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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芙蓉杂志 作者:雷默

回到台下,杨洋仍旧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后是肖林的两个同事演讲他的事迹,那些声泪俱下的演说并没有实际的内容,他们更像请来煽动气氛的两个演员。讲演过去了很长时间,杨洋才发觉其中那个女同事就是她在洗手间碰的那个人。

杨洋低声跟旁边的政委说:“其实肖林就是个普通人,他肯定也想活着回来。”

政委尴尬地点点头,连声说是。

杨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走得太突然了,有些事没来得及处理好!”

政委惊讶地看着她,连忙说:“有难处跟我说,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会帮肖林完成好!”

杨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澄清没别的意思。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肖林缺点太多了,比如他常常酗酒,有一次回家后,洗澡洗着洗着就睡着了。”政委在一旁听得乐了起来,他说这才是鲜活的事迹,他又指了指台上的两个人,说他们领会不了。

就在追授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杨洋口袋中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是一只蛐蛐的叫声。这只蛐蛐的叫声先让台上的两个演说人员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然后大厅里变得安静,仿佛回到了乡间的田野。等大家回过神来,都开始纷纷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装饰起来的肃穆气氛迅速地瓦解开去。当众人得知是杨洋的手机在响时,那些脸色难看的人又勉强露出了笑容。

杨洋自己也说不明白,那天为什么把肖林的手机带了出来。而她之所以迟迟不肯接,是因为电话是安虹打来的。这个电话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并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它在那里一直响着,仿佛知道今天对于肖林来说是个特别重要的日子。政委提醒杨洋:“没关系,你出去接好了。”

杨洋跑到大厅外面,她满脸通红,大厅里的骚动在继续着,她手里紧紧地握着肖林的手机,却不知道怎么办好。

为什么安虹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杨洋看着安虹的名字在屏幕上亮着,电话的图形一直抖动着,像有只手在屏幕背后一直急促地敲打着。

是因为肖林消失了这么多天,她真的着急了?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地响着,杨洋只想把那个声音掐灭了,她胡乱地摁了一下,电话就通了。话筒里的声音虽然非常小,但杨洋却听到了比大厅里窃窃议论更嘈杂的声音。她把电话放到了耳朵旁边,听到一个惊慌的女人声音:“快来救我!”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更加慌乱的哭喊声,仿佛还有人群在奔跑,杂乱的脚步声像什么东西倒塌了。

安虹在电话里喊:“这里着大火了。”杨洋气喘吁吁地说:“那你赶紧打火警电话呀!”安虹在那头慌乱地回答:“我想不起来了,让肖林快来!”

杨洋跑回了报告厅,她把手机交给了政委,政委起初一愣,杨洋解释说有个地方着火了。政委显得很冷静,他很快记下了出事地点。

事后证实,这场震惊全市的火灾是杨洋最先接到求救电话的。等消防车开出大门时,火警值班室才接到第二个求助电话。

那天刮着很大的风,空气中干燥得能闻出柴火的味道。杨洋后来从电视上获悉,起火的是一幢重新装修的教师公寓楼,据说是外墙的泡沫材料引燃了整幢大楼。电视上的画面触目惊心,整个大楼被浓浓的黑烟包裹住,像个巨大的烟囱,那些装修用的脚手架和竹垫子在大火中纷纷倒塌下来。消防队员不时地从里面抬出人来,有的架着还能走,有的用担架,120急救车在大街上忙碌地穿梭着。

杨洋看着电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拨通了安虹的手机,手机一直通着,可是没有人接。到这时候,手机通着对杨洋来说也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她真担心安虹也躺在那些蒙着白布的担架上。

杨洋去那幢教师公寓楼已经是晚上了,现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附近的公路也已经被封锁起来。消防支队还有人在那里收拾残局,杨洋告诉他们,自己是肖林的妻子,马上有人认出了她,说这次火灾,杨洋立了一功,再晚一点可能还要死更多的人。杨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问伤员送去了哪个医院。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着,其实他们也不太清楚。后来又来了个宣传干事,他了解情况,说伤员各个医院都有,大部分被送到了烧伤科比较厉害的六院。

他们问杨洋了解这些干什么,杨洋说有个熟人住在这幢楼,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宣传干事问杨洋:“他叫什么名字?”杨洋犹豫了一下说:“安虹。”宣传干事说他会帮忙找找,找到了再打杨洋电话。杨洋说只要知道她在哪个医院就行,别的事也不用麻烦他们。

离开火灾现场,杨洋直接去了六院。六院有点偏僻,杨洋换乘了两辆公交车,才到达那里。进入医院的大门,杨洋就觉察到因为火灾的原因,这个医院跟往常有点不同了。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穿白大褂的人走路都带着小跑,过道里也躺满了受伤的人,还有很多捧着方便面的家属,这里俨然成了节假日的火车站。

杨洋站在人群里,突然变得有些茫然。她手上紧紧地攥着肖林的手机,在来六院的路上,她想象了无数遍,希望借着这个手机找到安虹。她几乎可以断定安虹的手机也有一模一样的铃声,只要拨通她的号码,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过去,就像对接头暗号一样,肯定可以把人找出来,但现在安虹淹没在了嘈杂的人群中,她怎么去寻找呢?

这时,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大门被豁然推开了,一辆手术担架车从里面推了出来,紧随其后是衣着污秽的医护人员,他们走得飞快。杨洋看到旁边有一些本来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他们迅速地围拢到担架车前,其中这些人中有一个教会的人,因为他穿着神职人员的服装,显得特别醒目。那些护士这时候脾气变得很大,她们在担架车前大声吆喝着大家让路。

担架车经过杨洋身旁的时候,杨洋看到躺在上面的人全身都绑满了绷带,只剩下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木乃伊。她仿佛还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担架车旁有人在哭泣。那个神父大约是来做临终关怀的工作,他一直低头跟伤者在说话,那些话听起来像耳语,连绵不断,却让人感到异常贴心和温暖。

杨洋看着他们经过自己身旁,然后远去,忽然间她的视觉出了问题,那群忙碌的人变得非常遥远,像蚂蚁般大小。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流泪了。她从人群中抽身而出,往医院外面走去。

就这样放弃了吗?杨洋问自己,她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如果安虹就是那个躺在担架车上的人,自己又如何去面对她呢?杨洋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衣服上,结起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六院的旁边就是一个教堂,大概是礼拜天,奇特的建筑外墙上亮着灯。杨洋经过那里的时候,看到教堂的大门紧闭着,但有摇曳的烛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她凑近前去往门缝里张望,发现里面坐满了人,那尊救苦救难的耶酥像清晰地摆放在最里面的高台上,他上身微微地向前倾着,慈悲地俯看着跟前的众多教徒。

虽然大门紧闭着,但里面神父引导众人忏悔的声音却通过扩音器缭绕在整个教堂的上空。那个来自空中,安静得能听出气息的声音,仿佛是神灵的指引,把杨洋带入到了另一个境界。她想到了肖林,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安虹,也想到了自己一年前,背着肖林跟同事一起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肖林知道这事吗?也许他知道,但是他没说出来……

杨洋倚靠在教堂前的石像旁,仿佛小时候躲进母亲的怀抱一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依赖感紧紧地包围住了她。午夜的街头,行人稀少,透过昏黄的路灯,她看到雨点像细沙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教堂的前面有条小河,杨洋走到了那条河旁边,她把肖林的手机卡卸了下来,然后朝空中一抛,那个小小的芯片在水面上划了一个小口,转眼水面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做完这件事后,杨洋仿佛完成了一桩隆重的使命,她在雨中张开了双臂,把自己的身体拉伸成了一张弓的形状。这时候,一辆红色的消防车从旁边呼啸着开过,那仿佛是一个老朋友,杨洋想伸出手去打个招呼,可是一眨眼,消防车就开远了。

 

芙蓉杂志1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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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雷默,原名俞云灿,浙江诸暨人,现居宁波。目前担任宁波《文学港》杂志编辑部主任、宁波市作协秘书长。2015年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奖。从2006年起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以中短篇小说为主。近些年,他陆续在《收获》、《十月》、《花城》、《上海文学》等十余家知名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五十多万字,出版了小说集《黑暗来临》、《气味》、《追火车的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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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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