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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证明:第七章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森村诚一

第七章    债务催人

 

 

来到病房前,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不由地“啊”了一声,颇感有些意外。从车站出来后,笠冈时也就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位与自己同方向而行的姑娘。这位时髦俏丽的女郎在时也的前面飘然而行。她大约二十岁,一头秀美的长发被不经意地束在脑后,身着一件粉红色花的连衣裙,裙子的下摆不时地被微风轻轻撩起。时也似乎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哪位在街头擦肩而过的美丽女郎的倩影从记忆深处浮现上来了。

年轻女郎也去坐落于街角处的A大附属医院。

也许她是去探视病人的吧?被这位美丽佳人探望的幸福的人会是谁呢?时也一边胡乱猜想着,一边尾随着那位女郎。姑娘可能也意识到了时也,便稍稍加快了脚步。

时也也加快了步伐,像是要追上她。这若是在人迹稀少的黑暗的小路上,姑娘准会被恐惧感驱使着奔跑起来。然而,此时正是夏季的白天,从车站出来向同一个方向去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他俩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是去同一所医院的同一间病房探视同一位病人。

这是一所大型的综合医院,它设置了从外科、内科到眼科、牙科等十四个临床科室,其中尤以外科最为有名,病床数超过了八百张。在这样一所大医院里,同时来看望同一个病人,真可以说是巧合。

“啊,你也是到这儿来的?”

“你也是来探望石井先生的?”

两人相对而视,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这样,真是太失礼了。”她深深地低头致歉,那模样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

“不,不,是我失礼了。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流氓了?”

“说真的,是这样的。谁让你一直从车站跟着来的呢?”她嫣然一笑,右颊上露出了一个小酒窝,呈现出一副天真无邪、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

“我本来没打算跟着你,可事实上真成了在尾随你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笠冈时也,A大法学部四年级学生。”

“喔,我也是A大的,在英美文学部三年级。我叫朝山由纪子。”自我介绍之后,时也才明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是来自街头擦肩而过得来的,而是在校园里见过的倩影留在了脑海中。

这天,笠冈时也是到A大附属医院来看望大学时的前辈石井雪男的。石井家在日本桥开了一家老字号的做和服的绸布店。石井雪男将来注定要继承这份家产的。然而,他在大学学习时,就执着地相信名字里的“雪男”,即雪人在世上是存在的,并以殷实的家资为后盾,多次去喜马拉雅山探寻雪人。大学毕业后,这种“雪人热”愈发升温。当石井获悉北美发现雪人的消息后,就准备去那儿探险。他到穗高山做前期训练,不料从一处并不起眼的岩石上跌落下来,造成右大腿骨折,浑身是伤,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治愈。幸好路遇的登山者喊来了救援队,把他救出。目前他在病院里被强迫静养。

不用说,他出院后也不能马上从事剧烈的运动。雪人探险计划不得不暂且放弃。

两人一进病房,石井就高兴地怪叫起来。他住在高级病房区最为舒适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这里配有彩色电视机和收音机。但即便如此,也解脱不了石井的孤单寂寞。

“前辈感觉怎么样?”

时也望着浑身裹满绷带、像木乃伊一样的石井,强忍着笑问候了一声。

“怎么说好呢,搞成这副模样。虽然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可如此的大好时光身体连动都动不了,真是活见鬼了。”

石井用羡慕的目光望着窗外夏日晴朗的天空。透过普通病房的屋脊,天空上层的积云泛出白金般的光芒。虽然室外温度已近三十摄氏度,而病房里的空调却习习地送来宜人的冷气。

“没出大事,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老老实实地待上一个月,就又可以去探寻‘雪男’、‘雪女’了。再说,你以前那么自由自在,这次就当是交点儿‘税’,在这里老实地休养吧。”

“哎,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净说些风凉话。”

“不,真是这样的。我想,这件事对‘雪人’是大有好处的呀。”由纪子在一旁插嘴道。

“什么?就连由纪子也说这样的风凉话!”

“就是嘛。说实在的,我想你要是在那里丢了一条腿才好呢。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去找什么雪人了,只好安心在家操持家业。姨父、姨母也能放心地退休了。”

“唉唉,你可不要说得那么可怕。”

“前辈,朝山小姐说得对,你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别再让两位老人为你操心了。”

“你们想以小辈的身份给我提意见,是吗?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石井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们两人间的亲密关系。

“我们是从车站一起来的,偶然在病房前碰见还吓了一跳呢。”

“真没想到前辈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原来是这样。笠冈,你怎么知道由纪子的名字的?”

“进来之前,我们相互介绍认识的。”

“你小子手脚还是那么快啊!由纪子是我表妹。由纪子,这小子是我们学校登山部的后辈。”

“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

两个人互视着微笑地点点头。

“笠冈,你怎么能在这个登山的大好时节里,蜗居在东京呢?咱们登山部的伙伴们此时大概正在北阿尔卑斯或南阿尔卑斯露宿吧?”

“今年计划横穿南阿尔卑斯山,七月初他们就进山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呢?”

“与就职考试冲突了。”

“把那种考试丢到一边儿去好了,趁现在多登几座山吧。”

“那可不行。我家老头子可不是那种财大气粗的。我不能总这样晃荡下去,可比不了前辈您哪。”

“你言之差矣。你们可能把我的雪人探险行动当成是花花公子的儿戏了。雪人肯定是存在的,如果找到的话,是对学术界的一大贡献,能上电视,能出书,可以收回老本来的。”

“难道你是出于商业意识才这么干的吗?”

石井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疼得直皱眉头。

笠冈时也和朝山由纪子起身告辞,又一起乘上了返程的电车。现在,两人更加熟悉了。

在返程的电车里,时也为了进一步了解由纪子的情况,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问题,得知由纪子家在筑地区开了一家有名的餐馆“朝山餐馆”。

然而,由纪子对家中经营着东京屈指可数的老字号餐馆不以为荣,反倒有些难为情。时也预感到会和由纪子再次相会,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他直视着由纪子的眼睛,问道:“能再见面吗?”她迎着时也的目光,“嗯”地点了一下头。

时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欣然允诺。

 

 

最近,笠冈道太郎注意到自己的体重在急剧下降。每年一到夏天,体重总要减轻一两公斤,可今年却减少了六公斤。而且一点儿食欲也没有,浑身疲惫得像灌了铅一样。他担心体重还会继续下降。

以往他的体重总是比较稳定的,二十年来一直保持在五十七或五十八公斤。照现在这样下去,可能会降到五十公斤以下了。

特别是近些天,他总感到有食物堵在胸口,连水也喝不进去,还不停地打嗝,嘴里满是从胃里呃出来的令人生厌的臭气。

“这阵子你嘴里特臭。”妻子时子毫不客气地说。

不用她说,只要将手掌放在嘴前吹一口气,自己也会闻到有口臭。这不是从口腔中发出的,而是从胃的深处泛出的恶臭。

“我总觉得近来胃口不正常。”

“是啊。你现在缺乏食欲,人也瘦了许多,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嗯,好吧。”

笠冈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去医院也是因为确实感到身体不大正常。进入知天命之年,一直健康的身体也到了该大修的时候。

他害怕去警察医院,因为一旦真被检查出有问题,就会被从一线上撤换下来。他虽然对未来不抱任何野心,可是出于一名警官的本能,他还是十分想留在搜查的第一线。

为此,他去了儿子时也所在大学的附属医院。

医生听了笠冈的自述后,又做了常规的听诊,而后让笠冈平躺在诊断床上,在他的腹部按按这里,压压那里,不断地询问有没有痛感。检查得如此慎重,笠冈不安起来,担心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

那天只是初诊,第二天又做了X光拍片。他在医生的示意下喝了一大杯造影剂,难受极了。这是他第一次喝钡餐。那像稀黏土似的钡餐造影剂,虽然有些甜味,可只喝一口就觉得胸口被填满了,加之再让喝些撑开胃部的发泡剂,肚皮被撑得像要爆裂开似的。医生还不允许他停顿,叫他一口气儿喝下去。

医生让笠冈躺在透视台上,将摄影装置一会儿水平着,一会儿斜立,一会儿让笠冈侧卧着,一会儿又让他仰卧着,从各个角度拍了一些片子。最后告诉他两天后来看结果。

两天之后,笠冈按约定的时间来到医院。值班医生已经将他的X光片挂到读片灯上等着了。看着这张在读片灯映照下的脏器片子,笠冈难以想象这上面拍摄的就是自己身体的内部。

医生仔细地看着X光片,一言不发。急不可耐的笠冈开口问道:“有什么不正常吗?”

医生这才扭过头来对笠冈说:“只不过是你这个年龄常见的胃炎罢了。”

“是胃炎吗?还是来检查对了。我说近来胃怎么总不舒服,原来是胃炎在作怪。”

“为了慎重起见,我看再做一下胃镜检查吧。”

医生好像随便说道。

“难道不是胃炎吗?”

“现在还处在检查阶段,不能下结论。胃镜是将相机直接插入胃中摄影,所以不会有疏漏的,可以拿到更清晰的片子。”

笠冈在想,光是喝钡餐就已苦不堪言了,这下要吞下胃镜一定会受不了的。

医生似乎看出了笠冈的心思,安慰他说:“现在胃镜先进得很,进入体腔的部分很少,没有多大痛苦。”

好歹检查到这一步了,还是借此机会彻底检查一下吧,笠冈心想。从一开始检查就拿了些药,可至今症状丝毫未见好转,病因何在呢?最好能早日解除缠绕身心的烦恼。这次是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来检查的,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再找机会就难了。

笠冈决定第二天去接受胃镜检查。医生的过于慎重使他更加担心起来。难道自己的体内正发生着什么病变吗?否则,医生对常见的胃炎不会这样慎重。

难道……笠冈慌忙打消了刚刚浮现出来的不吉利的想法,似乎这种想法会促成事实似的。

“不会有事的,是我想得太多了,肯定是胃溃疡。”

他使劲儿地晃着头,要把那一瞬间冒出的不吉利的想法从他脑海里驱除出去。

笠冈走出门诊部,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而行。

男的背影非常熟悉,原来是儿子时也。

“这小子现在怎么会在这儿溜达呢?”

笠冈感到奇怪,本想打声招呼,可是他们那副亲热劲儿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上前打招呼,会使他们难为情的。

笠冈根本不认识和时也在一起的姑娘。她看上去颇有教养,虽说从背后看不见长相,但她和时也说话时的侧影显得很标致。他在想:“时也这小子什么时候也有女朋友了?”

同时,他才恍悟到儿子已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

想来儿子时也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有一两个女朋友也不足为奇。然而痴迷于登山运动的儿子,竟会和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同行,真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他们好像是从住院部出来的。这儿是A大的附属医院,所以时也来这里也是正常的。

听说这家医院是独立经营的,但医生和实习生都是A大的教授和学生。入院患者亦多是和A大有关系的。

笠冈思忖着,他们可能是来探望谁的呢?为了不让儿子看见,他混到了人群里。

胃镜诊断结果是慢性胃炎,胃前壁有轻度溃疡,决定采用内科疗法治疗。

笠冈如释重负。慢性胃炎随着年龄的增长谁都有可能得,这不算什么病,何况现在溃疡也不很严重。

也许是精神的作用,听了诊断后,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肚子也感到有些饿了。

以往只把他当作是一个同居男人看待的妻子,这次也显得很高兴。

“好极了。现在时也还未独立,你若倒下了,我们明天就要流落街头了。”

“有我没我不都一个样吗?”笠冈挖苦道。

“你说什么呀?你可是我们的支柱呀!你得顽强地活下去,至少要撑到时也结婚。”

说起结婚,笠冈便想起了头一天时也和那位漂亮姑娘在一起的事,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时子。时子惊愕地说:“时也有了女朋友?这小子还真不含糊呢。”

“怎么,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这小子只喜欢登山,我还以为他找不到女朋友了呢,这下不用担心了。”

“也可能只是一般的同学吧。”

“你不是看见他们那股亲热劲儿都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吗?况且他们一起去医院探视病人,关系相当亲密了。”

“看你,好像在说别人家的孩子,要真是那样,应该了解一下那姑娘的身世。”

“你操心过头了。时也还是个学生,他和那姑娘兴许还处在同学与恋人之间呢。”

时子听说自己的儿子有了个漂亮的女朋友,非常高兴。

 

 

多摩湖畔杀人弃尸案的搜查工作陷入了僵局,被害者的身份依然没有搞清。近来,连“据传说……”之类的民众报告也没有了。

据证实,被害者的胃里有食后数小时的鲫鱼、油香鱼或嘉鱼等河鱼肉,所以对多摩湖畔的河鱼餐馆、饭馆进行了调查,可依然一无所获。

河鱼烹制的菜肴没有是单人吃的。看来,被害者还和凶手一起在小饭馆一类的地方吃了河鱼和山珍等。在吃饭时,抑或在饭后被下了安眠药。

总之是在酒足饭饱之后,在药物的作用下安然入睡时,凶手才举起了凶器。

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刻意要掩盖被害人的身份。

如果被害者的身份被查明的话,这将直接威胁到凶手。也就是说,一旦了解到被害者的身份,凶犯很快就会被缉拿归案。

但时到今日尚不清楚凶手与被害者共同进餐的地点。

自六月一日解除禁渔令以后,到处都可以吃到香油鱼。若是人工养殖的香油鱼,在禁渔期间也能吃到。但是,鳟鱼、嘉鱼等在东京都内和多摩川下游的饭馆里就很难吃到了。搜索工作已涉及三多摩地方的偏远地区,仍然毫无线索。

笠冈在病情查清之后,又打算参与搜查工作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过于穷追不舍一般难有结果,一张一弛倒会事半功倍,这是刑警老手的经验之谈。

笠冈又重新鼓起了干劲儿。一天,他无意中拉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骨碌碌地滚出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他忽然想起这是发现被害者尸体的那位中学生从案发现场拾到的螺壳。

前些天因一直想着做胃病检查,他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螺壳送来已半个月了,若这是搜捕凶犯的重要线索的话,笠冈疏忽的责任就大了。

现在已不好再在搜查会议上提及此事了。他只好走后门,请国立科学博物馆这方面的专家做一下鉴定。

鉴定结果表明,这个螺壳是个田螺的壳。这种田螺属日本产的圆螺类。在施农药灭螺之前,生长在这一带稻田和沼泽的泥土中。

这个鉴定结果使笠冈感到豁然开朗。他原以为螺壳类动物就是海里的。这种田螺在儿时曾经常在田间、沼泽中捡过,可现在却全忘了。联想到被害人的解剖报告,在其胃里有河鱼肉,同时也有某种贝肉,那贝肉会不会就是田螺呢?对,一定是田螺。田螺有可能是与河鱼一道上桌的,另外还有荞麦面。

被害者所吃的食物主要是山珍。在这方面搜查本部的判断是没有错的,人们甚至调查了三多摩偏远地方的旅店。

但是,三多摩出产田螺吗?或许出产。以前田螺在这一带的田间俯拾即是,并非稀罕之物,是小酒馆、小饭馆里常见的下酒菜。近来,由于农药污染已经难觅其踪了。

笠冈很久没有吃过田螺了,也没有看到菜单上有田螺这道菜。许多在都市生活的人不知道田螺能吃。

笠冈拐弯抹角地向同事们打听谁吃过田螺,有两个回答说在外地出差时,在乡下旅馆里吃过。

“什么味道?”

笠冈还是在儿时吃过,现在完全忘了吃田螺的滋味。

“吃起来很有些嚼头,稍微有点儿土腥味。”

“它生活在田间的泥土里,所以才会有土腥味的。”

“若人家不说是田螺,我还不知道呢,原以为吃的是海螺呢。你打听田螺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随便问问。谢谢。”

笠冈若无其事地回避过去了。他感到,一种被害者吃过田螺的猜想已在胸中成形。吃田螺的地点不在多摩川流域,搜查本部已把这一区域搜查遍了。被害者一定是在多摩川流域以外的什么地方吃的河鱼、田螺和野菜、荞麦面等东西。被杀害后又被移尸到多摩湖畔的。

河鱼和野菜、荞麦面等在任何地方都能吃到,而问题就是田螺。

笠冈再度走访专家。他由东京饮食业联合会介绍到银座的一家专营地方菜肴的“田每”饭馆。

店主回答了他的问题。

“以前在小酒店和饭馆里经常上田螺这道菜。可近来因受到农药的影响,田里的田螺少了。如今只有在高级餐馆或风味餐厅才能吃到,不过那也只是做成凉拌或煮制的佐酒菜,没有单以田螺为主原料的名菜,因其味道远不及法国蜗牛,所以缺少诱惑力。”

“在东京都内除贵店之外,还有其他店有这道菜吗?”

“我想还有吧。用田螺做下酒菜,很受外地顾客的欢迎啊。”

“你熟悉这些餐馆吗?”

“这就难说了。菜单上一般没有,多是根据顾客的喜好和厨师的意愿,临时加的菜。”

“在哪里能买到田螺呢?”

“有专门从事采买的商贩,他们或从产地直接购入,或在菜市上采购。”

“田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产地?”

“当然有。天然田螺差不多快灭绝了,现在全是养殖的。”

“在哪里养殖?”

“比较有名的是琵琶湖的长田螺,和此地的厚木圆田螺。”

“厚木,是神奈川县的厚木吗?”

“是的。厚木的田螺很有名,约占全国产量的四到五成。”

“那么,厚木附近一定有很多饭馆卖田螺喽?”

“当然,那是产地嘛。”

“田螺与河鱼、山野菜同时上桌也不奇怪吧?”

“很合适。这原本都是珍馐嘛。”

笠冈匆匆道谢完就跑了出去。在半路的一家书店里买了本厚木一带的地图和导游册。

笠冈的目光被吸引在了流经厚木市区的相模川上。相模川的上游分支成中律川和小鳟川。

想来之所以叫“小鳟川”,一定是因为河里的鳟鱼很多。笠冈以前就听说相模川是钓鳟鱼的好地方。

厚木市区及其近郊有许多温泉和游览胜地,仅导游册上就写有广泽寺、七泽、鹤卷、饭山、盐川等。

其中有一处引起了笠冈的注意。

这就是“中津溪谷”。据导游册上介绍,中津溪谷是中律川上游的汇流处至半原之间的溪谷,溪水清澈,水量丰富,两岸怪石峭壁林立,森林茂密,构成了三位一体的溪谷美景,素有关东耶马溪之称。

风味小吃有山野菜、鳟鱼、香油鱼、烤嘉鱼片、丹泽荞麦、田螺……看到这里,笠冈眼前一亮,被害者胃里的东西这里都有。

厚木近郊的饭馆可能也经营这些小吃,但导游册上只介绍了中津溪谷。

陷入沉思的笠冈,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掉落在现场附近的火柴盒上残留着的“烹……中……”两个字,如同电光一样浮现在眼前。

“中”字会不会是“中津溪谷”的“中”字呢?“烹”与田螺联系在一起可组成“烹饪”。

中津离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很远,可能凶手在神奈川县杀人之后,故意移尸到人口稠密的东京,借以转移视线;也可能是凶手在请被害者进餐后,担心警方会从食物种类中推断出见面的地点(抑或是案发现场),将尸体转移到多摩湖,其目的无非是想把搜索的视线吸引到盛产河鱼和山珍野味的内多摩地区。

不管怎么说,内多摩地区和丹泽地区都应该调查。都道府县警察对所管辖的地段界线分明,这无意中形成了搜查的死角和盲区。神奈川县的警方对警视厅有一种强烈的对抗意识,无意中搞得警视厅对跨县到神奈川去调查一事也只好敬而远之了。以前因事先未跟对方打招呼就去调查,事后遭到埋怨或抗议的事也时有发生。

正因为这种潜意识在作祟,才将搜查的范围强行限制在了自己管辖的三多摩地区。

“总之,值得调查一下厚木附近地区。”

笠冈得出了“田螺结论”。但这里还有个难题,就是如何向搜查本部提及这个“田螺结论”呢?

中学生小川贤一交来的田螺壳,在二十多天后才被重视。在此期间,自己因忙于胃病检查,而将它遗忘在了抽屉里。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失去了时间,之后单枪匹马调查又用去了二十多天。

如果现在提出报告,肯定会遭到责难。为什么如此事关紧要的情况压了四十多天?这可是揭示被害者与凶手会面地点的重要资料。除了指责自己懈怠失职外,把单独从事调查说成是想独抢头功,自己也无话可说。

笠冈为难了。若不提出自己发现的新资料,搜查工作就始终会漫无边际地抓瞎。若提供出资料,又会受到责难。这该如何是好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悄悄地独自调查了。东京都内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可以在同事面前找个借口出去。可即便到了神奈川县也不好办,未跟神奈川县警方打招呼就进行调查,事后又会有麻烦。

“看来只有利用假日进行义务调查了。”笠冈心想。

一进家门,时子就说洗澡水烧好了,让他马上去洗澡。洗完澡,饭桌上已摆好了冰镇啤酒。最近时子突然变得温柔贤惠了,让人感到受宠若惊。洗澡水也是新烧的,要是以前她早就跳进去先洗了。穿着熨洗好的浴衣,坐在饭桌前,笠冈想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这次突然做胃病检查,让我重新看到了你存在的价值。你是我们的顶梁柱,一定要永远健健康康的。喝一杯吧,我来给你斟酒。”时子亲自给斟酒,这恐怕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笠冈与其说是喜,不如说是有些迷惑不解。

“哟,这不是田螺吗?”

“是的,今天去了趟超级市场,看到挺稀罕的,就买了些回来,挺想吃的吧?”

“小的时候,常到稻田和小河里去摸田螺,叫什么‘筑堰摸鱼’。在小河里用泥和石头筑起小坝,抓鱼和泥鳅。脚窝里有很多田螺,摸出来放到盛满水的水桶里,不知不觉地会生出许多小田螺。咦,这东西超级市场里常有卖的吗?”

碰巧在笠冈追查田螺的时候,吃这道菜。

笠冈蓦然预感到这身份不明的凶手可能和“栗山”是同一个人。他嘴里含着田螺,慢慢地品味着,一股野味的浓香溢满口中,同时也勾起了那已淡忘了的乡愁。

笠冈又抖擞起沉寂了许久的激情,想大干一场。

数日后的一个星期天,笠冈要去中津溪谷查找线索,在离家的时候,时子埋怨他说:“今天大家都休息,就你积极。”

“在案件未破之前,刑警是不能休息的。”笠冈回答道。然而这种情况是在案情搜查进展顺利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处于悬案的情况下,刑警们也和其他人一样休假。

“你就不能正常休假吗?”

“也不是不能,刑警也是人嘛。有时也想集中休假,老家在外地,回去一趟得用好几天,可我是出生在关东的。”

警官一年有二十多天的正常休假,可没有人能全部用完。你若要行使这种正当的权利的话,那你就要准备在下次晋升时受影响。但笠冈没有申请正常休假,倒不是害怕受到不利的影响,而是感到没有必要。“你找个时间休次假,真想全家去旅行一趟。”

笠冈惊愕地看着妻子,她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有什么可惊奇的?我们结婚以来,一次也没旅行过,就是新婚旅行也没有过。”

当时,正处在战后治安尚未恢复时期,加之他们的结婚属非正常婚姻。所以,哪儿也没去。

“你是说想和我一起去旅行吗?”

笠冈真不敢相信。自结婚以来,妻子对丈夫的厌烦怨恨一直在不断地加深,可最近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家庭这个温馨的港湾内,好好犒劳一下工作疲惫的丈夫,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事。笠冈感到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

当然,温存总是件好事。有位哲人说过,没有温存就谈不上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时子是追回了生活下去的资格。

妻子看上去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样子。究竟是什么使妻子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呢?一定是她的内心发生了什么转变。此时笠冈却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他不愿意直截了当地接受妻子的温存。

时子的软化使笠冈在结婚二十多年后方才体验出家庭的味道。究竟何故,没有细细地品味,但笠冈现在很乐意走进这个家门了。从前可不是这样,他只是把家当成寄宿的场所。

“处理完这个案子,我就请假,咱们去旅行,好吗?”

“真的!那太好了。时也也一定会高兴的。”时子高兴地说。

“嗯?时也也去吗?”

儿子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就不爱搭理父亲。有时在外面偶尔碰上,他也会躲开以避免打招呼。上小学时有“父亲参观日”,可时也不愿意让笠冈去,总是由时子代替。

“这孩子是很想父亲的,只是不愿意直接表露出来罢了。他是个很腼腆的孩子,若听说咱家要首次一起去旅行,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一家三口去旅行。好,一定办到!”

笠冈向妻子作出了承诺,同时也是对自己下了保证。

 

 

中津川发源于丹泽山区的雅比兹主峰,全长三十六点四公里,在厚木市域内与相模川汇流。它是相模川的一条支流。河面在爱甲郡清川村附近变窄,形成了溪谷。溪谷的中心在汇流点以东约一公里的石小屋桥附近。这里有许多家旅馆和饭店。

笠冈之所以看上中津川,是出于一种非常模糊的理由,这就是犯罪现场遗留的火柴盒上有“烹……中……”两个字,而“中”字可以猜想成“中津”。另外,导游册上介绍的那里的风味小吃,与被害者胃里残留的食物相同。

这次来义务调查,并没有寄予太大的期望。去中津溪谷要先乘小田线特快到本厚木。在本厚木换乘汽车去半原,再从半原沿溪谷边的小路逆流而行,徒步二十分钟便到了。从东京都内乘电车和汽车总共不用两小时,便已置身于浓绿与山的雄伟之中了。沿溪谷的小道宛如一条绿色的隧道。今天因为是星期天,溪谷的入口处禁止各种车辆驶入。

在途中水深流缓的地方,一伙年轻的外国人在戏水打闹。再溯流而上,一家旅馆映入眼帘。这家旅馆面向溪谷建在断崖之上,门前挂着一块招牌:山珍河鲜美味佳肴。因是星期天,有许多人是举家来此休闲的。笠冈打听有没有田螺这道菜,店家说这里已经多年不经营这道菜了,并告诉他:“你去桥畔的中津饭店看看,那里也许会有田螺。”笠冈又沿溪而行。夏日的骄阳透过茂盛的树叶洒下斑驳的阳光,溪谷两岸更加陡立,水流愈发湍急。

溪谷里荡漾着清新的空气,可笠冈的脸色却很难看。这并非是因为第一次探询就没有收获所致,而是前些日子治愈的胃病似乎又犯了。乘汽车的时候,胃就开始有些隐隐作痛,有一种像是往后背扩散的感觉。

阳光透过枝梢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笠冈,他感到头晕目眩,有些站不住,便面向溪谷坐在了路旁。

小憩了一会儿,疼痛减轻了一些。

笠冈按着痛处慢慢地站起来,不多久看见了溪谷左岸有几户人家。溪谷边的岸石上晃动着许多人影。溪水畔野炊的人们、戏水打闹的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伴着汩汩的水流在岩壁激起回声,一派明朗旖旎的景象。在这片房屋的深处架有一座精巧的水泥桥——石小屋桥,这里便是中津溪谷的中心部位。

面向溪谷并排坐落着五六家旅馆和饭店。旅馆的屋檐下放着水槽。里面游动着人工饲养的湖鳟鱼。厚木警察署在这里设有一所夏季警察派出所,但一个警察也没有见到,看来都外出巡逻去了。

第一家最大的饭店门前挂着“烹饪旅馆中津饭店”的招牌。笠冈看到上面镶嵌有火柴盒上残留的两个字,精神为之一振。

笠冈立即从中津饭店开始调查。这座建在溪谷崖边的饭店,坐在屋里便可将溪谷的全景尽收眼底。

饭店设有旅馆部和小吃部。一进大门就是陈列土特产品的装饰架。再往里是一个可以俯瞰溪谷的大厅,贴在墙壁上的菜单里写有凉拌田螺和红焖田螺。

然而,被害者进餐的时间推算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店里的人已记不清了。而且,正如笠冈所见,这个距东京都中心仅两小时距离的绿荫王国和溪谷别有洞天,吸引着许多的游客。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人们蜂拥而至,前来钓鱼、郊游。

凶犯与被害者会面的时间是在假日还是在平时呢?不得而知。在这茫茫的游客人海中,若要人回忆起两个月前对某位客人的印象(而此人又刻意掩饰了其特征),真是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笠冈也只能对这位特定人物说出些含含糊糊的特征:“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之间,来吃过蕨菜、紫菜、蘑菇、水芹、小米、生蕈等野菜,鳟鱼、嘉鱼、油香鱼等河鱼,以及荞麦、田螺。缺颗上门牙,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前部缺损,五六十岁的男性,至少有一人相伴。”

在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探询手段应该是被害者的照片,可笠冈却没有。因是业余调查,就连唯一的证据火柴盒也没有带来。就算带来了,那火柴盒经风吹雨淋早已面目皆非,也不会起多大作用。笠冈要来一盒中津饭店的火柴,大致看了一下,这是一种极为普通的馈赠火柴,到底与掉落在现场的火柴盒是否一致很难判断,唯一的线索就是被害者显著的身体特征。

没有什么事情浮现在店主的记忆中。“来我们店里的客人一般都点这几样菜。”店主对失望的笠冈抱歉地说。

笠冈并未期望能一下子就证实自己的猜想。可这次拖着病弱的身体,利用宝贵的假日来调查,这样的结果还是着实让他大失所望。

还有几家旅店,虽然设备比较差,但“被害者一行”也有可能去过这几家店里吃饭。

胃又痛了。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应该到石小屋桥一带所有的旅店、饭店去询问一下。

笠冈拖着受胃病和疲劳双重折磨的身躯,艰难地向下一家旅店走去。

一连询问了三家,结果却是徒劳的。另外,旅店之外的小吃店里是不经营田螺的。

田螺与中津溪谷的联系就这样断了吗?随着饥饿的来临,胃更加痛了。笠冈想吃点儿东西垫垫,也许能暂时减轻些胃痛。他在最后一家小吃店里吃了一碗荞麦炒面,据说这还是中津溪谷的特色小吃呢。

夕阳西下,落到溪谷对面的山峦背后去了,游玩的人们纷纷打点行装准备返回。笠冈吃罢荞麦面感到精神稍好了一些,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从岩石上飞流直下的溪水所溅起的水雾。绿色始终是那样浓郁,流水清澈见底,真是一日游玩休闲的绝好去处。等这次案子结束之后,一定带时子来,徒劳了一天的笠冈眼前突然浮现出妻子的面庞。以前在外地出差从来也没想起过她,笠冈不禁为自己心态的变化感到惊诧,以前我也是缺少体贴呀。

笠冈在碧澈的溪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忽然他觉得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在中津饭店被问询的那位中年妇女。

“啊,刑警先生,您在这儿,真是太好了。”见到了笠冈,她显出了放心的神色。

“什么事?”笠冈心里已有了某种预感。

她果然说:“我心里有点儿事想对您说。”

“心里有事,是什么事?”笠冈不由得大声问道。

“也许和您要了解的情况无关。”

“但说无妨。”有无关系,听了之后再作判断。

“六月二日下午四时左右,有两位男顾客来到本店,点的就是您刚才问的那些菜。”

“是不是有一人少颗上门牙,右手中指短一截呢?”

“菜是由另一位顾客点的。他始终背着我,所以没看清牙齿,可他右手戴着白手套。”

“戴着手套?”

“是的。因为他只是右手戴着手套,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他大概是受了伤。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是中指少了一截。”

“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

“是位看上去挺有派头的中年人,谈吐文雅,举止庄重。”

“你还记得他们的身材和装束的特征吗?”

“记不大清楚了,好像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西装。不过,给人的感觉是那位点菜的客人穿得考究一些。饭钱也是他付的。”

“那两个人是乘车来的吗?”

“我想大概是的。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我们这边是看不到的。”

笠冈吃荞麦面的小吃店最靠近桥,停车场就在桥边,就是说中津饭店在离停车场最远的位置上。

笠冈忖思着这个未确定犯人会不会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车子,而走到离停车场最远的中津饭店的。

“这么说,引起你注意的是其中一位客人右手戴着一只手套喽?”

“这是原因之一。那位客人还掉了眼镜。”

“眼镜?”

“是的。他们在三楼单间里吃饭,那位客人在眺望溪谷美景时不慎将眼镜掉了下去。他慌慌张张地下到溪涧,找了很长时间,可只找到了破碎的镜片,镜架好像落到了岩石当中找不到了。于是,同来的另一位客人说,反正镜片碎了,已经没有用了,我送你一副新的好了。那位戴手套的客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停止了寻找。”

“原来是这样。这为什么会引起你的注意呢?”

“同来的那位客人好像特别注意时间。在没找到眼镜要走的时候,那位戴手套的客人忘了拿走擦眼镜的布,他看到后就把它拿走了。他自己说眼镜已不能用了,不让人家找眼镜,他却把一块眼镜店白给的擦眼镜的布都带走了。我看这个人挺怪的。事后,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你说的很有用。那么眼镜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呢?”

笠冈忘记了胃痛。那位身着考究的客人之所以注意时间,很可能是他的杀人计划已迫在眉睫了。掉在岩石缝隙中的眼镜肯定不会被人拾走的。岩石在河床上,涨水时可能会被冲到下游去。

反之,擦眼镜的布上可能会印有眼镜店的店名,所以他为了以防万一,把日后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全部带走了。这与企图彻底隐匿被害者身份的做法是一致的。

“我带你去看看吧。”

“那太好了。”

“近来在梅雨季节涨了好几次水,我想可能已经找不到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看看吧。”

笠冈随女招待返回了中津饭店,这里已经没有客人了。

“他们是在这间包房里吃的饭。”

这是三楼的一间有六张席位的单间,窗口朝着溪谷。白天可提供给游客休息、用餐。夜晚可安排游客住宿。壁龛、梳妆台、矮桌等家具一应俱全。

“戴手套的客人靠着窗坐,另一位隔桌坐在他对面。”

女招待说明了一下他们当时的位置关系,坐在溪谷一边的人正好倚靠在窗框上。

“戴手套的客人就在那儿掉下眼镜的吗?”

“掉下去的时候我不在场。他们从三楼慌慌张张地下来,说是眼镜掉下去了,说着就向河滩跑去。”

“两个人一起下来的吗?”

“同来的那个人稍晚一些下来的。我也一起去帮他们找来着。可在那堆岩石周围,只找到了破碎的镜片,镜框怎么也找不到了。”女招待指着窗口正下方的岩石,那里是溪谷的河床,奇形怪状的岩石重重叠叠。为了能使旅馆紧靠河床,在楼房外砌了一道墙,高度有一楼屋顶那么高。可能是为了隔开河滩上游人的视线。

“镜片要是从这里掉到岩石上,肯定要报销的。”笠冈俯视着河床,喃喃自语道。

“到河滩上看看吧。”

“好的。”

一走下河滩,使人感到两岸更加陡峭,溪谷幽深,流水声震耳。这时太阳已隐入对岸的山背后去了,整个溪谷笼罩在阴影之中。

“镜片就碎落在这块岩石上。”

女招待指着一块被水冲刷成扁平的白色岩石。这是一块含有大量石英的闪绿岩。

“他们捡走镜片了吗?”

“没有,破碎的镜片还有什么用?”

“戴手套的男人是在找镜架吧?”

“只要找到镜架,配个镜片就行了。”

“那个同来的男人说镜片都碎了,镜架也没什么用了。他这才作罢,不再找了,是这样的吧?”

“看来他很喜欢那副镜架,显得很遗憾的样子,可到底还是没找到。”

“如果有的话,一定还在这一带的岩缝里。”

笠冈立即在这片岩石的缝隙中找了起来。

女招待劝说道:“都过这么久了,就算落在岩石缝里,也早就被水冲走了。”

“多谢您了,我再找找看,您先请回吧。”

笠冈道了谢,让她回去了。虽然知道此举是徒劳无功的,但是他仍不肯善罢甘休,从这个眼镜架上或许能查出被害者的身份呢。

覆盖着溪谷的阴霾越来越浓了,它预示着笠冈的寻找一无所获。不要说镜架,就连一小块眼镜碎片也没找到。两个多月,多少次水涨水落,那轻巧的镜架、小小的眼镜碎片早已荡然无存了。

笠冈确定自己的搜查徒劳后,一种极度的疲劳感向他袭来。这种疲劳感压得他全身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岩石上。就在这时,他感到胃部像针扎般的剧痛,迫使他佝偻着身子,顶住胃部,可胃就像在身体里翻了个儿似的疼痛难忍。他从来没感到过这样的剧烈疼痛。

笠冈呻吟着,乞求地向饭店一边望去,可偏巧一个人也没有,绝望的眼睛里只看到苍茫的夏日夕阳。“谁来救救我!”他想放声喊叫,可痛得发不出声来。

就在他痛得难以出声的时候,突然从他胃里涌出一些东西,就好像是凝固了的病魔从食道中逆流而出。

笠冈开始大量地吐血。血块喷射在岩石上,飞溅到周围的沙地和草丛里,染污了岩石和杂草。

剧痛几乎使笠冈失去知觉,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那镜架被跌落后的另一种可能。

 

 

“啊!有人倒在这里了。”

“哎呀,不得了,他吐血了。”

两个像是钓鱼的人,从溪谷里回来的途中发现了笠冈。他们一个人留下来照料笠冈,一个飞快地跑到中津饭店去求援,几个人闻讯赶来。其中正好有一位临时警备所的警官,大伙先把笠冈抬到中津饭店的一个房间内休息。因一时剧痛神志不清的笠冈很快恢复了意识,血和胃里的食物被吐得一干二净,反倒感到稍微舒服了一些。

笠冈向警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要叫医生来吧?”警官担心地说。吐在岩石上的血虽不是很多,但看上去也够怕人的。

“不,不必了,让我在这儿稍稍歇一会儿,马上就会好的。”

“你的脸色很难看。”

“不用担心,一会儿能给叫辆车来吗?”

“准备一辆我们署的警车吧。”

“大可不必,说实话我是利用业余时间来调查的,也没跟你们警署打招呼,太招摇了不好,请不必客气。”

笠冈谢绝了那位面善的派出所警官。他脸色不好是因为吐血的缘故,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笠冈现在才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最近妻子为什么突然变得温柔了。时子说什么听了他讲胃不舒服之后才意识到他在这个家里顶梁柱的重要性,但依她的性格,这点儿事是不足以化解她心里多年的积怨的。

时子是为了报复眼看着她父亲被杀而袖手旁观的笠冈才同他结婚的。她最近的温顺言行令人难以置信,特别是今早离家时,她还说想全家出去旅行,让人惊诧不已。

这一切都和此次病变有关系。自己绝不单单是得了胃炎,一定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对笠冈说是浅表性胃溃疡,可能事后又悄悄地叫妻子去了,告诉她笠冈得了不治之症,没准还忠告妻子说反正已经没救了,现在要像待客一样待他。

“我不久就要死去了。”笠冈十分绝望,心里一片灰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还能活多久呢?一年,不,也许只有半年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许更短。

这时他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笹野麻子投来的“懦夫”这句话。

“要就这样死去,结果一点儿也洗刷不了胆小鬼的恶名,对麻子也好,对时子也罢,自己始终欠着一笔债。我已无法偿还这笔人情债了。”

这是一个遗憾。身体出了毛病,但精神好像在体内深处燃烧着。“这笔债务纵然无法还清,也要尽力去偿还。”

要是就这么放弃的活,那不就等于向命运投降了吗?他涌上了一个念头:必须加紧干。

“我求您办件事。”笠冈对警官说。

“啊,什么事?”站在床边的警官凝视着他。

“这家饭店后面与河滩之间不是有道围墙吗?”

“是,有的。”

“请去查一下围墙内侧,或许在那儿能找到一副眼镜架。”

“眼镜架?”

“它可能是目前我们搜查案件的重要物证。开始我一直以为是掉到河滩上了,光在那一带找了,可现在觉得有可能落到墙头上之后被弹落到围墙内侧去了。对不起,只好请您去看看了。”

“我马上去查一下。”警官很爽快地去了。

“上面可能还留有指纹哪。”笠冈叮嘱了一句。

不一会儿,警官回来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所收获。

“找到了,是这个吧?”

他递过来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黑边镜架。右眼的镜片已经破碎了,而左眼的仍完好无损。笠冈放到眼前看了看,好像是副老花镜。

“我想可能是这副眼镜架,真没想到它会落在围墙里边。倒也是的,围墙就在那扇窗子的正下方,所以刚好落在墙头上,镜片碎了,一部分就会掉到河滩里,难怪在河滩里怎么找也找不着哪。”

女招待十分佩服笠冈的眼力。笠冈终于得到了可能是被害者遗物的东西。这副眼镜的尺寸与被害者的脸宽相符,如果上面再留有指纹的话,就很有可能查出被害者的身份。

笠冈感到自己是以吐血的代价换取了这副眼镜。现在对引出眼镜的田螺壳可以姑且不问了。

眼镜腿上留有右手大拇指的指纹,因它是落在围墙的内侧,避免了河水的浸洗,才侥幸地保留住了指纹。

被取样的指纹,立即被送入“全国犯罪搜查资料”系统查询。计算机输出的结果表明:栗山重治,六十岁,原籍神奈川县伊势原市沼目区18×号,现住国立市中2-3-9×号。

栗山三十一岁的时候因犯强奸未遂罪被判处一年六个月的徒刑。其后,又因强奸妇女,伤害他人被判过刑,身负三桩前科罪名。

眼镜的所有者是栗山重治。但目前尚无法断定他就是被害者,也无法判定他就是杀害松野泰造的那个“栗山”。

警方立即指示要更细致地调查栗山重治的身世。记录在案的地址已建成了住宅区,没有人知道栗山的消息。警方在栗山原籍的伊势原市政厅了解到栗山有过婚史。他于一九五三年五月结婚,一九五七年九月经法院判决离婚。现在,栗山的前妻田岛喜美子居住在静冈县的伊东市。

刑警立即飞往伊东市。田岛喜美子在市内经营着一家小饭店。她看上去有四十出头,体态丰满,虽未正式再婚,但估计背后有肯为她出钱的人。她一听到前夫栗山有被害之嫌,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栗山现在何处?你知道他的消息吗?”刑警单刀直入地问道。

“有关栗山的事我想也不愿意想。他在哪里,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分手后就彻底不和他来往了。”

“他也没来联系过你吗?”

“他不知在哪儿打听到我开店的消息,没皮没脸地来要过一次钱。我怕他总来,在门口把他骂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是在一九七〇年或一九七一年的夏天。”

“你和栗山为什么离婚呢?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

“必须得说吗?”

“因为你的前夫栗山先生有被害之嫌啊。”

“请不要对其他人讲,那人是性变态。”

“性变态?”

“这个男人只有把我捆起来并让我穿上鞋子,才能引起性欲。刚结婚时,他只是让我穿着长筒袜就行了,可后来渐渐显出了本性。最后,他把我吊起来用鞭子打,用火钳烫。再这么下去非让他折磨死不成,所以我就上诉法院离了婚。”

“你们没有小孩儿吗?”

“没生小孩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有了孩子,事情不就更复杂了吗?”

“恕我冒昧,打听一件事。栗山先生是否得过坏疽病?”

“得过。那是种叫什么伯格氏病的怪病,手指、脚趾都会烂掉。”

喜美子简单干脆地说出了刑警想要得到的答案。

“他是什么时候得的那种病?”

“那是结婚前的事,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在他三十二三岁时得的,据说还在T大附属医院接受了神经和手足手术。结婚后,他还常以伤口痛为借口,让我去俱乐部等地方干活儿,自己却游手好闲的。我如果回来晚点儿,他就骂我在外面放荡,狠狠地折磨我。那家伙不是个正常人。”

“栗山在得病之前是干什么的?”

“他这个人干什么都没有长性。结婚时在一家现已破产的证券公司工作,可不久他因私自挪用客户的存款,事情败露而被解雇了。后来又干过出租车司机、卡车司机、饭店的勤杂工、汽车推销员、小酒馆的看门人等,反正干什么都干不长,最后还得靠我挣钱来养活。他整天东游西逛的,这也是促使我们离婚的理由。跟这种人在一起生活,骨髓都要让他吸干了。”

“你知不知道他在证券公司工作之前是干什么的?”

栗山的前科都是在结婚前犯下的。有前科的他怎么能到证券公司工作呢?这是刑警想要了解的。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吹嘘自己是神奈川世代财主之后,一旦继承家产便会成为百万富豪。可结婚的时候,他们家里人一个也没来。婚后不久我才知道,他家哪里是什么世代财主,仅有一点儿土地还让不动产商骗走了,全家人连夜逃了出来。他只是为了和我结婚才信口胡吹罢了。栗山的虚荣心很强,总想一下子发个大财,还经常大言不惭地说要发大财了。即使是花我赚的钱,他和他那些游手好闲的朋友出去游逛,也是大肆挥霍,摆排场。我是被他的外表所欺骗,才傻乎乎地跟他结婚的。可是,他真的被杀了吗?”

看来喜美子在和栗山结婚时并不知道他犯过罪。

“你是否知道谁和栗山有怨仇吗?”

“他那种爱慕虚荣的性格,不知会在什么地方得罪人,可我并没有注意到。”

“他有特别亲密的人吗?”

“也许有些酒肉朋友,但我跟栗山的朋友没有来往。”

“那么,你知道有个叫松野泰造的人吗?”这是笠冈委托刑警询问的。

“松野?”

“以前淀桥警署的刑警,大约是二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此说来,那时我才十五六岁哪。”

“不,不是太太你,是他与栗山的关系。”

“对于栗山婚前的情况我一概不知。那人与栗山有什么关系?”

“噢,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这个问题刑警自己也不太感兴趣,就急忙打断了询问。

 

从喜美子那儿了解到栗山重治患过伯格氏病,接受过腹部两侧神经切除和两足小趾截肢手术,时间是一九四九年,与解剖的结果一致。

这是一种万分之一发病率的疑难病症,而且其发病时间也相吻合。笠冈拖着重病的身体查出的那个男子也有这种病历,也就可以说基本判明了被害者的身份。

这时候,笠冈正躺在病床上。医生诊断他是因为溃疡发作引起了胃穿孔,造成了胃大出血,并诱发腹膜炎,所以医生不仅为他做了手术,同时也给他输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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