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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依西

来源:网投 作者:袁瑰秋

{题记}

 

新者自新 旧者自旧

知新不新 知旧不旧

洗尽繁华 野花吹放

——八指头陀

 

阳光下再没有新鲜的事,所以历史的河床总是层层叠叠,就如同这条名叫西关的长街。

一条古老的大街,一座古老的房子,一位名叫潘蝶梦的老人,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这条青石板、趟栊门、麻石巷模样的古老大街,是从清朝初年就沿袭下来的,300多年过去了,路面上变幻的身影和足印并没有多少增加或减少,都埋在下面了,下面分别层叠着明、宋、唐……直至秦汉时期的街市和城墙。

2200多年过去了,就这样足印重叠着足印,城墙叠加着城墙,城市越长越高,从海底长出长到高架桥,足印越埋越深,不增不减,热热闹闹……像这样层层叠叠,不变的足音与繁华只在固有的一片土地上长高的城市,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其实已经很少,除了广州,还有亚历山大和罗马……

1

清晨的广州,长堤珠江岸边。

高耸入云的粤海关大钟悠然鸣响。

    钟声沿着珠江沿岸一路向西,历史地标性的建筑:粤海关大楼-南方大厦-爱群大厦-邮政博物馆……老广州特有的印记像一枚枚被串联起来的珍珠,沿着珠江次第展开……穿越西关,穿越恩宁路一字排开的骑楼,最后沿着一道道古旧的麻石巷,定格在八和会馆——粤剧艺人的精神祖屋——两扇的高阔柏木大门之上,大门之上印有粤剧名伶扮相;

     大门吱呀一声开,一个粤剧的古老世界让台上台下的遗老遗少们沉浸其间,与台上正在演出的《客途秋恨》那凄美深沉的南音同频共振,丝丝入扣…… 

唱词: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今日天各一方,孤舟沉寂,晚景良天。

你睇斜阳照住那对双飞燕,我独倚门窗思悄然。

耳畔听得秋声梧桐叶,又只见平桥衰柳锁寒烟,

处景更添懊怨,怀人愁对月花园。

你是幽兰不肯受污泥染,又怕贼人来犯你月中仙。

日落云归玉化烟,我宁愿同埋白骨伴姐妆前。

或死后得成连理枝,好过生时常在奈何天……

但愿慈航法力行方便,杨枝甘露救出火坑莲。

想到此情欲把嫦娥问,无奈枫林月色昏。

远望楼台人影近,莫非相逢一位月下魂

……

    人群中,身着月白色宽松旗袍的潘梦蝶缓缓起身,仙姿鹤立,悄然告辞。

望着潘梦蝶出尘入世的身影,人群中传来交集之声。 

    甲:这位,看这通身的气派,应该就是潘先生了?

    乙:是啊,她就是潘蝶梦,西关大屋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西关小姐,曾经风华绝代的潘家大小姐;

    丙:潘家?就是传说中的二百年前的全球最富的西关人家“潘卢伍叶”四大家族里的潘家?!四大家,家家富可敌国,伍家曾经是全球排行的首富,潘家当年的戏园子比现在的荔湾湖还大;

    甲:帝国“十三行”啊,大清王朝的一场旧梦……书上说,当年十三行被烧的时候,那堆得山一样金银,全化作了白花花的银水流进了珠江啊……

    丁:潘家还有后人住在西关吗?不是说都流落在海外吗?……

2

    每天清晨,粤海关的钟声一响,潘梦蝶就醒来,她从来不戴表,钟声再远,她都能听见。去年中秋节前两天,钟声突然不见了,她在床上莫名地醒不来了,派出所的小马说,大钟坏了正在修……她又莫名地精神起来了。

30年前,她和丈夫客居海外,那个城市也有一枚大笨钟,和珠江岸边这枚出自同一个钟表世家之手,对她而言,钟声和她的心跳一样,只是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时光闪回。

30年前的一个下午, 海外一华侨民宅。

    报纸上一则关于“西关大屋保护区”呼吁保护和整饰的报道,让久居海外的潘蝶梦夫妇动了心。夫妻一生漂泊,膝下无子的晚景,让她思归——

    木鱼声声,梵音响起:色相本来空,菩提何有种?

    佛堂前,她虔诚跪拜,两眼澄明。

    青烟缭绕中,佛龛前礼佛的苹果幻作了小山一样的“煎堆”、米花等,那是小时候家族祭祖时必备的年货,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周遭分明是马蹄、莲角清香的味道……一切都是儿时的光景,叶落归根啊,这是血脉的呼唤。

归去,归去,肉身再无一丝挂碍……

就这样,1987年深秋,随着一片片黄叶空中起舞,飞机划过长空,降落于广州白云国际机场。

别梦依稀,年近古稀的潘蝶梦夫妇走出舷窗。凝望着陌生的大地,蝶梦面色如玉,双目含泪……

3

    长长的麻石巷上,潘蝶梦蠕蠕而行,形单影只。

    一丛丛鸡蛋花在巷口灿然开着,紫荆花、簕杜鹃,次第从古老的院墙里探出倩影,白玉兰的香气飘散在巷子里,荒草和野花也在古老大屋的屋宇上肆意地生长着;

    一个刚从巷口买回姜花的少女,脚下一双随意的木屐,叩击着古老的青石板;

潘蝶梦出神地站住,思绪瞬间回到了儿时——还是这条小巷,青石板带着雨气,雨气中袅袅走过放学回家的少女蝶梦,迷人的脚踝上是撩人的木屐,那木屐的声声,惊醒榕树上正在探出头来的嫩叶;

    听完粤剧,赶在中午前去巷尾六婆的档口,吃一碗“六婆云吞面”,是她与六婆多年的约定,不为别的,只为彼此看一看,彼此都还活着;

    六婆像鸡仔一样瘦弱的身体半歪在藤椅上,但手还算麻利地包着云吞,说:听完戏了?

    蝶梦:是啊,你的手好些了,又包得动云吞了?

    六婆:你还吃得动,我就包得动,60多年不动窝,全靠这双手……

    店里正在收钱的小姑娘插话:奶奶,是70年,报纸上说您70年如一日,专做一件事,您首创的“六婆云吞面”是西关小吃的头牌;

     蝶梦喝着虾壳煲出来的鲜美面汤喃喃自语:她,可不是只会做云吞面的人…….六婆的娘可是身怀绝技的西关厨娘,她做的杏仁糊真是天下美味,她轻易不出手,只有家里来了贵客,她才上灶……

4

    这条麻石巷,她走了几十年,估计该到尽头了。

    不久前,她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月夜的旷野里,一只藏无可藏的银蛇托梦于她——归去归去,不如归去——木鱼声声,梵音响起:色相本来空,菩提何有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相似的梦,30年前她客居海外时也曾出现过,于是才有了他们叶落归根,魂归老屋;

    这些年,她吃斋念佛,只求心性如一,一切随缘,该放下的似乎都放下了……

然而,眼下却有这桩心事总也放不下,她今年88岁了,这祖传的古老大屋,在她百年之后,托付谁家?……

    正寻思着,社区民警马思鹏匆忙拦住了她……

5

    算起来,28岁的社区民警马思鹏该是潘梦蝶眼下最信赖的人。

    记得3年前,一脸青葱的马思鹏走进这古老大屋社区的时候,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顺眼——

    首先是警务室就建在她的眼前,她对这种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冷血建筑”,一向缺乏好感,但话又说回来,有了这个近邻,她每日站在二楼上除了看“景”,又可以看“警”了——

    居委会进进出出的妇女,小马管谁都叫“姐姐”,仿佛他是“宝哥哥”一样,还差点把她也叫“姐”;

    小马先是发给她一个小哨子、一个大喇叭,说是防盗报警用,她觉得这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跟着,小马又捣腾出一个“简易报警器”,首先在她家窗台上试验,结果当晚被老鼠撞翻,吓得猫都躲起来;

    接着,小马又研发了“一键式报警器”,在社区推广,这下他火了,连香港警方都来学习参观……但她还是没有理会,不知道这鬼马孩子还会倒腾出什么新花花来……

    让这个小警察最不堪的一幕,她也看见过——

6

时光闪回两年前的一个下午,警务室里居民大会召开中。

会议由居委会的治保主任欧叔主持,马思鹏在台上讲述:

    “我们西关大屋是个老社区,门口有全国最大的中药和茶叶批发市场,交通四通八达,造成了目前盗抢高发,昨晚我们巡逻时,有居民告诉我:现在是连个水桶都不敢放在门口;还说,有的老居民已经悄悄搬走了……这让我很难受,几天几夜睡不着……思来想去,今天把大家请来共同想办法,西关大屋是我们共同的家啊,我们不能眼看着这古老大屋变烂屋不是?!”

    众人很冷淡:“你有什么好主意?说出来!我们听听!”

    思鹏:“办法肯定有,但大家一定要齐心!”

    众人依然冷淡……

    思鹏:“我们的办法,一是围闭管理;一是视频监控。社区10条街9条巷子,全围闭,装视频,全覆盖……该加高围墙的加高围墙,该加装大门的加装大门,现在的问题是资金,目前……”

    虾仔:反对!我反对!

    虾仔带头反对。38岁的虾仔,在古玩一条街开了一个铜铺,也兼营废旧回收,他还有一个身份:潘梦蝶前保姆之子。

    虾仔显然是有备而来:“第一,搞什么围闭这是破坏风水!第二,装什么大门,这是扰乱我们的生活,以前抬脚就能出去喝个粥水买个咸煎饼回来,现在要兜一个大圈才能出去,第三,我没钱……”

    旁边的人跟着附和:“是喔,我也没钱……”

    旁人:是喔,虾仔说的也有道理,以后散步的地方都没有了哦……

    众人一哄而散,思鹏的女徒弟,刚刚来报道的新警察陈雪飞,难受得当场哭起来……

    向来就是笑脸迎人、从不见他愁苦过的马思鹏,那一刻尴尬而心酸的模样,让站在楼上看景的潘蝶梦,一时间心疼起来,话说回来,其实这个孩子身上具备的一些优点,甚至是有点让她吃惊的:

    首先,思鹏爱洁净,闻鸡起舞,拳不离手;再是辛苦熬夜,头发和皮鞋总是闪亮的;警服穿在他身上别提多精神;这样的气质和相貌,让人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从粤北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村孩子;

    再有,思鹏有佛心,认准的事不怕难;开始那么多人反对他,现在谁不说他好——附近的柔济医院,进行现代化改造,淘汰下来一批铸铁的门窗,其实都是宝贝,这家医院是中国第一家西医院,为当初传教士所建,铸铁的工艺来自德国,现已失传;这些锈迹斑斑的门窗,被小马找的人重新油漆焊接,最后全部用在了西关大屋古老社区的围敝管理上,让古老的大屋有了一件统一的古色古香的外衣,他们压根没有想到的,这个如此年轻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眼光;

    而且,每一扇门,他都自己调试,有一天下雨,他突然指挥安装的师傅,把大门开闭的方向反过来,说社区老人多,如果门朝下坡方向开,下雨天容易摔跤……

更何况,马思鹏还救过她的命,那年粤海关钟声不响的那个中秋夜,她不知昏迷多久了,是思鹏掐着人中将她唤醒……

而且就是那天,思鹏在她的床边安装了他的“一键式报警器”,嘱咐她:婆婆,以后有事就按下这个红色的键,旁边的绿灯一亮,就表明我收到了,我就会过来……

7

    马思鹏迎面拦住潘蝶梦的瞬间,她险些“石化”——

    思鹏:“婆婆!总算找到您了,幸亏您不在家,家里失火了!”

    潘梦蝶最怕的就是火。

    这倒不是因为她属蛇,火是她今生最残忍的一场噩梦——

    1938年,广州沦陷,日本人放的那场大火,让家国瞬间变成焦土,至爱亲人竟成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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