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走向地狱
满眼的绿,浓得化不开。微波荡漾的池面,几只水鸭在悠闲自得地蹓跶。不知是风搅水动还是气压较低,数条难耐寂寞的鱼儿“飕飕”跃出水面,溅起串串水花,吓得摇头晃脑的鸭子“呱呱”地惊叫遁开。疲惫的杨母也跟着笑出声来。
就在杨母心神渐悦之际,一阵急促的喊声忽然破空传来,“妈,快来!妈——”声调凄厉,如遇鬼魅。
杨母大骇,跌跌撞撞扑进家门,险些和夺门而出的徐恬撞个满怀。徐恬一见杨母顿时号啕大哭说:“泽云,泽云他没气了!”
“什么,你胡说什么?”杨母似遇霹雳,猛地一震,身子便像面条软软地瘫了下去。“妈啊!”徐恬哭喊着奋力将她扶住,半抱半拖在客厅的沙发上。
“昨夜睡觉还是好好的,早晨醒来,我叫他起床,没有回答,推他,也没有动,才知没救了!”说罢,徐恬又痛哭失声。
“云儿从无怪病,你。。。。。。你怎知他没救?”杨母浑身打颤,嘶哑着嗓子怒喝:“还不快叫救护车,快呀!”
徐恬立即止住哭声,操起话筒。
救护车星驰而至。泽云已被闻讯起来的乡亲抬到楼下,安顿在长沙发上。匆匆抢入的医生探脉息、翻眼睑,悄声说:“迟了!”
绝望和悲哀,将杨母紧紧裹住,胸腔里,似有狂风在呼啸撕扯,肺、胃、肝、脾都挪了位置,骤跳的心似沸腾了的稀粥。她瘫软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发抖。
抢救泽云的救护车换载了杨母,追风逐电般向医院驶去。
六
案子外调告一段落。
刑侦队长慕容哲日夜兼程往回赶,他要趁轮修之日如期赶赴泽云的约会,否则又没时间了!
车子入库。他拎起那只饱鼓鼓的公文包,锁进办公室,随后,换上便装,活动了一下筋骨,跨上“坐骑”,风也似刮向清溪村。
太阳闪耀着白花花的光芒。驶入村口,慕容哲发现了异常现象,泽云家怎么有那么多人来往?池塘边一堆零乱的东西焚烧着,灰蒙蒙的烟雾随风飘散。
慕容哲心里一紧,到了泽云家,只见三五村民正在移开平时摆放着的沙发茶几、电视音响。一张板床上覆白布,哀哀哭泣的徐恬守在一旁。
见慕容哲到来,徐恬泣告说:“哲哥,泽云去世了,妈急昏过去,上医院了。”
任凭慕容哲见惯大风大浪,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徐恬从和慕容哲分手说起,讲至杨母送医院救治为止。慕容哲听了,心头顿生大大的问号,在校时,自己可称运动健将,泽云更比自己棒几分,年纪轻轻,怎会暴死?但见徐恬痛不欲生的情状,又不便多说什么,思忖再三,主意已定。
“泽云不幸走了,伯母又悲伤成疾,家里就你一人,必须保重才好。”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泽云是公司之主,又是人大代表,人死了固然不能复生,病情总得弄清。所以我想,应该请法医作一下鉴定,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你说呢?”
慕容哲嘴上客气地说着,双手却已拨动手机,犀利的眼睛瞥见了徐恬脸上倒竖的柳眉。
慕容哲请徐恬带路,查看泽云暴死的卧室。但见卧室整洁如常,唯床上用品,诸如草席、枕头之类均已换成新的。
待得慕容哲下楼,法医等鱼贯而入。慕容哲请村民暂时回避,客厅遂成了临检场所。
初检测定,泽云死于午夜,周身除胸膛处有一红点外并无外伤痕迹。法医提取了胃内容物,作常规鉴定。
七
时近中午,化验结果出来了,胃内除了安眠药成份,未见其他毒物迹象,而安眠药,量不致死。
慕容哲脚不沾地,前往人民医院。
医院急诊室里,一片洁白。杨母已经醒转,正拜托护士帮助办理出院事宜。一见慕容哲,杨母急将变故细说一遍,除了徐恬所说,还多了夫妻吵架,泽云询问平时晚间徐恬几点钟回家等话题。慕容哲觉得疑窦更重了。
杨母见慕容哲双眉紧皱,又凄切地说:“泽云暴死,我心里总难以接受,你是泽云好友,得帮我弄个明白。”
慕容哲请杨母放心,搀着她坐上副驾驶室。
不过一歇辰光,车子就到了杨母每天晨练的晒场。这时,烟霭已经散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收拾着焚烧后留下的灰土。
杨母指着老人说:“他名岳伯,是泽云他爸的好友,和泽云也很投契,他做粉蒸肉生意,就是泽云出的点子,抛的本钱。”
车子徐徐停住,老人一见杨母,老泪纵橫地说:“我没法答谢泽云这孩子,好歹留个念想。”这是乡间流传的习俗,恩人去世,受恩的会将他生前之物焚烧后留下的灰土埋到自家屋后,表示铭记在心永不忘怀。
老人似乎还有话说,瞧瞧慕容哲又咽了回去。杨母告知慕容哲是泽云至交,又是警察,老人才消除了顾虑。
灰土如数盛入了编织袋,慕容哲帮着扎好袋口,请老人上车,说车子方便。杨母早有村人过来陪同。
坐进驾驶室,慕容哲无意一瞥,见泽云家的封闭阳台上立着个魁梧汉子,目光一经接触,他即转身避开。
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村路,向岳伯家驶去。
八
村后,一道小小山冈横在眼前。冈脚平坦处趴着一间孤零零的小屋,两侧长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草、野花,屋后是一大片苍翠蓊郁的竹林。
老人进屋拿出铁锨,慕容哲提着编织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屋后。老人正要挥锨,慕容哲劈手夺过说:“岳伯,我年轻,我来!”岳伯满脸皱纹徐徐漾开。
铁锨凌空挥洒,虎虎生风。不一会,一个深达数尺的土坑掘成。慕容哲解开编织袋口,倒着提起,满袋灰土扑簌簌落向坑内。
突然,灰土中一亮。眼尖的慕容哲迅即住手。他蹲下身子,在灰土间拨弄寻找那闪亮的物件。须臾,一枚细长的银针被慕容哲拈住。他抑住狂喜,小心翼翼地插入胸袋中。岳伯不解地瞧着他,他也没说什么。待灰土倒净,土坑填平,土墩垒起,慕容哲才一抹汗珠和岳伯席地小憩。
两人随意交谈,话题渐渐转到泽云身上。善良的岳伯忏悔说:“早知会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多嘴。”
慕容哲全神贯注地听着。
岳伯继续说:“泽云的老婆是个下流坯子,有次,我在城里叫卖,亲眼看见她在一座小洋楼门口,同个汉子勾勾搭搭。这次泽云回来,我提醒他,不料,他竟会想不通……”
时已傍晚,慕容哲起身告辞。这时,他瞥见不远处,一丛翠竹无风自动,一忽儿才回归宁静。
慕容哲回到泽云家,向杨母告辞。杨母哪里肯放,非要他吃了晚饭再走,慕容哲只好应允。一众亲朋邻居知慕容哲是泽云的好友,公安局里又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便齐齐过来敬酒。慕容哲一一谢过,言明公安部颁有禁令,严禁酒后驾驶机动车,严禁在工作时间饮酒,请大家原谅。众人赞叹不绝。
吃罢晚饭,慕容哲出门上车,驶离时又在倒车镜上看见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身影。慕容哲似乎想到了什么……
九
是夜,月黑星稀,鸣鸣夜风搅得竹林毫毛凛凛,被深深自责折磨得心力憔悴的岳伯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从唇间呼出的气息热得烫嘴。
倏地,一条黑影自竹林深处闪出,捷如狸猫般窜到岳伯门前,他竖起耳朵,警惕地搜素着每一点细微声响,确信寂无一人,才伸出铁铲,由门槛处斜斜插入,略一用力,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即被顶起;轻轻往里一送,就悄无声息地卸了下来。
黑影将门移往一边,正要潜入,忽闻背后一声冷笑,忙转身站定。
“谁?”黑影低声喝问。“勾魂使者!”对手冷若寒冰。
“找死!”怒喝声中,黑影挥铲猛劈。铲风袭头,对手立马闪过,一招“鲤鱼跃波”“啪!"的一下,踢中黑影小腹。黑影退了一步,又凶猛地扑上前去。
霎时,铲光暴闪,精芒电飞。对手虽嬴得一脚,但黑影凌厉的攻击仍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黑影攻势更盛,对手蛇行猫步,施展游斗功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得黑影攻势略缓,对手觑个破绽,一着飞腿,踢中黑影手腕,只听“铮”的一声,铁铲脱手撞向墙头,冒出火星。两人遂滚滚翻翻作殊死肉博。黑影人高马大,一拳击中对手额角。对手一个踉跄。黑影泰山压顶般扑上身去,左手扼颈,右手摸出匕首,恶狠狠刺向对手胸膛,但闻“砰”的一声脆响,匕首无力地掉向一旁。对手将黑影右肘击个正着。
室內亮起灯光,从梦中惊醒的岳伯站在早已洞开的门边,不知所措。
淡淡的光照映出门外,双方尽露庐山真面目,不免意外。
“唉!”魏仁一脸丧气,“你是故意回城又连夜赶回守株待狗的!”
“嘿嘿!”听他将成语守株待兔说成了守株待狗,慕容哲禁不住笑出声来。
鲜血自魏仁臂间不住流出,慕容哲“嘶嘶”两下撕下他的衣襟,将伤口包扎停当。
一辆警车呼啸而至,那是得悉慕容哲的呼叫赶至的。墓容哲搀起魏仁,小心翼翼向警车走去。
十
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魏仁右手打着石膏,缠满绷带,左手系着吊针,绝望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慕容哲静静地守在一侧,一册《警察查缉战术》摊在膝头。
痛楚的呻吟响起,魏仁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又无望地缩回。
慕容哲合拢书页,启开携带的矿泉水,递到魏仁口边。魏仁望望慕容哲,终于垂下眼帘,一气驴饮。
放下矿泉水瓶,慕容哲引颈、松肩、转腰,舒展了一下筋骨,见吊瓶中的药水快滴尽,遂跨到床头,揿下红色按钮。
护士进来了,吊架上又是一瓶新开的药液。
天渐渐亮了。魏仁瞅瞅“侍侯”了自己整整半夜的慕容哲,再也憋不住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你需要照顾。”慕容哲坦诚地说。
“我该死!”
“我伤你手,是要你活。”
“我有罪啊!”魏仁痛苦地说。
“你是有罪,但只要改恶向善,仍可重新做人。”慕容哲循循诱导。
……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魏仁哑着嗓子说:“我,我有话说。”
于是,扑朔迷离的案子露出了半边脸儿。
魏仁来自乌县,是吴副总的表侄。他从小就以身体强壮、反应敏捷著称。初中毕业后,不愿读书的他进了武术学校,很快成了尖子生。可惜毕业那年,他为朋友两肋插刀,参与群殴,以一敌三还连伤二人,被学校扫地出门。无奈之下,父母让他来南圃投靠表叔。吴副总见他一身是胆,又讲江湖义气,遂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徐恬谋得杰美领带有限公司副总位置后,为利于陈仓暗渡,吴便举荐魏仁任她的司机。泽云暴死,慕容哲现身,魏仁即受命监视他的行踪。竹林窃听也是魏仁的杰作。
听毕魏仁交代,慕容哲觉得案子比预计的更为棘手。他唤来同事看顾魏仁,自己直奔公安大楼。
窗明几净的局长办公室。
慕容哲对案情作了详尽的剖析,请局长指示。
局长思虑再三,拍板说:“好,就由你传唤徐恬,姓吴的,我来。”说完就拨动县委书记的机号……
十一
对徐恬说是传唤,进公安局后升级成了审讯。这,慕容哲是有说法的。
杨泽云并非暴病致死,而是睡前服下了安眠药,嗜睡中,被人用银针循腧穴位刺入心脏部位所致。根据文献记载,人体上有部分禁针和禁深剌的腧穴,此即其中之一。
徐恬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她行过医,懂得针灸,且具有作案时间,作案条件。她破坏了现场,但百密一疏,竟将作案用的银针遗漏在草席上。草席连同杂物焚烧成了灰,那枚银针却鬼使神差落到了慕容哲手上,现在的关键在于弄清徐恬为什么要谋害自己的丈夫。
“徐恬,抵赖没有意思了,谋害泽云的动机是什么?”慕容哲右手叉腰,左手紧紧捏着那枚银针,脸像石雕无丝毫表情。他心里那个痛啊,就像被银针刺入一般。
徐恬没有了往日故作的矜持和高雅,盘算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望着慕容哲不怒而威的神色,望着那枚令人胆颤心惊的银针,懊丧地垂下了头。
说来也是应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古话。早在县府大楼当保健医生时,生性风流的徐恬就和吴副总有了私情。吴不仅在徐恬所在公司捞得数目不菲的干股,还通过徐恬插手公司内部事务,以求有朝一日,两人能架空泽云,取而代之。这次东窗事发,徐恬险些一命鸣呼。燃眉之际,两人遂密谋除去泽云。杨母本是风中残烛,吴的妻子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届时,风头正旺的杰美领带有限公司就可名正言顺地落入吴、徐手中了。
“咳,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慕容哲叹息不已。
马到成功。慕容哲抑制不住喜悦,向局长报喜。
局长指指摊开在桌上的《城区示意图》说:“姓吴的溜了,他可能存身的四个落脚点都没人,这家伙,嗅觉比警犬还灵。”
“外逃了?”
“肯定。”局长操起手机:“嗳,我就是,唔,什么时侯?好,小孙,我给你庆功!”通话一结束,局长又拨通了南方机场的电话……
一切就绪,局长方神采飞扬地告诉慕容哲说:“是住在我楼下的小孙打来的,姓吴的已上了去南方的班机,说明天夜里返回,命司机小孙留宿在省城。小孙见他形踪诡秘,觉着不对劲,给我挂了电话。嘿嘿,姓吴的恐怕不会想到,南方机场正等他入瓮呢!”
“局长,我马上赶去!”慕容哲猛地一个立正,满脸欣喜之色。
“好,还有我!”局长喜孜孜说,“不过,别忘了先向老婆请假。”
”哈哈哈!”开怀笑声震得大楼嗡嗡有声。
作者简介:邢增尧,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国际文艺家协会名誉理事,全国公安文联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报》特约编委,绍兴市杂文学会理事;原《中国作家》签约作家,嵊州市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曾获全国公安机关人民警察读书活动优秀征文奖,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当代散文奖”,《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一等奖,《中国作家》“绵山杯”征文二等奖,浙江省委宣传部、公安厅、广电集团“英雄颂”大型诗歌全国征文一等奖,福建省作家协会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等奖项二十余次;作品集《如画人生》列入“散文百家作家书系”出版后获首届“巴贝文艺奖”金奖;散文集《心中的芳草地》列入“收获五十年精选系列”出版后获绍兴市鲁迅文艺百花奖;另有散文入选《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散文百家精华本》《2005年浙江省中考试题精粹》、《2010中国散文经典》等选本;被人民美术出版社改编成连环画;业绩入编国家人事部的《中国人才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
如转载请注明信息来源!
责任编辑:苏莉莉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