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父亲爹:第八章
第八章还是人干的……
季小南走到苏铃面前把一摞毛巾和衣服放在床上说:“洗澡水我烧好了,洗完了你换上衣服,然后吃饭。”
苏铃迟疑地看了看季小南后又看了看那摞毛巾和衣服。
季小南说:“都是新的。”
苏铃说:“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季小南说:“我才不用你还,谁叫你是宁五原的妹妹呢,是我该着的。”苏铃听了之后目光呈现出异样,季小南感觉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觉得耳根有点儿热,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苏铃说,“快去洗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苏铃这才抱着毛巾和衣服走进了卫生间。澡盆里已经蓄满了水,水在澡盆里呈现出浅蓝色,苏铃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这时她有了清洗自己的欲望,毕竟好几天没有舒舒服服地洗澡了。苏铃脱了衣服迈了进去,温度宜人的水让她紧张多日的皮肤放松了,她把自己藏进水里……她在水中睁开眼睛看水……她看见了自己……
连苏铃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为一个她所不知的事件的中心人物。遭受侮辱,成为证人,被人绑架,意外逃脱,现在又到处躲藏,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生活在短短的几天中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苏铃百思不得其解,在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她头枕着浴盆上沿睡着了……
张宝林是非常迷恋苏铃的肉体的,很多时候,在激情碰撞之后苏铃就会抱着他睡了,双手紧紧地抱住张宝林结实的脖子,两只小巧结实的乳房紧紧地贴在张宝林的胸前,总会让张宝林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心境。在这种情况下,张宝林会屏住呼吸,积极地调整身体的状态,每次都会有奇迹发生。他疲软的鸡巴在这种调整之中渐渐地硬朗起来,像一个慢慢被气吹大的气球,圆润充满弹性;又像一架装了导航仪的飞机,在苏铃紧压他的身体的缝隙之中,自如自在地进入了苏铃的激情之门,而苏铃在这种情况之下总会恣意地发出几声莺语,身子扭动着更加用力地抱住他。于是,他们就像一只在无风无浪小湖中漂浮的小船,在风和日丽中漂浮……张宝林喜欢这种漂浮,在这种漂浮之中总让他想起当年在马背上的颠簸,他多么希望永远地漂浮下去,一辈子漂浮。在他生命五十年中,能给他这样激动不已的性爱的女人不多,何艳春是性的妄想,苗月歌令他压抑,林萍不值一提,米莎是什么呢?张宝林说不清楚。只有苏铃,让他的灵魂和肉体都有了空前绝后的激动和满足。谁说女人都一样,这是谬误,这是胡说八道。男人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合适他的女人,有人很快就找到了,有人一辈子甚至到死也找不到。张宝林是幸运的,在天命之年找到了苏铃,一个令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女人……
苏铃喜欢和张宝林做爱。她惊异这个和父亲一样年龄的男人迸发出的巨大精力是许多年轻人都无法比拟的,看到张宝林在自己身上情绪激昂地翻云覆雨,自己情不自禁地尽力迎合时,苏铃明白,这是一个出色的男人,是她经历过的男人中最精彩的男人。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苏明远,想起苏明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比较让她明白,每一个男人都是不一样的,一个女人一生注定要碰上一个能让自己不虚度青春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魔鬼。
让苏铃发现张宝林是魔鬼的夜晚是恐怖的……有人打开门时,苏铃像羚羊一样惊醒了,顺手打开了台灯。她看见张宝林站在她的床头。
苏铃吐了一口气说:“是你?”
张宝林点点头,脸沉得像一块污迹累累的抹布。“是我。”张宝林说,“是不是很惊讶?”
“有点儿,但我想到了是你。”苏铃稳定住了情绪,慢慢地坐了起来……
张宝林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知道。”苏铃摇摇头。
“真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苏铃的声音开始发紧,话也含混不清,她眼睛里开始有恐慌的痕迹。
“你说,那天,为什么那些人要那样对待你?”张宝林的声音威严。
苏铃开始啜泣了:“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
张宝林走过来,一把抓住苏铃衣服的前襟,他抓得又急又狠,连苏铃的乳房也抓住了一半。苏铃在他的摇动下显得非常痛苦,她的双手也抓住张宝林的手用力地撕扯着,苏铃的指甲划破了张宝林手背上的皮肤,这反而让张宝林在盛怒中冷静下来。他使劲一推苏铃,苏铃就倒在床上。张宝林说:“苏铃,你冷静一下……”
苏铃哭着:“别人欺负我,你不管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欺负我?”苏铃的哭声惨兮兮的,令张宝林不知所措。爸张宝林是最见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哭。他对我说过,一听见女人哭他就百爪挠心。他说这是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苏铃知道他的弱点,所以苏铃选择了哭。张宝林口气开始软了,他走过去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地在苏铃头上抚摸着……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苏铃的哭声停止,相反,苏铃索性借势倒在张宝林的怀里大哭起来。你想想,年轻女人的肉香掺和着花枝乱颤的哭相让爸如何是好?爸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苏铃,爸被这女人搞得有点儿心乱神迷,尽管理智还在提醒他,要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一点理智很快被肉欲淹没了,当苏铃的手无意地碰上了他蠢蠢欲动的鸡巴时,张宝林哼了一声,抱着苏铃就倒在床上了……
那天,苏铃和张宝林做了三次,每一次都是欲醉欲死,苏铃让张宝林在性事的记忆中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记。凌晨,当苏铃推开瘫在自己身上的张宝林,穿上衣服走出大门时,她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想到这里她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摆脱了这个男人的控制后,她将会有一个崭新的生活;心酸的是,她此后的生命中可能再也不会碰见有如此高超性事的能手了。
苏铃坐在出租车上向我家驶来,此时,她的大脑兴奋而且冷静,她庆幸自己在张宝林大怒时把握了自己,没有因为恐惧而把自己经营的阴谋说出来。
说出来自己就得死,不说出来张宝林就得死。苏铃坐在我家的门口等我的时候,她在回想着令她不可思议的那些事情……
张宝林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曾经多次让他在逆境中转危为安,这一次也不例外。当他听说苏铃在洗浴中心的遭遇时,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故事,是有人在导演一个故事。故事就是要张宝林知道,老哥哥,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是谁在导演这个故事呢?张宝林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最让张宝林心烦,他不知道谁是他的对手。这令他感到隐隐的恐惧。不过,他是老枪,当他冷静地把全部故事过了一遍筛子,突然发现最令他怀疑的人就是苏铃。这个发现也的确让爸张宝林十分痛苦,因为一旦有证据证明苏铃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的话,这不但会让张宝林痛下杀手,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他会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如果是别人背叛了他,他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儿,如果苏铃背叛了他,这让他颜面全无。
与张宝林有关系的女人,没有一个背叛过他!这是男人张宝林的骄傲。
苏铃是在认识索阳那天开始憎恨张宝林的。刑警大队长索阳衣冠楚楚地坐在按摩房内,当苏铃推门进来看见衣冠楚楚的索阳时不由得一愣。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
“你找我?”苏铃把毛巾放在按摩床上说。
索阳说:“你说得对,我找你。”
“点我的钟,要加一百元。你知道吗?”
索阳笑道:“我当然知道。38号。”
“那你为什么不脱衣服,让我帮你脱吗?”
“等等……”索阳从手袋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苏铃说,“在脱衣服之前,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
苏铃迟疑地接过照片扫了一眼。这一眼足以让她呆若木鸡。照片是张宝林和黄蓉相拥相抱的情景。苏铃手一软,照片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索阳指着照片里的黄蓉问苏铃:“38号,她是你的母亲吧?!”
苏铃机械地点点头又马上缓过神说:“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你是警察。”
索阳笑了:“一个警察找一个按摩女来干什么,你知道吗?”看见苏铃茫然,索阳继续说,“除了来找乐子外,就是来办案。”
“索叔叔……”苏铃说,“这些照片是真的吗?”
“苏铃,我不怕你难堪,回答我,为什么你们母女都和张宝林有关系,据我所知,你管张宝林叫爸。”
“他是男人。”苏铃说。
“就这原因?”
“他是有钱的男人。索叔叔,你不是也和他不错吗?”
“问得好。”索阳脸上神色渐渐凝重,“我和张宝林是小学同学,从一年级同桌一直到六年级。1969年他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我因父母去世留城当了一名工人,后来粉碎‘四人帮’后,我当了警察。张宝林回城后我们又续上了关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老同学的友谊。”
苏铃笑了说:“索叔叔,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你和张宝林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分明。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不是看了这些照片吗?”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苏铃,难道你们母女和一个男人不正常的关系不能说明问题吗?”索阳指着照片说。
“这只能说明我们母女贪图金钱贪图享受,有悖伦理道德,但不违法。索叔叔,你是警察,你来找我肯定有别的事情,如果你相信我,你就直说吧,用不着拿别的事说事。我了解你们那一套,您别忘了,宁五原也是警察。”
“那好,我实话实说。我现在有证据证明你母亲黄蓉在为一个贩毒团伙工作。”
“那好呀,既然你都有证据了,你就抓她呀。”苏铃神情冷淡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一般人物,我怀疑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巨大的贩毒网络,而这个网络的幕后人物就是张宝林,但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明白了,”苏铃说,“你来找我,给我看这些照片,让我对张宝林产生反感,然后,利用我在大元健身中心的位置来为你索阳警官工作。对不对?”
“对。”索阳说。
“我同意为你工作。”
索阳没有想到苏铃这么痛快就同意为自己工作。他有点儿出乎意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
苏铃说:“是不是没想到?”
索阳点点头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铃说:“我该为你按摩了,要不你不是白花了钱?”苏铃替索阳脱了外衣,请他躺在按摩床上,用手轻轻地按摩着索阳的头部……索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铃头附在索阳的耳边说:“你猜对了,我恨张宝林。”
苏铃醒来了,她躺在松软的枕头上睁开了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停留在她的枕边。苏铃把头挪进阳光之中,阳光让她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她的鼻翼翕动着,她嗅到了阳光清新的气息。一滴泪水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这样安恬的早晨对她来说是少有的……自从做了索阳的线人,她开始注意和观察周围的一切,按照索阳的要求去寻找那个贩毒网络的蛛丝马迹。她去找母亲黄蓉,但母亲不欢迎她的到来。因为黄蓉知道自己的女儿与张宝林有一腿。她看见女儿娇美的样子就抑制不住地想发火。不过苏铃还是从母亲那里看出了问题——母亲吸毒,这是任何一个贩毒人的大忌。
黄蓉打了个哈欠说:“苏铃,你最近看你父亲了吗?”
苏铃说:“我去了,他还是老样子,不过咳嗽好一些。”
黄蓉从里屋拿了两沓钱交给苏铃:“把这些给你父亲,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
苏铃没有接那钱:“妈,你还是留着吧,爸不会要你的钱的。”
黄蓉一听这话就急赤白脸地说:“为什么不要,嫌我的钱脏吗?”
“不是的,”苏铃说,“妈,我挣的钱够父亲花的……”
“你挣的钱?你挣的钱就不脏吗?还不是从张宝林那儿挣的吗?”黄蓉哈哈笑着,“行,闺女,我们母女一块侍候一个男人,一块让你父亲我丈夫做王八当乌龟……好啊。”
“妈,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
“难看的事都做下了,还怕话难听吗?好了,把钱给你父亲,妈现在挣钱容易。”说着,黄蓉又打了个哈欠说,“你走吧,我困了……”
“妈,干啥事挣钱这么容易,我也干吧。”
“你……”黄蓉看着女儿,想了一会儿说,“你还是替你妈我侍候张宝林吧,缺钱和妈张嘴,你怎么着也是妈身上的一块肉呀。”
苏铃走的时候,黄蓉毒瘾已经犯了,苏铃一走黄蓉关上门就给了自己一针,缓过神来时才发现两万块钱还放在桌子上,苏铃没有拿,黄蓉摇摇头自语道:“闺女呀,我怎么会是你妈呢?”
我是九点钟来到季小南家的。
季小南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牛奶和面包。见到我季小南笑道:“宁队,来领导家拍马屁来了?”
我说:“谁是领导呀?”
季小南说:“难道领导的女儿就不是领导吗?”
我说:“我没有看出来,不过索阳同志会这样认为,当然还有其他人也会这样认为,所以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季小南说:“就你有种。”
我说:“我饿了。”说着拿起面包就吃……
季小南喊:“洗手!”
在她的喊声中我已经把一片面包咽到肚子里了。我说:“季小南你喊晚了。”季小南咬着嘴唇说:“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讲卫生的男人呢。”
“那么说,你见过的男人都是讲究卫生的男人了?”我端起一杯牛奶喝了一口说,“我爸就最不讲究卫生。他算不算你认识的男人中的一个?”
季小南说:“当然算。你说张宝林不讲卫生,你举一个例子,总之在我印象中,他是蛮讲卫生的。”我的电话响了一声,我打开看,是马局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让我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什么事?”季小南问。
我瞪了她一眼,顺便把牛奶喝完说:“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该问的不问,你总记不住。你上去看看,苏铃醒来没有?”季小南显然被我的话给呛住了,有点儿气呼呼地看着我。
“看我干什么?还不上去看看去。”
季小南说:“这是我家。”
我说:“我知道这是你家,这是你家又怎么了?你要明白,你是个警察。警察的第一责任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无论在何时何地。懂吗!”
“我不干这个警察了。”季小南冲我大喊,“我是傻子呀,上赶着找你训我,宁五原,我不干了,看你还怎么指挥我。”
我平静地看着一脸委屈的季小南,我知道刚才冲她发火是我故意的,虽然我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女孩儿,但她身上处处洋溢着的优越的感觉总是让我不自在,总是让我找机会灭她一道。现在我终于抓住这个机会了。
“你喊什么。”我说,“季小南,你敢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
季小南说:“说就说,我不干这个警察了。”
我冷笑道:“幸亏你是个女的,如果你是个男的,你知道后果吗?”
“我不知道。”
“你还嘴硬。如果你是个男的,早就躺在地上了。”
“我不信。宁五原,你就把我当成个男的吧,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让我躺在地上的。”季小南说这话时口气很硬,像块石头扔了过来。这硬硬的口气提醒了我,我想起了几天前在体育馆时的情景。我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把走麦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呢。
我马上转移话题:“季小南,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以为仗着你父亲是政法委书记,你就可以随心所欲藐视一级组织,把公安机关不当豆包,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干了,你也暂时走不了。鉴于你知道一些情况,我会请示局里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什么时候案子结束了,你再办手续离开。”
“你说的是真的?”季小南口气软多了,这种颐指气使的女孩子就欠修理。女人不修理不成方圆。
我说:“季小南,宁五原队长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季小南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
“气话也要讲原则。当一名警察容易吗?多少人想当都当不上,你说不当就不当了,不是明摆着说你有个当官的爹。你要是个平民的孩子,你敢这么随便说不干就不干了。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你有个当官的爹,如果你爹是共产党的好官,也不会把你惯成这个模样。季小南,我实话告诉你,要当一名合格的刑事警察,首先是不畏权势,懂吗!”
季小南点头嘴里却嘟囔:“你说得对,不过,宁队,我爸他没招你吧。”
我正要回答,电话响了。马局在电话里问:“宁五原,你现在到哪里了?”我说:“我快到了……”
季小南在一旁说:“宁队,你还说从来都没说过瞎话,你现在不正在说瞎话吗?”
“行了,去看看苏铃吧。”
“我在这儿。”苏铃说。我顺着声音看,苏铃站在楼梯上,看来我和季小南的谈话她都听见了。
“苏铃,睡得不错吧。”
苏铃说:“睡得不错,连梦都没有。”
季小南说:“苏铃,吃点儿东西吧,牛奶还热着呢。”
“对,你们吃东西吧,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来,你们等我。”
“你去吧,五原哥。”
“那好,我走了。苏铃,有什么话你就和季警官说,和她说就是和我说,啊。”
“我知道了。五原哥,你忙去吧。”
我推开马局办公室的门时,马局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见我进来就指着我说:“宁五原,你在什么地方?都半个小时了。”
“对不起马局,堵车。这个城市的交通状况越来越差了,我看有必要换一个交管局长了。”
马局接着我的话说:“宁五原,你是不是心里有人选了?”
我点点头。
“说说看,是谁?”
“是我。马局,是宁五原。”
马局爽声大笑:“宁五原呀宁五原,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我说:“是您叫我来的,我想,您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思路了?”
马局说:“我告诉你,在云南德宏州,云南警方破获了一个制造K粉的工厂,其中有一份订单来自我们这里,交货的日期是十天以后,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我们应当去一趟云南德宏,会会这个提货的人。”
“马局,你的意思是我去?”
“那你的意思是谁去?”
“我想应该让缉毒处去人。我现在脱不开身。”听了我的话,马局陷入了沉思。马局一旦陷入沉思就说明在考虑我的建议。同时,我也在想,在遥远的云南德宏州发生的一个案件与我现在办的案子有什么样实质性的内在联系?说实话,在今天马局找我之前,我一直认为与张宝林有关系的事,无非是一起行业之间为了争夺地盘而引发的团伙之间的争斗,说得更玄一些就是,两个势力集团利用社会上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为他们各自利益之间的倾轧。
马局还在沉思。
我却在心里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对马局说:“也许,我应该去一趟云南德宏州。”
马局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宁五原,你真这么想吗?”
我笑道:“马局,我听说德宏是一个风景迷人的地方,再说,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休假了。”
马局也笑了,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有张有弛,懂得休息的人才会更好地工作。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马局,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间出发?”
“明天。”
从马局办公室出来,我本想去财务室借差旅费。走到财务室门口时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起来我钱包里的那张卡上还有几十万块人民币,这些钱足够我花的。我回到办公室,仔细地阅读马局给我的关于K粉生产基地的材料。我读完这些材料已经是上午十点三十分了。这期间,季小南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和苏铃谈得很融洽。我告诉她中午我会去她家吃饭。
走出办公室,我准备回家一趟准备出差用的物品,就在我再一次路过财务室的时候,我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我本打算一走了之,要知道机关里的蝇营狗苟的事我一般不参与,但我偏偏听见有个女人在说索阳的名字……
说话的人是叫刘芳的女会计,她的声音很大:“嫂子,不是我不给你报销,我们也有规定,也有制度,这些药都是自费药,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们也不能不管呀,索阳都这样了,医生说也就半年的存活期,好歹他也是个老警察……”
“要不,我再请示一下马局……”
“算了。”随着声音门开了,索阳的爱人申雪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头白发。
我喊她:“师娘。”
申雪闻声抬头看见了我目光冷淡:“噢,是宁五原呀。”
“您来报销?”我有点儿言不由衷。
申雪惨惨地点点头,转身就走。我喊:“师娘……”
申雪站住看着我。我嗫嚅了半天才说:“我师傅还好吗?”
申雪冷笑着:“好,他死了才好呢……”说罢快步走下楼梯,重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上发出回响……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刘芳过来推了我一下:“宁五原,站着发什么呆呢……”
我说:“刚才看见索大队的爱人……”
“你说申雪吧,一早就来了,挺不自觉的,什么都要报销,她当这是银行呀,你说是不是呀……”
我回头瞪了一眼刘芳说:“你少说两句吧。”说罢我也快步走下楼梯走出办公楼。
外面阳光明媚,申雪早已不见踪影,我站在阳光之中想,我应该去看看索阳,我的师傅……
上午不是探视时间,但我还是说服当班的护士走进了索阳的病房。这是一间三人病房,那两个人都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只有索阳一个人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人显得很憔悴,从前总是刮得很干净的脸现在长满了黑黄相间的胡须。好像知道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我,他嘴角动了动说:“五原,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弱,尽管这样我看得出对于我的来到他还是很高兴的。在公安局,好像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对索阳的调查仅仅局限在我和马局两人之间,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全局的人都知道了,要是不知道,刘芳一个小小的会计会对申雪报医药费百般刁难吗?!这就是世态炎凉。这就是人情世故。你得烟抽的时候,拍马屁的人在屁股后面扎堆,你放个屁都有人接着,说这个屁放得贼好。你走麦城了,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坐呀。”索阳指着床边的圆凳说。
我坐下抓住他的手说:“师傅,你瘦得不善呀。”
“癌症就是这样。”
“真是癌症?”
“昨天确诊的,前列腺癌。”索阳凄婉地一笑,“赶上我了,活该。”
“师傅,现在不是癌能治吗?”
索阳笑了:“五原,什么病都不能治,死,是能治一切病的。话还两说着,五原,我还真不想死,我才五十一岁,和你爸张宝林一般大,妈的,我不能死在他前面。”索阳说这话时是咬牙切齿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护士进来递给索阳药片说:“吃药。”
索阳一边吃药一边问:“今天还打点滴吗?”
护士说:“不打了,你爱人说没钱买药了。”
我看见索阳的脸变得煞白,牙齿咬得嘎嘣响。他这种表情,我十年前见过一次……十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刑警大队,索阳当时是重案队长,报到那天晚上张宝林在西四的能仁居请他吃饭。张宝林那会儿已经算有钱人了。涮羊肉是北京人冬天比较热爱的吃食,几盘子肥瘦适宜的羊肉片,一碗麻酱佐料,几瓣糖蒜,加上一瓶二锅头酒。几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用筷子挑起羊肉片放进沸腾的水中,然后用筷子轻挑慢搅,瞬间羊肉片就飘出独特的香气,将熟了的羊肉片蘸着麻酱佐料放入嘴中,羊肉片竟在唇齿之间化了,再抿一小口二锅头,酒香与肉香由不得你不吧唧嘴,连呼好吃。张宝林吃得满头大汗,举着酒杯对同样也满头大汗的索阳说:“兄弟,我这儿子就交给你了。五原,和爸一起敬你师傅一杯。”
“师傅,我先干为敬。”我举杯敬了一下索阳,就一饮而尽。酒辣得我直吐舌头,酒在身体像把火,烧得我满脸通红,像个国光苹果。
索阳说:“好小子,真敢喝。来,再和师傅喝三个。”三个就是三杯。索阳已经倒了三杯。我二话不说,举杯就喝,转眼三杯酒已是杯杯见底。索阳也喝了三杯,他抹着嘴说:“宝林,这个徒弟我收了。”说话间,索阳的手提电话响了。那个时候的手提电话像个砖头,索阳听着电话脸色变得沉重,呼呼地喘着气,末了,他说:“你们等着,我马上就来。”放下电话他说,“宝林,对不住了。我得走了……”
张宝林说:“你走你的,吃饭改日还可以吃……不过,兄弟,要小心点儿。”
索阳说:“我明白。”
我说:“师傅,我能去吗?”
索阳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我和索阳骑车来到人民医院急诊室。路上索阳告诉我,队里的几个兄弟抓捕一个杀人犯时,有一个兄弟被砍伤了。
我和索阳走进急诊室时,看见被砍伤的兄弟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血还往外冒。见索阳来了,大家纷纷过来说话。索阳说:“一个人说。”叫王班的队员告诉索阳,因为没有带够钱,值班的医生拒绝治疗。
索阳说:“你没有告诉他我们是刑警。”
王班说:“说了好几遍,但医生说看病就得交钱。”
听了这话,索阳脸变得煞白,牙齿咬得嘎嘣响,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那医生在哪儿?”
王班指了指对面的值班室,索阳过去一脚就踹开门,里面那个医生正抓着护士的手看手相。索阳的到来使他激灵了一下。
他冲索阳喊:“你踹门干什么?”
索阳一言不发走到医生的面前,一伸手抓住医生的耳朵,使劲一拧,拎着嗷嗷叫的医生出了门,来到受伤的兄弟面前。
索阳说:“你为什么不治疗?”
医生还嘴硬:“不交钱就不能治疗,这是规定。”
索阳咬牙切齿地说:“我今天改改你这规定。”说着拎起医生,手抓着下巴问,“你治不治?”
医生说:“我不治。”
索阳说:“我让你不治。”说着抬手给了医生四个耳光,又问,“治不治?”
医生这时改口了,软声说:“治……”
索阳说:“贱骨头,马上治,要是我的兄弟出了一点儿问题,我崩了你。”他从怀里掏出枪在医生面前晃晃,医生已经傻了……整个治疗过程,索阳都守在一边,一直到完,他才走了出来。门口站着局长和医院的院长。索阳笑道:“局长,送钱来了?”
“什么钱?”局长走近索阳说,“你犯了大事呀你。”
索阳说:“放你个狗屁,我的兄弟要是死了,才是大事。”这时,医生出来了。索阳一把搂住他,对院长和局长说:“多亏这位医生兄弟,我建议要好好地表扬他。是吧,兄弟。”他抱住医生在医生耳边说了几句话。医生居然笑了,问院长:“院长有事吗?”
院长说:“刚才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医生说:“刚才一切正常。”
索阳笑着说:“局长,你听见了吗?”
院长和局长面面相觑。
后来我问索阳,他和医生耳语了些啥话。
索阳说:“我对他说,明天我请他吃涮羊肉。”
我说:“真的?”
索阳说:“骗你是小狗……”
我把护士拉到门外问:“这每天输液要多少钱?”护士说怎么也得几百块钱。索阳如果是个贪官的话,按检举信上的数字,这点儿钱不算什么,但他若不是检举信上的那种人的话,这钱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把钱藏起来的可能,可都病成这样了,不花钱治病,那钱不就是没有用了吗?当然,留给老婆孩子也是可以的。但无论如何,我看索阳不是那种人,否则他也不会这样生气了。我把卡交给护士,让她先交两个月的药费。护士惊讶地问,你是他什么人?我说,是同事。我说完回到病房,看见索阳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像根竹竿,我这才意识到,原先那个身高马大的索阳到了这步田地,真正是病入膏肓了。
“五原,你去给我交费了?”
“你怎么知道?”
索阳喘着气说:“我当然知道,我这个刑警大队长还没有被撤职呢。你……”他指着我说,“如果用你自己的钱给我交费,我心领了。好歹咱们还是师徒一场。如果你用张宝林给你的钱交的费,那你马上去给我拿回来。听见了没有!”
我当然听见了,而且听得真真的。可是我的钱和张宝林的钱有区别吗,不都是人民币吗?这话我没有说,只是含在嘴里。索阳却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这层意思。
他说:“五原,我希望你能按我的要求办好这件事。你甭这样看我,我知道你现在遵照马局的要求在调查我……对不对?”
“不……”我语气含混。
“五原,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我一激动也就忘了咱这行里的规矩了。我都能想到马局是如何向你交代任务的。我有些奇怪,放着监察、纪委不用却用你这个重案队长,而且,他不是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唉……”索阳叹了一口气,人随之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摇着头,那样子是极度痛苦……
“师傅。”我喊他。
他依旧捂着脸:“五原,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听从了他的话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我看见申雪正和护士说话。护士手里拿着我那张卡。见到我护士把卡递给我,同时对申雪说:“大姐,这就是那位索大队长的同事。”
“五原,你……”
“师娘,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天一早要去云南办案,我先走了。你告诉师傅,有五原在,他的病会好的。”我说罢急着走,因为刚才来病房把电话置于振动状态,已经有了两三个未接电话。
“等等。”申雪追了上来。
“还有事,师娘?”
申雪拉住我的胳膊说:“五原,你这样做不怕沾包?”
“沾什么包?”我有点儿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你师傅被审查了,只不过看他得了绝症才没有双规。自从他病了之后,你是公安局里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申雪说这话时,已经开始流泪……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凉,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我还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滋味儿,妈的,我还以为调查索阳的事只有我和马局两个人知道呢。敢情,全都知道了。
在车上,我接到张宝林的电话,他让我晚上去吃香满楼,还说我爹我父亲也去。这时,我突发奇想问他:“爸,知道我明儿去哪儿吗?”
“爸不用猜。”张宝林说,“我们老哥几个今晚给你饯行,你明天不是去云南出差吗?”
我的天哪!他果真什么都知道。这次,我是不寒而栗。
张宝林在电话里说:“七点,甭忘了。”
我停住车,点了一根烟。季小南的电话进来了。
“宁队,谈得好极了。”季小南很是兴奋,嗓门大得把我的耳朵都震疼了。
我说:“我一会儿过去。”
“你马上来。对了,苏铃得换个地方。”
“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我爸今天晚上要回来。”
“不是五天吗?”
“谁知道,腿在他身上长着,我有什么办法。”
“你有地儿吗?”
“有,但我得和你商量。”
“不是商量,是请示。明白?”
“啪”的一声,季小南挂机了,再打去变成关机了。她反了她。我正准备再打过去,却接了一条短信,是索阳来的:五原,晚上九点我在滚石迪厅等你,有事谈。
妈的,都在对我发布命令。
给苏铃找的新地方是方南公寓。方南公寓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季小南一屁股坐在床上抬头问我:“宁队,这儿怎么样?”
“不错。”我说,“你哪儿找的?”
“我不告诉你。”季小南笑着说,“谁还没点儿办法,何况我还是个警察,一个颇有姿色的女警察。对不对,苏小姐?”
苏铃也附和着点点头。看来她们关系处得不错。这是一个好兆头,每一个刑事警察都应该具有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亲和力。看我绷着脸,季小南说:“好了,我告诉你吧,这套房是局里办展览,协办方赞助的,时间三个月,钥匙一直在我手里保管。我也是一急才想起来……”
“那好,”我说,“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今天我还有些事,晚一点儿我会来。季小南,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苏铃。”
季小南点着头说:“我记住了。”说着冲苏铃一笑,“宁队,你别老吓唬我好吗?”
“我不是吓唬你们,真要出事就晚了。好,我走了。”季小南送我出去,把一支录音笔交给我说,“这是我和苏铃的谈话。”我把录音笔放进上衣口袋里说:“辛苦了。”
听了我的话,季小南突然眼圈一红低声说:“这话我爱听。”这一瞬间我心里也有了一种挺温情的感觉,很想伸出手摸摸季小南有点儿瘦削的脸颊……我忍住了这个念头冲她点点头开门出去了……在电梯里,我一个劲儿用手拍电梯的门,我问自己,为什么不摸一下呢……为什么呢……
香满楼的包间里酒香四溢,我进去的时候,老同志们已经一瓶五粮液进肚了。红烧海参、干烧黄花鱼、素烧茄子、炒土豆丝,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让香满楼的厨子一过手,看着垂涎欲滴,闻着两眼发亮,吃着满口喷香。难怪爸张宝林总来这地方,凡是有腥味儿的地方,猫从不落下。张宝林就是只猫。
张宝林看见我便举着酒杯醉眼惺忪地说:“看看,我们的儿子多有出息,身高马大仪表堂堂,三十年前,咱们想过这一出吗?”说着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声像一阵响锣,脆生生的。
李八一说:“五原,你坐下,好好陪你爸爸父亲爹喝一杯。来,爹给你满上。”他动手倒酒,被我拦住。我说:“爹,我自个儿来。”李八一说:“好,你自个儿来,长大了,能自己倒酒了……”李八一也呵呵地笑,一面笑着一面看着张宝林说,“宝林,你把那事和五原说说。”张宝林拍了一下低头喝闷酒的苏明远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馋酒,自己就不能节制一下。”苏明远站起来,把杯中酒倒进嘴里说:“张宝林,你个王八蛋,我苏明远什么都没有了,老婆跑了,闺女不见了,就剩下口酒了,老子节制个屁,你是不是不愿掏酒钱?张宝林,我儿子宁五原他会掏,是不是,五原?”
张宝林说:“明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先把自个灌醉了,还怎么说事呀?”
李八一说:“宝林说得对,你喝成闷得儿蜜了,正事就歇菜了。”
苏明远手甩着说:“什么正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说就不说,省得心烦,实在要说,张宝林你说……”
“我说个屁。说好你说的,临了临了你怵了是吧,你岁数最大,敢情就这点儿德性。”
“我德性不好,但我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像你偷鸡摸狗还装正人君子。”苏明远说,“张宝林,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八一站起来说:“你们干什么,要脸不要脸,在五原面前又胡吣是吧,咱们今天是说正事,是有关五原的正事,你俩要脸不要脸的事你俩回头私下谈。苏明远,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可说了……”
张宝林和苏明远都不说话了,两人气吁吁地对看着,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他们要对我说什么呢?我猛然想起了张雅芝对我说的话,还有那份誓言……该不是……我正在想的时候,恢复了常态的苏明远走到我的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说:“还是我说吧。”说完这句话,他就不言语了,可他的嘴巴却动着……
李八一急了说:“苏明远,你光动嘴,得出声呀!”
“我……我……”父亲苏明远出声了……但只说了两个“我”字,他身子一歪就往地上滑,我手疾急眼快一把抱住他,另一手按住他的人中喊:“父亲……”父亲听见了我的喊声,他眼皮一抬,我看见他的眼珠变得混沌,他人在我的怀里变软了……
父亲中风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父亲的中风是轻微的,医生开了脑路通一类的药,挂上吊瓶在急诊室里观察。我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是八点三十五分,心里有些急,但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靠在椅子上看护着父亲。爸张宝林领着院长来了,院长看完了父亲,同意接诊医生的诊断,同时安排父亲住进了干部病房的观察室。这里的条件十分好,昼夜都有两名护士值班和护理。院长让我们回去,说待在这里无济于事。我和爹爸走出医院时,已经是九点钟了。我给索阳发了一个信息说我十点到。
我正准备开车走,张宝林过来敲敲车窗,我摇下玻璃问他有什么事,张宝林说:“你装傻呀,你不想知道我们要告诉你什么事吗?”
“想。”我说,“但,爸,我现在还有点儿事,等我从云南回来再告诉我好吗?”
“当然可以。”爸张宝林说,“你忙你的去吧,碰见苏铃告诉她,她父亲病了。”
我说知道。这时张宝林很开心地笑了……我开车走了,快到滚石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张宝林的笑脸和与他的对话。我刹住车,气得直拍自己的脑袋,无意间,我告诉了张宝林我知道苏铃的下落。我真笨。
爸张宝林真是个老滑头。
我把车停在凯宾斯基饭店的停车场,走进饭店穿过花园从写字楼出来打了辆出租车来到滚石迪厅时,正好九点三十分,比我和索阳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钟头。我发短信告诉我到了,在门口。五分钟后,一个扮相前卫的女孩儿走过来说:“你是宁五原吧。”我点点头。女孩儿上来抱住我的胳膊说:“跟我来……”女孩儿温暖的手臂缠绕在我的胳膊上像一条短绳牵着我穿过人声鼎沸的舞区,DJ放出奔放的乐曲,无数高举的手臂像风中的树枝摇摆不停,几个领舞在“呦呼”着,摆动着健美的身体,舞区如同一艘行进在大海中的船。我脚步踉跄了一下,女孩儿回头看了我一眼,手臂更紧地拉住我从那些摆动的人中间走了过去,走进一个包着皮的门之后,突然声音消失了,我还在恍惚之间,女孩儿已经松开我指着一扇门说:“索哥在里面等你……”
“等我?”
“对,你自己进去吧。”
女孩儿嫣然一笑转身走了,我回头看,她人已无影无踪……我真的没有想到索阳会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
我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一股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打了个喷嚏。这时,我听见有人笑了,笑得很开心。屋里光线很暗,我定了定神才看见坐在台灯旁的索阳,他正微笑地看着我。
索阳说:“你很着急吧?”
我问:“这是什么地方?”
索阳说:“差一点儿来不成吧?”
我说:“我应下的事,绝不食言。”
索阳说:“这样好,像我的徒弟。”
我说:“有一句话这样讲,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索阳说:“那总比过河拆桥强。”
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索阳说:“最早苏铃也住过这里。”
我说:“是小姐们的宿舍。”
索阳说:“是领舞的女孩子们的宿舍,她们不是小姐。”
我说:“差不多。”
索阳说:“刑警从来不说‘差不多’这一类的话。记住,毫厘之差,有本质的区别。何况,与我们打交道的都是人。”
我说:“你找我就是说这些?”
“当然不是。”索阳指着一只破沙发说,“坐下说,站着不累吗?喝水吗?”他递过来一听可乐。
我接过可乐在沙发上坐下,很硬的弹簧顶得我的屁股生疼,我忍住打开可乐喝了一大口,我真的渴了。我说:“有什么话,说吧。”
“坐着舒服吗?”索阳问。
我回答:“还行。”
“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要不坐床上?”
我还是回答:“还行。”
索阳一笑道:“五原,你现在也学会强撑着啦……”
我说:“什么样的师傅教什么样的徒弟,你都病成这样了,不也强撑着吗?”
索阳听罢哈哈地笑了:“对,我现在是强撑着。”突然他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许久,叹了口气说,“宁五原,你真以为你一摔就把我摔成癌症了?”
我听他的话一惊。
他继续说:“你以为马中华让你调查我,我就不知道了?”
“师傅……”我叫他。
“我为有你这样的徒弟脸红,从现在起,你叫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叫我师傅。知道不?”索阳正儿八经地说,口吻还有点儿轻蔑。
“师傅。”我又叫他。
“我不是说了嘛,除了不叫师傅,其他都行。”他说着点了根烟抽了起来。我看着索阳,这一刻在我的眼中,他已经不是一个病人了,瞧他的气色,本来很白的脸庞透着红润,目光也炯炯发光,抽起烟来喷云吐雾津津有味,这是个病人吗?但他不是病人又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装病,有装癌症的吗?而且装得这么像,连我这个重案队长都被蒙骗了。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决定离开这间充满香气和淫荡的房间。我站起来。
“你要走?”索阳问我。
“对,我应该走了。”
“可我们什么都还没说呢!”
“正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也就不用说了。索大队,我告辞了。”我说完向门口走去,我的脚步很坚定。
“等等。”就在我的手抓住门把手准备拉开门的瞬间,索阳说道。
我缩回手转身,我看见他站了起来用很凶狠的目光盯着我,这目光让我全身泛起一股凉意。不过,我还是说:“有事吗?索大队。”
“我再一次提醒你,宁五原,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的。”
“是吗?”我说。
索阳惨惨一笑说:“现在这种情况是我意料之中的,不过,发生了也好,总比真的有这回事再发生好。”
“你真在装病?”
“难道不行吗?”
“你为什么要装病,难道马局让我调查你,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回避?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
“你跟了我快十几年了,连我的风格都回答不出来,你这十几年都干吗呢?”
我觉得血已经涌上我的大脑,我双手不由得攥了起来,我的手心在流着冷汗。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狗血喷头,骂我的人竟是我的师傅。
“怎么,连骂都不能忍了,要再打你师傅我一次?臭小子,你来呀,你还以为你真的出息了,妈的,我这手也痒痒了。”索阳将手放置胸前,两只手互相捏着,捏得骨关节喀吧作响。
我的手松开了,因为刹那间,我感觉索阳在演戏,在演一场主题为戏弄我的戏。他在报复我那天给他的一拳。他真的很在乎那一拳吗?如果照他说的那样,我这一拳是帮了他大忙,他应该感谢我才对。于是我说:“索大队,你要是还记着那一拳,你现在就给我一拳吧。”
“你真这么想?”
我点点头。
他猛地出拳了,一个直拳冲着我的眉心过来,我来不及闭眼或者躲闪,只好睁着眼睛看着索阳的拳头呼啸而来,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但索阳的拳头在我眼前收住了,像一股风突然停止了呼啸,安静极了。索阳让他拳头在我的眼前停留了几秒钟,他收回了拳头,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这只拳头轻轻地说:“还不错,宁五原。”
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大汗淋漓,但我还是绷住神经强撑着对索阳说:“索大队,我可以走了吗?”
索阳嘿嘿一笑道:“明天去云南德宏?”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不知道?”索阳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应该知道的我自然不知道。来,坐下,我慢慢地对你说。”
我坐在床上,接过索阳递过来的烟,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的浓香掺杂着屋里的香水味都被我吸入肺部的深处,我感到我的大脑如同我的肺部一样,空洞无物。
深夜两点钟,我从凯宾斯基酒店停车场开车向方南公寓开,不知为什么我手脚发软,车子也开得摇摇摆摆,直到一辆交警的巡逻车在我车旁使劲地按警笛,我才恍恍惚惚地停住车。开车的交警我认识,是个中队长,叫大宋。
大宋说:“宁队,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说:“兄弟,我真想一醉方休。”
大宋说:“现在有五条禁令,兄弟,你要是真喝了酒,谁也帮不了你。”说着他叫手下人把酒精测试仪放在我的嘴边,“宁队,配合一下。”
我说:“我要是不配合呢?”
“后果你太清楚了。宁队,我们都是执法者。来,吹口气。”
我使劲地对着酒精测试仪吹了一口气。小交警说:“宋队,他没喝酒。”
“没喝?整的和喝了大酒似的。”大宋说,“要不,在这里歇会儿,喝点儿水?”大宋从他车里取来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给我说,“瞧你这副苦样,一准是失恋了,老大不小了,差不多就行了,来,喝点儿‘有点甜’吧。”
我何止是苦样,我全身都沉浸在苦水之中……我的手机不断地响,我也懒得去接,望着大宋的警车渐渐地隐没在夜色中,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噼里啪啦滚落下来……我哭了……这是我当警察以来第一次哭。我问自己,宁五原,你为什么哭?
我回答自己,不知道。
张宝林自以为能控制索阳呢。每回他给索阳的钱和东西,索阳都是很痛快地接受了。但张宝林却不知道,在索阳的衣服口袋里有一个微型录音机,每回都清清楚楚地把他们之间的谈话记录下来。还有张宝林不知道的,这些录音没有多长时间就放在马中华局长的办公桌上,马中华就是凭着这些录音熟悉了从未谋面的张宝林的声音。
张宝林是一年前开始做毒品生意的,从他一开始做就被索阳盯住了。索阳还以为是张宝林手下干的,曾经很善意地提醒过张宝林,很快,索阳发现他掌握的一些线索都消失了后,他开始怀疑张宝林了……这都快一年了,却很难抓住张宝林贩卖毒品的证据。但索阳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他认为这是一个刑警的价值所在。为此,他和马中华有过一次争吵。马中华知道,长达十个月的秘密侦查,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暴露给侦查对象,事实也如此,张宝林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狗,他已经从周围的空气中嗅到暴雨即将来临时的腥气,他开始小心翼翼谨慎从事。同时,他也调动社会关系,通过有关人物给马中华一些压力,自然,这些压力就造成了马中华和索阳的争吵。
马中华说:“索阳你就不能做得更隐蔽一些,不要让张宝林像个带电的公鸡到处打鸣,行不行?”
索阳反驳道:“我手下就这么多人,最能干的是宁五原,可他是张宝林的养子。”
马中华说:“宁五原首先是个警察。”
索阳说:“就算他是个警察,但是,他没有当警察之前还是张宝林的养子。”
马中华说:“他还是你的徒弟。”
索阳说:“他再是什么,他首先是张宝林的养子。你知道吗,张宝林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五六十万。我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些钱。”
“你羡慕了?”
“你不要打岔。说吧,马中华局长,你今天找我来的真正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想结束这个调查。”
“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你为什么总是揪住张宝林不放?我记着你和他是掏心换肺的发小,是不是他在哪里得罪你了?”马中华说这段话时,眼睛是眯着的,是不是这样可以聚光,可以一针见血看见索阳的内心世界,现在的警察装配得越来越复杂,除了能有效地保护肉体,也能掩饰内心世界的各种变化……但索阳那天穿的是便装,即便是便装,马中华也无法窥到他变化着的内心世界。索阳的这种状态是一个好刑警的状态。
马中华接着索阳的话说:“索阳,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知道吗,你活着,这个案子该中止也就中止了,同样,你死了,这个案子该继续还要继续。个人的因素在整体中是会起到相当的作用,但不是决定的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是反对毒品的,因此就要有人去反对,你我有幸加入了这个反对毒品的组织,在这个大前提下发挥你的直觉和逻辑力量去缉拿制造和贩卖毒品的犯罪分子,这是你的职业。”
索阳很认真地听着马中华这番言论,并不时点头,这令马中华很高兴,但索阳下面的话令马中华出乎意料。
索阳说:“从字面上理解你说的这番话我都同意,但是……”索阳说“但是”这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显得有点儿咄咄逼人。他说,“但是,马局,我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马中华愣了一下说:“索阳,你把话讲明白。”
索阳说:“我觉得够明白了。”
马中华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文具都蹦了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你往明白了说。”
索阳说:“你拍桌子只能说明你心虚,马中华,你不是让我给你说明白吗?好,我也不怕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给你往明白里说。据我理解,你今天找我谈话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让宁五原加入此案;第二,是尽快了结此案。由此,我不得不推想,你,马中华局长是不是拿了某些人的好处。”
马中华又要拍桌子,不过,这回手举起来却是轻轻地放下,顺便把刚才震得杂乱的文具整理好,然后,从皮椅上站起来,指着索阳骂:“索阳,你个王八蛋,连我都怀疑,你这狗东西要是当了局长,全体民警还有没有活路了……”
索阳说:“现在你还是局长,一个有相当权力的局长。”
马中华说:“你真怀疑我?”
索阳点点头说:“谁叫我是个刑警呢。”
马中华说:“我不也是刑警吗?你是不是有健忘症。怀疑是必要的,但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相信理想和荣誉的力量。”
索阳说:“我还是有点儿担心……”
马中华说:“你当初把你和张宝林的录音给我的时候,我还担心你给我玩攒儿呢,你以为我不知道让你回避是一种最简单最安全的方式?”
两个人相视一笑,抽起烟开始很理性的谈话。于是,有了马中华找我调查索阳问题的事,有了索阳住院的事,有了我去云南德宏的事。一切都是零散的,随意的……如果不是索阳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根本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精心刻意安排的……
我能安排我的人生吗?
在飞机升上九千米高空时,我打开电脑写上了这句话:我能安排我的人生吗?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到我现在的此时此刻,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令我悲哀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是谁的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孕育了我,我来到这个世界又是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苗月歌又在我梦中出现了。
她抚摸着我的头说:“五原,你是不是又犯愁了?有啥说不出口的和妈说说,这些年妈一个人在这里连个唠嗑儿的人都没有,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我把头挪在她的胸口上,枕着她柔软的乳房,这瞬间我充满褶皱的心里像被烙铁熨平了似的舒坦。我说:“妈……我是谁呀?”
苗月歌紧紧抱住我说:“五原,你是妈的儿呀!”
“妈,”我也紧紧抱住苗月歌,“妈,我现在很痛苦,很郁闷,有些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之后我又怕对不起你,对不起张雅芝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爹也对不起你呀……”
苗月歌听了我的话,推开了我说:“五原,你这个对不起那个对不起,你要是做了这件事,告诉妈,你对得起谁?”
我对得起谁?
我正要回答苗月歌的问话,有人推醒了我。是空姐。很漂亮的空姐柔柔地笑着说:“先生,昆明到了。”我举目四望,机舱已经空荡荡了,只有我和几个还在忙碌的空姐。
我说:“就我一个人了。”
空姐说:“您睡着了,还做梦说梦话呢……”
另一个空姐也过来说:“您还喊妈,好感动人呀。”
我站起来拎着我的东西向机舱口走,一边走一边说:“谢谢你们,姑娘,让我做了一个好梦,再见。”
空姐们也回答说再见,其中一个还调皮一笑说:“问咱妈好。”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这位空姐长得很像苗月歌,尤其是那两个酒窝……突如其来的悲怆让我几乎泪水夺眶而出,刚才的梦境电影般一闪而过……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
再转飞机,下午到了德宏州府芒市。与京城相比,四月份的芒市就像七月份的北京植物园。来接我的是德宏州公安局缉毒支队一大队的副队长和他的助手单芹——一位美丽的傣族姑娘。在酒店安顿好后,我就提出要看案卷。单芹笑着指着放在桌上的一沓卷宗说:“宁队,我们都为你准备好了,这样,你看看案卷,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晚上六点我来接您吃饭。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我真的很满意,我说:“客随主便,只是我只能在云南待两天。”
单芹说:“这您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那我们走了。”
我送副大队长和单芹出去,随后回到屋内看案卷,刚看了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是季小南来的。
季小南说:“我猜你到了,才给你打电话。”
我说:“你真聪明。”
季小南在那边咯咯地笑道:“这如果也算聪明的话,那我就是个傻子,其实……”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知道我挺傻的……”她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后面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在云南的时间太紧张,所以我只能说:“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这样吧,我还要抓紧时间看案卷……”她犹豫着……我说就这样吧……准备挂机……这时,她大声说:“五原,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我真的很忙……”
“我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我有点儿烦了:“我求求你了,快说吧……”
“那我说了……”
“说呀……”
“宁五原,我爸爸和你爸张宝林认识……”
“那又怎么样,认识就认识吧,”我说,“就这些……”
那边没有回答,而是挂了机。我也把手机关了,趴在床上看案卷,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搞的,季小南的话总在我的耳边响着:我爸爸和你爸张宝林认识……他们认识吗?
不对。他们倒认识呀。
他们为什么认识?我打开手机给季小南打电话,但那边却是已关机。
浑蛋。
季小南的爸爸和张宝林认识,而且认识还不止一天。如果他们不认识,这个故事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对我而言,这也是我命运中最为惨烈的一段日子……
晚上,单芹来接我吃饭。
饭局安排在一家傣族酒楼,自然吃的是傣家菜,喝的是傣家米酒。那天晚上我一边喝酒一边给季小南打电话,但季小南的电话始终关机,渐渐地一种隐隐的担心袭上心头,她会不会出事?她就是再任性也会有个度的。单芹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她为我夹菜很关切地问:“宁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呀?”单芹有着光亮干净的额头清纯圆圆的眼睛,加上一只翘翘的鼻子和鼻子下厚厚的嘴唇,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面对她的关切我无法回答,只是笑笑端起酒杯大口喝着,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居然没醉。
“宁哥……”在回宾馆的路上单芹说,“你的酒量真大,比我的酒量还大。”
“你?”我眯着眼睛望着她问。“你的酒量有多大?”
“我能喝三竹筒。”她淡淡地说。
我一惊说:“今晚你喝得很少。”
她说:“我得照顾好你,这是我的任务。真的,我怕你醉,我们这种酒后劲很大。”
她这样一说,再被轻风一吹,我开始昏昏沉沉,胃也翻江倒海。我吐了,在芒市的大街上,单芹为我轻轻地捶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费了好大劲掏出手机接通,季小南的声音响在耳边。
“真对不起,宁五原,我和苏铃都睡着了。”
“没关系,只要你们活着就好。”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对了,那盘录音带你听了没有?”
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双眼像是被胶黏住了一样,无论怎样想睁开也无济于事。后面,是单芹替我回的话。
单芹告诉季小南宁五原喝醉了,已经接不了电话了。季小南问单芹是谁。单芹告诉季小南她是配合宁五原办案的芒市公安局的刑警。
季小南说:“都是警察就好,你们那里是不是不执行‘五条禁令’?”单芹后来告诉我,她想了半天才回答说:“真对不起。”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人躺在宾馆的床上,这一夜我睡得很香很踏实,眼睛睁开时觉得通体舒畅。我站起来,推开窗户,让温暖的风抚摸我的身体,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内衣是被换过的,谁换的?单芹吗?我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浴,当我湿淋淋地出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是单芹打来的。
单芹说:“宁队,昨晚睡得好吗?”
我想了想说:“睡得特别好,不过,我记得你昨晚是叫我宁哥的。”
单芹说:“昨晚是昨晚,今天,我要严格遵守‘五条禁令’。好啦,不开玩笑了,我和副大队长在楼下等你。我们今天去看守所和K粉制造基地。”
与此同时,在北京的张雅芝是被人抬回家的,抬她回家的就是那个私人侦探乔飒和他的手下。张雅芝是“飞”(吸食毒品)多了。
乔飒的车在门口停住时,张宝林正站在阳台上打自己的那套张家拳。昨晚,米莎来了。米莎每次来和张宝林过夜都能让第二天的张宝林精力充沛,连张宝林都奇怪,米莎是用的哪门的招数扶阳助神让他青春不败?
当乔飒把车停在门口时,张宝林并没有注意,而是很专注地一招一式地打拳,身上微微的汗意让他心旷神怡血脉通畅。就在他准备收式时,他无意抬头看见了乔飒从车上扶下了一个人,这个人他太熟悉了,这是张雅芝,他的女儿。
张宝林冲下楼来,他的出现让乔飒和张雅芝吃了一惊,乔飒吓得松了手,被他扶着的张雅芝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雅芝,你怎么啦?”身手矫健的张宝林扶起女儿问。
张雅芝在父亲的臂弯里嘿嘿地笑着,双手拍打着张宝林的后背:“爸,瞧把你吓的,我能怎么样。不就这样,挺好的……”说着指着乔飒说,“你们回去吧,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乔飒欲走,被张宝林喊住:“等等……”
这时,林萍在小保姆杜娟搀扶下来到院子里,张宝林把张雅芝交给林萍转身对乔飒说:“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乔飒跟着张宝林来到书房,一进屋,张宝林把屋门一关,对正要坐下的乔飒喊:“站着。”
乔飒一哆嗦腿一软竟跪在地上了,嘴上说着:“张叔,这不关我的事。”
张宝林冷笑道:“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开始推诿责任,你他妈的一看就是个怂包玩意儿吃里爬外的东西,说,怎么认识张雅芝的?”乔飒抬头看了一眼张宝林。他知道张宝林这个人,因为他的女儿花大钱请他来调查面前这个人。在调查中他渐渐地认识了这个人。这是个令他心惊胆战的人。他怕他。
“说话呀。”张宝林走过来一脚踢在乔飒的腿上,“站起来说……”
乔飒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说:“张叔,我是张雅芝的法律顾问,昨天去歌厅玩,她喝多了。”
“去哪家歌厅了?”
“伯拿歌厅。”
“只是喝酒?”
乔飒点点头。他没敢用语言回答,只能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他知道如果说出真相,这个张宝林决不会轻饶他。自然,张宝林也是不会相信这个乔飒的,经验使他一眼就看穿这个乔飒与女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张宝林拨通伯拿歌厅的电话。
“大哥,这么早有事吗?”对方是伯拿歌厅的老板。
“好像张雅芝昨天去你那里玩了?”
“没有,肯定没有。她要来我一准知道。”
张宝林放下电话直视着又开始哆嗦的乔飒说:“小子,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告诉我,你们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立马让你到李莲英那儿去报到。”
乔飒终于说实话了,他告诉张宝林,他们昨天去了怀柔的一家私人别墅聚会,主题就是:飞呀飞。
张宝林自然知道这个主题是什么内容,他关心的是这些人是如何飞的,他问乔飒是用什么飞的,乔飒说是K粉。
“从哪儿来的?”
乔飒说:“我真的不知道,都是张雅芝搞来的。”
张宝林松了口气说:“好啦,你走吧。”乔飒欲走,张宝林又喊住他说,“你把电话号码留下,以后要随叫随到,明白吗?”
明白的乔飒黑着脸走了。张宝林来到张雅芝的房间,看见杜娟坐在椅子上守在门口。“是婶子要我守在这儿的,”杜娟对张宝林说。张宝林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女儿,张雅芝睡得很死,但眉头紧锁脸色灰白。张宝林坐在女儿的床头,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这时,张雅芝说了几句梦话:“五原哥,你真不要我啦……”说着,眼睛里还淌下泪水……张宝林心也酸了,眼角也热了,他举手揉揉眼角站了起来,慢慢退到屋外。
杜娟说:“叔,婶子叫你过她房一趟。”
“你婶子有事吗?”
杜娟神情诡秘:“可能是米莎……”
“好了……”张宝林摆摆手说,“我知道了。”说罢他下楼回到书房,开始拨打电话。
“情况如何?”
“他们去看守所了,现在还在里面。”
“好,就这样。”
张宝林放下电话沉思了一会儿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正在预审室里等待管教提制造K粉工厂的负责人邹一龙。我看了看来电显示,就走到屋外。
“爸,有事吗?”
“没大事。五原,云南天气不错吧。”
“还行。爸,你一定有事。”
“对,告诉爸,雅芝这丫头怎么样?”
“不错。”
“真的?”
“真的!”
“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知道……但是……”
“不要说但是,五原,你会娶她吗?”
“不会。”
“为什么?”
“她是我妹妹……”
管教押着戴着脚镣手铐的邹一龙过来,哗哗的声音在很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很响,单芹也闻声出来……
张宝林在电话里说:“五原,你再想想。”
我说:“爸,我要工作了,待会儿再说。”我说完就挂了电话。后来我听杜娟说,那天张宝林一直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天黑之后才出来,出来后就躺在床上叫杜娟给他捏头,整整捏了一夜。杜娟说,这一夜,张宝林一直睁着眼,目光直矗矗的,把杜娟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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