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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证明:第一章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森村诚一

第一章   空荡荡的孤村

眼前一片美丽景色。四面群峰耸立,海拔都在一千公尺以上。峡谷深邃,群山叠嶂,秀丽的林木遮掩着重峦,清冽的流水穿林绕树。

高原上一大片清一色的白桦树,山坡上落叶松林蒙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峡谷间现出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五六户人家。这里,平坦的耕地极少,都是在山坡上开出的梯田,种着稗子、豆子。梯田越往上越陡,直到山顶才算是有了很小的一块平地。

那看上去富于诗情画意的风景也好,翻山越岭担肥上山的种田人的辛苦也好,对于过路人来说,都无非是一种触景生情的想象罢了。

山坡过于陡峭,不从下面埋上桩子支撑住,梯田的土就会流走。耕种这种斜坡地需要熟练地使用镐头,要摆出一种独特的姿势,攥着短镐头的把儿,弯下腰。这看上去似乎算不了什么,可是,让不熟练的人去干,土就会全部坍落下来。在这里,只有会在梯田上抡镐头,才被看作是个够格的农民。

朝阳的好地都开成了田,住房全被挤到低洼背阴儿或摆弄不好的赖地上去了。房屋几乎全都是杉树皮铺顶、小窗户。这样开窗户,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采光。

一条小溪从屋旁穿过。以这条溪流为动力的水动捣谷机啪嗒、啪嗒地重复着单调的声音。

村里就像没有人住似的,了无声息。不过,从杉树皮屋顶上升起的一缕缕淡淡的轻烟来看,村里似乎还是有人的。可是,村子四周看不到哪里拉着电线。

从全国来说,这一带也是人口密度最低、人烟极其稀少的地区。年轻人对这么个连电都没有的村子,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不断地离开这里,因而人口过稀的趋势一年年地严重下去。

年轻人没有那种热情——凭自己的力气,把眼看就要荒废了的故乡维护一下,把它变成一个新村。

村子太荒凉、太闭塞了,以致对它不能再抱幻想,也看不出有任何前途。实际上,一年之中,它有大半年埋在雪里,既没有电,也没有姑娘嫁到这儿来。这样的村子实际上已经不可救药了。

只要不死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而是跑到城里去,就能轻而易举地赚到钱。在城市里,可以得到物质文明的享受,还有女人、美酒,以及其他形形色色包装精美的、陈列在橱窗里可以满足欲望的商品。

不管买得起买不起,总归可以看看花样、闻闻味道。于是他们就从那即将沉没的、空荡荡的“废船”上,换乘到不知开往何处的、拥挤不堪的“城市”这趟列车上去。

乡村中美丽的大自然、辽阔的旷野、新鲜的空气,以及未被公害污染的水,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挽留青年人的力量。

年轻人流入了城市,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也都会抛弃这个村庄。

老年人几乎都有病,不是高血压,就是半身不遂、心脏病、肠胃病、肝炎等等。长年累月地过度劳累,以及恶劣的饮食条件,从内部摧残着他们那成天土里滚、太阳晒的躯体。

尽管村里人减少了,但只要这个村子还在,就得维持。修整堤坝、渠道、桥梁、道路,打扫公共建筑上的积雪,在村道上耙雪开路等等,当地的这些官差全都落在留下人的肩上,多走一个,就得多摊一份。

即便是拖着衰老多病的身子来勉强维持,也终归有限——村子眼瞅着就要荒废下去。

耕种的面积,已经减到只能糊口的程度。为了节省灯油,天一黑,人们就早早入睡。

这里是个穷山窝,就连高度发达的现代物质文明也单单地绕开了这个地方。就因为这一点,城里人倒觉得此地很珍贵,因此,除了冬天交通断绝的时期以外,时常有些旅行者借“寻找日本原来的样子”这股风,从城市闯到这里来。

这些旅行者并不了解这个村子面临的严重事态,而且也没有必要了解。城市的生活他们已经厌倦,只要能在清新的大自然中浸润一下身心,就已心满意足了。

溪流上哼着单调曲子的打谷机、杉树皮屋顶的农舍、层层的梯田、夜晚的油灯,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严酷生活的写照,而是被当作日本山村的优美田园诗来装点这些旅行者的影集。

枫树叶大都落了。从山谷各处的树林中,徐徐升起烧炭的淡紫色烟雾。这时,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单身女旅行者。

她年龄在二十二三岁,既像职员又像学生,是个城市派头的女子。她用竹筒从溪流里舀起水润润喉咙,然后惬意地观察起这幽静的山村景象。在秋阳照射下,这座山村“内在的烦恼”都淹没在阴影之中了,没有什么明显的荒凉感。毋宁说,在灿烂的阳光下,大自然的美反倒更突出了。

这个女旅行者似乎是独身一人,没有旅伴。她很像个惯于独身旅行的人,那副肩背旅行袋的徒步旅行者打扮,更说明了这一点。

“多美的村子啊!”

她眯起眼来,看着杉树皮顶的房屋上飘荡着的淡淡的轻烟,把背着的旅行袋朝上颠了颠。照地图来看,这个村子正好是在她旅行路线的中间地段。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女旅行者穿过村子时,一脚踩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只觉得脚下一软,扑哧一声,心里感到一惊,忙朝脚下看去。原来是棵圆白菜扔在路上,菜叶子成了褐色,帮子已快烂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看样子不像是自然腐烂,而是得了什么病。她抬头一看,周围田里种的圆白菜也都烂了,颜色显得脏乎乎的,全都遭了殃。

“这是怎么搞的?”

她惊诧地自言自语着,没想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话音:

“软腐病!得上这个病,圆白菜就全得这么烂掉!”

顺着声音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弯腰站在那里。她背上背着柴火,拄着拐杖,勉强站着。那腰弯得就像要跟下身叠在一起,让人感到似乎柴火的重量直接由拐杖支撑着。看样子,她是上山捡柴回来的。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婆都得上山干活儿,这表明村子的实际情况是多么糟糕。

可是,女旅行者只关心老太婆说的话。

“软腐病?那是什么病呀?”

“是圆白菜、大葱、白菜得的病。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祸害的。好不容易种的菜,一得这个病,村里人就没的吃了!”

老太婆满头的白发颤动起来。可是,她那悲哀的神情,却被久经风霜的皱纹掩盖住了,不很分明。

“啊!那太可惜了!不能撒点儿农药预防一下吗?”

从生活优越的大城市来的这位女旅行者,对老太婆的话尽管同情,却没有深切的感受。“饥饿”这类字眼儿,在她的词汇中恐怕是没有的。

“等一发现就晚了。”

老太婆似乎觉得跟一个过路的游客讲这些话毫无意义,就把柴火朝上颠了颠,走进最靠近路边的一所棚子似的房子里去了。两人只交谈了这么几句便分了手。这位女旅行者心里想的已不是村子里圆白菜、大白菜的病害,而是自己的后半段旅程了。

一直到中午,天气依然晴朗朗的,丝毫不必担心变天。高空中飘着的几片云,像刷子刷出来的似的,预示着好天气将持续下去。

出了村,沿着小溪是一片乱树林。四周一片寂静,空中似乎有点儿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流水的声音让风一吹,有时听起来像是人在谈笑。

路,沿着一条慢坡儿一点点地高上去,使人觉得天空有些狭窄。这大概是由于已来到了溪谷的尽头,两侧山岭齐上齐下地夹着的缘故。沿着这条路再走上一段,不久就来到一个小山包上。

女旅行者的脚不时在落叶堆里踩空。这一带的树上还有枫叶。在午后阳光的辉映下,红黄相间的树叶衬着背后的蓝天浮现在眼前,光彩夺目。由于她在林中穿行,浑身上下沾满了落叶。

她身上冒出汗来,稍微有点儿喘,心里很畅快。一个青年女子单独在这样的山里旅行,丝毫也没有不安的感觉。

她身边的许多人都劝过她:“太危险,还是不要自个儿去徒步旅行吧!”可是她相信山里人。她很乐观,认为城里人就是跑到山里来,山里人也不会起歹心。

到山里来一趟,人的本性当然不会改变。她到山里来,是为了清洗一下在城市里污染了的身心。她认为,任何人一来到山里都能够冲刷掉身心的污垢,哪怕是片刻工夫也好。

过去,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危险和不安,这也助长了她的乐观情绪,偶尔树梢、草丛唰啦一响,她也会受到惊吓。不过,大都是些山鸠或别的小动物。有时也会遇到樵夫、炭夫、猎人,这些人都很热情,爱跟她打招呼。倒是跟她一样的那些旅行者,在了解到她只是单独一人时,就会用毫无礼貌的好奇目光看着她。

可是,这也未曾使她感到不安。

水声一下子听得清楚起来,因为风突然止住了。水声使四周更显得沉寂。就在这时,前面树林里“刷拉”响了一下。可能是兔子或猴子跳动发出的声音吧——她这么想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里猛然一惊,仿佛心脏被猝然抓住似的。林子里竟走出一个怪物来。

那怪物全身发绿,乌黑的脸上两只白眼像刀剑一样闪闪发光。怪物手里好像拿着一条大棒,两眼直勾勾地死盯着她。双方正好打了个照面,躲也躲不及了。

她想跑,可是由于恐惧,全身就像套上了紧箍,动弹不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那怪物猛然看见她,似乎也吃了一惊。

怪物摇摇晃晃地朝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来说:

“有什么吃的,给我点儿!”

原来那怪物是个人,不过跟她以前在山里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残暴的杀气。听那怪物说出了人话,女旅行者身上恐惧的紧箍才松脱开,恢复了活动能力,只是恐怖还在持续着。

“救命啊——”

声带的功能也恢复了,她本能地尖叫了一声。这意外的反应,使怪物吃了一惊。

“别喊!”

怪物惶遽地朝她扑过来。她扭头就跑,心想能跑到刚才穿过的村庄就会得救。

“站住!”身后的怪物在喊。她觉得怪物好像追上来了。

让怪物抓住就没命了!恐惧和拼死保命的本能,给她的两腿增添了平时想象不到的速度。沿着溪水,穿过乱树林就是村子!

只要跑到那里,只要坚持到那里就会得救……

她和死神之间殊死的竞赛维持了一阵。万幸的是,那怪物动作迟缓,似乎身上什么地方受了伤。

刚刚路过的村庄已经在望了。然而,在她眼里却是一段让人绝望的距离。怪物已经追上来了,甚至后脊梁都感到了那怪物急促的喘息……

“来人哪!救命呀!”

她拼命朝村里呼救。然而,村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这个村子,好像压根儿就没有人,在秋天明净的阳光下与人间的喧闹隔绝开来,自成一个安稳的世外桃源。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左右,岩手县警察本部宫古警察署收到了一份骇人听闻的报告。报告说,岩手县下闭伊郡柿树村,有个叫“风道”的小屯子,住着五户人家。屯里的居民全被人杀死了。

发现人是个女巡回保健员。

当时,她看到屯里有成群的野狗,还有大群的乌鸦在上空盘旋,便起了疑心。进屯一看,果然发现出了事。

风道屯没有电,当然更不会有电话。年迈的女巡回保健员吓得快要瘫了,硬挺着身子跑了二十里路,到柿树村派出所报了案。

柿树村派出所的警察立即上报警察署,然后又取得消防队和青年队的支援,火速奔赴风道屯进行现场调查。

女保健员只知道出了人命,详细情况一概不知。风道屯现有居民十三名,如果他们全部被杀,那就成了无头巨案。

这一带是北上山区的中央高地,素称“日本的西藏”,在全国人口密度最低的岩手县,也算是人烟最为稀少的地区,每平方公里只有几户人家。

特别是近年来,风道屯的居民不断全家外迁,所以,人口过稀的趋势与日俱增。

由于这个屯干农活儿累人,生活艰苦,根本没有姑娘嫁进来,屯子里的年轻姑娘都往城里跑。

年轻人都担心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风道屯就会完全荒废。于是,他们都想暂时离开屯子,到城市里找个工作,搞个对象。有些人家的大儿子跟父亲商量说,进了城就容易找对象了,婚后生个一男半女,女人就会死心塌地地回到屯里同丈夫过日子。他们就是抱着这种打算进城的。

然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他们一旦顺利地找到对象,就在城市里安顿下来,不再回屯了。

城里是个花花世界,而故乡至今仍是一个缺少娱乐、生活单调的地方。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只能过填不饱肚子的日子。一个人过惯了舒适的城市生活,就再也不想回故乡了。于是,全家人也就去投奔进城的大儿子,离开了村庄。

人口越来越少,屯里的经济本来就很困难,现在更加拮据了。医疗卫生、福利事业、文化教育、防灾、修路、筑堤等,都无法维持。眼下,风道屯的居民连自个儿的健康管理和生命安全都难以保障了。

作为应急的医疗措施,女保健员每月去风道屯巡回医疗一两次,所以这个事件就被她发现了。

过去,这一带出现的案子,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其余的也只不过是些城里来的脚夫或游客们的打架斗殴罢了。

人一少,案件自然也少,性质也比较简单。然而,这次却是全屯人遇害。这种案子即使不发生在这人口极其稀少的地区,也会是件骇人听闻的巨案。

宫古警察署非常重视这一案件。他们一边与县警察本部取得联系,一边动员署长以下可以出动的人员,全部开赴现场。

他们到达现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柿树村派出所的警察、消防队员以及青年队员一行十人,已经提前到位,正在保护现场。

“你们辛苦啦!”

村派出所的警察举手行礼,表示欢迎。从警察们一个个严肃的面孔上,署长看出报告是真实的。

“还有活的吗?”

署长至今还抱着一线希望。

“都死了。”

“小孩儿也被杀了?”

“您亲自查看一下吧!”

村派出所的警察们垂下眼帘。

风道屯变成了一个大屠场。根据村公所的户籍记载,这里居住着五户人家,共十三口人。

户籍的记载是这样的:

长井孙市(五十三岁)、长井吉(五十一岁),农民兼猎户;长井正枝(十五岁),中学三年级;长井赖子(八岁),小学二年级。

内山增三郎(六十六岁)、内山千代(六十二岁),农民。

大泽麻佐(七十二岁),农民。

濑川寅男(五十九岁)、濑川渡根子(五十八岁),农民;濑川留男(十岁),小学五年级。

手塚新平(六十五岁)、手塚须惠(六十五岁),农民、烧炭;手塚未子(九岁),小学四年级。

从前,这个屯子有三十户人家,八十多口人。由于人口不断外流,目前就剩下这么多了。而且,现在的这五户人家,成年的孩子也都跑到城里去了,留在家里的仅仅是些年老力衰的长辈和年幼的儿童。

风道屯从北往南数是长井家、内山家、大泽家、濑川家、手塚家。从屯中的小河上游往下数,左岸是内山家和大泽家,右岸是长井家、濑川家和手塚家。有一条一米宽、南北走向的道路从屯中穿过,和小河交错穿插着。由风道屯出来往北走,直到山梁那边都没有人家。

长井家的两个女人、内山夫妇、濑川渡根子、濑川留男、手塚新平共七人是在屋子里遇害的;长井孙市和正枝则横卧在房屋与小河之间的田地里;大泽麻佐倒在自己房子背后的小河边,半拉脑袋在水里;濑川寅男死在自己家门口;手塚须惠他们娘儿俩在小河与房屋之间野生的柿子树下丧生。

他们的脸上、头上、背上、腹部伤痕累累,好像是被锤子、柴刀、斧子、砍刀一类的厚刃凶器胡乱砍伤的。一群饥饿的野狗把尸体撕咬得越发不像样了。

看样子,长井家、内山家和濑川家正在吃饭,饭桌四脚朝天,屋里满地是稗子饭、萝卜汤、荞麦丸子等一些粗劣的食品。

从饭食来看,估计他们正在进晚餐。如果是中午,孩子们都会到学校去,而且屯里的人也不会全在家里。还有,除了大泽麻佐一家外,其余四家还掌着灯。

看来是穷苦的人们劳动了一天之后,正团聚在一起吃晚饭。突然间,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旋风般地偷袭了这个山村。全屯人几乎没有抵抗,就像虫豸似的被杀光了。这些尸体表明这场飞来的横祸是多么凄惨!

也许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就横遭了浩劫,还来不及弄清楚横祸为何降临就置身于刀斧之下了。

任何人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抢夺、穷得叮当响的屯子,竟然遭到如此惨绝人寰的袭击。尸体分布的情况如实地表明,一向深信这屯子是日本最贫穷、最安全的屯民们在遭到袭击时出现的惊慌与混乱状态。从伤口上分析,用的像是同一种凶器。因此,估计这场大屠杀是一个人干的。

据现场情况推测,凶手首先闯进了长井家和内山家,一转眼工夫就砍死了正在吃饭的两个女人;孙市和正枝勉强逃出门外,结果还是在门前被追上了;在袭击大泽麻佐家时,大泽麻佐很快察觉到危险,便跑了出去,可是凶手赶上前去,在屋后结果了她的性命。

接着,凶手袭击濑川家。户主寅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一出门马上就被砍倒了。然后,正在屋子里吃饭的濑川母子也惨遭毒手。凶手最后转向手塚家。

这时,手塚一家终于发觉情况不妙,手塚新平让妻子先逃,自己同罪犯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他的伤口几乎都在胳膊上和脸上,这就是他反抗的痕迹。可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由于事先毫无准备,赤手空拳,所以,经不起两三个回合,就被凶手制服了。

手塚母子逃到屋外,在柿子树下双双丧命。

这就是整个案情。

这是一场空前的大屠杀事件。在案情飞报警察本部的同时,现场一带也开始搜寻凶器和罪犯遗留的物品。

县警察本部搜查一科及机动搜查班、宣传报道组陆续赶到了风道屯。这块被人遗忘了的穷乡僻壤顿时不合时宜地热闹起来。

负责侦查这件凶杀案的搜查一科的警察,面对这惨绝人寰的作案现场,也不忍正视。

围在死尸周围的野狗被赶跑了,可是,死尸上已经爬满了蛆虫,臭气笼罩着整个屯子。尸臭招来的乌鸦,有的振着双翅,让那不祥的黑色身影在天空中盘旋;有的落在附近的树杈上,窥视着地上的情景。

“好臭!”

搜查员背过脸去,抽动着鼻翼。

“死尸成堆嘛!”

“不,不!不光是死尸的恶臭,还有一股怪味,一种植物腐烂的怪味。”

“噢!怪味儿原来在这儿呢!”一名搜查员指着旁边的菜地说。

“那是白菜吗?”

“是白菜,而且是圆白菜。”

“白菜怎么啦?”

“是啊!颜色跟普通的圆白菜有点儿不一样。这叫软腐病,是白菜和圆白菜特有的一种病。只要一染上这种病,叶子就变色,出窟窿,实际上是烂掉了。听说这是一种什么埃尔维尼亚作者想象出来的一种病菌。——译者注的病菌搞的鬼。我有个亲戚种高原菜,他的菜闹过这种病,因而我略知一二。这么个穷村子种点儿菜居然也闹起了软腐病,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什么?一个全村人被杀害的村子,还有软腐病?”

搜查员们面对着这个被日本遗忘了的山村所遭受的双重打击,不禁黯然相觑。

县警察本部和宫古警察署经过联合调查,断定受害者大约已经死去十七到二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前一天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左右作的案。

在长井家和内山家之间的那座桥下的小河中发现了凶器,是把斧子,可能是当地人使用的一种农具。斧柄上沾满了血迹,辨别不出可以对照的指纹。

在勘查尸体和现场时,又发现了新情况。

“队长,真怪,少了一具尸体!”

搜查员向警察本部担任现场搜查指挥的村长“村长”是日本人的一个姓,读作“muranaga”。——译者注警长提交了一个奇怪的报告。

“尸体少了?人数不是正好吗?”

村长警长一时茫然,显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这位警长对待工作历来都很严肃认真,他为人质朴、沉默寡言,但干起破案工作来,却有一种超人的毅力。在搜查科内,大家都称他“村长”此处的村长读作“soncho”,即“一村之长”,和上文用来作姓的“村长”不同。——译者注。

“尸体确实是十三具,和屯里的居民数相符。不过其中一具死尸不是本屯人。”

“不是本屯人?这么说,还有外来的?”

“对!因为数目相符就一时疏忽了,有一具尸体的服装显然与村里人不同。”

“我看看!”

村长跟着手下的搜查员来到那具尸体跟前。刚才只是大致看了一下。由于现场太凄惨,目不忍睹,所以没有注意死者身上的服装。

那是具女尸,倒在长井家附近的田地里。最初,搜查人员认为是长井正枝。鉴别小组正围在那里验尸。

“由于尸体沾满了腥臭的泥血,我们满以为她是本地人,后来才弄清楚,她是外地来的。”

经过仔细查验,发现她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白毛衣、棕色夹克和喇叭裤。

看样子是在逃跑时被人从背后砍死的,后脑勺已被打碎,肩膀和背上裂着几道血口子,凝聚着血浆。尸体脸朝下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血和泥土。正因为这样,才一时没辨别出她不是屯里人。

“好像是来徒步旅行的。”

“莫非旅行者也被一股脑儿干掉啦?”

“如果真是个旅行者的话,也该带点儿行装吧!”

“有这么个玩意儿,掉在河边发现凶器的田里了。”

一个搜查员拿来一个满是泥污的旅行袋,里面塞着盥洗用具,还有一团换洗的内衣。

“看来已经被翻弄过了,包口开着。”

“好像光把吃的拿走了。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裤兜儿里装着钱包和月票。”

“那就满可以把死者的身份查明。赶快发个通报,如果是来旅行的,怎么连个伴儿也没有?”

“是一个人来的。”

“如果连累了一个外来的旅行者,那么,屯里的人就少了一个。这个人会是谁呢?”

“刚才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那个名叫长井赖子的八岁小女孩。”

“昨天从学校回来了吗?”

“正在和学校联系,马上就会知道的。”

“哪怕有一个活着的也好办些。”

风道屯距柿树村有二十里路,村里的学龄儿童每天到柿树村本村的学校走读。眼下,柿树村学校的学生也减少了,按标准学级已经不好编班。风道屯一带的道路很差,学校的班车开不进来。孩子们上学,不得不步行往返四十里崎岖的山路。冬季雪厚,走读更是困难。即使不是冬天,有时台风一来,刮起大风,山崩树倒,道路也会堵塞。

孩子们上学有时遇上变天,就回不了家,只好在柿树村本村的亲戚或朋友家里住上一宿。最近这一星期,天气一直很好,道路也没有堵塞,赖子或许是由于身体不舒服而住在本村了吧。

如果长井赖子确实由于这种情况昨晚没有回村,那可真是“塞翁失马”,侥幸捡了一条小命。

不管什么原因,少死一个人总是好事。村长心里在默默祈祷。

这个凶手确实残忍至极,简直是个恶魔。他不管妇女小孩,一概下斧子。如果长井赖子在场的话,也绝免不了惨遭这个恶魔的毒手。

但是,与柿树村学校联系的结果,说是长井赖子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和风道屯走读的濑川留男、手塚未子两个孩子一起放学回家了。他们三个人的年级、班次虽然不同,但是由于路途遥远,不论上学、下学,三人总在一块儿。

可是,濑川留男和手塚未子已经死于非命,唯有长井赖子杳无踪迹。

作为一种假设,也许是赖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伙伴们分手,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者凶手单单把她拐走了。

三个孩子中,长井赖子的年龄最小,很难想象在放学回家的途中独自一人到别的地方去,看来被凶手拐走的可能性最大。

那么,为什么只把长井赖子拐走,这还是个谜。只要没有发现她的尸体,总归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

尸体检查过后,为了进行解剖便统统运走了。消防队和青年队先把尸体运到柿树村本村,然后用警察署的运输车拉到盛岗。

由宫古署、搜查一科、机动搜查班、现场验尸班混合组成的这支队伍深入搜查了现场,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个可怜的受株连者——一条秋田秋田是日本的一个地名。——译者注混血狗。狗的头盖骨被打得粉碎,死在村北大约五百米远的乱树林里。看来凶器笨重,和屠杀屯里人所用的钝器一样。

情况可能是这样:这条狗勇敢地追逐杀人犯到了此地,但未能复仇,反遭其害。

验尸科的工作人员详细检查了狗的尸骸,从血肉模糊的狗嘴里发现了人的指甲,其形状很像是食指或中指的,指甲根上粘着肉皮,呈现出撕咬的痕迹。

指甲根上还有清晰的“白月牙”。指甲厚实坚硬,看来是狗追上罪犯后,在被杀死之前咬住了罪犯的手指,把这块指甲咬了下来。这块指甲是罪犯唯一的遗留物,也确确实实是件难得的遗留物,它是忠诚的家犬为报主人惨遭杀害之仇而拼死咬下来的。罪犯屠杀了十三人之后,又被狗咬掉了指甲,浑身必定已是血迹斑斑了。

搜查员为这条狗的殉难大为感动,他们慎重地保存起指甲,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辜负它用性命换来的这件宝贵证据。

由于这一带出现了空前的大屠杀案件,全县同时布下了搜查网,但事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罪犯完全有时间远走高飞。

第二天,十一月十二日夜里十一点半,县警察本部的搜查一科由侦探部部长挂帅,挑选了六十一名干练人员,组织了“柿树村大屠杀案件”搜查本部。尽管已是深更半夜,但还是立即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侦探部部长讲话之后,立即讨论了日后的搜查方案。讨论的焦点集中在罪犯的动机上。

袭击一个毫无价值的穷村,罪犯什么也不会捞到。事实上,屋内也没有被翻弄过的痕迹。唯有那位惨遭株连的徒步旅行者例外,她的旅行袋里的东西,倒还有被抢劫的可能性。

那也是因为她是来徒步旅行的,想必会带些食品。至于实际上袋里是否装着食品,就不得而知了。袋里的东西虽说有翻弄过的迹象,但不能就此断定有东西被抢。旅行者的钱包里装有大约一万八千日元的现款,原封未动地放在那里。由此可以判断出,罪犯的目的并不是抢夺钱财。

受害者中,年轻的女子只有旅行者和十五岁的长井正枝,尸体上没有被强奸的痕迹。其余死者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杀人的方式极为残忍,所有的尸体都惨不忍睹,但是根本没有奸污和凌辱的痕迹。

所以,也不能认为罪犯是由于性欲冲动而杀人。于是,有人提出这样一个见解:莫非受牵连的不是旅行者,而是村里人?也就是说,罪犯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杀这个旅行者,偏巧行凶时被屯里人看到,所以就把全屯人干掉了。不过,这个说法也未免有些牵强。

如果说要杀的是旅行者,那么,周围杳无人烟的山地有的是,为什么偏偏在有人的地方行凶呢?真是令人百思莫解。况且,为了杀一个人竟把十三个无辜的人一股脑儿地干掉,这也太不现实了。

这样一来,就要考虑神经病患者由于突然发作而杀人行凶的可能性了。

讨论完行凶的动机和长井赖子的去向之后,基层警察署参加搜查本部的年轻探员北野提出了新的意见。

“我有一个疑点。”他在本部的上司面前提心吊胆地说。在这种场合,下级年轻探员是很难发表意见的。一看到众人都在注视自己,他越发有点儿慌乱。

“你说嘛。什么意见都可以谈!”村长故意用浓厚的地方口音说。北野受到这一亲切语调的鼓励,便继续讲了下去。

“那狗是在村北五百米远的乱树林里被杀死的吧?”

“是呀!”

“这么说,罪犯杀了村民之后逃向北边的乱树林,在那里被狗撵上,他就把狗杀死了。大家认为杀狗和杀人所用的凶器一样,而凶器又是在桥下的小溪里发现的。这么一来,情况就成了这个样子:罪犯杀了村民之后,曾一度逃到村北的乱树林,在那里把狗杀死又回到村里,把凶器扔到桥下。我觉得这种行为很让人费解。”

“反过来考虑一下如何?”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说话的是搜查一科的搜查员佐竹,他是个面目冷酷的人,部里数他精明能干,人们在背后称他是“鬼竹”。

“反过来?”北野战战兢兢地反问这位在本部赫赫有名的探员。

“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是先杀人后杀狗,说不定先丧命的还是狗呢!”

这确实是个新的看法。由于狗是后来才发现的,所以作案顺序也就按发现顺序的先后考虑了,这可能是来自先入为主的偏见。

“那么,那条狗不是为了报仇……”

“这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臆断吧!咱们并未弄清那条狗是不是家犬呀!说不定还是山里的野狗袭击了罪犯,被罪犯杀死的哩!在连人都填不饱肚子的穷屯子里,哪会有余力养狗?而且屯子里不是哪儿也没有狗窝之类的东西吗?”

“那么,杀狗的凶器又该如何解释呢?凶器是斧子,是屯里人的农具。这岂不成了罪犯先进村拿出斧子,砍死狗之后再去袭击村里人了吗?”

“你怎么能断言狗是用斧子砍死的?”

佐竹翻着白眼珠子看了看北野。这种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冷酷,不愧是个“鬼竹”。

“那,你是说……”

佐竹在部里被称为“头号干将”,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北野渐渐地失去了自信。

“咱们只是推测狗身上的伤和村民身上的伤是用同样的凶器砍的,并未断定就是同一种凶器。那种伤,即使不用斧子,用砍柴刀、铁棍或是带棱角的石头也能造成。况且,假定狗是先被杀死的,不也可以设想,罪犯是一怒之下袭击了屯子吗?”

“您不是说是条野狗吗?”

“你认为是村里养的狗喽?也许真的是村里养的狗。可现在还没弄清究竟是野狗还是家犬。”

北野不作声了,虽说并没有心悦诚服地同意佐竹的说法,但又没有足以驳倒对方的有力论据。而且,佐竹的论据虽然不充分,但总算揭示了一个可能的杀人动机的可能性。分析出这个动机,无疑比什么动机也没琢磨出来前进了一步。

“要是被狗活生生地咬掉指甲,负了那样的伤,还能有力气杀死十三个人吗?”

村长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由于年轻探员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设想被佐竹无情地压服下去,村长想多少照顾一下他的面子。

“咬掉一个指甲算得了什么!我想这对激起罪犯的怒火反倒起了很大的作用。”

佐竹用冷冰冰的口吻一口咬定。

第一次搜查会议决定了以下几点:

一、调查旅行者的身份。

二、搜查长井赖子的去向,特别要注意带着七八岁小女孩、食指或中指受伤的人。

三、化验被狗咬下来的那块指甲。

四、解剖遇害者的尸体。

五、调查精神病患者、神经异常者、行为不端者。

六、调查现场附近的迹象。

七、调查现场附近的小贩、旅行者、登山者、工程人员、邮递员、送奶员、送报员等定期来往人员。

八、调查遇害者的人事关系。

九、调查风道屯的外流人员。

由于案情重大,对东北管区侦探科、临近各县都作了部署。

另一方面,在东北大学法医学教室里解剖了遇害者的尸体,验尸的初步印象全部得到了证实。还有,化验了狗咬掉的那块指甲,断定是右手中指的指甲,血型为“AB”,很可能是三十至五十岁、身体健壮的男性的指甲。

年轻的女旅行者身上带着从F县羽代市到F市的国有铁路的月票,以及F市本町通五区住江通商公司的职工身份证。她名叫越智美佐子,二十三岁。

警察向住江通商公司询问了一下,了解到越智美佐子是该公司的电话接线员。她从十一月十日起请假三天,外出旅行了。她在公司工作认真负责,人缘也好,受到了上司和同事们的信赖。

不过,她不喜欢和人来往,不爱和人深交,休息时总喜欢一个人悄悄地抱本书看或打毛衣。

她喜欢旅游或徒步旅行,而且总是独自悄悄行动,很少和人搭伴出去。她也不参加公司的文艺小组活动,要是邀她参加,她也只是应酬一番。除此以外,她总是离群索居。因此她在公司里,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

男人中,有的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去接近她,但是毕竟还无人攻下这个“堡垒”。她在F市内的短期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公司,现在已经三年了,作为接线员,也算是个老手了。

这些就是越智美佐子在公司工作的大致情况。

越智美佐子住在位于羽代市西南区的材木町,和老母、妹妹生活在一起。父亲是个记者,创办了该市唯一的革新报《羽代新报》,在国内颇有名气。不幸的是,他去年因车祸离开了人世。

妹妹朋子去年从姐姐上过的那所短期大学毕业后,进入了父亲创办的羽代新报社。据说,她比姐姐小两岁,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双胞胎。可是,妹妹性格比姐姐刚强。她和别人一样,通过考试才进入了父亲的这家报社,这就足以表现出她性格的一个侧面。

警察决定让越智美佐子的妹妹朋子从羽代市赶来认领姐姐的尸体。

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八点左右,岩手县岩手郡黑平村的蟹泽屯,有位农民发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呆呆地站在村边。蟹泽屯在风道屯北边,离风道屯有六十里,也属于北上山地,是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虽说还不像风道屯那样人口稀少,但也是一个为人口过稀而犯愁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浑身上下都是污垢,身体相当羸弱。问她从哪儿来,女孩只是紧闭双唇,一声不响。

那个农民把她领进家,给她东西吃,她便狼吞虎咽吃个不停,好像饿坏了。等到吃饱以后,小女孩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起话来。把她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总括起来,好像是说“一个穿绿西服的男人”领着她,在山里走了几天之后,把她丢在这里走了。

问她叫什么、住在哪里,她根本说不清。这时,发现女孩的那个农民的妻子猛然想到风道屯大屠杀事件,就对丈夫说:

“你说,这个小傻瓜会不会是从风道屯来的?”

“你说什么?”丈夫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报上说过,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子被罪犯拐走,至今下落不明。”

蟹泽屯和风道屯不属于一个行政区,虽然相距很近,却很少往来。风道屯大屠杀事件发生后,屯里人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生怕袭击风道屯的杀人魔鬼再来袭击自己这个屯子,夜里有的人连觉都睡不踏实。

小女孩连自己的名字和住处都记不起来,除了记得一个“穿绿衣服的人”带她来的以外,什么都忘记了。

黑平村村公所立即向搜查本部报告,说发现一名女孩,很像长井赖子,面容和身体特征都和长井赖子一模一样。长井赖子的班主任从柿树村小学校赶来,同搜查员一起到了黑平村,认出这女孩的确是长井赖子。

长井赖子虽然身上没有挂一点儿伤,但显得极为虚弱,因而,决定让她先到黑平村诊疗所治疗一下,然后再领回柿树村。但即使回柿树村,父母和姐姐也已被杀害了。

于是,警察决定把赖子暂且安置在柿树村长井家的远房亲戚家里。但是,将来究竟怎样安置她,却完全心中无数。

长井赖子渐渐恢复了体力,搜查员想从她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可是,赖子对搜查员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自己被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领来,此外的具体情况仍然一无所知。

“晚上你在哪儿睡觉呀?”搜查员耐着性子诱导她。事件发生后的三个夜晚,她是和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在山里度过的。

“在树林里睡,冷极了。”

“你们吃什么?”

“我饿得不得了,穿绿衣服的人给我摘野果子和柿子吃。”

“你干吗跟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走哇?”

“嗯——我也不知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和他在一起了。”

“那你爸爸妈妈和你姐姐怎么啦?”

一问到亲人,小女孩刷地绷起脸,再也不作声了。诊疗所的医生说,可能是由于亲眼看到亲人惨遭杀害的恐怖情景,造成了她心灵上的创伤,使她暂时失去了记忆。

最后,从长井赖子的话里只能了解到罪犯是穿绿衣服的男人,至于他为什么会杀害风道屯全屯的人、为什么只留下长井赖子一人,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赖子在盛岗国立医院神经科进一步做了周密的检查,诊断结果说是由于极度恐惧造成了心理上的创伤,抑制了记忆,因而失去了对过去全部的记忆,患了健忘症。不过,据说即使失去对过去生活经历的记忆,也仍能保持自己的习惯和脾气。

亲眼看到父母惨遭杀害,这对一个年幼而纯洁的心灵来说,无疑是个难以想象的打击。如果说这个打击夺走了这个女孩的记忆——难道就不能再恢复了吗?只有这个女孩亲眼见过杀人场面和罪犯呀!搜查员一个劲儿地询问医生。医生说,通过治疗,记忆力会一点儿一点儿地恢复过来。要是有某种巧合,记忆力也许会一下子全部得到恢复。不过,医生也不敢断言肯定会恢复。

检查了神经后,又检查了全身,赖子只是多少有点儿虚弱,并没有什么疾病,也没有受到奸污。看来罪犯带她走也不是为了发泄性欲。总括赖子的话,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对她似乎一直很体贴。

虽说发现了长井赖子,但是,搜查工作仍无进展。另一方面,越智美佐子的遗体已被她妹妹朋子认出来了。

“我姐姐性格孤僻,节假日总是独自待在自己的屋里,看看书,听听音乐。除此以外,一年单独出去旅行三四次,这也就算是她的爱好了。我劝过她多次,说年轻女子单独旅行太危险,可她毫不介意,笑着说,和男子一起去,那才危险呢!这次旅行也是她老早就计划好的,所以,姐姐兴致高极了。到底是谁惨无人道地杀害了谁也不招不惹、老老实实、小心谨慎地生活的姐姐呢?”

和越智美佐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一边抽泣着一边诉说。通过妹妹的话,警察弄清了美佐子确实连个特别亲密的男朋友也没有。

这样,大体可以确定下来,越智美佐子确实是受牵连的人。

越智美佐子的这条线索也没有打开新局面。

事件发生后“第一阶段”的二十天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尽管搜查员东奔西跑,但案情仍无明显进展。

罪犯旋风般地突然袭击了村庄,屠杀了全屯人之后,安全钻出了全县及临近各县布下的法网,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查完全陷入了僵局。

柿树村大屠杀案件成了一个谜。尽管搜查本部作了极大的努力,可是仍然没有发现明显的嫌疑人。虽说也有几个可疑的人,不过一追查,全都清白无辜,与案件无关。

因为是一起空前的大屠杀案件,所以搜查本部依然保留,但人员已大大减少。舆论攻击警方笨拙无能,挖苦他们是“只会指挥交通的岩手县警察”,市民中间对警方的不信任感也与日俱增。

专门留下来的搜查员在四面楚歌声中继续顽强地搜索罪犯的线索,像蚂蚁似的四处奔忙。罪犯肯定与风道屯有某种关系!根据这一设想,警方对风道屯的外流人员逐个地、毫不放松地进行了追查。外流人员中,有的已音信皆无,那就追查他们的亲戚、朋友或有关人员,哪怕发现了只有一线希望的线索,也要从那里抠出点儿材料来。有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查到了,可那个人早已病死他乡。还有的沦为流浪汉,成了残废。留在荒废了的故乡的人惨遭杀害,背井离乡的人也极少有人走运。

他们虽然逃离了贫穷的故乡,但仍然处在永远无法摆脱的穷苦命运之中,就像掉进了贫困的深渊,离乡实为无益的挣扎。这种追查简直无法再搞下去了。

在搜查员当中,有当地警察署的北野。北野一直在不懈地继续着毫无成效的搜查,不过他最近感到有个轮廓在心中慢慢地形成着。

总的来说,东北管区的警察动作不算敏捷,但有不屈不挠的韧性,即便是茫无头绪的案件,有时也会坚韧不拔地追查下去。

北野就是这种典型的东北侦探。尽管他没做出什么突出的成绩,却一直在那些旁人不注意的细节上扎扎实实地追查罪犯。他这个侦探给人以这种感觉:罪犯在自鸣得意、满以为犯罪活动已无人知晓时,猛一回头,就会看见北野已跟踪而来。

北野心里暗暗坚定起来的想法,就是在第一次搜查会议上提出的“杀害越智美佐子为犯罪目的”的说法,也就是当时提出的那个假设:罪犯的本来的目的是想杀死越智美佐子,结果牵连了风道屯的农民。不过这一假设曾被否定了。

北野虽然也一时接受了否定的意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假设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个重又抬头的想法逐渐在他心里占了上风。一天,他把头脑里形成的想法告诉了村长警长,因为他觉得,要是在搜查会议上说出来,还会像上次那样受到“鬼竹”的讥笑。

“能不能再改变一下越智美佐子是受牵连的推断呢?”

“我并不轻视对越智美佐子的追查。不过,从越智这条线上,恐怕是不会有收获的。”

“的确,从越智美佐子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情况。可是,是否可以设想罪犯杀错了人呢?”

“杀错了人?他要杀的到底是谁?”

“她妹妹。越智美佐子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在她来认领尸体的时候,我见过一面。她们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你是说罪犯把她和她妹妹搞错了吗?”

村长几乎要跳起来,这可是个不着边际的设想。如果这个设想对头,那么以前的搜查就全都成了捕风捉影。风道屯的人既然是属于受牵连的,那么追查风道屯的外流人员简直毫无意义。

由于搜查方向上有重大分歧,对越智美佐子进行了特别谨慎的调查,不过,姐姐成了妹妹替身的这种说法,从前谁也没有想到过。

“我最近在琢磨,我们应当设想一下,可能是罪犯企图杀她妹妹,结果把一模一样的姐姐当作妹妹给误杀了。而咱们压根儿就没有调查过她妹妹,这恐怕是个漏洞啊!”

“就算是杀错了人,也没有为杀一个人而把全村人都杀光的道理。即使是这样,村里人究竟是否看见了他行凶,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有的地方还无法解释清楚,不过,忽略了越智美佐子妹妹的这条线索,我认为也是一个漏洞。警官,请允许我来调查一下越智朋子吧!”

北野抱着一线希望看着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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