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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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班,金岛区区长巨宏奇按习惯先打开计算机,在网上浏览一番,发现电子邮箱中有信件便打开来看,立刻便像中了一排子弹一样瘫软在椅背上。他屏住呼吸,拼命想压抑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在惧怕和狐疑之中,他又打开了第二封电子邮件。这是一张他和赵明亮一家人吃饭的照片。画面上的赵明亮显得忧心忡忡,他却在开怀大笑。他不敢再看下去。这是赵明亮一家临去省城那天中午由他在饭店请客饯行的场面。事后他才知道,也正是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人在蓝鸟车上做了手脚。赵明亮本是受他巨宏奇的委托到省里找一位有影响的领导说项,顺便带上女儿让那位领导帮助安排工作。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临走时不知为什么,还向他要了曲江河的保密电话!
关了电脑, 脑子却全然被车祸的可怕情景占据了。整整一个上午,巨宏奇都坐立不安,所有电话拒接,不停地在办公室打转。十点钟,他按捺不住,再次打开电脑,又一封邮件赫然入目:
你不要再犹豫。不然,这张照片连同其他证据我会交给警方。等他们找你的时候,后悔就晚了。
下边注明了付款方式:
用你的意大利黑色手提袋如数装上现款,下午二时到市内星海公园梅花坞东角排椅处,把提袋挂在左手椅角上,马上离开。你不要耍花招,那里有守护者。
这简直是个幽灵!就连自己在罗马花五百美元买的真皮手提袋也了如指掌。当然,还包括他的存款。这八万元恰是他用化名存入银行的第一笔受贿赃款。
说句公正话,巨宏奇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要做贪官。七年前他从沧海市经贸委调至金岛开发区当常务副区长时两袖清风,被公认为金岛开发区廉洁苦干的青年干部。他深入矿区搞调研,大刀阔斧取缔滥采滥挖的个体金矿;一举捣毁非法采矿窝点,整治矿霸,稳定了矿山局面,使金岛的黄金生产一跃成为全省的支柱产业。巨宏奇早就听说金岛毁干部,有些人就倒在黄金的巨大诱惑之下。他为此专门让人写了一副对联挂在家中,时刻警醒自己:能吏寻常见,公廉第一难。
为拒礼,他从来不在家中说工作。据说有一个老干部想试探巨宏奇的清廉,让人送来一箱无公害蔬菜。送菜的进不了门,只好放在门外。可直到霉烂了也没人动它。过节时亲朋好友来送烟酒,他都以等价的物品作为回礼让人带走。家里人坐公家车按公里数给油钱,就是区里分给的盆花,他也照付现款。可祸患常积于忽微,一失足成千古恨。对巨宏奇来说,几十年的清明就毁在大猇峪村金矿透水事故发生的那天晚上。确切地讲,六年前的一念之差使他和魔鬼达成了一桩交易。从那天起,他就被人牢牢套住,绑在了同一台战车上。他不甘心,时时企图挣扎摆脱,可如同一块白布一旦染黑,想漂白就不那么容易了。
脑子里虽然倒海翻江地想着,巨宏奇还是行动起来了。他要竭力补住这个缺口,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他计算了一下时间,电话通知了矿管局长黄金汉,让他把原定下午的矿山整顿会议提到上午十点半。会后饭毕,他搭出租车到银行取了钱,用预先准备的塑料袋分成四包,装入常用的黑提袋。在星海公园下车后,他在门口前后观察,视野中确实没有可疑迹象,这才戴上一顶遮阳帽,将其低低地压在眉心,将一副宽大的墨镜掩住半个脸,以旅游者的模样买票进了公园。
不是周末,游园的人很少。到了一点五十分,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来到梅花坞。园内寥无人迹,只听得见鸟儿的啁啾声。向东北角的排椅上偷眼看时,只见有一条狗拴在椅角旁的大树上。那狗浑身漆黑如炭,无一根杂毛。看来是一条价格不菲的名犬。走近时,狗便支起令箭似的耳朵,狺狺地狂叫,用利爪扒着地面,似乎要随时扑咬过来。使他稍稍放心的是,犬脖子上套着锁链,尽管龇牙狂吠,但无法靠近椅子的左角。
巨宏奇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过去,很快把提包挂在椅角上。那条犬又狂怒地跃起身,几乎挣脱了链子,差一点儿咬住了他的裤腿。几乎在同一时刻,巨宏奇突然听到一声爆裂的枪响,狗立马停止了吼叫,脑袋被打得开了瓢,血和脑浆几乎迸溅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伏了身子,急忙蹲在那里。紧接着,他回过神来,像弹簧一样跃起,没命地奔跑。他千万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特别是和自己提来的八万现金躺在一起!慌乱之中,他的那顶遮阳帽也抛在了地上。
等他在许多孩子玩耍的冬青树篱边停住,才意外发现自己竟没有太大危险。停了片刻,他抑住内心的狂跳,重又返回梅花坞。挂在椅角上的钱袋早已不翼而飞,死狗也不见了,地上连血迹也荡然无存,只有他的帽子还在那里。树上的鸟儿在怒放的花丛中上下翻飞,叽叽喳喳地叫着,周围寂静得可怕。
他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有人正在暗中掌控着他,既要敲诈他的钱,又能随时取他的性命。这也是一种可怕的暗喻:如果自己像狗一样向人胡咬,就会遭到与这条名犬同样的下场!
他被这再明白不过的警告吓得心胆俱裂了,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了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而且是为了什么。
惊魂甫定,他想到了报案。对方太嚣张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敲诈一个县级干部。但对方又实在太狡诈了,一切都做得了无痕迹,紧紧攥住足以使他致命的把柄!在这双重的威慑下,他只能选择生存。他拎起掉落的帽子,压低了身子,急速地在树丛中奔跑着,很快接近了公园大门。他用帽子扣住大半个脸,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这一切,都映入了夏中天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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