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一（“十八般武艺”大师黄柽林）
二
“像我儿子这种案子，还有人管吗？”2017年的一天，受害人宋某的父亲走进江州分局。他希望早日抓获杀害其子的凶手并绳之以法。
1990年6月5日，原崇左县江州镇板崇旧街发生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十七岁的宋某与郑某、张某、廖某等人因琐事争执打斗，宋被打中头部、刺中后背部，经抢救无效死亡。现场有多名群众目睹了经过。案发后，犯罪嫌疑人逃逸。当时信息技术落后，追逃陷入僵局。警方每逢重要节假日都会组织民警上门对涉案嫌疑人亲属宣讲法律法规及投案自首政策。迫于追捕压力，犯罪嫌疑人廖某于1991年投案自首。
“这个案子难度很大，但还是有破获的希望。”黄柽林没有推脱。
1990年实在有些遥远了。那年，初三学生黄柽林就在距案发地不远处读书。他那天放学后，应该会在回家路上割草给家里的牛了。他不知道在那起案件中，隔壁村有个同龄人因为被几个十七八岁的人殴打伤害而致死。他也无法预料到三年后，为了让他读大学，家里被迫卖掉了那头母牛作为学费……
如今，这起二十七年前的旧案摆上了黄柽林心头。他清理柜子，拿出案卷，费心琢磨。
他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就那几个人，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岁，黄柽林不相信他们全部都从人间蒸发了。
受公安打拐寻亲节目启发，黄柽林突发奇想：何不借鉴打拐寻亲方式寻找涉案嫌疑人？
一号目标张某群，那场打斗的召集者。黄柽林常去板崇旧街看望张某群父母，还让刑事技术人员秘密提取他们的血样。
“张叔好啊！张婶，病好些了吧？”对老人，他真心诚意，嘘寒问暖。
张婶是重度糖尿病患者。“不行啊，今年都去医院四趟了。”她有气无力地伸出四根手指。
“唉，人老了一身病。”张老汉感慨。儿子要在身边多好，可惜这辈子见不到了。当年儿子离家就没想过他能回来。儿子欠什么不好，偏欠下人家一条命，怎么还？还是不回来才好，免得被抓走。
其实，儿子现在在广州。他们知道。而且儿子现在也不叫张某群了。他已丢掉老祖宗的姓氏，隐姓埋名。有关儿子的消息，这些年倒没断。平日联系都是通过妹妹妹夫直接传话，相互间的冷暖也就关照到了。这是张家人守口如瓶的天大秘密。外人不能道也。
二号目标郑某团。在宁明亭亮派出所的大力协助下，黄柽林多次锲而不舍地进村。
“你的车怎么经常半夜在从宁明回来的路上？”有交警朋友问他。他笑笑，都是开自己的车去找线索。
有时，他也提议散步去走走，寻找当年的感觉。他发现，村子以前的房子大都只剩下矮矮的围墙。几个嫌疑人家属已搬走，田地也交由别人耕作。
但他仍感觉机会来了！突然就有一天，有村民跟他反映，曾在防城港市防城区爱民街见到一个人，长得可像郑某团。
当年投案自首的廖某给黄柽林还原现场：死者先动了手，几个人才打他。听说伤人致死后，他们几个躲在山上两个晚上才分散，再无联系。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在村里，警察多次查上门，哪还有什么正常生活？老婆都找不到。
黄柽林感觉到了他对沉重生活的无奈。
对每个犯罪嫌疑人的各种亲属关系，黄柽林又查了一轮，一条条线索慢慢地捋。
接着他又积极争取到崇左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大力支持，将张某群父母的血样放进全国DNA库比对。结果惊喜来了！户籍地为钦州市大直镇屯宽村委会公车村一名叫曾寿奔的男子，与张某群父母确认有亲子关系。
DNA线索指向明确，一开始大家都很诧异。因为以民警对其家庭情况、家庭成员的了解，都知道这对老夫妻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会在钦州有人跟他们有亲缘关系？是私生子或是其他？黄柽林与民警继续摸排，同时马不停蹄赶到公车村核查。
去前，先找当地派出所了解曾寿奔的情况。反馈说，此人常年不在家，家里人也搬走了。民警遂以扶贫名义进村打听。
“我们想找曾寿奔。”黄柽林问最熟悉村情的村主任。
“你们找谁不好？真不知道曾寿奔二十年前就死了？”村主任很奇怪。
死了？那那个活着的、比对出DNA的曾寿奔又是怎么一回事？黄柽林心里打鼓。
“你们不信？”村主任直接带民警翻过一座山，来到一座坟前。他拨开杂草，用手刮刮那块石碑，“信了没有？我亲自帮埋的。”
墓碑上，赫然写着那个曾姓名字。“那时我是队长，病死的……都没有棺材。他还有个哥叫曾寿某，在崇左，都不再回村了。”
曾寿奔已死，但曾寿奔的户口却并未注销。经多方走访，黄柽林查实了曾寿奔二代身份证上的照片，就是张某群本人无疑。张某群将身份漂白为曾寿奔后，曾在广州因为抢劫被判刑四年，用冒名顶替的身份坐过牢。
把疑点一个个排除，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了。黄柽林十分高兴。
更让他高兴的是，经过信息研判，发现“曾寿奔”就在广州市白云区活动。
再说另一嫌疑人郑某团。他果然在防城港居住。此人也漂白了身份。调查发现，他之前的身份证号码还在使用，只是持该身份证的人名叫凌建华。
原来，事发后，郑某团连夜逃跑。过了两年，他叫他哥到派出所把他的户口从父亲的户口本迁到母亲的户口本上。之后，他便改随母亲姓凌，轻而易举由郑某团改名凌建华。他庆幸当时父母没住在一起，户口是分开的，没有合户。换了新的身份就重新做人吧。他在防城港做起了装修生意，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2000年出生的女儿凌艳艳还交给父母帮着带，老人对外就说是在某某地捡到的女婴，到派出所要求入户当女儿养，都有惊无险。想来，那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那件事也该过去了吧。因为自家车子被偷盗，凌建华曾去派出所报案，留有报案记录。在这份报案记录上，凌建华的身份证号码与郑某团的号码一模一样。
调查期间，黄柽林去过凌建华的居住地，装作不经意地跟他聊过天。其实一看到他，黄柽林心里就已确认了八九分。郑家几兄弟间的相貌很像。曾经几次上门提取郑家兄弟的DNA，黄柽林都把话留下：“劝劝他吧，不要跑了。这样跑，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局里有同事跟郑某团还是堂兄弟，这些年也不知其去向。黄柽林将偷拍的照片发回让同事辨认，回复说，像。
黄柽林最先固定的是租住在防城港市防城区爱民街的凌建华系郑某团本人。但是，只有一个犯罪嫌疑人，审判是判不下来的。又经过一番努力，主要犯罪嫌疑人张某群也奇迹般地被比对出来。
是否可以收网？黄柽林主动到自治区公安厅刑侦总队汇报，请求协调。总队立即出面帮助。
2018年3月29日，江州分局组织精干警力赶赴广州，与天河警方配合，将潜逃二十八年之久的张某群抓获归案。与此同时，黄柽林率另一组人马到防城区爱民街抓获了郑某团。
回程的路上，张某群沉默以对。他声称本名曾寿奔，对真实身份不打算认领，直到黄柽林与他面对面。
“曾寿奔？有些东西你是改变不了的。”黄柽林胸有成竹，“曾寿奔已经死去二十几年了，那块石碑上刻有他的名字。你不是他本人。你的态度好不好，决定你后面的判刑。如果你认，现在还有机会。如果不认，估计就没有机会了。”
张某群装作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黄柽林不说话，给张某群看了一段之前所录的张老汉夫妻的视频，“那一年，你跪在他们前面，才十几岁就跑了。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不想见见父母吗？你敢认你的父母吗？你信不信我拉他们过来？我估计他们会认你的！”
张某群一下子失声痛哭：“我承认，我是张某群。我想见我父母……”
至此，该案四名犯罪嫌疑人已有三人到案。最后一个确定身份的人叫梁拉，也是受害人同村隔壁邻居。有消息说他跑到越南去了，生死不明。若有线索，只要人到案，马上可以起诉。7月20日，案卷交到检察院审核。
8月22日下午，我在江州刑侦大队采访黄柽林时，听说法院刚打来电话，这两天案子开庭。黄柽林很振奋。
一抹斜阳正悄悄地打在黄柽林的左肩上，他就坐在光影里。2006年至今，江州辖区共发命案八十二起，黄柽林全部参与侦办，全部侦破，另侦破命案积案四起。
“江州区能连续十二年命案全破，黄柽林功不可没。”崇左市公安局副局长许胜武高度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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