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二(鸭绿江畔手艺人)
二、大陈
那年7月下旬,临江市一家三口灭门惨案发生时,陈建军已经从小陈变成大陈,在全地区刑侦技术领域也小有名气了。
勘查完现场,陈建军带领几个弟兄及时对现场进行了封闭,心里却还在思考着嫌疑人的动机。
现场除了血腥,没有给案件定性提供更多的信息。
不出所料,案情分析会上,各小组汇报完毕,在如何定性上侦查员们产生了巨大分歧。有的说情杀,有的说仇杀,有的说侵财杀人,还有的认为是雇凶杀人。因为男主人生前曾任林业检查站站长,查扣过许多非法倒卖木材的人,所以最后的结论,大家都比较倾向于报复杀人。
散会后,各路人马围绕着被害人曾经的工作内容展开了紧张的摸排。
临江市地处中朝边界的鸭绿江边,白山市最南端。这起灭门惨案,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临江市最大的一起恶性杀人案,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给社会一个交代,势必影响边界地区的稳定。
陈建军回到办公室,分析会上兄弟们的争吵声还在耳畔响着。
仇杀?有多大仇呢?
他盯着实验台上的那双白胶鞋。这双鞋提取自厨房,厨房外面是阳台;嫌疑人就是从阳台进入的,这鞋显然是嫌疑人遗留在现场的。而临江市城里喜欢穿这种鞋的,绝大多数是蹬三轮车的人。如果嫌疑人是个三轮车夫的话,更有可能是先侵财,被发现后才演变成抢劫杀人,这样才能更好地解释这双鞋为什么留在了现场,嫌疑人为什么光脚逃跑。
陈建军拿起毛笔,练了一页大楷,待心情平复下来,又心平气和地理了一遍思路,克制住去和大队长理论的冲动。
这时的大陈已不是当年的小陈了。何况这又是上下关注的恶性大案,一旦干扰了领导们的正确思路,将破案工作引入了歧途,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建军不动声色,叫上两个徒弟,回到刚刚封闭的现场。
被害人的鲜血将凝未凝,仍然散发着强烈的血腥气味。次卧床边一大摊,这是十来岁那个孩子的;客厅次卧门前,更大一摊是男主人的;客厅屋门口那摊,是女主人的。
“你俩谁走一遍?”
两个徒弟没明白陈建军的意思,面面相觑,对望一眼后又瞅瞅师父。
“勘查现场的过程,就是还原现场的过程。到了现场,有时要学演员,我们要把自己变成作案人。这样,我们才能把现场准确还原。”
两个徒弟似懂非懂,点点头。
陈建军从厨房开始,边走边说。
“从厨房出来,先到次卧,正翻找东西,惊醒了小孩子,孩子边惊叫,边从床上跳下来,被惊慌中的嫌疑人一刀杀死。男主人听到孩子的叫喊,从主卧跑过来,在客厅次卧门口和嫌疑人撞上,两人打斗,被嫌疑人杀死。这时女主人也冲上来,想从后面抓住跑到门口的嫌疑人,被嫌疑人反身刺死。嫌疑人打开屋门光着脚逃跑,根本顾不上进来时脱在厨房里的鞋了。”
陈建军穿着塑料鞋套,尽量躲着地上的大片血迹,把嫌疑人进屋后的经过模拟了一遍。
“所以说,这个案件的仇杀定性,是错误的。”
一个徒弟终于明白过来。
“是的,肯定不是仇杀。”
“那咋办?”
“复查现场!”
大半天时间,陈建军又带领俩徒弟将现场仔细勘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包括嫌疑人进入的阳台,铝合金窗框、玻璃、瓷砖窗台上,均没留下任何痕迹。
师徒三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陈建军准备最后再模拟一下嫌疑人就撤。他从阳台窗户进入时开始,站在窗台上,一米八的大个子摇摇晃晃,徒弟不断地提醒他,千万别摔下去。下窗台时,陈建军有些吃力,他想声音要绝对小,动作一定要轻,才不会被发现。那么,跳下来是绝不可能的,两只手必须有可靠的抓手。如果有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应该抓哪里呢?最省事的地方,就是这面墙上的小吊柜了。
陈建军右手搭到吊柜上缘,白手套上沾了一层灰。他下到地面时,混沌的头脑中倏然划过一道亮光。
陈建军急忙让徒弟搬来个凳子。吊柜上面,一层厚厚的灰上留下了两处痕迹。一处是方才自己留下的,另一处呢?假如是犯罪嫌疑人的,从位置判断,他应该比自己至少矮十厘米。
刷碳精粉,提取,一枚新鲜的指纹终于呈现在师徒三人面前。
“这应该是右手食指或中指的指纹。”
为了稳妥,陈建军又和被害人的指纹做了初步比对,排除后才向队长和局长报告。
“刚才复检,又从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指纹,应该是嫌疑人的。”陈建军平静地说。
“真的假的?”大队长将信将疑。
局长拿着这枚指纹,面露欣喜。
无疑,这枚珍贵的指纹,让所有参战人员在迷茫困顿中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大陈,请说说你的意见!”
局长一反常态,语调格外温柔多情,还特别用了一个“请”字,这让陈建军听起来十分受用。
“我的意见是,原来的工作可以继续往前推进,再增加力量。结合那双鞋,我建议增加的力量以排查蹬三轮车的人为主。”
可是大批的指纹捺印回来,经过初步比对都被排除了。
眼瞅着两天三夜快要过去了,案件仍然毫无进展,局长又把桌子擂得山响。一组组回来汇报的弟兄们个个愁眉苦脸,噤若寒蝉。
陈建军没再关注外面的动静。他带领技术团队的兄弟们把临江林业公安局指纹库、临江大湖煤矿公安科指纹库、临江大粟子铁矿公安科指纹库资料都借了过来,加上本局指纹库的资料,紧张地比对着,恨不得每个人都长出三头六臂。
“搞案子,只要决心下定了,就要一查到底,坚持不下去时,再咬咬牙,也许下一秒钟,案子的转机就来了!”
陈建军望着大家熬得通红的双眼,不断地给弟兄们鼓劲儿打气。
“师父,吃碗面,休息一下吧!”
徒弟泡好了方便面,又递过来一根火腿肠。
陈建军抬起头,发现天已大亮。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瀑,晃得人两眼直冒金星。
陈建军扭头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已是8月1日早上6点多了。他咬开火腿肠皮:“也好,权当寿面了。”
徒弟没听明白:“那我再给你端一碗?”
陈建军朝沙发上看了一眼,他的另两位高徒正东倒西歪在那儿眯觉。
“把这两个懒小子叫起来一起吃,吃完好干活。重点给我盯着右手食指、中指。”
门口,侦查员王金发、杨坤探了一下头,悄悄走进来,把几张指纹卡放在陈建军桌子上。
“你哥俩挺积极啊,大早晨就下去了!”
“陈哥,别提了,昨夜回来正赶上局头儿骂人。我俩吓得溜一边去了。”
“就是,傻子才往前凑呢。回屋里歇会儿再说,可一眯瞪天就亮了。”
“可不,要不昨天半夜就给你送来了。保密啊陈哥,让队长知道我俩偷懒,又得多挨一次骂。”
陈建军端着方便面向两位示意了一下,眼睛不由得瞟了一眼桌上刚捺回来的指纹。他突然扔下方便面,抓起了放大镜。
“等等,你哥俩先等一下!”
斗形纹,逆螺,这里有一个桥,这里也有一个桥,这里有一个眼,这里也有一个眼,两个眼对上了,一个棒也对上了!
陈建军欣喜若狂,心脏在胸膛里欢快地扑腾着。
他抬起头来,瞅了瞅实验台上的毛笔和字帖,他想自己是否应该去练几个字,冷静一下。
最后,陈建军还是一个一个统计起来。两枚指纹吻合的特征点,竟然达到了十五处。
陈建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瞅着王金发、杨坤说:“两位老弟运气不错啊!我得恭喜你们了!”
破案指挥部的领导们像捧着两枚宝贝。
指纹传看了一圈,局长平静地问:“大陈,你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百!”陈建军的回答也很平静。
白山市局指纹鉴定专家的结论也很快做出。
抓捕、审讯、指认现场,临江市局正式向社会宣布:案件告破。
那天,正是陈建军的生日。
庆功宴上,他生平第一次喝醉了,拉着几个徒弟一遍又一遍地说:“咱是手艺人的后代,不能丢了手艺啊!说什么也不能丢了手艺,你说是不!”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