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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中篇小说卷——特殊任务(六)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葛波

 目录

 

八月之旅 / 纪富强

特殊任务 / 李玉娇

幸福大道谋杀案 / 董刚

枯叶蝶 / 魏人

老羊皮 / 海桀

警花柳米拉 / 葛波

 

警花柳米拉

烈日烘烤着大地,空气汹涌成热浪,马路噪音刺激着每一根灼热的神经。柳米拉走下交警指挥台时已汗流浃背,站到一片树荫下,无风的午后让她的眉头拧成了结。

非机动车道上突然传来嘈杂之声。柳米拉转过头,看见一个面呈猪肝色的胖男人正抓住一个小姑娘的车头。胖男人张牙舞爪,小姑娘满面惊恐,另一辆自行车横躺在路边。柳米拉一眼就猜到个大概。滚滚热浪让她不想多说话,可工作职责又让她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柳米拉暗骂“死胖子”,挪开了步。

小姑娘看见柳米拉,如同见了救星,大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胖男人看来并没有意识到柳米拉的出现:他松开车头,一把将小姑娘推倒在地,嘴里不干不净,随即又跳上前,抡起了巴掌。就在小姑娘以为躲不过这一巴掌时,柳米拉已经抓住了胖男人的手臂。胖男人扭过头,眼睛瞪如铜铃。他问,你他妈是谁?顿时,酒气胃气混合一体肆虐着柳米拉的口鼻神经,她强忍喉间翻滚,掉过头问小姑娘怎么回事。小姑娘爬起身说,我骑得好好的,他从后面撞了我,还要打我!是你个傻×不会骑车!胖男人口水四溅地说。说完,他挣脱开柳米拉的手,猛推了一把柳米拉嚷道,关你个傻×什么事?

高温蒸煮之下,谩骂已不能满足酒精释放的需要。胖男人挥舞拳头,又要揪小姑娘的衣领。小姑娘尖叫着躲到柳米拉身后,柳米拉的衣领就落到了胖男人手中。领口纽扣在几下拉扯下迸开了,胖男人的举动和言语也越来越放肆……柳米拉的怒火随着纽扣的迸落迅速积聚,“做民警要忍耐”这句领导常念叨的话也随着热浪越飘越远。

闭嘴!柳米拉几近咬牙切齿地警告胖男人,没有效果。闭嘴!柳米拉高了八度的声音,还是没有效果。闭上你的臭嘴!柳米拉大喝一声。围观的群众吓了一跳,胖男人也吓了一跳,但他立刻又恢复原形,捏住了柳米拉的臂膀说,你妈的×,叫什么!

口腔恶臭迎面扑来。柳米拉一阵眩晕之下,身手敏捷地一把将胖男人摔在马路上。还收拾不了你?柳米拉起身还不忘回敬一句。围观的人鼓起了掌。

柳米拉刚回到大队部,手机就响了。她接通笑着说,郝主任,找我有什么好事?高中同学、市局政治部的郝芊芊也学她的腔调,调侃道,柳大队长,你又做了什么“好事”了?柳米拉一头雾水,说,哪有什么好事?你打人了?郝芊芊压低声音说。没啊。柳米拉更是糊涂了。把人家摔了个“狗啃泥”?郝芊芊继续提醒柳米拉。下午有个胖子发酒疯,我收拾了他。柳米拉终于想起来,嬉笑着回答。想想又不对劲儿,问郝芊芊,你怎么知道?郝芊芊丢下一句,我刚在督察队串门子……死胖子投诉我!没等郝芊芊说完,柳米拉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她挂了电话,紧咬起嘴唇。米拉,老牛叫你去一下。内勤小跑过来说,并且做了个拉长脸的手势。来得可真快!柳米拉整整衣角,一副英勇架势。同事笑出了声,一句“米拉,要挺住!”飘进了她的耳朵。

交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牛大强每次训话又臭又长,所以背地里大家都叫他牛老道。这回牛老道的脸黑得可怕,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柳米拉嘀咕着,喝醉的人,说了也听不进去。牛老道瞪眼说道,我说过多少次,要忍要忍,要冷静对待……一听这话,柳米拉就火了,她说,我是女警,非要人家把纽扣都扯掉吗?柳米拉脖子一梗,牛老道顿时语塞,着急地说,瞧瞧你,火暴脾气就是改不了,你不会动动脑子?换了你,看你怎么办?柳米拉撇撇嘴,又嘀咕上了。牛老道叹了口气说,现在队伍抓得紧,老被投诉有什么好?你是不是抢着下岗啊?下岗?我是你的形象代表呀!全省交通指挥手势大比武第一名的牌子是我给你扛回来的!柳米拉暗想,得意地晃着脑袋。牛老道敲着柳米拉的脑瓜说,你给我听好了!柳米拉吐了吐舌头,觉得牛老道今天可能动真格的了。于是,她开始数绵羊,开始数骆驼,开始幻想牛老道扁扁的脸是一块葱油饼……

牛老道看着柳米拉“低头认错”的专注模样,料想今天的训话可能起到点儿效果。他说,外面有“问题儿童”,我们这里有你这样的“问题女警”费我口舌。今天就这样,回去吧。柳米拉什么话也没听进就听到这句。她从椅子上跳起来,立正,敬礼,说,谢谢牛大队长教诲,我记住了,下回一定注意!没等牛老道再说什么,柳米拉打开门,跑了。

柳米拉走出大队部时天色已暗,都市霓虹开始点缀即将到来的夜晚。空气里虽然残留着日间烘热,但已经舒适许多。柳米拉一个人走着,她没想到“收拾”个酒鬼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她知道牛老道的谈话只是一切的开始,要到事情彻底搞清楚,不知道还要等几天。可是自己有错吗?碰到无理取闹的人能怎么办?柳米拉越想越难过,刚刚的满不在乎已荡然无存,换成急切倾诉的愿望。可是找谁呢?令人讨厌的追求者刚给甩掉,现在俨然是孤身一人了。柳米拉还没准备好,鼻子已经微酸。终于,眼圈也红了。

正当柳米拉剥去坚硬的外壳,露出脆弱的内心时,手机响起来,是郝芊芊的电话。柳米拉抽了下鼻子佯装无事地说,主任,又有什么新闻呀?是大新闻!郝芊芊鬼鬼祟祟地说,你们女子中队要撤销了,快把下家找好,可有好些人开始活动了。柳米拉完全没在意郝芊芊的重点在下半句,激动地问,为什么要撤?成立一年还不到,为什么呀?郝芊芊咦了一声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下一步去哪儿想好了吗?有人想要进机关,有人还想留队部……没等郝芊芊说完,柳米拉就打断了她,说,我不管这个。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撤?柳米拉的抓不住重点让郝芊芊发了火,她说,你怎么一根筋?撤就撤呗。转念一想,柳米拉可不就是这个脾气?否则市局、分局机关调她几次不早来了?于是,郝芊芊实话实说,人民群众来信了,可怜你们这些花骨朵,日晒雨淋的。他们说了,这活儿非要女的干吗?要的是实绩又不是花瓶形象……话还没完,又给柳米拉抢了去,她说,我们不是花瓶,我们可是有成绩的!郝芊芊拿她彻底没辙,说,消息这是放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挂掉电话的柳米拉情绪更低落了。怎么说撤就撤?当初面向全社会招收女交警时可是轰轰烈烈,就是冲着这份轰轰烈烈,自己才放着高薪白领不干来站马路。虽然大半年下来,当初的激情消退了些,现实也看透了些,问题也出了一大堆,可还是喜欢站在指挥台上“指点江山”的感觉。唉,其实哪里有江山?不过是来来往往几辆车。但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指挥台就是舞台,高高在上;阳光好比聚光灯,刷刷放亮;大雨好比幕布,拉开合上;还有这一挥手臂,一举手掌,停了吧你,还敢再跑吗?跑就罚你,200块钱罚3分,200块钱罚3分……这段滑稽的彩铃就让柳米拉笑过好一阵。可是现在呢,一切快乐、愤慨以及哀愁都随着人民群众的一声呼吁,没了。

可能有警花会感谢人民群众,可是柳米拉的脸上却写满了失落。太阳,见不着了,可能会在空调间里养老吧。这么傻干什么?没有太阳晒多好。柳米拉强迫自己开心起来,顺带想起了郝芊芊的话,打了个电话给柳爸,老头儿,女子中队要撤了,我去哪儿合适呀?

到最基层的派出所去,那里很好玩呢。这是柳米拉的父亲,一位退休的公安局长对女儿说的话。柳米拉居然听进去了。

郝芊芊这个政治部的探子,消息从来就没错过。半个月后,撤销女子中队的通知就下到了交警队。柳米拉耷拉着脑袋,用手摸了又摸那块大比武第一名的铜牌,对牛老道说,给我得了,留个纪念。牛老道不同意,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柳米拉抱着铜牌,神气活现地照了张相。事后米拉在电脑里给照片配上了字:这个奖是我捧回来的耶!

至于柳米拉狠摔酒鬼胖子那回事,可能由于女子中队的撤销也就不了了之,反正马路上不会再看到这个漂亮又带点儿辣的警花了,就当她因为揍人受处分了吧。柳米拉最后看了一眼指挥台,决绝地,没有再回头。

实践科学发展观,建设和谐新社区——湾子头派出所的楼顶上飘着一行字。柳米拉抬头看着,没注意就给个大块头撞上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块头倒是手脚麻利,连说对不起,把柳米拉扶起来。你是新来的吧,早听说咱们这光棍儿所要来个漂亮的女同事呢。柳米拉爬起来反问,你们就这么欢迎新同事啊?大块头嘿嘿一笑说,不好意思,灯泡厂的工人又要工资了,我们得去现场。正说着,五六个民警又跟着出了大门。

湾子头派出所管辖的区域里有几家行政机关,管钱的、管房的、管工作的,这一管事就来了,隔三差五有群众集体上访,这天又是一百来号人。一百来号人要是激动起来,这所里的人就都得上了。这是派出所里与柳米拉对话的第二个民警老瓜说的。老瓜有把年纪了,是派出所的常驻接线员,看见柳米拉就主动承担起新兵接收任务。他说,所长昨天通宵抓一案子,教导员一早去上访现场了,我看得中午回来,你先等着。柳米拉只有坐在值班室,对着窗户,用手撑起脑袋,先等着。

撑了大约半小时,一个小脑袋瓜把柳米拉吓了一跳,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很古怪地看着她。小朋友,你有什么事?柳米拉有气无力地问。小眼睛男孩儿努力抬起头,把肥肥的鼻子露给柳米拉,两管清鼻涕快淌到嘴里。你是新来的吗?小男孩没回答柳米拉的话,倒轮到柳米拉回答。柳米拉说,是啊,你爸妈呢?小男孩显然不满意在窗口说话,一转身熟门熟路地从后面包抄进来,柳米拉放在口袋里露出小熊挂件的手机,就到了小男孩手上。你这小孩儿,怎么随便拿人东西?柳米拉拧着眉头质问。火还没发出来,就给进门的老瓜灭了。老瓜说,豆豆,喜欢小熊的话,要和阿姨说,不能自己拿,知道吗?豆豆好像很听老瓜的话,对柳米拉说,小熊,我很喜欢呢。算了,你拿去吧。柳米拉耸耸肩说。她最烦小孩子,给他小熊算完事。

豆豆刚得了小熊,还没焐热,一个老太太熟门熟路地也从后面包抄进来。老太太把小熊拿走,还给了柳米拉。她说,不好意思,小姑娘,小孩子不懂事。豆豆奶奶,今天又要陪豆豆爷爷挂水呀?老瓜接过话。最后一天了,还要麻烦你们,真不好意思。豆豆奶奶笑着说。柳米拉虽然心里嘀咕派出所又不是托儿所,但是碍于第一天上班,不想留下坏印象,忍住没说,只是心里开始发怵,因为老瓜突然接到一个报警,把柳米拉一个人留在了派出所。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柳米拉暗忖着,偷瞄了下小男孩,小家伙正和鼻涕较劲。

豆豆对值班室里的一切很熟悉,独自玩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打开门要往外跑。把豆豆看住了,别让他瞎跑。这是老瓜交代的,柳米拉立即追了出去。她喊,豆豆,回来!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怎么会听她的?眼看豆豆就要跑出大门冲到马路上。柳米拉急了,值班室一走就没人了,万一来了报警电话怎么办?这豆豆又不能让他出门,万一上了马路给车撞了怎么办?情急之下,柳米拉扯起大嗓门,大喝一声,豆豆,你给我站住!这一吼还真管用,小家伙停住了,回头看着柳米拉。柳米拉这才松了口气,不料自己刚向前迈出一步,豆豆也跟着向前迈出一步,两眼还盯着柳米拉不放。天!这是怎么样一种情形?柳米拉意识里的豆豆好像在说,你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出去!这个讨厌的小家伙!柳米拉恨得牙痒痒,一个小屁孩儿也敢威胁大人,这还了得!柳米拉看准时机,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终归是大人,豆豆重新被关进了值班室。

柳米拉没给豆豆好脸色,板着脸说,你,站一边去,脸对着墙,不许动!豆豆被一把推到墙角根儿。柳米拉用了点儿力气,用过之后,她又开始害怕,小家伙肯定会哇哇大哭,自己都觉得好凶,可豆豆面对墙壁,居然没什么动静。柳米拉如释重负,可两眼再不敢离开豆豆了。

眼睛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豆豆,耳朵却受到骚扰。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有人在哼小曲儿。是谁?是谁?柳米拉神经质地到处张望,疑点渐渐集中到豆豆身上,弯下腰,把脸凑过去,发现豆豆居然两手握在胸前,小曲儿就是从他嘴里哼出来的。发现了真相,柳米拉生气极了,眼睛鼻子都气歪了的时候,豆豆扭头冲她嘿嘿一笑,胖胖的小手一伸,掐住柳米拉的脸,奶声奶气地说,胖子!胖子!柳米拉的脸是有点儿婴儿肥,不过明显是属于可爱的那种,怎么也不可能被叫作胖子啊。心理上被攻击着,肉体上被小指甲摧残着,柳米拉的防线瞬间被击溃,她进了湾子头派出所后,第二次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招来了出完警的老瓜,招来了在上访现场的兄弟,招来了早该接待她的教导员。大家看着柳米拉靠墙坐在地上,豆豆扑在她的身上,两只小手在柳米拉的脸蛋上揉呀搓呀,嘴里还“胖子!胖子!”地叫着,统统地傻了眼。

豆豆的“袭警事件”最终在奶奶的连声道歉中结束。派出所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责怪豆豆,老瓜能对柳米拉说的就是:豆豆大名叫司马小杉,爸妈都去青海支教,把他留给爷爷奶奶。司马爷爷最近身体不好,奶奶要陪着去医院,豆豆就由派出所管着。他们一家都相信派出所,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是吧?

柳米拉无语对老瓜,只有悲哀自己青春无敌的玉女形象算是毁在司马小杉这个小男人手里了。现在湾子头派出所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包括食堂烧饭的大师傅,门口扫地的阿姨看到柳米拉都会偷笑。柳米拉心里那个恨呀,就拿取绰号出气:大块头、毛刷头、刺猬头,就连长了两个大板牙的教导员都没有放过——兔八哥。

兔八哥现在就坐在柳米拉对面,把两个大板牙露出来晒了又晒,柳米拉的头就低到不能再低。兔八哥笑眯眯了半天,对柳米拉说,听说米拉小姐在交警队可有个性了,怎么栽在一个小屁孩儿手里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哪里是做人家思想工作的教导员,简直就是揭人家伤疤的看笑话分子。柳米拉翻了翻眼睛说,一物降一物呗!说完眼皮下垂,情绪持续低迷。兔八哥这才收了笑说,所里研究过了,把南园社区给你管,有什么意见吗?柳米拉一听来了劲,问,是做社区民警吗?社区民警可不好当,现在很多工作都沉在社区里,有信心吗?兔八哥这回才像个教导员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柳米拉把头一昂,胸脯一挺,自信满满地说,您放心,有什么工作我做不来的?还挺有自信!兔八哥带着诡异的笑容说,这司马小杉就在你们社区,以后可少不了麻烦你。咣的一声,柳米拉把自己的脑袋砸在了兔八哥的办公桌上。

好比公众人物担心被人认出围追堵截一样,柳米拉戴上超大号墨镜出现在南园社区。不料刚进社区就被小脚侦察队的一群老太太发现了。小姑娘,你是新来的社区民警吧!大家快过来,这光棍所终于有女民警了,是个老漂亮的小姑娘!没等回话,柳米拉就被小脚侦察队前呼后拥地架进了居委会。

兔八哥其实挺照顾柳米拉,把派出所辖区里相对而言治安最简单的一个社区给了她。南园社区整体上就两大块,一块是新建成的小区,一块是等待拆迁的平房区,人口是派出所里最少的,场所行业也不多。特别有利的是,居委会实力非常强,一帮老太太能给柳米拉很多帮助。刚进居委会,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向柳米拉介绍起工作。

这天上午,南园社区新任社区民警柳米拉在居委会马主任等一帮大妈大婶的陪同下,视察了南园社区的总体工作。她与社区人民群众进行了亲切会面,特别上门慰问了几家五保户,并与五保户兼治安积极分子乔大爷做了较长时间的交谈,同时严肃批评了五个未及时办理暂住证的外来打工人员。下午,柳米拉对居委会近几年来的账目逐一过目,纠正了几处小差错,并且热情而准确地回答了几位群众关于城迁城户口、临时身份证办理、养犬证申领的咨询。当然,最令柳米拉感到高兴的是,下班途中在社区美美开的服装店里,以超低进价淘到两件漂亮的裙子。小日子过得真滋润啊。柳米拉骑着专门配给她的自行车在回所的路上感慨。

其实,派出所社区民警哪有这么轻松?老天马上就给好看。柳米拉呢,当然不知道好戏就要开场,她正趁着居委会没人,开了风扇,缩到藤椅里,用报纸盖住了脸打盹儿。刚眯一会儿,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奔里屋,接着是焦急的声音:米拉,我看到你车在,就知道你来了。快快快!平安巷的李豹子家又打起来了!马主任掀开柳米拉脸上的报纸,拖着她就走。柳米拉边跑边问,谁谁谁?谁打起来了?

李豹子本名不叫“豹子”,因为性格暴躁,人长得又凶相,所以邻里就送给他这样一个名号。说是人以群分,真没错,李豹子的老婆和他就很般配,一样的暴脾气。豹子家境不宽裕,夫妻俩都下了岗,豹子就登上了三轮车,豹子老婆在家糊纸盒赚点儿零用。本来倒也和睦,可惜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了酒,平日里一沾酒什么德性都有,气得豹子老婆张口就骂。醉酒中的男人是没有理智的,豹子那时就不当老婆是老婆,往死里打。柳米拉一路上听着马主任介绍“案情”,刚到平安巷口就听到女人的哭喊声。

一进院子,还了得!李豹子正骑在老婆身上,揪着老婆的头发,往死里打。你给我住手!柳米拉最见不得男人打女人,大嗓门儿就上来了。听到吼声的李豹子愣了愣,红红的小眼睛盯着柳米拉,嘴里喘着气,手也停住了。看着柳米拉的嘴一张一合,但酒精烧得他压根儿就听不进去。李豹子又抽了老婆一巴掌,骂道,臭女人,敢骂老子!柳米拉嗖一下奔上前,一把掀翻李豹子,问,叫你住手还不长耳朵了?马主任立即跑上去扶起了豹子老婆。豹子老婆脸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站起身却突然来了力气,挣开马主任,一脚朝李豹子踢去,嘴里嚷着,李大明,我和你没完!打!你来打,打死我好了!柳米拉挡在豹子夫妻俩中间,瞪着眼说,还有完没完?再打架,把你们俩都关起来!她冲马主任使了个眼色,马主任和几个街坊把豹子老婆拖出了院子,豹子老婆要拼命的喊叫声出了院子还听得见。

柳米拉再看看李豹子,已经翻身爬起,眼睛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重,眼看就要发作。你站住!柳米拉边说边往后退。其实米拉有点儿害怕,李豹子毕竟不是敌对分子,是社区里的人民群众,不过是喝醉了的人民群众。李豹子就要过来了,两手搓了搓,在找东西拿。柳米拉接连后退,李豹子眼看就要占上风。还是清醒的人眼快,柳米拉拿过一个扫把紧紧抓在手上,她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可揍你!李豹子哪能听她的话,持续逼近。柳米拉灵机一动,扔了扫把,端起一盆水浇了过去……李豹子被水一淋,清醒了些,原地立正十八秒,居然一下瘫倒在地。柳米拉这才缓过劲,用扫把推了推李豹子,那张脸上已少了刚才的狰狞和扭曲。

听马主任说,李豹子家的事她们也下了不少嘴皮工夫,可这毕竟还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外力能起多少作用呢?柳米拉瞅着墙角堆着的酒瓶,一切好像都是酒精惹的祸,听说李豹子不喝酒的时候挺好的,什么时候开始好酒的呢?谁也说不清。豹子家的房门正对着柳米拉,里面零乱地堆着家什,简陋得很,一辆破三轮车占据了院子的一角。

李豹子事件仿佛是根导火索,接下来柳米拉遇到的事都很有火药味。在社区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成功瓦解了女研究生企图摧毁其导师家庭的恶念。其间米拉与该哲学系的研究生进行了四个小时的辩论赛,最后小脚侦察队判定米拉方胜出。她在暂住人口清查中揪出个网上逃犯。其间米拉来回一摸身份证就知道有猫腻儿,虽然逃犯床头的榔头让她后怕,但后怕很快就让得意接替了,火眼辨别身份证的绝活儿在所里火了一把,她真心诚意地感谢了牛老道,这可得了他的真传。她成功挽救了在犯罪泥淖里越陷越深的小年轻。其间米拉对躺在地上装死的偷车小伙子进行了五个小时的教育洗礼,终于撬开了那张铁嘴,她因此当了回“月星民警”。治安中队的大块头不禁拍拍柳米拉的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个小块头也有大智慧!

柳米拉沉浸在派出所琐碎的、危险的、没完没了的工作中,都没有时间去想一些事:比如女子中队撤了,从交警变成社区警了,收获到什么,还是失去了什么?柳米拉通常到家倒头就睡,这天却让柳妈一巴掌拍醒了。

老妈,我都累死了。柳米拉把被子蒙上头嘟囔着。可是柳妈不放过她,索性爬上女儿的床问,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又在派出所里作报告了?柳米拉哪有作报告的资格,她知道老妈的意思是,她是不是又在派出所里大声喧哗了。唉,何必装不懂,她是又在派出所里挽救失足青年,肯定又是不小的嗓门儿,不过柳米拉嘴上不承认,她闷在被子里说,没呀,我挺好的。柳妈这回把柳米拉的脑袋从被子里揪出来说,你给我听着,柳米拉!你方阿姨好心好意给你介绍男朋友,人家的妈妈听说你在湾子头派出所就偷偷跑去看你了,没想到看见你在派出所里扯着嗓门儿大喊大叫,边说话还边踱步,还敲人家毛栗子,张牙舞爪的,把人家妈妈给吓的哟,说这么凶的媳妇怎么要得起!

哈哈哈!没等柳妈说完,柳米拉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到最后在床上打滚。她说,妈,你女儿这回真嫁不出去了。柳妈当时的脸就拉长了,知道女儿听不进去,矛头直指刚进房的柳爸。她说,你看看你,让她去派出所,这回好了吧,变成野丫头了!柳爸明显和柳妈不在一条战线。他笑着说,我看挺好的,我说得没错吧,丫头,派出所是不是很好玩呀?柳米拉受不了老爸老顽童的腔调,正儿八经地说,交警的工作比较单一,在派出所呢……包罗万象,真的很刺激,很有成就感呢!柳爸背着柳妈竖着大拇指说,我就说我们丫头能行。今天破大案,明天抓逃犯,南园社区那个大照片贴得,还真是飒爽英姿。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女儿,柳米拉笑着说,更过分地搂着柳爸的脖子,父女俩把柳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柳米拉知道这只是取得表面上的胜利,一出她的房间,同盟形式上一瓦解,柳妈就和柳爸较上劲了,嘀嘀咕咕没完没了。这让柳米拉也在重新思考一个问题:难道身为人民老教师,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的柳妈说的就没有一点儿道理吗?派出所真的适合女孩子吗?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派出所里可以实现吗?她问自己。一直遇到老同学何凤,这个问题仍旧摆在面前。

见何凤的时候,柳米拉没来得及换掉警裤,只随便拿了件蓝色T恤套在身上。这个装束遭到何凤的一串白眼,她嘟着嘴说,大小姐,你以为自己是蓝皮鼠呀。这不是下班赶来接见你,没来得及换衣服嘛。柳米拉边说边低头看看,再打量光彩照人的何凤,觉得自己还真是暗淡无光。更大的刺激还在后面,何凤瞅了半天柳米拉的脸说,瞧瞧你,皮肤没以前光滑了,还有点儿黑眼圈哟!唉,你还真对不起这点儿好底子。何凤唉声叹气的。

工作忙呗。柳米拉撇撇嘴说。她其实也很爱漂亮,没想到一时疏忽给好朋友评价成这样,早知道打扮打扮再来了。你真不该在什么派出所工作,到我们公司企划部来,绝对有用武之地。况且我们是大公司,待遇丰厚,比你那千把块钱好多了。何凤说得一套一套的。柳米拉原本是企业管理专业毕业,这倒真是专业对口。但她还是说,我们刚加了工资……其实,其实现在也挺好的。柳米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下去。没底气了?何凤一下戳到痛处,她说,我不强求,明天是星期天,你到公司来参观一下,光这大楼就看得你眼晕!

何凤没留回绝的余地,第二天柳米拉鬼使神差地真就去了,当然这回换了身衣服,细脚伶仃的高跟鞋才配得上的衣服。柳米拉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何凤所说的那座让人眼晕的大楼里。这才像我们的大美女米拉小姐嘛。何凤领着柳米拉里里外外参观了公司。她说,米拉,你很配我们公司,国际品牌,你也是,我说真的。何凤的赞许让柳米拉有点儿犯晕。她摸了摸办公桌,真比派出所那些烂木头桌子光滑多了。窗明几净,吊兰几朵,工作起来就只有打字的声音,联系业务的声音,不会像派出所,整个一菜市场。柳米拉觉得空气里都是香的,嗅了一下鼻子。何凤抓住时机说,其实这次老总就是让我们人事部负责招录企划人才,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做民警真委屈你了,受那份罪干吗?柳米拉看着何凤的勾魂眼,热天里打了个冷战,说自己还是考虑一下。

这边还没想好如何答复何凤,那边就接到牛老道的电话,说是女子中队撤销三个月,搞个聚会。柳米拉欣然前往,到了才发现调入机关的女同事比以前细皮嫩肉多了,柳米拉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偏偏这个时候,调到后勤处的一位阴阳怪气地问她,在派出所还好吗?柳米拉停顿片刻,深吸口气,高抬起下巴说,好,派出所里可有意思了——这话一出,柳米拉终于变回原来的模样。她绘声绘色地说,我亲手抓过一个逃犯,最近那个被抓的盗窃电瓶车团伙,我也有份参与。我们南园社区最近上电视了,是全区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小区。我也上了电视,你们看见没?给了我个大特写……原本柳米拉是想出风头,专挑些惊险刺激的讲,不过到后来她发现原来这些故事在脑海里根深蒂固,讲起来流畅得不带一个结巴。她甚至记得每一个细节,就连一个手机号码都没忘记。在派出所三个月的经历,已然沉淀出几分成熟、果敢,几分青春无敌、勇者无畏。

聚餐结束后,牛老道执意要送柳米拉回家。他说,米拉,我看人准没错,你一定会有所作为,加油干!老说自己是“问题女警”的牛老道让柳米拉不好意思,可没想到牛老道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惊讶。牛老道说,米拉,你很热情,而且乐观积极,这些都很能感染人。希望你热情和乐观的精神永远不要熄灭,我们的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我们的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柳米拉一直重复着牛老道的话,同样的话她告诉了何凤,何凤在电话里扔下三个字:大傻瓜!

柳米拉还是守着她的南园社区,每天上班沐着晨风,骑着自行车,无比惬意舒适。可是这天刚到巷子口,她就看见一间平房门口竖起了理发店的牌子。有经济能力的本地人早搬进了楼房,等着拆迁的平房最多的是租给外地打工仔和打工妹。对于一部分打工妹来讲,开个美容院、洗头房或是理发店很容易:有了梳子、剪刀、电吹风、转椅,几平方米的房子就行,连店名都可以不起,往门口一站,抛个媚眼自有生意上门。当然,美容的技术也不用学,她们用与生俱来的技术招揽每个顾客。我才去培训三天没来,这就开张了,这帮小脚侦察队忙区里计划生育检查,都不向我汇报。柳米拉瞅着紧关的店门心想,我看你能红几天!她寻思中午就得向大块头汇报,晚上来个守株待兔,看看到底有什么花头。

柳米拉正打着如意算盘,理发店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子一脸讶异地看着柳米拉,柳米拉也奇怪地看着她。这么早开门?不符合她们的作息习惯。僵局给柳米拉打破,她说,我是管这片儿的民警,姓柳。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身体向屋里让了让。柳米拉不客气地大踏步进了屋。屋里同样很奇怪,整洁、干净,工具也很规范。她四处瞧了瞧,清清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呀?女孩轻声说,我叫满红月,贵州来的……公安同志,这是我的身份证。小满姑娘转身到后屋拿出身份证。柳米拉没着急看身份证,一下掀开门帘问,就住后面啊,一个人住吗?满红月回答说,还有一个小姐妹,她上早班去了。

理发店被隔成两间,后屋正是女孩子的住处,同样整洁干净。柳米拉撇撇嘴,自己想看到什么?零乱还是龌龊?事实是,一切都很正常。窗台上搁着“康师傅”冰红茶的旧瓶子,插着几朵小野花。柳米拉用手拨弄了一下花头,说了声,挺香。同时看到这屋还有后门,出门就是红庙子河,这条河正好把新小区和旧平房区隔开。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柳米拉发现硬件虽然符合个别职业需要,只是氛围倒不太像。尤其是女主人,一张小脸很年轻,也很纯净。一瞧身份证,柳米拉说,你才十八岁?满红月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米拉唏嘘着说,这么小就出来打工,爹妈舍得?满红月的回答倒是简单,她说,家里穷,下面还有几个弟妹。怎么想到这里来?柳米拉又问。满红月淡淡地说,原来想到北边的制衣厂打工,厂里人满了,老乡说这附近好几个工地,开个理发店应该有生意。你还绣十字绣?柳米拉发现床上堆着一沓十字绣问。我去拉的零活儿,想多赚些钱。满红月把十字绣理了理说。柳米拉还不死心地问,你理发赚钱,又拉零活儿赚钱,还有什么赚钱的方法呀?

满红月一开始没明白柳米拉的意思,摇摇头,看着柳米拉逼人的目光,突然狠命地摇头说,不不,柳公安,我娘说了,饿死累死都不能干那事。我们村有这样的女娃,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见柳米拉不说话,满红月更急了,她说,柳公安,我真会理发,我是跟镇上的理发师傅专门学的。我真的会理发……见满红月着急得脸上都淌了汗珠儿,柳米拉有点儿不忍心了,她说,好了好了,又没说你什么。心想这小姑娘家教还挺好,难得。于是,她轻声细语地说,小满呀,你从贵州来,要办暂住证,下午两点把你和你小姐妹的身份证带上,到警务室来,就在居委会隔壁,我给你讲讲办证的事。满红月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柳米拉在警务室整理户口材料,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来了,柳公安……居然真是满红月。其实柳米拉没想满红月能准时来,总以为她会像有的人那样能拖则拖,于是柳米拉笑着说,你还真准时。她接过身份证,输入电脑……忙完公事,柳米拉开始仔细打量满红月,顺眉顺眼的模样,真不像干那行的,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

小满,手上的链子是情哥哥送的吧?柳米拉笑着问。她想十八岁的山妹子,早该许了人家,这个拴着两颗心的手链很有点儿意思。满红月的脸庞飞上两朵红霞。还不是?脸蛋儿都露馅儿了。柳米拉暗自偷笑,逗逗小满真有意思。但是小满的回答却出乎意外,她说,不是。说完红霞消散,居然换来一片愁云。她又说,柳公安,没事我回去了。柳米拉有点儿无趣,但还是叫住了她说,你租的房子马上就要拆了,也不是长久之计。新村里有的车库要出租,我帮你留意着,把理发店开到新村里,环境也好一点儿。满红月水样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嘴唇动了动,却只说出一个字,嗯。

这天柳米拉遇到的小姑娘特别多,刚想出警务室,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走进来,她穿着条花裙子,已经洗得泛了白。小姑娘有事吗?柳米拉问。警察姐姐,你们派出所是不是要人帮忙整理档案室呀?马尾辫带点儿羞涩地问。柳米拉想起来了,派出所内勤刺猬头这几天正为整理档案的事发愁,吵吵着要借人帮着整理。于是回答马尾辫有这回事,问她想来帮忙吗。马尾辫点点头说是,又问工钱怎么算呢。这小姑娘,事儿没干,却先讲工钱。柳米拉有点儿不喜欢了,她说,到派出所整理档案是义务的,是人家自愿的,知道吗?明摆着告诉马尾辫,没有工钱。马尾辫眼里写满了失落,她说那算了,转身就走,但又给柳米拉叫住。柳米拉问,你很缺钱吗?说完才发现,马尾辫有点儿眼熟,于是问她叫什么名字。马尾辫说叫李婷婷。

李婷婷?柳米拉脑袋里的人口数据库快速运转。她问,哪个李婷婷呀?我爸爸叫李大明,就是李豹子,您上一次到我家来过。马尾辫小声回答。原来是李豹子的女儿,女儿像爹,怪不得眼熟。柳米拉问,你爸最近还喝酒吗?李婷婷点了点头。这李豹子,真不知悔改。柳米拉可怜李婷婷这个当女儿的,摊上这么个爹。但是李婷婷却说,爸爸为我的学费操心,我不怪他。柳米拉噢了一声,心想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挺懂事,就在警务室里和李婷婷聊起来,知道李婷婷今年刚考上了师范。今年师范分数线很高,看不出李豹子的女儿还挺灵光。柳米拉问,都快开学了,学费还没着落吗?李婷婷没有说话,也不点头,转过身说,我走了。

如花似玉的十八岁,满红月背井离乡来打工,李婷婷的大学梦几乎要破灭。回到家,柳米拉开始翻箱倒柜,第二天一大早她扛着大包裹到了李豹子家,偷偷把李婷婷叫出来说,这是我以前的衣服,一年四季都有。还有这点儿钱你拿着,能凑多少凑多少,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接下来,柳米拉马不停蹄地开展社会集资助学活动。小区、居委会、派出所就连自己的老爸老妈都没放过,居然把李婷婷两个学期的学费给凑齐了。

柳米拉以为自己偷偷摸摸的小动静,没想到在小区里炸开了锅。李豹子当然是瞒不过,他奔过来一把抓住柳米拉的手说,柳警官,我再不喝酒了。下回哪只手拿酒瓶子,就剁哪只!小脚侦察队的脑袋也够灵光,她们不理不睬柳米拉的低调哲学,把她集资助学的事捅到了报社、电视台。柳米拉一夜之间成了名人,她在镜头前微笑着说,其实,我做得还很少,我要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

柳米拉绝对没想过做好事是为了上电视,但结果她就是一位名人了。大块头跑过来说,米拉小姐,李教导员叫你去办公室,有两个生人在,搞不好是报社记者,要采访你。柳米拉捋了捋头发说,做名人吧,就是累,下回你一定得替我挡挡。柳米拉的故意犯酸让大块头做呕吐状,她却笑着跑开了。

进屋的柳米拉偷偷打量两个陌生人,心想不会真是记者吧。她其实挺烦这事,还是平静一点儿好。米拉,这两位是贵州刑警队的同志。严队长,这就是管段民警柳米拉。兔八哥介绍间还带着点儿严肃,柳米拉却是安了心。

柳警官你好,年初我们那边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嫌疑人张春强因为女友被逼婚,把逼婚的男方父子给杀了。据我们了解,案发后,张春强的女友已经到你们这里打工,张春强很可能会来找她……贵州同行把张春强女友的照片递过来,柳米拉一看傻了眼,居然是满红月。贵州同行继续说,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俩都不知道,被害的潘虎父子没有死,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柳米拉终于知道满红月有时候的愁云满面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为了张春强。盯梢的任务已经交给小脚侦察队和联防队,可她却还有个想法,希望满红月能够也成为自己人。这行得通吗?满红月和张春强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能安心让情哥哥给逮住?搞不好打草惊蛇……柳米拉认真地琢磨着,已经从酒鬼成功转型为治安积极分子的李豹子冲进屋来。他轻声说,柳警官,他来了……大中午呢,谁来了?柳米拉反问。是张春强!在小满的理发店里。李豹子狠咽了一下口水说。什么什么?来得也太快了吧!柳米拉看看时间,正是下午一点,大白天也敢上街,张春强也太大胆了吧。走!柳米拉叫上李豹子,边走边给所里打电话。

平安巷口一切正常,倒是柳米拉和李豹子鬼头鬼脑地躲在一堵破墙后面挺不正常。那个男人是张春强?柳米拉说看不清楚,侧着身呢。是,肯定是!李豹子回答得倒干脆。真是?柳米拉想想就不对劲,一切都太正常了,难道张春强也明白大隐隐于市,明目张胆地就来了?我说李豹子,要是抓错了人,人家投诉我怎么办?弄不好我要挨处分的。柳米拉把道理讲给李豹子听。一听这话,李豹子的话音就变了,很认真地说,我看挺像!柳米拉就给他一个大白眼,李豹子呀李豹子,真是粗犷有余,细致不足。

两人正嘀咕着,柳米拉的后脑勺给敲了一下,是兔八哥。他对柳米拉说,你这唱的哪出戏啊?柳米拉立正,李豹子也跟着一个立正。是他吗?兔八哥也觉得不太像,问,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来了?柳米拉这才注意身后跟着一大帮人,七八双眼睛盯着她,有大块头的、小叮当的、刺猬头的,还有两位贵州同行的。如果这个男人不是,麻烦可就大了。于是她想了想说,李豹子说是。七八双眼睛统统变成了大白眼,贵州同行不可思议地看着柳米拉。

滑稽的场面也只有柳米拉才能制造出来,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是,理发的男人很快就起了身,大脸向着大门口,大嗓门一起,用本地话感叹了一句,一个头就要十块钱呀!说完这男人还伸了个懒腰,向柳米拉一行人展示了大肚皮,这才走了。

李豹子!我要杀了你!柳米拉跳脚起来追打李豹子。李豹子抱着头说,小柳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大伙儿哄的一声,不看好戏回去睡午觉了。

耍了场乌龙,柳米拉一下午就像只青蛙,气鼓鼓的。一方面想抓张春强,想得要发疯,一方面气李豹子,气得要抓狂。李豹子一直没出现,而是叫李婷婷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还让老婆切了个大西瓜送来。呸!柳米拉吐出个西瓜子,抹了下嘴巴,打电话给兔八哥。她说,我一定把这事儿给你办成!

柳米拉满面春风地坐在满红月的小店里,看不出刚从乌龙戏里下场。她说,小满,给我好好修修头发,后天要去局里参加大合唱,我还是领唱呢。小满说,那我给你修个层次,刚从杂志上看来的。小满你真好,手又巧,长得又标致,一定有不少男孩子喜欢吧?柳米拉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从镜子里看着满红月。稍许的停顿出现在满红月的手上,不过只是稍许,过后满红月说,我只想在这里多赚点儿钱,供弟妹上学,其他的,不去想了。柳米拉接着说,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们那边姑娘的婚事都很早,你一定有事瞒着姐姐……柳米拉笑得很暧昧。满红月红着脸说没有没有。柳米拉才不管她,把头一扭,不剪了,正色说,你瞧,我们是不是好姐妹?好姐妹的心事要共同分享。我告诉你哟,我觉得刺猬头对我挺有意思。上回他把两张当福利发的电影票就给了我一张。电影是不怎么好看,不过我敲诈了他一大桶爆米花,一大杯冰激凌,看完电影还要他请我吃肯德基。到月底呢,他的荷包早就不鼓了,要不然得请我吃大餐,呵呵……柳米拉说完一大堆,满红月的笑容淡淡,却是很羡慕的样子。她说,米拉姐,你们城里人……真好。

不要羡慕我,你也给人喜欢过。柳米拉决定正面交涉了,她一把抓住满红月的手腕儿说,他送给你这条链子,他说你们俩就像这两颗心一样分也分不开。他说过了冬天就娶你进门,要照顾好你一生一世……满红月没料到柳米拉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没有!没有!还想挣脱开柳米拉。柳米拉就是不松手,继续说,你给一个男人喜欢过,他叫张春强。潘虎为了你娘看病欠下的债,让你嫁给他的傻儿子,张春强就把他们杀了!不要说了!满红月哇的一声哭出来。

红月理发店在这个下午早早关了门。店主满红月坐在床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管段民警柳米拉拉着满红月的手,她的手温暖,小满的冰凉。

我家住在东山村,爹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春强是西山村人,他爹和我爹是拜把兄弟,我们打小就认识,后来春强又到我们家学手艺,家里打算让我们今年结婚……小满说着抬起头,眼睛望着“康师傅”瓶子里的小野花儿。没想到我娘前年生了场大病,为了给娘治病,我学也不上了,到镇上去学手艺,打算在村里开个理发店。可是娘的病就是不见好,我们只好向潘虎家借钱。去年潘虎看到我,说钱还不上就算了,但要我嫁给他的傻儿子。他儿子是村里有名的武疯子,我怎么能嫁呢?但是潘家好凶,不答应就天天到我家要钱……小满说着说着,泪珠子就扑簌簌往下掉,打在柳米拉的手背上。那天晚上,春强突然来了,他……小满号啕着说,春强浑身是血。他抓住我就往外跑,他说他把潘虎爷儿俩给杀了。我好害怕,只是跟着他一起跑。我们跑到了东山,春强说翻过那座山就没事了,可是我没用,我跑不快,脚又崴了。山下到处是火把,我知道大家在抓春强,我不想连累他,就让他一个人跑了。

村里人找到你了?柳米拉想知道小满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于是这样问。找到了,但我没告诉他们春强去哪儿。小满突然激动起来,她说,春强杀人了,杀人要偿命的,我不想他死,不想……他是为了我呀,我不想……小满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满,你知道春强现在在哪里吗?柳米拉问。满红月摇了摇头。如果有一天他来找你,你会怎么办?柳米拉又问。我……满红月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柳米拉,她应该有点儿明白。但是她说,我不知道……于是柳米拉小心翼翼地说,小满,如果有一天春强来了,你就告诉我,好吗?你们要抓他是不是?小满的眼泪又涌上来了,她哭着说,我不想他死,他是为了我……柳米拉替小满擦去眼泪说,潘虎父子并没有死。小满显然不知道后来的事,茫然地看着柳米拉。潘虎父子没有死,而且我听你们那边的警察说,那天晚上可能是潘虎父子先挑衅,如果你春强哥能主动自首,把当时情形说清楚,法官在量刑时会考虑这些。柳米拉很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我。看见他,就让他自首,告诉我也行。小满不说话。柳米拉继续说,在外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好好改造,你们还有团聚的一天。如果不回头,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再与他安安稳稳地过上一分钟……小满终于在柳米拉诚恳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柳米拉舒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小满的手握了又握,直到小手从冰凉到温暖。

有时候,事态的发展总是令人无奈。在柳米拉为抓捕张春强费尽心思后,张春强却一直没有露面。贵州同行早回去了,小满和平时没有两样地理一个头再理一个头,柳米拉也让许多工作填充了日子。一条线索就这么放着,每个人都在等待它重新紧绷。

多少天后的一个凌晨,柳米拉的电话响了,听筒里早她先出了声,小柳警官,他来了……老男人颤抖的声音,在只有一点点光亮的屋里响起,让柳米拉一个激灵,问,谁来了?他来了……这回听清了,玄乎的声音是李豹子的。柳米拉喊,李豹子,你装神弄鬼吓谁呀?小柳警官,张春强来了。李豹子的这句话,让柳米拉从床上跳下来,边听电话边穿衣服,她说李豹子,这回你别又摆乌龙。谁摆谁是李狗子!李豹子放了狠话。

天蒙蒙亮,柳米拉与李豹子再一次站在那堵让他们悲羞交加的破墙后面。说老实话,上回我就憋着口气,所以你们歇了,我就一直盯着。李豹子慢条斯理地说。这一说柳米拉不高兴了,说谁歇着了,我们这叫转入正常工作程序。李豹子赶紧纠正道,对对对,我不懂你们怎么着呢,反正我留着心眼儿。今天起床上厕所,发现小店里亮着灯,我就到窗户下面去听。有男人和女人在说话,那女人还在哭。女人是小满,那个男人就是……柳米拉有点儿不敢想,上回李豹子好歹还看见个人形,这回就听个声音?那男人就是张春强!李豹子肯定地说,我家以前的房子租给过贵州人,我听出来那是贵州话。柳米拉眼皮一挑,问,如果是小满老乡呢?再说她屋里还有个小姐妹……李豹子笃定地回答,小姐妹回老家奔丧去了,不在。小老乡用得着凌晨抹眼泪说话?李豹子突然一个立正,对柳米拉说,我一定把这事办成!

柳米拉这回真乐了,脑袋却收到一个“毛栗”,是接到电话跟来的兔八哥。他说,你这次要再给我唱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柳米拉一回头,只见七八双眼睛,在黎明的一点曙光里,有的眯缝着,有的还糊着眼屎。

李豹子家由于地处红月理发店斜对面而被临时征用,成为抓捕张春强的指挥部。柳米拉,你说说意见。兔八哥点了支烟,一个烟圈飘到柳米拉眼前。嗯……柳米拉想了想说,我觉得现在还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张春强,一种不是……这话一出,大块头嘿嘿笑了。柳米拉不理他,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不是,怎么罚我都行,门口的鸡煲馆随便吃。如果是,也是两种可能。天一亮,满红月带着张春强投案自首;或者张春强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柳米拉拿出纸笔,边画边说,这是红月理发店,店里有后门。出了门是红庙子河,向东进了平安巷。平安巷一共六个小出口,四条岔口。最近的还有家粮油店,粮油店很早就开门,穿过店门就是铁掌巷……兔八哥看着被烟雾包裹住的柳米拉,不住地点头。他一开始还担心这小丫头适应不了派出所,没想到现在都开始抢自己的饭碗了,虽然有被“篡位”的意思,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柳米拉的排兵布阵让几个大老爷们儿听得晕晕乎乎。临了,柳米拉还很官腔地问了一声,大家听明白了没有?兔八哥很配合地说,小柳说得很有道理。我还有一个意见,如果理发店该开门还没有开的话,我们需要探探虚实。毕竟里面情况还不清楚,不能傻等。那当然我去了!柳米拉主动请缨。你去不是打草惊蛇嘛!大块头说。小满的工作我早做通了,她一看我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且我对里面很熟悉,有什么变化都看得出来。柳米拉的话得到了兔八哥的默许。

天亮后,果真如兔八哥所预计的,红月理发店该开门却没有开。里面肯定是张春强!柳米拉着急地说要进去。兔八哥看了看时间说,外围都部署好了,你小心一点儿。柳米拉说您放心,我说过把事儿办成!

柳米拉穿了身便服,走到理发店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敲门。小满!小满!快给我理个发,下午张姨让我去相亲呢。柳米拉喊了几声,见没动静,便把耳朵贴到门上,居然听到桌椅被掀倒在地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她大喊,小满!小满!

红月理发店的门开了。铁黑的脸,是张春强没错!惨白的小脸,是满红月也没错!这两个人都没错,出错的是两个人的状态:张春强居然拿把刀架在满红月的脖子上!

柳米拉的脑袋当时就炸开了,无外乎的两种情况居然出了差错,现在是第三种情形!柳米拉咬紧嘴唇,她需要快速判断,是两个人合伙做戏,还是张春强真的劫持了满红月。柳米拉定睛看了看满红月,嘴巴被布条塞上了,脚蹬个不停,两只水样的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处在水火之中,满红月状态一切正常,那么就是张春强,张春强出了问题,他真的劫持了满红月!

张春强气急败坏地喊着,红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让我去送死!满红月嘴里呜噜呜噜的,眼里都是泪。死警察,想抓我没这么容易!快给我准备钱,准备车,快!不然我就杀了她!张春强从气急败坏变成了歇斯底里。

你别激动!我马上向领导汇报!柳米拉当即撤下来,脸都白了。她带着哭腔问埋伏在一边的兔八哥,为什么会这样?兔八哥让柳米拉先别想太多,让她判断现场是什么情况。是真的,我了解小满,不是做戏……柳米拉用手蒙住脸,不停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兔八哥说,米拉,现在情况变了,是处置一场劫持人质事件,知道吗?柳米拉无力地点点头。兔八哥继续说,我们现在需要与张春强谈判,拖延时间,好让外围的同志找机会下手。柳米拉稍稍缓了缓劲儿,听见兔八哥在说,现在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柳米拉,就是你!你了解整个案情,最重要的是你了解满红月,还有他们俩的故事。柳米拉有点儿明白兔八哥的意思了,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可以吗?你一定可以!我们不能再按照以前的思路去做。张春强是劫持犯罪嫌疑人,满红月是人质,他们不再是情侣,知道吗?兔八哥一直看着柳米拉的眼睛,他说,你一定行的!

柳米拉说自己准备一下,然后就缩到墙角。为什么会是这样?她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出现第三种情形?满红月一定劝张春强自首,张春强不听,劫持满红月就是为了逃跑。现在自己该做什么?说服张春强,放下刀,先保证满红月的安全,然后呢,找机会抓住他!柳米拉揪了揪头发,理了理思路,站起了身……

再一次站在张春强面前时,日头已高,柳米拉的头发丝里渗着汗,手心里也全是汗。而张春强眼中的“死警察”柳米拉还是一副镇静的模样,她开口了。

张春强,我们正在按你的要求准备,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吗?柳米拉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不需要,我不需要聊天!张春强叫嚣着拖住小满往里屋退,一把扯掉门帘,踢坏了后门板。他说警察最坏了,别耍什么花招!张春强占据了有利地形,前后门的每一点儿动静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柳米拉看到后窗口的同事头一探又缩了回去。柳米拉咬咬牙也跟了上前,进了屋。

你别过来!张春强勒紧了满红月的脖子,小满痛苦地挣扎着。

好,我不过来,你也不需要和我说话,听我说行不行?柳米拉伸出双手向下按了按,平静一下张春强,顺带平静一下自己。

张春强果真不说话,只是很警觉地左右张望。

张春强,你知道我是警察,可是我更把满红月当成我的妹妹。自从她来这里,我就从没看见她真正开心过,这都是因为你。张春强,顺着刀往下看,你说过的两颗心永不分开,她一天都没舍得摘下你送的手链。你说过你要娶她,爱她疼她一辈子,可是现在呢,你却用刀架住她,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是不是小满深爱过的男人?柳米拉几乎是吼着,自己都快情绪失控了。

张春强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他大嚷,她变了,她变心了,她要我去送死,她还把你们招来!

张春强,潘虎父子没有死,你只要投案自首,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会得到从轻处理。柳米拉的理智一点点找回,她说你现在这样,只能是罪上加罪,你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怎么可能没死?你们想抓我,你们警察坏透了!张春强根本听不进柳米拉的话,他语无伦次地摇着头说,红月,我们走,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我们永远不分开!

接下来双方陷入僵持,柳米拉费尽口舌,可张春强就是一头犟驴。最终的结果是,张春强再一次发飙,他大喊,死警察,你别和我拖时间,快把钱和车准备好,不然我就杀了她!听到这话,柳米拉觉得后背湿漉漉的一片竟然冰凉冰凉。

就在柳米拉快崩溃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满红月居然一扭头,吐出嘴里的布条,挺身把脖子抹到了刀上。在柳米拉和张春强目瞪口呆的几秒钟内,满红月用尽了力气,她说,春强,你别一错再错,米拉姐,快抓住他!混乱瞬间发生,张春强突然扔下满红月,奔出后门,扑通跳进了红庙子河。

柳米拉的腿都软了,大喊快叫救护车!一拨人忙着救满红月,几个人跳到河里追张春强,柳米拉带着一帮人绕到河对面。柳米拉跑着跑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脑袋里一片混乱,混乱得当一个小克星出现在视线里时,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司马小杉不是到外婆家了吗?怎么早不回晚不回,现在回来了?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多日不见的司马小杉居然到河边来数鸭子。河边哪有鸭子,分明是穷途末路的张春强!可以想象事态的发展,司马小杉已经到了张春强手里,当警察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张春强,你要干什么?冲在最前面、最接近张春强的柳米拉几乎在哀求他,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放了小孩子好不好?

我说过了,我要钱,要车!张春强这回更狠了,他咬着牙说,不然,我就杀死他!

小魔王却完全不知道身处险境,两只壮壮的小手臂抱住张春强手臂,脑袋还使劲向脚尖看着,小肥腿忽悠忽悠地打晃。柳米拉哭着喊道,只要你不伤害小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柳米拉的歇斯底里让张春强吓了一跳,同时吓着的还有司马小杉,小家伙圆溜溜的小眼睛盯住柳米拉。便衣的柳米拉,他有点儿陌生,不过很快就笑着喊道,胖子!胖子!柳米拉的脸有点儿婴儿肥,不过完全称不上胖子,这一点柳米拉知道,张春强也应该看得出来。但司马小杉喊的却正是柳米拉,这一点张春强就不知道了。事态发展就是这样离谱,张春强的耳膜被尖叫的童声刺激得嗡嗡作响时,他在找“胖子”在哪里?他走神了——就是这个绝好时机,大块头从后面突击,一把夺过刀,将张春强掀翻在地。

司马小杉被解救了,不过没有人在下面接住他。小魔王啪地掉在了地上,这回真的哇哇大哭。柳米拉抱起司马小杉,亲着他的脸蛋说,宝贝儿,不哭不哭!边说边亲边笑出了泪花。

这件让柳米拉哭哭又笑笑的大事件过去后,柳米拉到医院看望了满红月,带去了“康师傅”冰红茶的花瓶,找了几株野花,放在床头。柳米拉俯身揽住小满的肩膀说,小满,一切都过去了。小满点点头,闭上眼睛,泪珠就从眼角滑下来。她会好起来吗?小满的爱情,小满的春强哥,一切都是戳在她心中的刺,或许只有时间才能修复伤痕吧。柳米拉有些惆怅地想。

柳米拉为李豹子申请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李豹子接过钱时,一个劲儿地说,今天得好好喝两杯!哪只手拿酒杯就剁哪只!柳米拉边说边瞪大眼睛做剁手状,李豹子嘿嘿一笑,咽了咽口水。柳米拉这才笑着说,吓唬你的,今天破例,你得请我上金碧辉煌大酒店,你发财了嘛。

柳米拉郑重地找司马小杉谈了一次话,进行了两个小时生动活泼的安全防范教育,特别对司马小杉的活动范围进行了圈定,在柳米拉牺牲掉带来的一大包糖果,双方签订每月肯德基用餐一次的不平等条约后,司马小杉终于与她化干戈为玉帛。

午后。无风,微热。

社区民警柳米拉又在南园居委会的藤椅里打盹儿。社区平房下个月就要拆除,柳米拉还真有点儿怀念钢筋水泥里残留的古色古香,许多次的午休都把自己扔进了那张老藤椅里。

柳米拉醒了,睁眼看到一对小眼睛正骨碌碌转着。柳米拉笑着说,豆豆,又偷偷跑出来了?司马小杉专注地看着柳米拉说,你要走了吗?柳米拉说,姐姐能走到哪里去?司马小杉说听眼镜奶奶说的。眼镜奶奶是居委会的马主任。这老马怎么和小孩子瞎说?柳米拉摸着司马小彬的小脸说,眼镜奶奶是说姐姐要去学习几天,不是走——还会回来的。司马小杉一时分不清该听谁的,只管抓着柳米拉的手不放。

柳米拉正哄着司马小杉,司马奶奶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她说,这小子跑得真快,我这把老骨头还抓不住他。柳米拉说没事,我看着他呢,只是小家伙奇怪地说我要走。你不走吗?司马奶奶说,这孩子一听你要走,午觉都不睡了,非要来你这儿。别看他平时烦人,知道你要走了,还真舍不得。柳米拉更糊涂了,连问我去哪儿呀。去刑警队呀,马主任说派出所要有刑警队了,要把你调去。司马奶奶很肯定地说。这段时间确实有民警岗位双向选择,也就是让民警轮换新岗位。柳米拉认为自己在社区工作一年还不到,不会动到自己,没想到居然有了这个风声。再看看司马小杉,这回不干了,拽着奶奶,跺着小脚吵着,不让走,就是不让走!

说话间,马主任来到了居委会。米拉,上午李教导员向我打听你的工作情况,我还以为所里要表彰你呢,把你夸了个够,没想到他们这是要把你调走呀,马主任后悔地说,唉,不夸你,难道还数落你吗?米拉,你是好警察,迟早要调走……柳米拉这才发现不仅马主任来了,身后居然还跟着一帮人:小脚侦察队、李豹子全家、卖衣服的美美、粮油店的老张,当然还有小满……

小柳警官,虽然我们很舍不得你,但是调你去刑警队,是重用你,我们不挡你前程,你放心去。李豹子这时候的觉悟比任何时候都高。

柳警官,我进了漂亮衣服打电话给你,你电话不变的是吧!美美跟着说。

米拉姐,头发长了还到我这里,我给你剪最流行的发型。小满已把理发店开到了小区里,很受小区居民的欢迎,这个“南园小剪刀”此时的眼圈已经红了。

不让走,就是不让走!司马小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喊,我要米拉姐姐,我要米拉姐姐!

这个兔八哥,搞什么突然袭击,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柳米拉最应付不了这种离别的场面了,鼻子也酸溜溜的,她一昂头说,我现在就去找教导员!

李建民教导员!柳米拉像个火车头一样冲进教导员办公室,大吼一声,把同样在打盹儿的兔八哥吓了一大跳,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又听到“李建民”三个字,有点儿冒火,说,柳米拉,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教导员同志,我倒希望您也大呼小叫一下,不要偷偷摸摸搞什么暗地调查,现在全社区的人都知道我要走了,就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柳米拉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说,你知道现在他们在干什么?老的老,小的小,来和我话别呢,一个个伤心难受得不得了,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种场面了……说着说着,柳米拉刚才还忍住的眼泪掉下一大颗。

小柳呀,现在全局上下大练兵,大练兵就要练到实战上,所里这样搞也是跟上形势。上回所务会不是动员了吗?要一警多能,要多到新岗位上锻炼。刑侦中队马上就组建了,多好的机会,好多人想去我还得考虑考虑呢。你还年轻,应该多学多练,再说组织是信任你,才让你去的……兔八哥从大道理讲到小道理,一大堆好话也没让柳米拉感激他。

成立刑警队要帮忙,我准去,加多少班我都干,可是调过去,我不干。我在南园社区挺好,和大家感情也挺好。说到感情,柳米拉气呼呼地说,您这叫强行介入,拆散我们!兔八哥乐了,笑着说,小柳,你不可能在南园待一辈子,就算今年不调你,明年,后年,迟早要走。那时候再说。柳米拉想着话别情形就又难受了,口不择言起来。

小柳,你别孩子气。我知道你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你工作也开心。可是,你是在纪律部队,就得服从纪律,服从组织安排。兔八哥重话一出,柳米拉就没再出声。你在刑警队,又不是调离派出所,照样可以到社区里走走,是不是?兔八哥的口气适时地软下来,柳米拉只是绞着手不说话。这件事,所里基本上定了,你回去也准备准备。兔八哥这句话等于下了逐客令。

柳米拉的大脑清醒点儿了,这才指挥自己站起身,出门的时候没留神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给撞得倒退一步。柳米拉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小孩子猛看到会突然哭起来的男人:板寸平头、皮肤黝黑,腮帮子上一块多余的肉都没有,坚毅的嘴角应该从来都不会上扬。柳米拉没有心情说个敷衍的对不起,男人也只是与柳米拉对视着,没有谁来打这个圆场。

还是兔八哥打破了尴尬。他说,沈铁来了,进来坐啊……这是我们所里最漂亮的警花,叫柳米拉,以后就是你的手下了。兔八哥自顾自地说话,柳米拉,这是新来的刑侦中队中队长,沈铁,你叫他铁头啦,大家都这么叫他……哼,铁头!有我的铁头厉害吗?心情糟糕的柳米拉大喝一声,摔门走人。

经过一中午的折腾,南园社区的居民们已经接受了柳米拉调走的事实,大家在晚上专程给柳米拉送行。伤心的人绝不可以沾酒,越喝越伤心,越伤心越要喝。恶性循环下的警花柳米拉坚决不肯回家,瘫倒在藤椅里,一手拿着司马小杉做的小橘灯,一手拿着小满用可乐瓶做的花篮。最终马主任拿了主意,她让小满先盯住柳米拉,自己去派出所一趟。

马主任一走,柳米拉突然醒了。她把小橘灯顶在头上表演模特步,还让小满给她打分,说不做警察了,去做模特。小满拿柳米拉没办法,只有一个劲儿地求她别闹,直到看见黑洞洞的巷子口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才松了口气。小满呀,叫你看好米拉,怎么让她躺在地上呢?马主任咋呼着说,沈队长,你千万不要让所里领导知道,米拉是好孩子,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你要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家。

沈铁在来之前,其实一直都没搞清楚马主任的意思,因为马主任实在想保护柳米拉,所以说话含糊其辞,躲躲闪闪,现在终于明白了,是这个火车头一样的女同事喝醉了,并且不想让领导知道这件事。于是他说,我送她回家,您放心吧。沈铁弯下身,一使劲就把柳米拉扛到肩膀上。马主任连说,你可扛好了,别摔着她。沈铁牵了牵嘴角说,没事。

柳米拉随着沈铁的行走终于找回了点儿清醒。她大喊,你是谁呀,带我去哪儿?边喊边捶打沈铁的后背说,我是警察!我告你袭警!大小姐,我知道你是警察,我送你回家。沈铁咬牙忍痛说。我不要你送我回家,我要下来!柳米拉双手一推,猛地挺直身体,整个人连带着沈铁重心向前倒去。两人先是重重地摔到地上,紧接着脑门就撞到一起。就算沈铁如何叫作“铁头”,也受不了这个重创,龇牙咧嘴地倒在一边。柳米拉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哼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沈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揽这件事,难道因为中午被一个脑袋撞了,所以再次听到柳米拉的名字就很有兴趣地来了?沈铁觉得挺可笑。但他最后还是追上柳米拉,拉住她的衣袖说,你喝醉了!你才喝醉了!你一个人回不了家!你才一个人回不了家!柳米拉回敬得咬牙切齿,并且甩开沈铁的手,定神看了看他,在哪里见过?她歪着头说,你是我的新队长……沈铁无言以对,又牵了牵嘴角。哼,死兔八哥,独断专行,凶残霸道,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柳米拉恨恨的表情让沈铁猜到她在诅咒什么,只是对这个兔八哥实在搞不清楚是谁。

你知道吗?我在南园社区工作真的很开心,叫如鱼得水。这时候柳米拉眼前的不再是沈铁——她的新任直接领导了,而是她可以倾诉的对象,她一屁股盘腿坐在了地上。她说,从小我就感情丰富,老妈说不适合当警察,可是我就要挑战自己,放着高薪白领不做,去站马路。很多人都想不通,可是我乐意,我觉得我活得有价值。柳米拉的手指着天,很有价值的姿势,沈铁快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女子交警队撤了后,我挺郁闷。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做社区民警也很有价值。我抓过贼,抓过杀人犯罪嫌疑人,还上了电视呢。今年我打算动员小区装上电子警察,我的小区一定能评上全市先进小区。可是这下倒好,一夜之间,我就得离开他们了……柳米拉收起了手指头,把头埋在臂弯里说,我真舍不得他们,马主任、李豹子、小满,还有小杉,人都是有感情的,做警察为什么不能有感情?我就是想哭……沈铁看着被柳米拉揉得乱七八糟的短发,突然伸出手,有种很想抚平它们的冲动。

感情,有多少年了,沈铁已经忘记了这两个字,或许不是忘记,是刻意回避而不愿意提起。现在从这个小丫头嘴里听到,竟有种莫名的触动:人都是有感情的,想哭就该哭,想笑就该笑,为什么要回避?为什么要躲闪?沈铁同样盘腿坐在了柳米拉的对面。他说,丫头,我送你回家。柳米拉仍旧埋着头,不出声。沈铁拍拍柳米拉的脑袋,把她重新背到肩膀上……死兔八哥,臭兔八哥,单细胞,浮游生物,呆头鹅……一路上,柳米拉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不知道是酒醉未醒透,还是天气让人憋闷,或者是新的办公室不习惯,再或者是眼前叫“铁头”的男人正坐在领导该坐的位置上,会议室里的柳米拉觉得喘不过气,拿着笔记本一个劲儿地扇。

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开个短会,这也是刑侦中队组建以来的第一次队务会,希望大家集中精神,不要开小差。挺平常的一句话,从沈铁嘴里出来,到柳米拉的耳朵里就变了味。柳米拉眼一瞪,脖子一梗,像只好斗的小公鸡。她心里恨啊,这个沈铁头,昨天喝醉酒的丑样全给他看到了,也不知道和老妈说了什么,害得自己被老妈数落了一早上。现在还打官腔——集中精神,不明摆着说自己吗?沈铁不管柳米拉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在想再不好好治治她,还真要造反了。大块头撑着脑袋看着稀奇古怪的柳米拉,早知道她不愿意来刑警队,可也不至于强出头啊。

沈铁清了清嗓子说,刑侦中队就五个人,希望大家一条心,多拿案子,做出点儿成绩,其他小情绪暂时放一放。一听这话,柳米拉的头发都快根根竖起,发泄的魔爪就伸向了临近的大块头,一拧下去,大块头发出一声惨叫。一起开会的刺猬头和大老狼强忍着还是笑出了声。柳米拉!你到底要干什么?沈铁吼道。柳米拉一低头,闷声说,我不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桌子下飘上来,让沈铁没了办法。大块头指指柳米拉,又冲沈铁摆摆手,眨眨眼睛。沈铁果真没再说话。

会议结束后,柳米拉拽住大块头,眯着眼说,别以为那点儿小动作我没看见。你和沈铁头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听你的?大块头笑着说,你个机灵鬼,什么都瞒不了你。铁头是我警校的同学,睡上下铺的,关系铁得很。柳米拉眼珠滴溜溜一转说,你和他穿一条裤子,将来我不就惨了?大块头嘿嘿一笑说,我强烈要求和你一个组,怎么样?柳米拉惨叫一声,这不成“美女与野兽”了?

“美女与野兽”组合在第二次队务会上成为了现实。沈铁宣布了,柳米拉和张志刚一组。张志刚就是大块头。柳米拉这回没搞怪,而是竖起耳朵听沈铁谈工作。沈铁的声音很低沉,再一看眉头也锁得紧,全是让平房区“白日闯”给闹的。

这个月又发生了六起,平均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一起,算算今年以来的,已经有几十起了。这个贼很猖狂,什么都拿,群众反映很强烈,破案任务压得紧。我昨天和所领导汇报了一下,准备采取几项措施……张志刚和柳米拉负责基础资料的收集,包括近三年来的报警记录,要辐射到周边派出所的类似案件;同时到旧货市场对被窃首饰、手机开展调查;近年来因盗窃被处理人员也要排查一遍,必要时进行指纹鞋印的比对……沈铁不带停地说,柳米拉都记不下来,再看看大块头,只记了个重点,心想到底是老警察,自己还得加把劲。沈铁在最后说,小邓还要加强现场痕迹的收集,上回的指纹不理想,老郭和我继续进行外围走访……沈铁宣布会议结束时,柳米拉还拿着大块头的笔记在研究。

要查三年来的报警记录啊!柳米拉挠挠头说,这两年还好录入了电脑,以前的都得去查原始记录本。我的天,这么厚一沓,翻到猴年马月啊!坐在邻近的华阳路派出所档案室里,柳米拉没了笑脸。她对大块头说,一坐一天,改叫坐警得了。有牢骚啦?大块头从资料堆里抬起头说,你以为做刑警有多威风吗?开飞车追飞贼,还是戴个黑面罩从天而降?要不用枪指着坏蛋,大喊你有权保持沉默?大块头的话把柳米拉逗笑了,她回敬说,电视剧里可都这么演的。你也知道是电视剧里演的,大块头说,现实中的刑警哪能是这样呢?你看局里刑警大队的同志一天到晚风风火火,都干什么了?说不定就和我们一样,蹲一天查资料呢。大块头找到一条类似报警信息,叫柳米拉记下。他说,破案就是细活儿,得靠一点点的线索信息积累起来。可真别小看这工作,说不定你就破大案了。吹牛吧!我才不信呢,蹲这儿能蹲出大案来?柳米拉哼了一声。别不信,大块头说,铁头可立过二等功,就是靠一个不起眼的报警记录,把一个积了五年的抢劫强奸轮奸案给破了。柳米拉嘀咕了一句说,可看不出来。铁头看不出来的事情可多喽,那……大块头的话匣子刚要打开,又盯上一条报警记录,没再说下去。

警中之王特有的光环,在柳米拉做了几天刑警后,渐渐消退。其实每个岗位都是从琐碎、平常和枯燥中开始,之所以会让人觉得光鲜耀眼,那是因为经过艰苦的磨砺,终于结出饱满的果实。而柳米拉现在面临的,正是这种艰苦的磨砺。在周边派出所“坐”了几天后,柳米拉又回到所里。下班后,她没有回家,而是抱出一大堆资料逐一比对。灯光下,柳米拉的脸庞变得晶莹靓丽,这一切让笑意爬上了沈铁的嘴角,他路过办公室看到挑灯夜战的柳米拉,打了个电话给快餐店,订了两份快餐,还要大份的。

别指望请我吃份快餐就可以成为朋友。柳米拉一边啃着沈铁买来的超大号鸡腿,一边没心没肺地说着。自从上回酒醉的小秘密发生后,柳米拉心里就不把沈铁当作顶头上司,当然也像她说的,不把他当朋友。沈铁不在意地耸耸肩说,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我是你的队长。这话要了柳米拉的命,她白了沈铁一眼,啃下一条鸡肉,吧唧吧唧嘴问,哪儿订的?怪好吃的。朋友店里的,是特地……为你做的。沈铁有点儿喜欢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了,清澈透明,一下就能让人猜到她在想什么,她一定在想:哼,你又安什么坏心。

哼,你又安什么坏心?特地为我做?柳米拉擦擦油腻腻的手指说,却看到沈铁低下头,双肩不自主地耸动着。直到因为竞猜成功笑够了,沈铁才起身说,奖励你的,多吃点儿,这几天辛苦。想把我吃成小猪呀,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柳米拉的话让沈铁受不了,再不走,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形象就该毁在这小丫头手里了。

柳米拉逐渐适应枯燥的刑警生活后,认真的劲儿让大块头不得不佩服,他说,这丫头心细,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像她这样坐得住。沈铁说,那你就好好带带她。两人轻声细语,远远看见柳米拉冲着空气做了个“喀嚓”的手势。大块头笑着对沈铁说,她是怕我向你打小报告。沈铁看着鬼头鬼脑的柳米拉,忍住笑说,招呼大家开会吧。

不再胡思乱想的柳米拉定神听沈铁布置工作,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她。沈铁说,昨晚市区东郊发现了一具女尸,局里成立了专案组,我领了个任务回来。沈铁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需要确定它的来源。沈铁将照片摆向柳米拉的方向,柳米拉,你和赵志刚一起,带着专案组的同志一起排查。

柳米拉接过照片,一看原来是件粉红色的短裤,还是丁字裤,不禁撇撇嘴说,查这个啊?沈铁没理她的情绪,继续说,专案组分析,这种廉价短裤极有可能在一些中低档的市场、夜市上出售,我们这边有全市最大的轻纺市场,还有夜市,都查一查,哪户出售这样的短裤?沈铁的任务就这么交代了,顺便把材料丢给柳米拉。女同志就该做这事呀?柳米拉拿着照片说。不是该做这种事,是比较适合做这种事——这是女人的短裤。沈铁这回在意了柳米拉的情绪,他说,你是女人,你去问,就合适。看着沈铁不容商量的语气,柳米拉低声回了句,我又没说不去,这不想着平房区的案子嘛!都是案子,都不能耽误,没让你抓这个就丢那个!沈铁借机狠狠数落了柳米拉一顿,大到柳米拉要严肃纪律整顿思想,小到不要蹦蹦跳跳像个疯丫头一样走路。

柳米拉给沈铁抢白了一时没话说,脸却刷地通红,只能不停地用脚敲桌子腿来掩饰局促。沈铁没理她,径直出了门。大块头对柳米拉挤挤眼睛说,笑一个!笑一个!柳米拉本来还没事,被大块头一逗,一颗晶莹剔透的特大号“珍珠”就从眼眶里跳出来,大块头楞是没接住,唉了一声。

这儿有这种丁字裤卖吗?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柳米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当拿着短裤的照片挨家挨户询问时,柳米拉就觉得傻,再遇到一些色迷迷的眼神和回话,她就大动肝火。米拉,犯得着和这种人较劲吗?这样容易老,瞧瞧皱纹都快有了。大块头哄女孩子还真有一套,不过对柳米拉不管用。知道我火还惹我?柳米拉气鼓鼓的。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大块头耸耸肩说,说句公道话,铁头说你的也没错。你掂量掂量,是不是到刑警队就一直有情绪?情绪这个东西可以有,但是不可以有这么长时间。这话让柳米拉没法回了,不过她还是不情愿地说,他一天到晚黑着一张脸给谁看呀?我就说一句他倒来了十句,说得我不长进似的,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受得了他。

米拉,这话你可千万别说。大块头的紧张让柳米拉眯起了眼睛,她问,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块头叹了口气说,铁头这么多年都扑在工作上,是有名的拼命三郎,自己的事都顾不上,以前有个女朋友,谈了好多年……后来女朋友跟人家跑了,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柳米拉没等大块头说完就接上话。你知道啊?大块头惊讶地问。柳米拉却很得意地笑笑说,我以为呢,另类得不得了的人身上原来也是这么俗套的故事。大块头这回不高兴了,他说,你这丫头,以为生活是小说吗,哪有这么多花样?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普通,反正你不要瞎说话。柳米拉吐吐舌头算是先答应了。

有所舒缓的柳米拉一回到所里,心情又变成一团糟——平房区“白日闯”又发了,而且一连偷了六家。更让人痛恨的是,这个蟊贼把老人家藏在床底下的一生积蓄给撸走了。老人家在询问室里老泪纵横,柳米拉都不敢进屋。案发后,沈铁把大家召集起来,拿出一堆材料。这是结合走访画出的嫌疑人画像,这是所里社区民警排查出的重点人头,还有……沈铁看了一眼柳米拉说,这是过滤了一遍的刑满释放人员。柳米拉知道,这活儿本该是她的,心里一动,面上却没表情。还有,所里已安排好守候任务,这是值班表,一人一份,按时上岗。别忘记拿着画像。沈铁交代完所有事也面无表情地走了。

让人窝火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正当柳米拉拿着丁字裤照片要加班跑夜市时,从大块头那里知道,无名女尸的案件已经破了。瞎搞什么!柳米拉把照片扔到桌上吼道,都破了还让我们查个屁呀!这就是生活。大块头很睿智的总结正巧让进门的沈铁听到了,他说是呀,这就是刑警的生活,在案件没有破之前,任何工作都是有价值的。柳米拉见两个男人一唱一和,知道不是对手,也不说话,只管低头啃指甲。待沈铁走后,大块头在柳米拉耳边轻声说,铁头其实挺照顾你,你的工作相对轻松,他们在外面可比你辛苦。柳米拉这回没有犟嘴,而是若有所思。

巷子望不到头,曲折不知去处。柳米拉按排班表在北园社区的藕池巷守候平房区大盗。大中午的,这家伙会来吗?柳米拉一边想一边踱着步踩石子玩。头是低着,耳朵可没闲着——吱呀一声,是老木门关上的声音。柳米拉循声而去,看见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瘦高男人侧身立在一扇木门前。

心被狠抓了一把,脑门接着被点着,一种感觉直腾腾地涌上来。女人真有第六感吗?柳米拉相信自己有。她站在巷子这头,小黄毛立在巷子那头。该怎么办?上前,还是后退?柳米拉乱着思绪,脚步却没有停下,仍然踱着步踩着石子,头却不再低着,眼睛盯着那个侧影,表情不由严肃起来。

柳米拉已走到巷子中间,小黄毛却突然迈开大步跑起来。柳米拉上前紧追,追到小黄毛原先的位置,看到门边摩托车反光镜里涨红的脸,才明白早就露了馅。柳米拉也迈开大步跑起来。巷子望不到头,曲折不知去处——柳米拉晕了,而小黄毛却没有晕,他七拐八弯跑得没影了,一块洼地外加个大石头绊住了柳米拉。

柳米拉光脚坐着,沈铁黑着脸拿着一瓶红花油。他蹲下给柳米拉涂药时,也没征求意见,以至于柳米拉的脚给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时,下意识地咦了一声。

疼吗?沈铁没有抬头,瓮声瓮气地问。

当然疼啦!那么大一块洼地,还有那么大一块石头,换谁谁都疼!柳米拉的嘴巴可不闲着。

下回小心点儿,别拼着命上。沈铁头仍旧不抬头地说,年纪轻轻的,别把脚毁了。

你年轻时不也是拼着命的?柳米拉想到大块头说沈铁有个“拼命三郎”的外号,忍不住说。

我很老吗?沈铁这回抬起头,看到一张青春扑面的脸庞,红扑扑的,挂着笑。

您不老,您年轻着呢!柳米拉看着自己的光脚丫说,像我的脚趾头那样年轻!

这是什么比方?沈铁皱皱眉,把柳米拉的脚放下来。

……刚才我想老爸了,小时候给我洗脚的样子,和你刚才真像。哈哈!柳米拉口没遮拦地说着,沈铁却没有笑的意思,说了句,下午回去休息吧。

柳米拉没听沈铁的,她时刻想要抓住那个大盗,想得都睡不着觉,索性留在办公室里翻起了资料:身高170厘米至175厘米之间,染黄头发,瘦身形。自己看到的和沈铁他们走访来的体貌特征很吻合,应该就是这个人。幸好现场提取了一枚很完整的指纹,柳米拉就跛着脚去局里刑警大队技术中心比对,碰巧给沈铁遇上了。为什么不去休息?沈铁看着柳米拉肿着的脚,责怪地说。做刑警,小情绪不要有,小伤也不能放在心上。自从沈铁看跌打的技术让柳米拉很满意后,她就不太好意思和他顶嘴了,好像沈铁头的人也不太坏。沈铁看着柳米拉自信满满的神气样,没有理由拦住她,只是告诉她,脚不方便,让志刚送你去。

柳米拉这一天的心情都特别好。因为和沈铁头的关系有所改善吗,还是因为有种要破案的预感?柳米拉脸上挂着笑净瞎猜。这种瞎猜在技术员把两份指纹重合在一起时变成了尖叫。刑满释放人员王小飞的指纹和现场提取的指纹对上了!柳米拉梳理出来的重点人头里,正好有这个家伙——精瘦的脸庞,柳米拉想藕池巷里的侧脸一定就是这一张了。

柳米拉的电话第一个打给沈铁,可是沈铁并没有迎合她的喜悦,淡淡地说,抓到了才算数。柳米拉又赶紧给大块头报喜,大块头却告诉他,这枚最重要的指纹是沈铁趴在地上几个小时找到的。柳米拉不禁感叹,沈铁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抓捕行动很快展开,柳米拉执意要跟着去,但是沈铁不让,为这事两人又吵了架,最终以柳米拉留在所里“看家”结束。柳米拉就抱着电话在所里等着,一直等到沈铁波澜不惊的一句抓到了,她才放声大笑起来。

破案有时就像一道坎,一旦迈过去就柳暗花明。自从指纹比对上之后,接下来的抓捕和审讯都很顺利,小黄毛就生长在湾子头派出所辖区,对地形相当熟悉,也曾因盗窃被劳动教养,放回来就跟家里人拆迁到了另一个区,但仍然贼心不改,就成了平房区大盗。

破案后的庆功宴是一定要举办的。柳米拉筛人筛得准,连一个空挂户头也没有漏掉,这种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让所里领导表扬了个够。柳米拉得意忘形的臭毛病就又犯了,瘸着个脚还敬酒就喝。刚又要下肚,酒杯却被抢了去。沈铁说,你少喝点儿,脚还上着药呢!柳米拉瞪眼说,我今天高兴,你别惹我发火!沈铁看着柳米拉又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也不和她斗嘴,把酒杯拿过,一口替她喝了。柳米拉抢过酒杯,索性抱在怀里。两人正要陷入酒杯抢夺大战,有人起哄,让柳米拉高歌一曲。

柳米拉这才丢下沈铁,蹦跳着冲到台中央说,我给大家唱一首我最拿手的《挥着翅膀的女孩》:当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女孩/遇到爱/不懂爱/从过去到现在/直到他也离开/留我在云海徘徊/明白没人能取代/他曾给我的信赖……

柳米拉的声音空灵剔透,让全场人都着了迷。大块头忍不住说,这丫头唱得真好!沈铁摸出一支烟,点着猛抽了一口问,她……她有朋友吗?你说什么?大块头的表情有点儿搞怪。沈铁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他说没什么。大块头却有点儿暧昧地说,好像有。沈铁就噢了一声。大块头明显在沈铁脸上找到了失落,打算仁慈一点儿不去逗弄这个大龄老同学了,话锋一转说,是“有过”,那时候轰轰烈烈的,天天打扮得像朵花,不过后来丫头宣布还是做哥们儿合适,她说这是至高境界,不是凡人修炼得来的。沈铁听了突然笑起来。沈铁的笑容让大块头觉得有戏,于是慢条斯理地说,铁头呀,这么多年,你也该……沈铁的笑容慢慢凝结,他说,我有这个资格吗?为什么不能有呀?你呀,心里也是一道坎,得自己迈过去,大块头说。沈铁喝了一大口酒,冰凉的酒灌到肚里,竟也沸腾起来。

平房区“白日闯”案件的成功破获给柳米拉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她浑身都是劲儿。一听到有群众反映西门大街上的玫瑰绣坊里有怪味儿,她就急忙跟着沈铁他们去了现场。

玫瑰绣坊是专门出售绣制品的特色小店,整个店打眼一看就是粉嘟嘟的,像朵盛开的玫瑰。社区民警对沈铁说,有几天没开张了,店主是个漂亮的女人,不晓得……这话的意思沈铁明白,因为有种熟悉的气味弥漫四周。柳米拉一个劲儿地扇鼻子,还探头探脑地往里瞅。沈铁让大块头通知局里技术员快点儿到现场,可能不妙。什么不妙?柳米拉问,沈铁却没有答话。

玫瑰绣坊的门被打开了,浓重的腐臭味儿让柳米拉立时要吐。沈铁注意到她的不适,想让她先回去。柳米拉却摇摇头说,不!她用手捂住嘴,眼睛却没能离开地板——玫瑰绣坊曾经漂亮的女主人躺在地板上:鲜血凝成黑色,肉体开始腐烂,蛆虫快乐地扭动。女人的双手被齐齐割去,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手腕。柳米拉强忍不适,小脸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沈铁的注意力开始不集中,老想着让柳米拉回去,可是一看到她不容分说的表情,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只得催她上楼,省得留下看这血腥的场面。

玫瑰绣坊是座二层小洋楼,楼下经营生意,楼上就是住房。整幢楼家居摆设温馨别致,楼梯四周挂满了女主人的照片:灵动如水的眼眸,玫瑰花瓣样的嘴唇,凝神的、回眸的,都是花一样的姿态。柳米拉的眼睛都不够看这漂亮的房子,她对随后上来的大块头说,这里好漂亮。大块头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女人肯定有钱,不过这钱怎么来的?嘿嘿,就靠她开个小店?柳米拉知道大块头话中有话,不理他,继续欣赏女人的酒柜。酒柜也好漂亮!柳米拉想象女人慵懒地倚在酒柜边,抿一口美酒,抛一个媚眼。这儿还有个小冰柜呢,一定是冰酒用的,真会享受。柳米拉回头把发现告诉大块头,大块头说别大惊小怪的。说这话前柳米拉早就戴上手套摸到冰柜门,想看看里面冰着什么。这个动作没完就又和大块头嘀咕上了,一步差错让柳米拉打开冰柜的时候,心理完全没有了准备……

大块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发现柳米拉已经瘫坐在地上。大块头赶紧扶起她,顺势往冰柜里一看——一对白惨惨的手正平放在冰块里,残血染红了冰块,红红白白,不吓死人才怪。

米拉宝贝儿……米拉宝贝儿……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柳米拉觉得好舒服,身子下软软的,耳根也软软的,眼睛也软软的,都不想睁开。米拉小懒猪,睡够了吧!这回听清了,是老妈的声音。柳米拉不情愿地睁开眼,结果没看到老妈的慈眉善目,倒看到四张脸:酷酷的、肉肉的、小巴掌大的和长白山长的。原来刑警队四大金刚正站在床前,统一保持着肃穆神情。看什么?以为我翘了是不是?柳米拉见大家绷着脸就嚷开了。这丫头,哪有这样说话的?柳妈从四个大男人身后挤过来说,你们队里同事来看你了,都记挂着你呢,还大呼小叫的?哎呀,没事没事,我可不是吓大的!柳米拉这话一出,大家哄地笑起来。我的小米拉,你还充什么大胆呀?柳妈着急怕她下回又冲在前面,白撞出这种事来,便打断米拉的话说,好了,我准备茶水点心,大家陪米拉聊点儿别的。柳妈一走,大块头就对刺猬头和大老狼说,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真饿了。刺猬头和大老狼纳闷地问,你来前不是刚加了餐吗?大块头说,我块头大,消化快,行吗?总算支走了两个呆瓜。

温馨四溢的房间里,柳米拉坐起身,看着沈铁,吐出四个字,你不去吃?沈铁呼了口气,更靠近了一点儿床边,柳米拉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问,你干什么?

有点儿……有点儿担心。沈铁索性蹲下,这样可以仰起头看着那张青春扑面的年轻脸庞,他说,当时……情况很混乱,你能想象出……我有多担心吗?

你是有点儿担心,还是多点儿担心呀?没心没肺的柳米拉字字都听进去了,但完全不在状态。

沈铁没有回答,却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捏在手心里。柳米拉瞄了一眼,没有主动过问的意思。你的手……沈铁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紧张感又上来了,还好最后坚持把话说完,给我,好吗?

不就是手吗?柳米拉倒很大方,把手掌摊在沈铁面前,一个色彩斑斓的小玩意儿就掉了进来。好可爱!柳米拉叫起来,她看到了一个小花猪挂件。

你属猪,希望它能保佑你。沈铁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重重地吐了口气说。

奇怪,突然对我这么好?柳米拉侧头看着古怪的沈铁,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顺手把挂件挂在了脖子上。

休息了一天的柳米拉回到所里,才感到气氛不对。会议室里坐满了头头脑脑,连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都亲自来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大块头说局里刚放话出去,凶杀无积案,个个全击破!这又来一个,不是成心添乱吗?柳米拉把头探进会议室,见沈铁正皱着眉狠抽烟。大块头又叹了口气说,局里限期破案,铁头是具体承办人,任务重啊!两个人正探头探脑,被沈铁发现叫进了会议室,告诉他们跟着听,有任务。柳米拉拿了张凳子坐在一边,在烟雾缭绕中听清:被杀的女人叫胡晓玫,二十四岁,一年前才开了这家绣坊。因为不是本地人,交际圈也不复杂。究竟是仇杀、情杀,还是其他什么状况,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作为案发地派出所的刑警,柳米拉很快就领到了任务,和大块头一起外围走访。这让柳米拉再一次站在了玫瑰绣坊前。现场已拉上了警戒绳,绣坊也不再是粉嘟嘟的了,大门上的白色封条让人在大热天里也顿生寒意。

您能回忆一下八月十九日晚上,都看见谁到过绣坊?绣坊斜对面一个小卖部的老张头能够看到绣坊里的进进出出,柳米拉和大块头根据尸检分析出的案发时间问老张头。八月十九日,是个星期五吧,我记得,那天我老太婆也到店里来的。老张头表明自己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他说,对面绣衣店都是七点关门,那天也是。大概七点半有个小姑娘出来了。小姑娘我认得,经常在店里玩,她出来就在我这里买了瓶二锅头,我还问,小姑娘也喝这种酒?她说作料酒用的……老张头又想了想说,小姑娘刚走,我又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在敲绣坊的门。小伙子背着身,不过看身形,有点儿眼熟,后来老太婆要看电视剧,我就和她一块儿看电视。老张头推推老花镜说,至于小伙子什么时候走的,我就没注意了。小姑娘?小伙子?柳米拉心想,这个胡晓玫,交往的人还挺多,一个晚上就有两个人找她。

“小姑娘”和“小伙子”很快就敲定了具体人。小姑娘叫廖莎莎,是胡晓玫的老乡,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秘。小伙子也怪不得老张头眼熟,正是同条马路上一家发型屋的老板,叫佟尔卓。八月十九日晚上,廖莎莎和佟尔卓究竟与胡晓玫有过什么样的接触,成了解开胡晓玫之死的关键。张志刚和柳米拉负责去找廖莎莎——沈铁布置任务的声音嘶哑低沉,整个人也胡子拉碴,憔悴了不少。柳米拉嘴上答应了,却没有立即就去。她跑到所门口的药店,买了盒“草珊瑚”偷偷塞到了沈铁的包里。

廖莎莎很顺利地找到了,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文静女孩。大块头懂得怜香惜玉,问话的时候很小心,但柳米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张平静如水的面孔太过冷静,反倒有点儿古怪。

八月十九日,晓玫说店里来了一套新货,让我去看看,下了班我就去了。因为颜色不喜欢,所以看了看我就走了。廖莎莎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让人觉得底气不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胡晓玫的死吓到了。

你到张记小店买白酒做什么?柳米拉问。

廖莎莎说,家里料酒没了,所以顺便买了带回去。

柳米拉奇怪竟然用白酒作料酒。廖莎莎突然笑着说是老家的习惯。

胡晓玫怎么不留你吃饭?柳米拉突然问。

因为……廖莎莎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要赶回去看八点钟的《女主播的故事》大结局,店里这几天有线电视线路坏了,看不成。

是吗?韩剧我也喜欢看。柳米拉也笑了笑,她问,怎么结局的?我都没看成。大块头在桌子下捅捅柳米拉,示意这个问题离题了,柳米拉侧头反而瞪了一眼大块头。大块头自讨没趣,撇撇嘴。

善美坐飞机离开时被学长留住,迎美跳河自杀被救,但是记忆只有六岁以前的了……廖莎莎说起话来一字一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米拉。柳米拉同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廖莎莎说,和我知道的一样。说完两人都笑了。

刚和廖莎莎谈完,大块头就接到沈铁的电话,接完拉着柳米拉就跑。柳米拉喘着气问,又出什么事了?快去机场,佟尔卓今天的飞机去法国。大块头边跑边说。柳米拉脑子飞快地转,佟尔卓怎么早不出国晚不出国,这当口出国,说不定有戏呀!

两人紧赶着上了沈铁的车。柳米拉一上车就连声问,怎么啦?佟尔卓是不是要逃跑呀?沈铁含糊地说,据店里人说他八月十九日后就没到店里,说是准备去法国参加发型设计大赛。柳米拉注意到沈铁嘴里含着东西,傻傻地问,吃什么呢?给我一个。沈铁偷瞄了一眼柳米拉,从口袋里掏出个绿盒子,原来是“草珊瑚”。柳米拉脸一下就红了,缩回了脑袋,正好看见大块头挤着眼睛在笑,头就低了下去。

机场大厅空空荡荡,旅客三三两两。沈铁联系了机场民警,很容易就找到了佟尔卓。在检票口,沈铁叫住了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男人本能地转过身:头发黑得绝对没有任何杂色,松软得在耳际可以打出圈儿;标准的国字脸形,却有着流畅的线条;眼睛深邃,目光温柔,嘴唇饱满,面色灿烂。这是一个温和得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男人。

佟尔卓的温和和沈铁的冷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对立着,佟尔卓没有回答,沈铁也没有再问话。柳米拉让佟尔卓的温和挑动了神经,突然跳出来问,你是佟尔卓吗?佟尔卓转头看着这个俏皮短发的女孩子,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点了点头。这样的表情真能迷死人,柳米拉都快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还是大块头救了场,他出示了证件,告诉佟尔卓,有一个案件需要他协助调查。佟尔卓疑惑地挑挑眉,问,什么案件?胡晓玫呀,胡晓玫被杀了。柳米拉快嘴接上话。柳米拉!是沈铁发怒的声音。柳米拉看见沈铁从来没有这样凶地看着自己,像要吃人一样。

佟尔卓听闻胡晓玫的死讯很惊讶,但声音依旧温和,他说,晓玫,怎么可能?上周我还见过她。

见过她就对了,我们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见过她。大块头说。可是,你们看,我的飞机就要起飞了,佟尔卓永远是温和的语调,他说,这个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不起,佟先生。沈铁先把柳米拉放一边,回头对佟尔卓说,您应该明白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如果您不配合,我们也是可以……不用说了。佟尔卓打断沈铁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是在中国,法治社会,我能理解。比赛以后还有机会,晓玫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应该配合你们。现在去哪儿呀?公安局吗?刚被沈铁凶过的柳米拉觉得佟尔卓真有绅士风度,不禁冲沈铁的方向哼了一下,扭头自己先上了车。

佟尔卓坐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一起坐着的还有沈铁和大块头。柳米拉在外面转悠,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铁头就是不让自己参加讯问。

你和胡晓玫是什么关系?沈铁冷冷地问。

因为她来做头发,我们就认识了,是好朋友。佟尔卓笑着说。

八月十九日晚,你做了什么?

在店里到七点多,因为晓玫说她最近要旅行,让我推荐几个地方,就带点儿资料给她……佟尔卓不紧不慢地说,去敲门,她不在。晓玫就是这样的女孩子,特立独行,有时候是不爱打招呼,所以我就回去了。

为什么之后没到店里?大块头追问。

你们在机场知道的,我要去法国参加一个比赛,所以在家休息。或许你们不明白,这也是一件需要体力的事。佟尔卓停顿了一下问,晓玫是怎么死的?这实在让我很吃惊,她虽然脾气有点儿怪,但还算可以相处。

大块头记录下来,沈铁没有再问话,咬着嘴唇,突然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佟尔卓明显感到意外,刚想起身,沈铁头都不抬地说,佟先生,您还是先坐会儿,什么时候可以走,过会儿来通知你。

嗯,没问题。佟尔卓温和地笑了笑。

沈铁一出讯问室就被柳米拉拦截了。柳米拉带着挑衅的口吻问沈铁,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沈铁态度生硬得很,反问道,为什么要让你参加?柳米拉给这句话噎得不轻,突然感到很委屈,从七分撒娇三分质问变成了冰冷的无语。柳米拉没有伶牙俐齿地回击让沈铁感到了两人关系的紧张,柳米拉甩头就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委屈。

柳米拉并没走远,出于报复的心态,她支开盯着佟尔卓的保安队员,进了讯问室。闭目养神的佟尔卓其实很警觉,柳米拉轻轻将一杯茶放到桌上,他就抬起了头,随即露出招牌式的灿烂微笑。柳米拉没有免疫力一样跟着也笑了,说,你的发型屋是那家“曲直空间”吗?名字起得真好。

这是几个小时以来,唯一一句和胡晓玫无关的话,谢谢。佟尔卓笑容依旧,感谢得很诚恳,让柳米拉都不好意思了。佟尔卓随即告诉柳米拉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是把别人的头发搞成曲曲又直直,越是简单,越让人觉得舒服。佟尔卓说。

越简单越舒服,很有哲理的话,柳米拉夸张地点头表示自己很欣赏很赞同。她又问,你要到法国参加比赛吗?你在圈子里一定很有名气吧!

佟尔卓呵呵一笑说,还好啦。比赛这回事,我不太注意名次,重在交流学习。

我知道了,你不是靠这行谋生,你是享受剪发的乐趣,享受生活。柳米拉也学着佟尔卓,用很总结性的语言说。

嗯,说得太好了!佟尔卓点头,又问,你知道我是什么学校毕业的?看着柳米拉猜不出的模样,佟尔卓自问自答,国际关系学院。

那可是外交官的摇篮啊!这个答案让柳米拉很是意外。

看不出来吧,佟尔卓说,可是我还是喜欢这个。他用食指和中指做成剪刀状,在空中挥了挥,他说,和家里人闹翻了,我还是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我有我的价值。

天!眼前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清白的人,居然和自己很像,自己不也是放着高薪白领不干,做着自认为很有价值的事?柳米拉自觉和佟尔卓又亲近了些。

……佟尔卓有话要说,对了,你贵姓呀?柳米拉自己都好笑,聊半天还没介绍自己,于是说,我姓柳,叫柳米拉,叫我米拉好了。

呵,米拉……佟尔卓的随和拉近了与柳米拉的距离,我想我是有职业病,你的头发实在是……柳米拉下意识地捋捋头发,听到佟尔卓说,你的头发实在是剪得很稚嫩,而且业余。柳米拉就笑了,心想这当然了,小满哪能和大师比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打理一下,保准有一个全新的你。佟尔卓笃定地说。

柳米拉在佟尔卓的温柔注视下,糟糕的心情一扫而光,也就忘记了身在何处,越聊越起劲。

直到佟尔卓突然停住了话,柳米拉才回头看到沈铁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沈铁几乎是拖拽着把柳米拉拉到一边不起眼的角落。你干什么?柳米拉挣脱开沈铁的手说,你把我弄疼了!沈铁没等柳米拉站稳,就吼开了,你和他在说什么?看到沈铁又急又凶的样子,柳米拉的坏心情又上来了,回敬他,反正和案件无关,有必要告诉你吗?沈铁狠命地摇了摇头,像在压制自己的怒火,他低声喊着,你是没必要告诉我,你就和杀人犯谈笑风生去吧!“杀人犯”这三个字让柳米拉心底一震。你凭什么说他是杀人犯?他说过胡晓玫不在家!这句话刚出口,柳米拉就知道犯了个大错误,果真这个错误让沈铁抓住了。

柳米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沈铁说话时的神情呈现出浓重的灰色。柳米拉,你究竟中了什么邪?他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灰着脸的沈铁又追问,柳米拉知道说错了话,低头不看他。柳米拉,你怎么会是这样?沈铁的声调都走了样,你不过和他一面之交,就这么相信他,这种奶油,很讨你喜欢是不是?沈铁的灰色声调突然高了八度,更高八度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啪!沈铁的脸上一阵火辣,柳米拉的手僵在半空。沈铁眼底的灰色突变成火红,随即沉淀出了一片苍白,接着的声音很无助,他喊了声,柳米拉……柳米拉让自己,也让沈铁吓坏了,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她扁着嘴吐出四个字:不可理喻。扭头跑了。

柳米拉这一巴掌不仅打走了沈铁,更把自己打出了专案组。沈铁再没交给她任何任务,大块头也和别人编了组。不过柳米拉还是想着案件,她没能管住自己的腿,又转悠到会议室,却看到沈铁正和分局的小女警说话,笑得和朵花一样。平时阴着张脸,和美女倒是笑得欢。柳米拉心里快抓狂了,就只有躲在墙角啃指甲解恨。正恨着,手机响了起来,一听原来是大块头的电话,大块头很急的声音,他说,米拉,现在就你空,快帮我顶个班盯住佟尔卓,我老婆快生了!柳米拉一听大块头老婆快生了,赶紧答应,答应后才想起和佟尔卓有关,心里又烦起来。再往会议室里看,沈铁居然还笑得和花儿一样,于是她决定不向任何人报告,直接去了“曲直空间”。

“曲直空间”是属于佟尔卓的,这从橱窗里的一幅照片就可以看出来,那是主人的特写,不过没有微笑,难得的严肃模样,就算这样,那双眼睛里还是盛满了温情。这绝对是一个迷死人的男子,受过高等教育、懂得生活、享受生活的男人,他会是那个残忍的杀手吗?柳米拉的脑袋实在不够想这些问题,因为她又看见了那种迷死人微笑,佟尔卓居然站在照片背后冲她招手。沈铁说对了,自己是中了邪。柳米拉鬼使神差地进了“曲直空间”。

今天你值班吗?这是佟尔卓的第一句话。柳米拉不知道如何应答。最后还是佟尔卓替她回答了,他说,我知道你们在盯我。被佟尔卓说中,柳米拉倒有点儿不自在了。虽然我的心在说,我是清白的,自会得到公正的对待。可是我的眼睛看到的事实并不是这样。这就是现实生活,我无力抗争,还不如……佟尔卓牵牵嘴角说,随他去好了。

佟尔卓的从容淡定究竟是问心无愧还是老奸巨猾?柳米拉的脑袋里乱成一团麻,这团麻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就让佟尔卓又搅乱了。米拉,我说过的,有机会把你的头发交给我。佟尔卓很自然地牵过柳米拉的手,把她推到了一面大镜子面前,让她坐了下来。柳米拉脑袋里的一团麻没了,变成一片空白。佟尔卓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度,不容柳米拉退缩。

镜子中的柳米拉,短短的头发横七竖八,脸色潮红,眼睛里填满的不是一点点紧张,紧张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佟尔卓也不需要柳米拉说话,自说自话地扶正了柳米拉的脸,手指同样温暖而有力度。他说,你的脸形其实是饱满的椭圆脸。佟尔卓的手指划过柳米拉的脸庞,脸部线条很流畅,这是典型的东方女性脸形,尝试一下更短的短发如何?效果会出人意料。柳米拉还能说什么,佟尔卓可是专业人士,索性把头发交给他了。

柳米拉见识了佟尔卓的手艺,才知道小满太小儿科了。剪刀在佟尔卓手中不是两片铁,而是一支魔法棒。当柳米拉再次看到自己的头发时,她都有点儿认不出自己了。头发的整体感觉很整洁,边边角角很利落,亮点就在刘海上,不规则的刘海,服帖在脑门上,长度刚刚好,又能露出饱满的额头。总之,柳米拉所有的优点都让这个发型给突出了。我说过效果会非常好。佟尔卓再次扶正柳米拉的脸,冲着镜子中的柳米拉微笑着说。

自从换了发型,柳米拉就没敢回派出所,主动争取到局里给审核中心帮忙。这几天柳米拉过得可算自在,不用看沈铁的臭脸,更高兴的是许多人都说新发型漂亮,还问在哪里剪的。这种自在在集体看望大块头的儿子时,变成了稍许的紧张。看之前,柳米拉戴上帽子又拿下,最后看着快被帽子压走样的头发,还是把帽子扔在了家里。

柳米拉的出现比大块头的儿子更吸引人,刺猬头和大老狼都说漂亮,大块头更是惊呼,米拉,几天不见,小土鸡变凤凰了!只有沈铁,没有表情地立在一边。柳米拉偷瞄一眼沈铁,然后直奔宝宝的小床说,小宝宝好可爱呀,将来一定比他爸帅!大块头老婆跟着笑,边笑还边问,米拉漂亮多了,新发型在哪儿剪的?柳米拉一给说漂亮就犯浑,脱口而出,西门大街的“曲直空间”。刚说出口,柳米拉就下意识地用手捂紧了嘴巴。

刺猬头和大老狼大概是逃跑了,只留下柳米拉和沈铁走在住院部的林荫道上。佟尔卓的手艺果真不错。沈铁打破了僵局,但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激怒了柳米拉,她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是佟尔卓剪的?这是佟尔卓今年比赛得奖的发型,我们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你少。沈铁慢悠悠地说,再说如果你去,佟尔卓会不亲自操刀?柳米拉强压住怒火说,如果你让我参加专案组,我也可以了解更多。我为什么要让你参加?沈铁想都没想还是那句能噎死柳米拉的话。不参加就不参加,我马上请公休假!柳米拉本想吓唬沈铁,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沈铁很平静的回答,随便。沈铁的不留情面让柳米拉彻底恼火,她一句话不说,突然快跑向前,甩掉了沈铁。

雷雨期到了,在柳米拉的公休假里,这让柳米拉本来就灰色的心情更加阴云密布。看着老天阴着脸就像看见沈铁的脸。柳米拉每天都要把藏在胸口的小花猪揪出来,用手指点住小猪鼻,恶狠狠地说,臭铁头,捏你的鼻子,揪你的耳朵……柳米拉发泄一通后脑海里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闷在家里,不如自己行动!

梅兰镇,湿漉润泽的小镇。柳米拉一踏上胡晓玫家乡的土地就被深深吸引,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很滋润,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她给胡妈妈看过证件后说,有些事情没搞清楚,所以,还要打扰您。我家囡囡命苦呀!胡妈妈说着就哭起来,囡囡太想出息了,大学毕业后和莎莎、茹男到了你们那里……没想到,一去就回不来了。晓玫还有一个老乡叫茹男。为什么不去找找茹男呢?主意打定,柳米拉来不及欣赏梅兰镇的夜色,打道回府。

找茹男好似大海捞针,不过柳米拉自有办法,她到人事局调到了茹男的人事档案,知道这个大学生分配到一家国资工厂做会计。没想到国资工厂上半年改制了,茹男也辞职没了人影。于是,柳米拉的假期变成了脚力活儿,终于辗转在一家电脑公司找到了茹男。

如果胡晓玫是媚惑香水,廖莎莎是真水无香,那么高高大大的茹男就不太像从梅兰镇走出来的。知道柳米拉是警察,茹男就嚷嚷开了说,你们烦不烦?前几天刚来过,又来做什么?柳米拉心想专案组动作真迅速,不过面上得照样撒谎,她对茹男说,你就再说说你们三个吧,一块儿出来的,感情一定不错。茹男摇了摇头说,我们三个是一起从梅兰镇走出来,不过我到这边是因为男朋友,所以来了和她俩也没太多联系,各忙各的。柳米拉猜测道,晓玫和莎莎好像还是经常联系吧。这句话却换来茹男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让她打开了话匣子。茹男说,大二的时候,班上一个男孩先追莎莎。你知道啦,莎莎天生安静,哪是那些狂蜂浪蝶一追就投怀送抱的人。可是晓玫不同了,和谁都能搭上三言两语,男孩子就扭头追晓玫了。茹男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莎莎是不是太软弱,明明心里有人家,给晓玫抢了好像还无所谓。可我知道,莎莎从此就恨上晓玫了……莎莎恨晓玫,为什么还要和晓玫来往呢?柳米拉实在不解这个安静如水的女孩。这就是莎莎的性格,就算心里想什么,脸上也不会露出来。你说她这是高明吧,我看她是苦着自己。茹男的解释不管准不准确,但她确实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廖莎莎没有那么简单。

廖莎莎成为柳米拉假期里要见的第三个女人。这个女人却没了以往的斯文,一见柳米拉就哭丧着脸。她说,我都说八百遍了,你们还要问什么?是什么让廖莎莎丢掉了原先的自己?柳米拉看着明显消瘦的女孩,料想她也给折磨得不轻。但她还是问道,胡晓玫死了,你高兴吗?你什么意思?廖莎莎的嘴唇开始抖动。柳米拉却靠近了她,一字一顿地说,讨厌的人死了,你当然会高兴。你滚!滚!廖莎莎发疯一样往外推柳米拉,柳米拉没留神还真让这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推了出来,随即听到屋里爆发出一阵哭声。看来,真的有戏。可是该怎么办?向沈铁汇报吗?一想到沈铁,柳米拉就恼火,决定暂且不提。

柳米拉假期里的清晨美梦,被第四个女人郝芊芊吵醒了。她一到就直奔书房说家里电脑坏了,要借用一下。柳米拉揉揉眼睛问什么事十万火急的。搞什么封闭式培训,一去就是大半个月。郝芊芊发牢骚,半个月就半个月吧,住的地方居然还没电视看;没电视看就没电视看吧,还挑个星期六报到,害我大结局都没看到。就这事儿呀!柳米拉笑着说,我以为耽误你和男朋友约会呢。他?可没这个重要!郝芊芊眯着眼笑着说,前面都看了,大结局看不到,心里没着没落的。柳米拉凑过去,看见屏幕上的男主角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女主角微笑着坐在对面。《女主播的故事》,我看过了,到影视直通车看,这里的老卡壳。柳米拉替郝芊芊找到合适的网址。这个电视台也是,本来星期五放大结局,却变成专场晚会直播,改成星期六放了,害得我看不成。郝芊芊的话就像闪电击中了柳米拉,她一把拉过郝芊芊,几乎是喊出来,芊芊,你说什么?你说星期五没放大结局?郝芊芊见柳米拉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米拉,你怎么了,你不是看过了吗?

柳米拉再次出现在廖莎莎的办公室里,女孩子正托着脑袋,用铅笔在纸上胡乱画着。柳米拉咳了一声让她抬起了头,铅笔跟着就掉在地上。柳米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潮水涌了上来,刹那间决了堤。八月十九日晚上,电视台根本没有放《女主播的故事》。柳米拉淡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柳米拉有点儿怜惜这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女孩子,尽量不用严厉的口吻,但是根本不管用,廖莎莎伏在办公桌上,呜咽起来。

事态的发展如果能顺着人的想法就天下太平了,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破案也不是这么容易。在派出所里,廖莎莎最终承认自己撒了谎,但老天却让她这样解释:那天七点,我到绣坊去看新货。还没到门口,就让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撞翻了,我知道他是从晓玫那里出来的。晓玫勾三搭四我早就知道,也见怪不怪。到了门口,我敲门,没人应,才发现大门原来没有锁,我就推门进去了……说到这儿廖莎莎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我看见晓玫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双手没了,到处是血,我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廖莎莎说,我当时吓坏了,瘫在地上足有十分钟。后来我想报警,可是,我看到那张漂亮的脸,我想,为什么她死也要死得这么漂亮?所以,我没有报警。廖莎莎低下了头,低声说,这么热的天,过个十天半个月再发现她,她就不会这么漂亮了。

过个十天半个月再发现她,恐怕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了。廖莎莎的小心眼儿造成了多少麻烦。柳米拉问,你当时不报警就算了,为什么在警察找到你的时候还不说实话?我害怕,我解释不清为什么当时不报警。索性就当作不知道了。廖莎莎的理由让柳米拉差点儿气晕,心想女人还真是难以捉摸。那你出门买白酒做什么?柳米拉想搞清楚这个廖莎莎究竟有多古怪,接着问。我吓死了,买瓶白酒喝了壮壮胆,回家就喝醉了,根本没看电视……廖莎莎的声音又快听不见了。

做完廖莎莎的材料,柳米拉逃也逃不掉地遇上沈铁。柳米拉决定主动出击,她说,虽然我还是不能证明佟尔卓的清白,但是至少可以确定胡晓玫被害的具体时间。沈铁的脸还是没有表情,也不说话。这让柳米拉很无趣,心想搞什么,主动说话还不理人家。正不知道如何收场呢,沈铁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得波澜不惊,只是几个“是”,然后他对柳米拉说,走吧,一起去车站。如果换作以前,柳米拉一定要问个不停,这回倒安安静静地跟在沈铁身后。

车站的气氛不太对,好多领导都来了,还准备了鞭炮和鲜花。这让柳米拉的心里纳闷得不得了,可是又不愿意问沈铁。直到看到大块头和刺猬头押着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她终于忍不住了,丢下沈铁跑了过去。可是哪里挤得上前,耳边鞭炮噼噼啪啪地响,大块头和刺猬头早让人围住了。柳米拉踮着脚尖向里张望,好不容易等到大块头和刺猬头完成交接,才抓到他们两个。快告诉我,怎么了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柳米拉抓狂得要命,几乎是跳着脚问。丫头,你休假去了,我们可苦了……大块头故意不告诉柳米拉。柳米拉急得快上演现场版“九阴白骨爪”,大块头这才说,胡晓玫的案子破了!人逮住了!啊……柳米拉的下巴快掉下来,这边还像模像样给廖莎莎做材料,那边人都抓住了。更可气的是,沈铁早就知道这回事,也还像模像样看着自己穷折腾。沈铁头!柳米拉又想哭又想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块头说得对,柳米拉放假的时候他们可辛苦了,不过最终还是抓住了杀人犯罪嫌疑人。案情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胡晓玫是个不守规矩的情妇,向男人逼婚不成,就想染指男人的事业,搜刮男人的金钱,男人被逼急了就掐死了她。至于把胡晓玫的手砍下来,是因为男人觉得胡晓玫的手伸得太长,杀红了眼就顺便砍下了手,也顺便放到了冰柜里,才把柳米拉吓个半死。

廖莎莎的事……一直没和柳米拉说话的沈铁终于理会了柳米拉,他说,她正好是个目击证人,她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杀人犯罪嫌疑人。所以,你做的还是有价值的。这句话多少给柳米拉一点儿安慰,不过面子上柳米拉还是不领情的样子。

胡晓玫案件成功侦破,刑警队又转入日常工作状态,而柳米拉与沈铁的关系好像还没转入正常。两人见面总是爱答不理,遇到要开会不得不在一起时,就一个坐东头,一个坐西头。

柳米拉觉得沈铁必须先低头,虽然打了他骂了他,可是他不对在先,胡乱猜忌,胡言乱语。一想到冷冷的沈铁,柳米拉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拉抽屉居然把抽屉拉掉了钉,合不上了。真是人倒霉麻烦多!柳米拉带着坏心情去楼下找师傅来修,刚下楼又发现车钥匙没带。真是倒霉!柳米拉嘀咕着重又折返上楼,发现办公室的门大开,大白天不会又遭贼了吧?柳米拉正要冲进去捉贼,却听到敲打声,一看,居然是沈铁,正在摆弄那破抽屉。他怎么知道抽屉坏了?搞不好在监视我。柳米拉恨恨的表情,暗自猜想。其实谁又会不知道她抽屉坏了,坏了的时候已经大声骂过抽屉了,沈铁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不想听也听见了。

自打沈铁修过抽屉之后,柳米拉真的觉得沈铁在监视自己。自行车胎坏了,过一晚就有人修好;趴在桌上睡午觉,第二天队长室里才有的沙发就跑到自己办公室,大块头还解释说是这里来往人多要坐;更离谱的是,办公室里还有了自己爱吃的零食,大块头还硬说是他买的,他只爱大鱼大肉什么时候爱上瓜子豆子了?

一定是沈铁在搞鬼,柳米拉低头想着都不看路,一大堆材料就撒在了地上,蹲下去捡,脑袋就和脑袋撞到一块儿,那是沈铁的脑袋。一个小东西这时跳了出来,那是一只小花猪,在两人眼前晃来晃去。柳米拉一把抓住小花猪赶紧塞了回去,她突然有点儿慌乱,很不想让沈铁看到,可是沈铁还是看到了。沈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柳米拉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沈铁变得扭捏起来,拿着捡起的资料,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好像还有话要说。柳米拉一把抢过来说,不许看!不许瞎想!不许说话!威胁完沈铁,柳米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回到办公室,柳米拉摸摸自己的脸,居然有点儿发烫。真是不害臊,脸红什么?正着急降火,手机响起来。喂……柳米拉一边扇风,一边大嗓门地喊着。是米拉吗?一个温柔男声。是!你谁呀?柳米拉问。佟尔卓。有空出来吃个饭吗?电话的那头说。天!柳米拉的手扇得更厉害了。

流光溢彩的西餐厅,柳米拉一次都没有来过,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眼睛都不够看。还是佟尔卓把柳米拉的神儿拉回来。看来,这个发型真适合你。佟尔卓说,发型要越看越好看,才是真合适,乍一看的,那不算。穿着休闲短裤的柳米拉缩了缩脖子,有点儿尴尬地笑着说,不过好像我不太适合这里。米拉,就算你有一个多少让人敬畏的职业,但你还是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简单和率真,佟尔卓看着柳米拉的眼睛说,与简单率真的人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老天!佟尔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赞美自己?肯定自己?还是有其他的含义?柳米拉的脑袋又乱成一团,怎么遇到佟尔卓自己就犯晕?虽然我心里一直认为警察是酒囊饭袋,佟尔卓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笑了起来,但是抓住杀害胡晓玫的凶手,还是让我对警察有了新的看法。

如果是别人评价警察是酒囊饭袋,柳米拉肯定要跟他急,但是话从佟尔卓嘴里说出来,再衬着他的经典表情,就是让人起不了火。提到胡晓玫,柳米拉倒是有话要问佟尔卓。她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你的率真到哪里去了?想问什么就问吧。见佟尔卓很爽快,柳米拉就问了,胡晓玫是那么风情万种的一个女人,你怎么没和她成为……那个。柳米拉还是有点儿闪烁其词。还好佟尔卓是个聪明人,一下猜到“那个”是“哪个”。他说,成为情人是吗?柳米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男女之间感觉不错,就一定要成为情人吗?佟尔卓说,我不知道晓玫的私生活如何,但是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爽朗、活泼又很有个性主张,与她相处成为朋友绝对没有问题。所以,就是朋友,没有其他。见柳米拉若有所思,佟尔卓又说,如果真的与晓玫成为了情人,了解多了,或许我倒不喜欢了。男女关系,有时候点到朋友的层面就够了,超过了也并不一定有好结局,何苦来哉?

柳米拉突然想起了半年前的一次恋爱,开始也是轰轰烈烈,很像谈恋爱的样子,可是真的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还是做朋友好。这是男女之间的至高境界,不是凡人能修炼得来的,当时自己还雄赳赳地在办公室里放话呢。其实,谁和谁是一对,老天都安排好了,可能就在眼前,也可能眼前的偏不是。等着吧,别急,总有一天会出现,佟尔卓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我就不着急,等着呗。

谁是另一半,可能就在眼前,也可能眼前的偏不是。与佟尔卓共进晚餐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柳米拉都在回味这句话。虽然号称爱情绝缘体,可是人家歌德都说了“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有不想恋爱的道理,可是又在渴望一种什么样的爱情?非同一般不拘一格的爱情吗?轰轰烈烈、翻山越岭、水深火热、至死不渝,今生非你不娶不嫁的爱情吗?与佟尔卓的相识很符合这种爱情的开始,完全可以很另类、很别样也很顺理成章。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柳米拉最后对佟尔卓说的话是:你会再打我电话吗?佟尔卓依旧是灿烂笑容温柔男声,他回答,当然,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这种非常爱情莫不真是纸上铅华?自己还是老实点儿吧。柳米拉下意识地摸到胸前挂着的小花猪,摩挲起来。自从上回和沈铁撞了头导致小花猪跳出来之后,柳米拉就开始不知道如何与沈铁相处,太过热情或者太过矜持好像都不对。而沈铁呢,一如既往地在搞监视。其实,这哪里又是监视,分明是一种默默的关心。唉,心里真的好乱!

心绪乱归乱,头发还是要打理。一想起头发,柳米拉就又想到佟尔卓。事实上,佟尔卓后来再没有打过电话。柳米拉也曾路过“曲直空间”,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勇气走进去,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进了门,却被告知佟尔卓去日本交流学习了。总之,佟尔卓快从柳米拉生活里消失了。这样或许也不错,还有更多的选择。柳米拉在街上闲逛就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发型屋,名字叫“尔莎”。柳米拉刚进门就听到一声细声细气的问候:欢迎光临。与说话的美人四目相视,两个人都愣住了,柳米拉看到的居然是廖莎莎。这又是一个让人不知道如何相处的场景。

还是廖莎莎先开了口,柳警官,来做头发呀?廖莎莎除了声音还是细声细气,其他好像都变了,那双眼睛更是神采奕奕,没了以前雾蒙蒙的样子。柳米拉点点头,又摸摸头发,没话找话说,有点儿长。叫我老公亲自给你剪吧,他剪的可好了,廖莎莎笑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们也是认识的。柳米拉不解地问,是谁呀?

米拉……久违了的温柔男声,柳米拉一下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温和面容,居然是佟尔卓。佟尔卓倒很平静,就好像昨天刚见过面一样,他说,叫莎莎先给你洗头,我那边好了就过来。柳米拉全身的血都凉透了,她不停地问自己,这怎么可能?头顶上的廖莎莎给她解释了这种可能:他们在晓玫的墓前相识,在飞住日本的飞机上相遇,后来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从日本回来后开了这间发型屋……廖莎莎嘴里这么轻描淡写的自然而然,恐怕又是另一个篇幅的另一个故事了。柳米拉不得不佩服老天的造化弄人。

佟尔卓忙完站到了柳米拉身后,他就像第一次给柳米拉剪头发一样,扶正了柳米拉的脸,手指还是温暖而有力度。他说,脸形保持得挺好,没胖也没瘦。还是那个发型好吗?佟尔卓刚拿起剪刀,柳米拉就说,不了,你随便修一下吧。佟尔卓有一点儿疑问,但他还是遵从了柳米拉的意思。

剪刀像魔法棒一样在佟尔卓指尖飞舞。一切都和半年前发生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佟尔卓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走在大街上,柳米拉感到有一点儿失落。原本以为佟尔卓是一场非常故事的开始,就算他消失了这么久,柳米拉偶然还是会想起他,做个梦安慰一下自己,可如今却彻底结束了。也许佟尔卓说得对,谁和谁一对,老天是安排好了的,眼前的也许偏不是。柳米拉冲天空吐了口气,心想丢掉他吧,丢掉佟尔卓吧,自己的另一半,总有一天会出现。

暮色下,柳米拉低着头到派出所去骑自行车,却看到一个人正蹲在车旁,是沈铁。或许丢掉了佟尔卓,让柳米拉觉得心绪宽松了不少,她主动和沈铁说上了话,问他干什么呢。沈铁站起身,盯着自行车说,你骑车别横冲直撞,链条就不会老掉了。说完沈铁才看清楚柳米拉,愣住了,他说,你又去曲……话头打住,沈铁侧过了身,淡淡地说,头发理得不错。看着沈铁故意望着远处的眼睛,这一刻,柳米拉的思绪开始倒带,开始体会这双眼睛里曾经流露出的东西……

谁是那个另一半,可能就在眼前吧。想着这句话,柳米拉慢慢走近了沈铁,把耳朵靠在他的背上,似乎能听到加快了的心跳声。派出所门口的小店这时候放出了一首歌——

 

我已不是那个懵懂的女孩

遇到爱用力爱仍信真爱

风雨来不避开谦虚把头低下来

像沙鸥来去填密只为寻一个奇迹

See me fly

I’m proud to fly up high

生命已经打开我要你总精彩

Believe me I can fly

I am singing in the sky

你曾经对我说做勇敢的女孩

 

我盼有一天能和你相见

骄傲地对着天空说

世界乘你兜风

Let me fly

I’m proud to fly up high

生命已经打开我要你总精彩

Believe me I can fly

I am singing in the sky

你曾经对我说做勇敢的女孩

我不会孤单因为你都在

(原载于《啄木鸟》公安文学专号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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