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家当警察
一
我没有想到自已会成为一名警察。按照惯例,师范学院毕业生的前景本应该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也许我能成为一名桃李满天下的辛勤园丁,可现在却要拿起枪去面对那些并不轻松的面孔。
一九八九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岁月,不平凡时期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被轻易扔进遗忘的角落。那年七月,阳光明媚,刚刚师院毕业的我,怀着一种惊慌和喜悦交织的心情,把自已唯一的行李----一床棉被抛上一辆开往湘南沱城的粮运货车,搭车进了沱城县公安局的大门。
我意外地成了一名警察。
接收我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公安。我一时难以完全弄懂老公安带有浓厚地方色彩的方言,只好一个劲地点头。后来知道老公安就是县公安局的张教导员。那天的入警启蒙课我听得毕恭毕敬。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结束后,张教导员对我说:
“小赵,组织上安排你在刑侦队工作,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服从组织分配。”我将父亲教了不止十遍的这句话讲了出来。
就这样我与刑事侦查结缘,并且一见钟情如饥似渴相恋了五年。
刑警的特点是能短时间内品偿到酸甜苦辣的滋味。五年时间里我己记不清自已跟多少名犯罪嫌疑人有过“正面接触”了,这段曾经在我生命长河里激起过无数涟漪和浪花的日子,是如此令人心醉和难以忘怀。
在刑侦队上班的第一个月过去了,除了几起一般性盗窃案,并无重特大案件发生。说句实话,我心里盼望着能出大案,好看看场面,长长见识。
九月十八日上午,主管刑侦的钟副局长亲自找我谈话。他先询问了我的工作情况,然后严肃地说:
“石马镇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一阵喜悦涌上心头,长见识的机会来了!我立即回房带上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一头扎进早已待命的警车。
石马镇位于沱城县南垂,与两广交界,沱城是全省闻名的木材基地,石马镇处在木材外运咽喉的位置。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一行五人来到石马镇派出所。
石马镇派出所所长李镇山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李所长个子不高,但长得非常结实,黑黝黝的,象一座铁塔,典型的山里汉子形象。
钟副局长雷厉风行,我们还未坐稳,立即召集全所民警开会,
我与同行的侦察员张铁被安排负责一起重大盗窃案的扫尾追赃。
紧张的三天过去了,我同张铁顶着山上的太阳,在蜿延曲折的狭长山道上来回穿梭。纯朴善良的山民,重复着热情的接待,他们拿出数年前的腊肉,奉上陈年老酒,款待着我们。当然我们不会白吃,按政策规定,在山民家就餐必须付钱。山里人自然不肯收钱,趁好客的主人不注意,我们悄悄将钱压在碗底下,道谢下山。
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一个星期后,盗窃案扫尾工作圆满完成。
春节将至,局领导批准我回家过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
回家的感觉真好。父母已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了远方的客人,什么事也不让做。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着教科书上形容的那种“寄生虫”一样的生活。因为实在无所事事,便四处闲逛。会客访友,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到也逍遥快活。
二
沱城的春天温暖而宁静,清秀挺拔的山峰,碧绿的原野,波光盈盈的沱水河萦回曲绕,它夹带着山里汉子的吼声,盛满洗衣棒中的笑声欢快地流向远方。
九O年春,这是一个令沱城人民难忘的日子。三月一日,五十年代划出沱城县管辖的两乡一镇重新划归沱城。沱城人民一下增加了十四万同胞,喜悦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与此同时,沱城县公安局接收了这两乡一镇的十九名“三逃犯”厚厚的一摞案卷。
夏季来临。天空晴朗,太阳光的温暖化成了炎热与酷暑。整个夏天没有下一场雨,庄稼开始慢慢干枯。由于水利荒废,多年失修,旱情犹为严重。水,成了人们争夺的焦点,最后引发了一幕幕令人触目惊心的宗族大械斗。
这场大械斗中,蒋姓为主的沙湾村和唐姓为主的木生村各出动了三百多青壮劳力,动用了火枪火炮,历时一个月。
为了制止械斗,县里从公检法司等部门抽调二十人,组成两个调纠工作队进驻沙、木两村进行调解。我主动请缨,成了一名调纠队员。
调纠工作队认真调查取证,了解到械斗情况:沙湾村己有二人死亡,六人受伤。木生村己死了四人,伤了九人。
七月十四日,经请示地委、行署同意,报省委、省政府批准,沱城县委、县政府紧急集合政法干警和武装民兵四百六十人,收缴械斗双方的火抢土炮。仅仅一天的时间,我们就完成了任务。两村各留一百人维持秩序,其他兵马撤离“战场”。
两天后,县公检法司专案组分进入沙、木两村,我是专案组成员。
专案组廖组长是公安老预审股长,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办案经验。上案初期,械斗双方都不愿意提供真实情况。但我们意志坚强不懈努力,日夜不停连续作战,询问了130多名当事者和证人后,思路渐渐清晰,列出了双方械斗中起关键作用的人物名单,准备控制他们并开展下一步工作。突然接到消息说几个重点对象突然失踪,我们很沮丧,但老股长的话让我们一阵欣喜。他说,这说明我们路子对了。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我们张开网,开始一一捕捉。专案组夜以继日连续作战,很快,沙、木两村纠纷械斗的组织者、策划者和凶手相继落网。
专案工作结束,我重新回到刑侦队。
三
随着工作的递进,我的见识一点点增长。
在我们接手的十九名“三逃犯”案卷档案中有一名特殊人物,档案记载:汪忠伦,男,一九六二年四月出生,身高175厘米,汉族,初中文化,农民,国字脸,无明显识别特征。一九八0 年十二月因强奸罪被判刑十二年,一九八二年十月,汪趁一名监狱看守人员不备,将其杀死,成功脱逃,至今下落不明。据悉,此人会武术,擅长飞镖。
沱城的初冬并不十分寒冷,青山还是碧绿的,收割后的田野被重新种上了菜苗泛着翠嫩,温暖的阳光照在山涧泉水汇集而成的沱水河上泛起层层涟漪。
十二月初,线报得知汪忠伦已潜回铁桥镇,有时还住在自己家中。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亡命天涯的家伙在外娶了老婆还生了三个儿子。
围捕汪犯的行动选在一个阴雨天,主管刑侦工作的钟副局长亲自指挥。
夜幕降临,微风细雨凉凉地拂在二十几名匆忙夜行的刑警脸上。
凌晨二时,我们包围了汪犯住宅。一支由八名精兵强将组成的突击队严阵以待。汪犯住宅是一幢两层楼房,房间多,地形复杂,而且不知道疑犯睡在哪一间房里。钟副局长一声令下,八名突击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大门,冲进汪宅。冲在最前面的张铁和我,刚跨进门槛就被绊摔到在地上。原来汪的老婆就睡在大门旁边,从撞门声中惊醒的她抱住了我俩的脚。与此同时,只见一个似灵猫般敏捷的黑影窜上了二楼。后面的队员不等我们起来,情急之下踩着我与张铁的背脊直奔楼梯。黑影跃上窗台,回头就是一枪“砰”,子弹打在门框上。
“小心!有枪!”前面的队员提醒道,举枪犹豫了一下,黑影已从二楼飞身而下。
见有人从窗户跳下,不知是谁“砰”的一声,黑影不动了。我和张铁情急之下跃下窗台,我的运气差,踩在石子上崴伤了右脚,张铁直扑黑影。黑影突然蹦起来,直奔巷子的尽头。张铁端起82式微冲,“叭叭”,刚响两下,就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跃上两米多高的土墙翻身而出。一名大个子刑警,助跑后一脚蹭在围墙上想翻过去,由于用力过猛,将土砖砌成的围墙踹了个大窟洞,重重地摔在地上。待大伙爬过围堵,黑影己无踪迹。
事后,通过内线得知,当晚汪犯屁股上中两弹,躲藏在汪家村水沟的一块石板桥下,待我们的人马撤走后,忍痛连夜步行三十余里逃到一亲友家中。
我们分析汪犯中枪后不敢上医院治疗,伤口极有可能感染。且伤的是屁股,起坐不便,必须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后才能外逃。
于是,全局上下为搜捕汪犯全力出击。我们的人,还有为我们所用的人,遍布了沱城的每一个角落。
可恨的是狡猾猖狂的汪犯并没有因此外逃,反而放出口风,声称伤好后要纠集一伙亡命之徒,袭击几个地处偏僻警力不足的派出所。这让我们不由地揪心并捏了一把汗。
汪犯负伤逃走的第四天,有群众反映:本县井田乡石家村有一村民的亲戚,上山打猎时,不慎被装野兽的火铳误伤,正四处找草药医治,此人身高长像与汪忠伦相似。已经四天四夜没睡一个圄囹觉的刑警,听到这个消息,一下亢奋起来。
又是一个雨天,大雨后经过无数次践踏的泥路难以行走。
石家村有三百多名村民,被火统误伤的人到底是不是汪忠伦还是一个未知数。
白天进村会打草惊蛇,只有借着夜色行动。
太阳刚下山,三名熟悉石家村情况的侦察员悄悄地来到一位村干部家中。村干部十分爽快地接受了任务。为了掩护行动,公安局与电力部门商定,晚上九点钟,对井田乡石家村一带拉闸停电半小时。停电后,接受任务的村干部要一边叫骂“谁家又偷电用电炉煮猪食”,一边逐户查看,借机到有亲戚养伤的村民家打探虚实。
结果是:村干部没有见到受伤人,但打听到伤者的部位也是屁股。由此判断,伤者极有可能是汪忠伦。
信息传回局里,围剿大军立即冒雨开赴石家村。进村后才发现,已人去楼空。原来狡猾的汪犯在村干部查看时起了疑心,村干部前脚走,汪犯后脚就由亲戚背着出了大门。
汪忠伦又一次溜掉。
返回路上,几天的疲劳一下子袭来。雨中行驶的吉普车慢慢地减速停下。不知不觉中,车上的我们全部进入了梦乡。
追捕汪忠伦的行动因为缺乏线索而暂停。
四
临近春节,沱城下了一场二十年未遇的大雪。瑞雪兆丰年,沱城人的脸上因此增添了不少喜色。
局里按例批准我们几个外地来的单身汉休探亲假,回家过春节。回到家中才知道母亲病得很重。为了让儿子工作不分心,老人家一直瞒着,每次家信里总说自己身体很好,不必挂念。我的心沉沉的,很担心母亲的身体。
假期结束回到沱城后,才知道局里发生了很多事。张铁,在除夕之夜的一次追捕行动中,被一名逃犯持刀偷袭刺中下腹部,住进了县医院。我去看他时,这小子还挺乐观的,笑着说:“好悬,差点儿就断了我张家的香火了。”已多年没驾驶摩托车的张教导员,老夫撩发少年狂,心血来潮开摩托,结果年老眼花,一不小心摔断了左腿。日里万机的钟副局长,坐在新买的桑塔纳轿车里,撞上大东风货车,前额碰碎了坐驾挡风玻璃,却安然无恙。又一次发现了逃犯汪忠伦的踪迹,只是因为汪犯经常变换栖身之处,每处呆的时间太短,无法组织有效的围捕。
但汪忠伦这只丧家犬并没有因为被通缉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敲诈勒索,拦路抢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上级公安机关明确批示,要尽一切可能尽快将汪犯缉拿归案。
九月二十日,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正午十二点十分,太阳火辣辣的,我在局里食堂刚打好饭,突然响起了集合玲声。原来刑侦队接到线报:汪忠伦伙同几个狐朋狗友正在沱城城郊一家名叫月明楼的个体酒店喝酒。局机关所有民警迅速集结,李局长作了简单的战前动员,交待了注意事项,命令钟副局长现场指挥,然后斩钉截铁地一挥手:“出发。”
在知情人的指引下,我们将月明楼酒店团团围住。还没等我们疏散群众,忽然从酒店里冲出十几个人。大伙一时分不清哪些是酒客,哪些是歹徒,于是一拥而上,不分良莠全部拿下。我们几个负责守后围的见前面有情况立即跑过来,还没等我们搞清怎么回事,钟副局长大吼一声:“谁叫你们过来的?回去!”。
转身返回时,只见一个人影没命地在干涸的田野飞奔。不知谁喊了一声“汪忠伦跑了”。我们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扑了过去。我端着79式微冲跑在最前面,翻过一个小土包便是一片开阔地,只见汪忠伦象受惊的兔子,没命地往前赶。我抬高枪口“叭叭”鸣枪警告,汪犯没有回头,反手回敬一枪“叭”。这家伙气焰太嚣张了,我站定身子,将微冲端平,对准汪忠伦一梭子子弹扫过去。只见奔驰中的汪犯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一下。跑近一看,汪忠伦后脑中弹,弹头从前额飞出。死时双手各持一把短火药枪,腰上别着四把锋利的飞镖。
头号逃犯因拒捕被击毙,全局上下欢欣鼓舞。领导和同事用各种方式向我表示敬意。警察的祝贺总是肢体语言多,以至于我的两只肩膀被同志们友好的手拍得发痛。
因为击毙逃犯有功,上级给我记大功一次。
一九九四年春天,我调回家乡公安部门工作,沱城县公安局专门派了一辆警车送我。告别这些可亲的战友,心里真不好受。刑侦队的哥们放着鞭炮为我饯行,那场面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
警车穿越窄窄的街道,很快驶出了县城。车窗外,高山、原野渐渐淡去。我闭上眼睛,己听不到沱水的欢歌声。车子突然颠簸一下,装行李的铁桶响了一声。司机不好意思地说:“路不好。”我笑说没事。回头审视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床棉被,两铁桶日常生活用品,四纸箱书籍,欣然一笑。
人生也许真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只要用心去做,必将有所收获。
作者简介:胡洪波(笔名悠然),现供职于湖南省永州市公安局冷水滩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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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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