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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芙蓉杂志 作者:雷默

杨洋把那个电话号码抄在了本子上,看着那一串数字,她在心里琢磨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究竟要不要跟她联系?

她知道肖林遇难的消息吗?

肖林这么多天没跟她联系,她会焦急吗?

杨洋又把肖林的手机拿了起来,看着屏幕,她又有些害怕,如果这时候,那个安虹打电话来,她该如何应对?她匆匆忙忙地摁下了关机按钮。但不久之后,她又重新开机了。她抓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努力地集中精神想这个问题,但最终发现自己走神走得非常厉害。

杨洋决定跟安虹联系是在一个星期以后。这一个星期以来,她每天都在想这个女人,猜测她的职业,想象她的身高,甚至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一个陌生女人,她偶尔也要停下来仔细地打量对方,想着会不会凑巧碰到的刚好是那个安虹?她挤在商场的人群里,走在马路的人行道上,留意着别人的谈话,期待着从谁的口中听到“安虹”这个名字。

让杨洋奇怪的是,之前安虹给肖林发过短信,但这个手机到了自己手上后,她仿佛嗅到了不对劲的气味,再也没有主动地联系过肖林。杨洋模仿肖林的口吻给她回了一条短信,大意是自己在救火过程中受伤了,刚从医院出来,这么多天没跟她联系,请她谅解。

发完短信,杨洋就把手机放回到了桌子上,她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手机在视线中保持着沉默,旁边的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足足过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动静。就在杨洋准备放弃等待时,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它在桌子上振动起来——安虹竟然直接拨电话过来了!

怎么办呢?电话一接,线索就断了!就在杨洋手足无措的时候,那奇特的铃声戛然而止。杨洋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她粗粗回忆了一下,发现铃声响的时间并不长,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女人,她懂得适可而止,甚至这个电话可能还带着恶作剧的意味。杨洋给她回过去一条短信,说:在家,不方便接电话!

安虹马上回了一条短信过来:素食主义者?

这条短信让杨洋愣了一会,她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络还这么费劲,这算暗语呢?还是安虹故意加密在考验她?素食主义者指的是什么呢?杨洋马上想到了他们的约会地点,她赶紧打开电脑,在餐饮网上搜索“素食主义者”,一共搜出了两个地点,是同一家素食餐饮店开的两个网点,而且菜的价格还挺贵的。

杨洋转念一想,觉得肖林吃素不太可能,自己每次做饭,少了鱼肉,肖林总有各种各样的怨言。难道安虹吃素吗?她又看了一眼那条短信,注意到了后面的那个问号,她突然意识到这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人给自己起的绰号?因为肖林曾经在家这么叫过自己,当时杨洋还有些得意,她说素食主义者长寿,肖林回了她一句:你干脆把性生活也戒了吧!杨洋说她巴不得,反正两个人也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为了那件事,两个人后来不仅拌嘴了,还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

想到这些,杨洋感到非常委屈,她恨不得直截了当地发一条短信过去,告诉安虹,肖林死了。但最终她还是决定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她回了一个字:嗯。

杨洋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安虹。她告诉自己,多一张愤怒的脸留存在脑海中,只会增加自己的烦恼。再说肖林也已经没了,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所有这些理由都说服不了自己那颗好奇心,她给安虹设计了无数张脸谱,有长发的,也有短发的,有瓜子形的脸,也有圆嘟嘟的脸,最难猜想的是眼睛,因为眼睛流露出来的是一个人的内心,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呢?杨洋唯一能肯定的是有限的五官拼接出的那些人都不是安虹。

杨洋记得好像在哪个画展上看过一幅画,那是一幅尺寸很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旗袍,有着非常流畅的线条,后背的两片肩胛骨又薄又陡峭,让人觉得那是一对退化的翅膀。女人专注于她面前的景色,落日的余晖略带着几份暮色,让人感到非常安详。当时杨洋就在猜想画中那个女人的容貌,但除了画家本人,谁也不可能猜出来。现在安虹的感觉跟这个画中的女人很相似,总觉得就在眼前,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神秘感。

安虹平时可能会戴墨镜,那墨镜肯定遮住她大半张脸,你凑近看了还能照出自己变形的头像来,这跟战场上士兵拿着武器没什么两样,一定要解除了她的武装!

“缴枪不杀!”杨洋比划了一个滑稽的动作,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稀稀拉拉的声音像极了满身疲惫的肖林。杨洋兴冲冲地打开门,看到母亲一脸疑惑的表情。

“怎么敲了这么久才开门?你在睡觉吗?”母亲换上拖鞋就往卧室里看棉被是否凌乱。

“大白天怎么可能睡觉!”杨洋不耐烦地回答。

“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来?”母亲把手中的袋子扬了起来,她说着走进了厨房间,放下其他的蔬菜以后,她又扒拉着一个塑料袋从厨房间出来了,“你来看看!”

塑料袋中是几只颜色青灰的小章鱼,这是杨洋最喜欢吃的东西。说实话,这会儿,再美味的东西摆在杨洋面前,也会失去它本来的诱惑,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杨洋还是表现出了夸张的表情。她笑着问:“你怎么弄到的?”

母亲脸上浮出了小菜一碟的表情,她说:“嘿嘿,直接从渔船上捞上来的哦!”母亲说完,就去找家里的电烤炉,那东西已经被杨洋收起来,放在了储物间。一听母亲要用,杨洋只好从储物间再把它翻了出来。

电烤炉因为长时间没用,有些地方已经结了锈。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铁砂皮,愣把它重新打磨得精光闪闪。母亲杀章鱼的手法很熟练,把墨汁放干净后,撕掉那张膜,又把眼睛和牙用剪刀剔除了。随后,她在电烤炉上铺一张铁丝网,把那张铁丝网烤得通体红亮,然后再把晾干的章鱼放上去烤。

香味迅速地弥漫开来,杨洋闻到那个味道,兴致被吊了起来,明显感觉到胃掌管了大脑。她凑近去看,发现那些小东西在铁丝网上“嗞嗞”地冒油,涂上去的作料分化成了细胞,被它们吸收进去,又渗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母亲,发现母亲喜形于色。

杨洋不得不承认,美食也是可以用来治疗心理创伤的。她吃着那些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身上的活力仿佛又回来了。母亲一直嚷着自己不想吃,杨洋却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塞到了母亲的嘴里,母亲一边笑,一边嚼,嚼到后来,眼里有了泪花。她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母亲说这话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杨洋还年轻,总不可能一直就这么守寡下去。气氛刹那间凝固了下来,杨洋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她说:“没考虑过。”

母亲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是一个陌生男人,她说:“你看看,妈妈的一个朋友介绍的,他也是丧偶,老婆死于白血病,大你三岁……”

“我看看。”杨洋很想打断母亲的话,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她只好用看照片的方式替代。从母亲手中接过照片的动作有点粗鲁,母亲显然感觉到了杨洋的情绪,她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不喜欢这个类型!”杨洋否定得轻而易举。

母亲耐心地说:“妈妈去看过这个人,跟肖林一样,人都老实的!”在母亲眼里,肖林最大的优点是本分老实,一直到肖林过世的时候,她还在念叨肖林老实。在她看来,如果精明的人,救火是不会争先恐后去危险的地方,肖林出意外就是伤在了他太实心眼。

而对于杨洋嫁给肖林,作为女人,她觉得杨洋是委屈的,这样的人往往不懂浪漫,不会讨女人欢心,而作为母亲,她又为杨洋感到欣慰,过日子不就图个踏实吗?可惜他的命实在太薄了,才过了这几年,就抛下她女儿走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杨洋盯着照片,回答得怒气四射。

母亲看到杨洋这么抵触,就不再说什么了。杨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伤害到了母亲,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她跟母亲解释说,现在肖林刚过世不久,谈这些事不太合适,别人看到也会说闲话的。

其实母亲担忧什么,杨洋都能想到。重新开始生活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只是她现在确实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下一段生活。她希望在重新开始前,能把现在的事情都做个了结,就像把过去的人和事打一个包袱,然后封存在一个空间里。

接下来的几天,杨洋一直想着该怎么跟安虹联系。她知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一旦哪里出了纰漏,很有可能让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如果安虹消失了,就跟天空中飞过一只鸟一样,根本没有痕迹可寻。

就在杨洋焦灼不已的时候,她又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肖林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的提示竟然是政委。她不明白,这些肖林的同事怎么也有这么奇怪的举动,明明知道肖林已经不在了,却还打他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政委就意识到杨洋会有这样的猜疑,他在电话里很激动,说:“我希望这个电话,肖林在天有灵,也能听到。民政厅追认他为烈士的批复下来了,明天上午九点在指挥大楼的报告厅举行仪式。”接到这个消息,杨洋一点也激动不起来,政委在电话里特意关照杨洋,一定要把肖林生前最帅气的军装带去。

第二天,杨洋去了消防支队,在四楼的报告厅过道里,她看到了政委和另一个同事猫着腰抬着一盆君子兰,他们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了过来。政委看到她就问:“这花你认识吗?”杨洋笑了一下说:“君子兰呀!”政委说:“我不是考你的意思,我是说,这花是肖林以前养的,他一直放在我办公室。”

政委这么一提醒,杨洋倒想起来了。在家里,其实杨洋比肖林更爱养花,阳台上,晾衣架外全部摆满了她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花。肖林总说杨洋养花是装饰性的,不是用心养。大部分花过一段时间就被养死了,杨洋会换一批新的上来。当年天热的时候,杨洋想把一盆行将枯萎的君子兰扔掉,被肖林拦下了,没想到这盆君子兰在肖林的精心呵护下长这么大了!橙色的花骨朵也从中间冒头了。

政委把那盆君子兰放到了报告厅的主席台上,他转身过来跟杨洋说:“惊讶吧?其实肖林是个心思很细的人!”说到这里,他又开始伤心起来,杨洋也感到自己的喉咙里有一股发涩的感觉在翻涌。

报告厅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一些重要的人在政委的引见下,都纷纷过来跟杨洋握手。杨洋在九点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偷偷地往后排看了一眼,刚进来时空荡荡的大厅一下子已经座无虚席,人海茫茫的规模让杨洋心里有了一些胆怯。

报告厅里一直响着雄壮的音乐,杨洋努力地回想着肖林从那场火灾中一去不回的事实,她想在那气氛中保持一份适当庄严而肃穆的心情,但她的脑海中常常会不自觉地跳出安虹的影子来。这个强烈的念头牵引着杨洋,让她不自觉地陷入到里面。杨洋觉得自己成了一头骆驼,各种各样的负重压在了身上,如果再来一根稻草,很有可能就把她压垮了。

她有些慌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时候,政委已经站在发言席上,试探着话筒的音量,看到杨洋从前排走了出来,他把到嘴边的开场白收了回去。全场的眼睛都看着杨洋,杨洋低着头,快到门口时,她小跑了几步,闪出了报告厅。

报告厅的左侧就是洗手间,她冲了进去,脸烧得有些厉害,突然有了呕吐的感觉。她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把冷水抹到脸上,刺剌剌的感觉让她好受了很多。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疯狂而显得有些乱糟糟。

这时候,一个女工作人员跑了过来,杨洋还以为她是来催她的,没想到她递了一张纸巾给杨洋。她问杨洋:“肖林是你丈夫吗?”杨洋含笑地点了点头,那个女工作人员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情,她说:“真不容易!”她似乎还想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杨洋匆忙地收拾了一下,提醒她该回去了,报告厅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女工作人员拍了拍杨洋的肩膀说:“放松点,没事!”

其实整个追授仪式搞得非常虚假,肖林一下子被塑造成了雕塑般的模样,被各种各样的人吹嘘得不食人间烟火。颁发烈士证书的是一个陌生人,他对杨洋说了一句实在的话,他说:“你辛苦了!”杨洋一手捧着证书,一手抱着肖林的衣服,转过身,面朝台下的时候,她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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