个星期一是我们家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我们几个儿女想着给老爷子好好张罗张罗,饭店都找好了。本来饭店自己也有司仪和乐队,可是那个价格——想必你也知道,实在太他妈黑了!所以看看你能不能抽空给办了,也就是说几句吉利话,再唱两首歌,另外价格公道点儿就行。你要是同意的话,咱们现在能不能见个面细谈——”

“是这样啊,”一听到有生意上门,吴刚说话的口气立刻委婉了许多,“这样吧,我现在手头正好有点儿急事,你过五分钟再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胡队长只得挂断了电话。众人焦急地等待了五分钟左右,胡队长再次拨通吴刚的电话,可吴刚的手机关机了。众人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李昂更是眉头紧锁,难道吴刚从胡队长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还是他在故意试探?

胡队长不停地拨吴刚的号码,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电话终于再次打通了。按照预定的计划,这一次胡队长明显露出不满的语气,问吴刚为何要关机。吴刚解释说电话刚才恰好没电了。胡队长再次要求和吴刚见面,吴刚却说临时有事要出门,让胡队长下午再打电话来。李昂冲胡队长做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势,心领神会的胡队长立刻发作:“你拉倒吧!看样子你是不想接这生意,我们也不用你了!我就不信,偌大个沈阳城难道就你一个主持人?我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刚的口气立刻软了下来:“别别老哥,你别生气,我确实下午有事,要不我先把事情往后推推,咱们先见个面?”

“你看着办。”胡队长余怒未消。

“那好,你在什么位置?”

“当然是铁西区啊,”胡队长没好气地回答道,“我要是在和平区,还用得着找你啊!”

“好好,”此时的吴刚已经完全被警方牵住了鼻子,“老哥你消消气,铁西兴工北街有一家很火的吴记海底捞火锅,你肯定知道。二十分钟后,我们在饭店门口不见不散,咱们边吃边聊好不好?”

“那好吧,”胡队长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在酒店门口就等你五分钟,过了时间你就不用来了!”

胡队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抬眼却见车里的三名吉林刑警都在愣愣地看着自己,为首的李昂更是不住点头赞叹:“老胡,你干刑警真是有点儿可惜了!”

“这话怎么说?”

“你要是当演员的话,什么发哥华仔肯定要靠边站了,另外一不小心拿个金马影帝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电视相亲,绝望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挣扎

自从和茹云结束了这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已经步入中年的吴刚,同时也迎来了人生中最迷惘,同时也是最疯狂的一个阶段。

在逃亡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都无法把孙军的影子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为了寻求心灵的释放和解脱,身负杀人血案却又不愿承担法律责任的吴刚,无可避免地滑入了一场自欺欺人的虚幻梦境。

一次偶然的机会,吴刚和朋友游览沈阳著名的慈恩寺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来自神灵的启示。从此他开始接触佛学知识和理论,并且还尝试着练习修行打坐,甚至他还会高调做一些诸如捐款、义演等所谓的“善事”,仿佛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他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同时也能洗刷他所犯下的罪行。此后的吴刚渐渐走火入魔,甚至完全沉浸在宗教的幻境中不能自拔,每天深夜,吴刚都要吟诵佛经和修行打坐一番之后才能够安然入睡。

只可惜佛祖虽然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安宁,却并不能帮他填饱肚子。为了生计,吴刚每天还是得照样出门争取各种演出机会,接手婚庆主持工作。可就在这时候,吴刚却发现自己的演艺事业遇到了一个发展瓶颈。

这也不奇怪,演艺圈毕竟是吃青春饭的地方。随着吴刚的年龄越来越大,而演出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另外婚庆主持的工作又很不稳定,因此吴刚不得不设法另谋出路。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思索,吴刚终于发现了演艺道路上的另外一个追求的目标,那就是成立自己的演出和经纪公司。吴刚坚信,只要这条路走通了,他就可以利用演出公司的名义,招生办学,承揽演出,他的演艺事业会再攀高峰。

要想成立自己的演出公司,首先必须解决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要有一个固定的场地。这对吴刚来说还不算是大问题。在被茹云扫地出门后不久,吴刚就利用自己这几年时间里悄悄积攒下来的演出收入,在沈阳铁西区兴工北街附近的一座大厦里购买了一套小户型的公寓,为了以后工作方便,他还用剩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一辆二手车。但吴刚接下来却面临着一个更为棘手的难题。

此前的日子里,他所从事的大多是个人走穴式的演出,这种演出基本上不用自己去操心琐事,只要保持好演出状态就可以了。但是要想成立自己的演出和经纪公司,不但所有的事情都要事必躬亲,而且对于吴刚来说,此刻的他还缺少操作经验,以及足够的名人效应和号召力。要想赢得这种号召力,吴刚就必须一改从前低调谨慎的行事作风,同时尽可能地向公众和潜在客户群包装和推销自己。从此吴刚开始留意能使自己尽快成名的各种捷径,一来二去,吴刚的目光被电视荧屏上正火爆热播的电视相亲节目吸引住了。

近几年来,无论是湖南卫视的《玫瑰之约》,还是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电视相亲节目在全国的电视荧屏上,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竞相出炉,而且反响热烈。为了提高收视率,各省市自治区的电视台争相仿效,纷纷推出了类似的电视相亲节目,黑龙江卫视的《快乐大联盟》便是其中之一。这档节目在黑龙江乃至整个东北地区都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每到周末播出的时候,都会有数不胜数的观众热心观看。吴刚也渐渐成为了这些相亲节目的忠实观众,甚至他还不止一次地模拟过节目现场,设想自己参与节目时该如何取得更抢眼的效果。只不过最初的时候,吴刚只是心向往之,却无论如何没有抛头露面的胆量。

可是时不我待,眼看自己年华老去,而演艺公司的事情还是空中楼阁,吴刚自然心急如焚。就在吴刚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时候,最终还是吴刚一直笃信的佛祖“帮助”了他。由于日积月累,不断反复的心理暗示和自我麻醉,此时的吴刚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已经成功地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在不断“修行”中,他强迫自己相信,佛祖一定会自始至终庇护他。就这样,吴刚终于没有战胜欲望,向着注定的归宿迈出了最后的一步。

为了能够顺利参加电视节目,实现自己一夜成名的梦想,吴刚反复观看电视,终于发现几乎所有的相亲节目都有一个固定的合作伙伴——国内某大型征婚交友网站。确定了目标后,吴刚立刻将自己的资料认真包装后上传,很快就成为了该网站的一名注册会员。接下来的事情完全不出吴刚预料,由于他比较出众的个人条件,很快便有一位黑龙江卫视《快乐大联盟》节目的女编导给他打来电话。电话里,女编导先是比较详细地询问了他的个人情况,早已成竹在胸的吴刚充分施展了自己的口才,女编导大为满意,当场就拍板邀请他来做节目。

吴刚没想到对方会表现得如此迫切,毕竟自己做贼心虚,吴刚向编导提出自己要先考虑一下。挂断电话之后,吴刚几乎是一夜未眠,仔细权衡出镜参与节目的利弊,彻底在世人面前风光一把的虚荣心最终占据了上风。女编导再次打来电话询问的时候,吴刚立刻接受了对方的邀请。女编导喜出望外,让他在网上填写了一份报名表。没过多久,2010年10月,吴刚再次接到了卫视女编导打来的电话,女编导告诉他,让他第二天赶赴哈尔滨去录制节目。

第二天一早,吴刚满怀着一种既激动又有些忐忑的心情登上了开往哈市的火车。到达哈尔滨后,吴刚和其他嘉宾一起住进了电视台统一安排的宾馆里。当晚,参与此次录像的所有男女嘉宾一起来到电视台签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每位嘉宾都要对自己提供信息的真实性,以及在节目录制过程中的言行负责,如果因为嘉宾而导致节目录制出现问题,那么嘉宾还要负责赔偿电视台的损失。

签署完协议回到宾馆,吴刚突然心生悔意,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毒蛇一样死死地缠绕在他的心头,让吴刚寝食难安。吴刚匆匆给节目编导打了个电话后,当晚就要溜之大吉。最后还是一直和他联系的女编导紧急来安慰了一番,做通了他的工作,吴刚这才稍稍静下心来。

第二天下午,吴刚怀着紧张的心情走进了节目制作现场。开始,吴刚心里还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表现,是继续谨慎低调,还是放松下来,权当这是一场特殊的游戏。可是这种犹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自从节目一开始,在华丽的舞台布景和耀眼的灯光映照下,尤其是面对着台下无数热心的观众,吴刚作为一个演员的表现欲和好胜心便彻底占据了上风。

由于多年来一直混迹在演艺圈里,吴刚对于舞台丝毫不陌生,在节目录制过程中,他全面地展示了自己的艺术才华。首先是一曲缠绵悱恻的情歌,继而又是一段火爆热辣的舞蹈,在和现场主持人及其他女嘉宾的互动情节里,他的谈吐和举止极为亲切自然,最后终于凭借自己卖力的表现,不但赢得了在场观众的热烈追捧,还成功地赢得了一位女嘉宾的芳心。

这个晚上吴刚是成功的。凭借自己的能力,他几乎让整个节目现场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舞台。可是就在节目录制刚刚结束,所有人都围上来称赞吴刚的表现并为他祝福的时候,吴刚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当即要送他去医院。吴刚谢绝了别人的好意,抛下刚刚和自己相亲成功的女嘉宾,一个人独自打车回到了宾馆。

多年来,为了隐藏自己的逃犯身份,他早已习惯了谨慎低调;可是为了拓展生存空间,同时尽快实现成立演艺公司的梦想,他又不得不抛头露面,甚至主动高调地参与电视相亲节目。只有这样,他才能迅速打开知名度,同时学到节目制作、演出包装和自我推销等一系列商业技巧。可是,此刻明明已经得偿所愿,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反而感到一种灭顶之灾即将到来的恐慌和绝望。

失魂落魄的吴刚匆匆给电视台的编导打了个告辞的电话,就返回了沈阳。回到沈阳后的吴刚更加小心谨慎,时刻注意自己身边的风吹草动,对于邀请自己演出和主持婚庆的电话,只要不是熟人朋友打来的,吴刚也必先百般试探。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周围依旧风平浪静,吴刚一直紧绷着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又重新开始演出,并加速了成立演艺公司的进程,甚至还在媒体网络上大肆发布承揽生意、招聘学员的各种广告。这时候,他已经彻底相信,自己即将迎来一段崭新的人生。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观众的举报,让一张无形的正义之网在他的头顶悄然张开……

 

法网恢恢,一场冰与火的最后较量

得知吴刚已经上钩,李昂立刻细致地部署了对吴刚的具体抓捕方案。由于约定的饭店离吴刚演艺公司所在的大厦不过几百米远,李昂首先请胡队长率领冯志远和一名沈阳刑警在饭店门口埋伏,而任程伟和另外一名沈阳刑警则守在大厦旁边。布置完毕,李昂还有些不放心,便开着车围绕着饭店慢慢兜圈。

今天沈阳的天气非常好,蓝蓝的天,暖暖的太阳,温柔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感到十分惬意。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吴刚依旧没有露面,李昂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就在这时,李昂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了任程伟的声音:“目标出现!”

李昂心里一喜,立刻一扭方向盘,转到了通往大厦的一条辅路上。没走多远,李昂就看见路边的林荫道上,任程伟和沈阳刑警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在两人身前几米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T恤、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正在悠闲地踱着步子。李昂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中年人正是吴刚。

眼看吴刚已经是瓮中之鳖,李昂给胡队长发出立刻靠拢、准备动手的信息后,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下车迎面向吴刚走了过去。

 

吴刚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因为昨晚有演出,而且又持续到很晚,今天吴刚想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可偏偏中午自己正睡觉的时候,又接到了一单主持寿宴的生意,约好了二十分钟后见面。看来今天这觉无论如何是睡不成了。

不过吴刚还是很喜欢这种忙碌和充实。他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的演出一度有走下坡的趋势,可是最近这半年来,尤其是半年前参加了相亲节目后,他的商演和主持工作不但大有起色,而且自己最近的情绪和状态,也似乎有了很大的提升。不过事情还要慢慢来,只要保持住现在的状态,用不了多久,他的演艺公司就会宾客盈门了。

看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收拾一新的吴刚便准备出门,到了门口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重新返回客厅,在观音菩萨像前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当他起身要走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观音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吴刚心里一动,莫非今天还有什么意外的喜事不成?

心情轻松的吴刚走出房间进了电梯,很快便走出了公寓大楼。约好和顾客见面的饭店就在两百米外的马路对面,从公寓走过去用不了十分钟。想想自己以前真的有些可笑,竟然会对蓝天、太阳,还有和路人的摩肩接踵充满着一种强烈的抵触。其实这有什么好怕的呢,你一旦能够融入其中,就变成了一种享受。比如那个穿着超短裙,露出一双长腿的漂亮姑娘,还有此刻迎面走过来的年轻人,他虽然个子不高,可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却散发出一种让人嫉妒的清澈和透明。

“你就是阿浩吧?”

吴刚没想到年轻人突然拦住了自己,并主动向自己伸出手来。

“你是——”

“我们刚才电话里约好在海底捞见面,谈生日庆典的事,你忘了?”

“哦,”吴刚立刻热情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可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好像不是你啊——”

“那是我表哥老胡,”年轻人笑道,“不知道你刚才在电话里怎么得罪他了,一个人在车里生闷气呢!”

“真是抱歉啊!”吴刚一脸真诚,“我这就给胡哥道个歉去!”

“那就一起上车吧,”年轻人亲热地拉着吴刚的手臂,“我刚才在海底捞看到他们大门正装修呢,什么白钢、桥铝的堆了一地,我表哥一看就火了,非要另换个清净地方。”

“没问题。”吴刚爽快地回答道,在年轻人的殷勤引导下,弯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挂着沈阳牌照的捷达车。

一上车,吴刚立刻注意到前排司机的旁边,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面沉似水的中年人,吴刚瞥见年轻人冲自己挤了挤眼,立刻满脸堆笑地伸过手去:“胡哥,阿浩不懂事,您别见怪!”

车子已经启动了,中年人却连头也不回,只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先和我表弟谈吧,我眯一会儿,咱们等会儿再说。”

吴刚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年轻人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理他,这两天正和我嫂子闹别扭呢,逮谁和谁过不去,跟吃了枪药似的!”

吴刚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阿浩,你做这一行多久了?”

“快十年了。”

“这么久?”年轻人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你以前做什么啊?”

“我以前在夜总会里当歌手。”

“那一定挺风光的吧,不过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啊?”

“我老家在长春。”

“长春?那应该和吉林市离得不远啊,以前去过吗?”

吴刚有些愕然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怎么,吴刚忽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仿佛变成了一团火,而自己却似乎掉入了冰窖。就在这时,前排一直沉默的中年人忽然说了一句:“到了。”

吴刚蓦然转过头,只见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驶进了一处宽阔敞亮,停放着许多车辆的大院,而中间的一座白色大楼楼顶,高高悬挂着一枚硕大的警徽。车子在大楼门前停了下来。吴刚这时候还没醒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收敛了笑容、目光如炬的年轻人,下意识地喃喃道:“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

“吴刚,你就别演戏了!”李昂亮出了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签发的拘捕令,“十三年了,你也够本了!实话告诉你,我是吉林刑警,这次就是专门来请你‘回家’的!”

仿佛被一股异常强大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要害,吴刚一下子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顷刻间布满额头。随着车门被一把从外边打开,等候多时的刑警们从车里拽出了烂泥一样瘫作一团的吴刚,押着他疾步走进了铁西分局的大楼。

李昂立刻给船营分局的刘军厚副局长打了个报喜电话。刘副局长指示李昂尽快对嫌疑人进行突审,争取拿下口供。接到指示,李昂随即走进铁西分局的大楼,可是直觉告诉他,对于阴险狡诈,又整整逃亡了十三年的吴刚来说,尽快拿下口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果然,一走进讯问室,李昂一眼看见负责笔录的冯志远冲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而此时的吴刚尽管已经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却始终闭着眼睛,同时嘴里不断低声念着佛经。

李昂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手中标有“吴刚杀人案”的案卷,“啪”的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吴刚的面前,“吴刚,你要是觉得今天还能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间屋子,那你就可以不说话!你要是觉得自己对得起孙军,对得起孙军已经疯癫了整整十三年的母亲,你也可以不说话!你要是觉得自己对得起因为你一直抬不起头来的姐姐,还有你养父的在天之灵,你同样可以不说话!此外还有那些被你欺骗利用过的人,那些为你付出青春却又被你无情抛弃的人,还有你那已经长大成人,即将走入社会的儿子。你要是觉得对得起这些人,那你今天就一个字都别说!”

这一席话仿佛重锤一样,几乎每一个字都敲到了吴刚绷紧的神经上,此刻他已经无法再祈求神灵的保佑,而是本能地俯下身来抖作一团。

李昂接着说:“吴刚,我不管你现在信仰什么,总之一个人犯了错就要认,欠了债也必须还!整整十三年了,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些年你究竟过的是一种什么日子!”

“不要——”一提到十三年来所经历的苦痛,吴刚的心理防线刹那间崩溃了,他突然双手抱头,一边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李昂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他冲冯志远点点头,冯志远心领神会,趁着吴刚号哭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叹息了一声:“吴刚,其实我们就想知道,当年你和孙军到底有什么大过节,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就是因为一点儿小事,”吴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后悔啊!”

吴刚终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他一边号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述说起了往事。看着冯志远记录个不停,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的李昂悄悄走出了讯问室,掏出电话再次拨通了刘副局长的号码。电话一接通,李昂只说了两个字:“撂了。”

下午,吉林刑警们婉言谢绝了沈阳警方要在晚上为他们摆酒庆功的好意,在办理完相关手续后,三人押解着吴刚,即刻踏上了返程的路。

此时吴刚的情绪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坐着刑警的专车,吴刚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和宁静。不知不觉间,他竟然靠在身边的刑警身上,像个疲惫的孩子一样酣然进入了梦乡。

而几乎两天没有合眼的刑警们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奔波,黄昏的时候,刑警们终于抵达了长吉高速公路的入口处。还剩下最后八十公里,用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能见到家里的亲人了!

此刻,三名刑警都有些难捺的兴奋,可是为了不打扰鼾声如雷的吴刚,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做声。就在车子即将驶入收费站的时候,开车的任程伟却忽然惊呼了一声:“队长,你快看,那不是咱们船营分局的车吗?”

李昂眯起眼睛,果然看见收费站的路边停靠着两辆警车,而车子的前面还站着几个身影。这时候任程伟已经把车子开到了警车跟前,李昂跳下车,一下子愣住了!

在落日的余晖下,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局长范立臣、政委刘宪军,以及副局长刘军厚三个人全部身着警服,比肩而立,一起微笑着冲归来的刑警们举手敬礼。

那一刻,李昂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

 

(原载于《啄木鸟》201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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