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一（“十八般武艺”大师黄柽林）
三
一把手术刀成就了黄柽林。
黄柽林手中的手术刀，在众人眼中，仿如一件神器。神器在手，手起刀落，一刀惊人！
2006年3月30日七时许，110接报，国道322线板利路段道边发现一辆被焚烧严重变形的小轿车，车上有两具尸体，起火原因不明。现场位于322国道原崇左县板利乡与宁明县北江乡的临界点。车卡在路边树干上，右前轮悬空偏离路基。
经检验，车上可燃物已烧毁殆尽，两侧车窗及前后挡风玻璃全部爆裂熔化。前后两排座椅仅剩金属框架，严重变形。两具尸体分别躺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凭肉眼看不出男女。两个座椅靠背已调至最低位置，车辆挡位挂在空挡。
按照交通事故或者火灾事故处理程序，尸表检验结束；但就事故定性，却有不同看法。交警认为，从车头与路边树干碰撞的损伤程度看，不至于爆炸起火。如因驾驶不当发生碰撞爆炸起火，起火部位应是引擎。现起火部位是驾驶室。疑为线路老化短路起火或者驾驶室内不当用火而引起失火，交通事故理由不足。消防反驳，检查发现汽车挡位处于空挡，驾驶员违反驾驶规则空挡溜坡，因刹车无法控制而撞树。车辆在行驶过程中起火，不应由消防部门负责。经现场消防专家分析，有三点可以确定：起火点在驾驶室，火是从前面烧到后面的，有助燃器。
但无论是交通事故还是火灾事故，都仅要求尸表检验。之后，尸体会送殡仪馆解剖。
黄柽林发现了三点可疑之处：首先，事发地点处于坡底，斜坡呈30度，坡长800米，如空挡溜坡，车辆势必抛出路面，而不是右前车轮悬空。其次，两个座椅靠背放到最低，呈135度后仰状态，不符合车辆正常行驶状态。夜间行车副驾驶位置调低座椅至半躺卧状态可以理解，驾驶员则完全不可能。最后，起火点在驾驶室，如无其他助燃物，车辆不会如此严重损毀。车门严重变形是火烧而非碰撞导致。起火时，车上人完全可以开门逃生。为什么没走？除非人已处于昏迷状态甚至死亡。
黄柽林将疑点向两位前辈——市局刑侦支队资深法医任正建和李国汇报。
其实这些疑点前辈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不愿轻易表态。假如黄柽林的推断成立，这起或交通事故或消防事故，立即就会上升为刑事案件。消防专家在分析确定了三点后，沉默了一阵，才说：“那就意外吧。”
黄柽林一直在最前边听着专家们的分析，此时忍不住发声了：“如果这样说，法医书要重写了！”
这句话简直掷地有声。
黄柽林之所以敢说这话，不是没有理由的。从专家看完现场，到领导表态有段时间，殡仪馆的车还未到，他拿手术刀在尸体气管割下一刀，见气管很干净，更是笃定。
手术刀已然揭开了迷雾的一角。
为郑重起见，市公安局领导请区公安厅刑侦总队派出刑侦专家增援。
解剖，仍由黄柽林主刀。两尸面颅骨未见明显骨折，排除因头部打击致死可能。喉头、气管、食道、支气管及其分支管腔内壁均未发现烟灰附着，可认定为死后焚烧。按照法医学原理，被焚烧致死者的呼吸系统中，应该能检出烟灰附着，反之，则不能认定为生前焚烧。
继续解剖，更有惊人发现：驾驶位尸体系男性，副驾驶位尸体系女性，均提取到圆形金属弹丸和弹托，系16号弹猎枪近距离射击致死。
痕检技术人员也有发现：汽车上方约三十米处路基泥土中，检出大量汽油成分；汽车驾驶室的大量灰烬中，检出已烧结融化成球状的塑料制品（经技术化验证明系十公斤左右塑料油桶）；车内提取到几十颗圆形金属弹丸。
一起典型的杀人焚尸案！
黄柽林为此大胆进行现场重建：凶手枪杀两人后，将尸体置于后备箱，开车沿322国道南下，至长坡中段停车并把汽车挡位挂至空挡，把尸体移至驾驶室座位，浇上助燃汽油后，顺手把油桶扔进驾驶室。后凶手推车顺坡而下，欲将车子推下路侧深沟后点火焚烧，制造交通事故起火假象，未料汽车滑行中车头被树卡住，只得就地焚车灭迹。
走访附近村民得知，汽车起火时间为30日凌晨二时许，焚烧约两小时。
黄柽林据此判断，案件系一人所为，凶手系成年男性，身强力壮，有私藏枪支嫌疑，汽车驾驶技术熟练，熟悉焚尸地点路况及环境特点，不排除有人接应。轻型轿车后备箱装两具成年人尸体，必然会因失重而导致车头上翘，不利远行，故推测杀人现场与焚尸现场不会很远。
迷雾几乎马上就要驱散。接下来，是寻找尸源。
整车全部包好送检。被烧汽车发动机及车架号码，通过技术手段很快还原：车牌号码为“桂A－0××68”，海南马自达轿车，车主马某，南宁市某律师事务所律师。另一尸体身份亦确定——马某婚外恋人杨女。
与杨女合租者提供线索，3月28日晚九时许，曾接杨女用座机打来的电话，说一个人在宾馆太无聊。座机电话系县城某宾馆客房电话。
专案组调出两名被害人失踪前后的电话通话记录。发现马某曾打电话给一台不知名的小灵通，很可疑。这台小灵通自入户仅用过四次。第一次是主叫，3月16日打给号码为13737196×××的移动电话。第二、第三两次也是主叫，分别是3月16日和26日打出，接听方是马某手机。最后一次是3月28日十二时二十分被叫，主叫方为马某。调查发现，13737196×××号码曾出现在马某手机通话清单中。手机持有人被请到了公安局。她说3月15日马某来电，请她代购一台小灵通送朋友，并留下姓名及电话号码，叫她办好即联系托运。她记得收件人叫王某。
王某，男，三十四岁，××县人民检察院专职司机，兼职法警。原籍广西宾阳县，与被害人马某同村。曾在某侦察连服役，体格强健，嗜爱打猎及野外生存体验。3月28日，王某上午在单位上班，下午以去医院检查身体为由，请假半天。29日，王某上午照常上班，但十时三十分提前离开，还是请假去医院。王某具备作案条件。
4月20日，王某落网。缴获16号双管猎枪一支，子弹5发，小口径步枪子弹330发，军用五四式手枪子弹19发。据王某交代，又从其朋友家起获松鼠牌16号双管猎枪及小口径步枪各一支。经弹道痕迹检验，松鼠牌16号双管猎枪正是杀人凶器。
黄柽林参与了对犯罪嫌疑人王某的审讯。王某交代如下：
因经济纠纷，王某对马某起了杀机。3月26日，王某以介绍诉讼案件为由诱其到宁明。28日中午，马某、杨女到宁明后，王某接应。马某到宾馆开房，安顿杨女后重新上车，发现后排座上多了一支带枪套的猎枪，便问带枪干吗。王某说早春自然保护区内正是山鸡繁殖期，运气好打上几只，晚上可以打牙祭。王某驾车载马某进入自然保护区腹地时太阳已下山，在山高林密转弯处，王某停车，说听到了山鸡求偶的鸣叫，并从后排座取了猎枪。马某下车说我怎么听不到啊？王某说你往前走两步，仔细听就听到了。马某往前走了几步，王某朝其后心开枪……后王某把尸体装进轿车后备箱，对杨女谎称马某留宿林场。第二天王某接杨女并杀之。焚车过程与黄柽林推断基本一致。后来，王某给姐夫熊某打电话，谎称不小心撞坏了车，想烧车制造交通事故向保险公司索赔，请他连夜开车到距板利乡二十公里的扶绥县柳桥镇接应……
关于此案，黄柽林及时进行经验教训总结，形成《杀人后烧车焚尸伪装交通事故一例》，在国家司法部主管的《法医学杂志》发表。这些年来，他共有32篇刑事科学技术论文陆续发表在《中国医药指南》、《法医学杂志》、《中国刑事科学技术研究》、《中国科学学报》等核心医学刊物上，成果斐然。
悠悠黑水河从越南流入中国大新，在江州区新和镇附近注入左江。
2008年8月3日中午，黑水河上浮起一具肿胀女尸。新和派出所随即出警，发现死者衣着完整，外表无伤，右裤袋检出手机一部。经查，死者农某，十七岁，大新县某中学高二学生。于是联系死者亲属辨认尸体并处理后事。
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死者亲属来时，不是几个人，而是四十余人分乘几辆农用车，浩浩荡荡而来。确认尸体系失踪亲人后，群情激愤，声称要抬尸到县政府示威。理由是一个女孩好端端地不会跳河自尽。即便失足落水，学校也有管理不善的责任。
压力前所未有。法医黄柽林立即赶往五十公里外的新和镇，并于下午一时到达现场。
此时室外气温超过摄氏37度，酷暑难耐。更可怕的是，情势紧急：聚集围观群众已达数百人！五名派出所民警坚守阵地，但防线随时有被突破的危险。
黄柽林举着扩音器，开始喊话：“一个美丽善良的孩子死于非命，谁都想不通。希望你们相信法律，相信科学，相信政府，配合公安机关查明真相。”他要求无关人员离开现场，让死者亲属派代表跟现场处置工作组谈判，“我保证，如果通过科学检验，证实孩子是被害死的，公安机关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侦破案件，缉拿凶手。如属其他情况，也会及时给你们一个明确答复。”
死者亲属派出三名代表跟公安机关协商，其余人员暂时撤离。协商结果是死者亲属答应给公安机关三天期限。
黄柽林坚持要求亲属代表作尸检现场监督。
一切准备就绪，黄柽林戴上橡皮手套，拿起手术刀。
此次尸检的艰辛程度，是黄柽林从没有遇到过的。
尸体经过河水浸泡，已高度腐败。黄柽林没戴口罩，蝇蛆顽强地突破橡皮手套和防护服的阻隔，侵入他的袖管和领口。令人窒息的腐臭弥漫在炎热的空气里。尽管戴着两个加厚口罩，三名现场监督的亲属代表已然受不了，他们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开始呕吐。
黄柽林几乎也睁不开眼睛，但他强忍着，还不忘叮嘱同事：注意拍摄，全程录像。
解剖持续了四个小时。
黄柽林在尸检报告上郑重签名后，向死者亲属代表宣读了鉴定结论：死者系生前入水，属意外溺水死亡，排除他杀可能。
眼见为实。亲属代表完全同意尸检鉴定结论。但调查未能停止。因为死者父亲说过：即便是意外落水身亡，学校也应负管理不善的责任。
一个花季少女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又是怎么死的？
调查组深入死者生前就读的学校。班主任说，小农学习勤奋，成绩中上，但不稳定，思想压力较大。上学期发现她精神异常，向家长反映后，家长曾带她到南宁某医院检查，说是没检查出什么病。经查证，当时检出小农患有中度抑郁症。调查组又分头找同学了解情况，都说她生前多次流露出厌世轻生念头。其书本、笔记本也都被调查组过了一遍，里面有较多厌世内容：“郁闷，不如死算了”、“完了，一切结束了”……
黄柽林还看到了小农生前笔记本上那句触目惊心的黑色预言：我的最终归宿是黑水河。
“你应该跟我们讲真实情况。你女儿去过南宁市第五人民医院，拿过药，回来还吃过一段时间。你女儿还有很多遗言……”
死者父亲望望他，眼神悲戚：“你是什么人？”
“我是法医，我们要给死者一个交代。你女儿真的想离开这个世界，就让她轻松上路吧。难道，你不想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吗？”让死者安魂，一直是他作为法医的坚持。
“你们其他人出去一下，我想单独跟法医说。”死者父亲松了口。
“其实我懂的，没想到你那么认真，我有条短信想给你看。”老农打开手机，递给黄柽林。那是一条发自四天前的短信：“爸妈，我走了，永不再见！当你们见到我的时候，我会在黑水河中。”老农心痛啊，女儿真的是顺着黑水河漂走了。
“一开始，他希望我们含含糊糊，给不出结论，他就有借口了。毕竟，送进去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却死了，你怎么交代？学校多多少少是有责任的。但现在家属觉得，公安都调查得那么清楚了，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让女儿安静地走吧。他出去后，跟其他家属一说，那几个家属后来也走了。”黄柽林说。
“这件事情成功处置了，领导对我就有了一定的认识。”黄柽林自然是让领导看到了一个优秀的刑侦人才。于是，到了2009年，直接把他从法医提拔为副大队长，后来更是频受重用。
热门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