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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刑警二(鸭绿江畔手艺人)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李春良

早晨,肆虐一夜的风雪停了,白色覆盖了一切,阳光在雪地上闪闪烁烁跳跃着,晃得人眼睛有些疼。几名警察,蹚着厚厚的积雪,艰难行进着。

雪地、旷野、孤树,离地不高的树杈上吊着一个女人。

警察们走到树下。刑侦组长卢云生急忙领着小陈和协警小张拍照、画图、勘查现场。零下三十来度的天气,几个人一顿忙活,等把硬挺挺的女人放下来,他们冻得直跺脚。

卢组长仔细察看后,说:“应该是自杀。”

所长瞪他一眼:“证据?”

小陈哆哆嗦嗦地翻遍女人的衣兜,什么也没有。这时,只见他眯了一下眼睛,说:“还应该有一个。”

“什么?”所长急了。

“你说什么?”卢组长更急。

此时的卢组长正站在雪坡上,他心中一急,脚下一崴,身体便换了姿势,狗熊一样骨碌下十几米的雪坡。

雪坡下,卢组长突然像撞见了鬼,声嘶力竭地颤抖着喊:“手……一只人手,快……快来!”

大家迅速滑下山坡,拉起卢组长,接着,在雪地里挖出一具男尸。男尸已面目全非。

小陈从男尸衣兜里翻出一封遗书。

“吞电雷管,自杀,殉情。”

所长瞪着小陈:“还有没有?”

“没有了!”

“真没了?”

“这回真没了。”

第二天,所务会上,所长的大眼珠子盯了小陈足有一分钟:“说说吧,你咋知道还有一个?”

小陈眯一下眼,说:“那荒郊野外,又黑灯瞎火的,一个年轻女人,吓也吓死了!自己想死,到哪儿不行?”

“行!小陈,你小子,是块干刑技的材料!”

一、小陈

就这样,小陈干起了刑侦技术活儿。他整天拎着个小箱子,跟在师父后面问这问那。后来离开师父单挑,一群年轻人又围着他叫师父。小陈——陈建军自己都没想到,会在刑侦技术领域一干就这么多年,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小陈就变成了大陈、老陈。到现在,队里的年轻人都亲切地称呼他老陈头儿了。

在临江市公安局刑侦技术室那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我见到了陈建军。

高个儿,长脸,有些稀疏的头发白了许多。镜片后,一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微眯一下,陷入沉思。如果去了眼镜,他沉默寡言的神态,与日本影星高仓健倒有几分相似。身后不大的书柜里,摆着一套鲁迅全集,另一边是全国公安“百佳刑警”奖杯、证书和大红绶带。桌前的实验台上,搁着几张水写字帖、砚台、毛笔。

第一印象,他不像个刑警。可经验提醒我,在警界,不能被表象迷惑,越是高手,越会隐藏自己。

果然,聊起刑事技术,陈建军一反沉默寡言的神态,没有讲他破的一系列大案要案,而是讲起了自己的父亲。

“我父亲是钣金工,六级。六级你知道吗?这个工种的最高级别就是六级。松江河林业局的六级钣金工,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大国工匠吧。做一把小锡壶,他老人家啥都不用,就用一小锤,敲出来就像车床车的一样光滑平整。现在说是工匠精神,精益求精,其实就是不丢手艺呗。我大哥、二哥,一个六级钣金工,一个八级钳工,也都是最高的。到了我,警察,刑事技术,也算是技术工种吧。咱子承父业,手艺人的后代,也不能丢了手艺啊!是不?”

陈建军一个反问,停止了讲述。

一个负责刑事技术的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六级钣金工的后代,自称警察堆里的手艺人。

我有些蒙。

先不管他子承父业的说法是否贴切,我只想快一点儿知道他是怎么不丢手艺的。

陈建军上的是劳改警校,学的是监管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了白山市三岔子区一个基层派出所。对于刑侦破案、刑事技术,他刚开始是一窍不通。那次在男女殉情现场,也许是手艺人的遗传基因,他多问了自己几个为什么,便让所长从此对他刮目相看,有意往刑事技术方面培养他。他也乐得多学一门手艺,逮着机会便到处拜师求教。他牢记着父亲常跟他说的那句话,艺多不压身。

其实,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刑事技术都不算是好活儿。平日默默无闻,来了案件,压力山大。不管白天晚上,有了现场就得去勘查,还要经常和死人打交道。如果是高度腐败的尸体,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多少天都在口腔鼻腔里打转转,让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所以许多人干个几年就都调走了。

陈建军曾经带过的徒弟,现在有当所长的,当大队长的,当教导员的,还有离开公安系统当了乡镇长的。只有他,一干三十多年,把自己从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干成了华发早生的老头儿。

“谁叫咱喜欢呢?唉,手艺人,没办法!”

陈建军晃了晃脑袋,眯起眼睛,终于言归正传。

陈建军调来临江那年,大家还叫他小陈。当时三岔子公安局刑侦技术没编了,否则他不会调来临江。可竟有人说,他是来走后门镀金的。

陈建军听了,冷着脸一言不发,愤愤地想,走后门不去大城市反倒往边境线的大山沟里钻?转念一想,又心平气和了。谁让咱喜欢呢?谁让自己是手艺人呢?

不久,案子来了。

入室盗窃,撬门别锁,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那时的临江,还有大片的平房住宅区,作案者大白天趁家中无人,撬开门,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像回自己家。有时饿了,先饱餐一顿,再席卷而去。

几个小蟊贼干点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活儿,这些看起来普通的案件没有引起刑警的特别关注。可是,一个月下来,陈建军一统计,竟让数字吓了一跳。

作案者以三四天一起的匀速节奏,从从容容地一路开偷。

然后,陈建军和同事们拎着勘查箱跟在后面,一个现场接一个现场地看,倒有几分替作案者打扫战场、收拾残局的意思。

更让陈建军吃惊的是,十几起案件作案者,没在现场给陈建军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陈建军仔细梳理一下思路,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个报告。

“队长,我看干这活儿的不像小蟊贼。”

“说说看。”

“以往,越普通越小的案件,嫌疑人越不注意掩藏自己,给我们留下的现场信息很多。可这十几起现场,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活儿整得像个老手,好像是同一伙人干的。”

“嗯,有点儿道理。你啥意思?”

“并案,咱临江没那么多小偷。”

“证据?”

“虽然嫌疑人有时门,有时窗,有时前面,有时后面,可手段都一样,撬。”

“就这?”

“就这。还有,我凭感觉。”

队长使劲儿瞪了陈建军一眼,然后竟咧开大嘴笑了一下。

“去吧,小陈,把你的现场勘查好。”

陈建军站着没动,说:“我感觉,这是一个人干的。顶多外面还有一个望风的。”

“小伙子,凭你感觉就并案?一个人,一家伙,十几起入室盗窃,限期破案,局长那老家伙还不把咱们刑警逼死?”

再坚持,队长恐怕就要拍桌子了。

陈建军急忙退出来。

当时,他还不能理解队长的工作策略。他继续拎起勘查箱,跟在作案人后面打扫着战场。

可是不久,局长还是知道了。

不是陈建军告的密,而是小偷越偷胆越大。刑警们在东城蹲坑守候,加强巡逻,他就挪到西城;刑警们到西城,他又跑到北城。又是十几起案件做下来,临江城里人心惶惶,群众议论纷纷,指责抱怨朝着公安局汹涌而来。

局长跟刑侦副局长拍着桌子,要求限期破案。副局长指着大队长、教导员的鼻子,重复了一遍。大队长、教导员又白睖着眼睛给副大队长和中队长们开会,就这样一级一级训下来。轮到陈建军时,他和两个同甘共苦的兄弟,只能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

“限期破案,说得轻巧。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大海捞针,咋个捞法?”

“现场,从现场捞,早晚有一天,嫌疑人会在现场留下信息。”陈建军嘴上说得坚决,其实心里也没底。

限期破案,这回他真的感到了压力。全队上下瞅着队长、教导员瞪得通红的眼睛,走起路来都格外小心。连内勤也不得不做出忙碌的样子,平日里几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故意绷起严肃的脸,尽量躲着领导。

可是,陈建军躲不开。

“小陈,今上午的现场有新发现没有?”

“小陈,你们现场搞得到底细不细呀?”

“小陈,刑事技术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

大队长的话越来越难听。每叫一声小陈,陈建军的心就扑腾一阵子。

“现场搞得到底细不细?”小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作案人继续着老鼠戏猫的游戏。大队的兄弟们一个个瞪着通红的眼睛疲于奔命。

陈建军再勘查现场,更加认真仔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漏下任何细节,回到队里,又悄悄地把自己独自关在屋里,戴上手套翻开前些天的卷宗,对现场提取的材料、暂扣的物品再进行一次梳理分析研判。

终于,一沓彩色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清楚记得这个案子的失主,是对年轻夫妻。他们的这沓照片和钱一起散放在抽屉里。当时他要暂扣这些照片时,小夫妻还颇有些不解。

“钱和照片散乱地放在抽屉里。”陈建军嘴里嘟囔着,把照片放入抽屉里,关上,又拉开。

“突然看见了这么多钱,那得多高兴啊!”陈建军又嘟囔了一句。

他把自己兜里的所有钞票掏出来和照片混放在一起,关上抽屉,又突然拉开。

陈建军望着照片和钱,眼前一亮。他急忙把照片摊在桌上,拿指纹刷蘸银粉一张张刷起来。

有几张照片边缘,出现了几枚残缺的指纹。

陈建军拿放大镜看了一下,推断可能是这对年轻夫妻欣赏照片时留下的。

等他刷到最后这一张,一枚比较完整的指纹在照片正中间出现了。

陈建军一阵狂喜。反复放大察看比对,他确认这是一枚第三者的指纹。急忙和失主联系,取了他们的指纹进行比对后,陈建军的判断得到了证实。

嫌疑人绝对不是雏儿。陈建军坚信自己的判断,他开始按时间由近及远,在资料库里一个一个地比对指纹。

这期间,小偷一直没闲着,还是东城西城的交替着作案。

“第三十起了!”

“三十一起了!”

“三十二起了!”

会上,大队长挨了局长训,仍旧边敲着桌子,边大呼小叫。

陈建军出完现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张张翻看指纹卡。那时不像现在,没有电脑辅助,全靠人的一双眼睛。

陈建军一枚枚地进行比对着。饿了泡桶方便面,困了偎沙发上眯一会儿,一个月来,他已忘记了白天黑夜。

这天早晨,困得实在不行了,他拿起毛笔,开始练写字。练字是陈建军多年来摸索出的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的方法。

果然,几个字写完,陈建军再拿起指纹卡时,方才还心烦意乱的情绪没有了。放大镜下,那一条条杂乱无章的枯燥纹路,化作了一道道七拐八扭的迷宫,总有一条引导着他拨云见日到达真相的殿堂。

看完这几张就睡了,实在太困了!陈建军自语着又拿起一张。

“箕形纹,开口朝向右侧,一定是右手的;也可能是反箕,不,肯定不是反箕。”陈建军昏昏沉沉地默念着,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他急忙拿起样本纹仔细对比,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十几个特征点都相同。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大队长办公室。

大队长刚撂下电话,红眼扒叉地瞪着陈建军:“今天倒挺迅速!走吧,第三十六起,刚报来!”

“队长,你不用去了,我也不用去了,让他们去吧!”

“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是谁干的了。冯强,男,29岁,临江市人,几年前就因入室盗窃被处理过。”

大队长瞅着这个新调来的年轻人,将信将疑。

好在上级刑侦支队很快给出了结论,陈建军的比对无误。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小偷很快落网,又交代出一个在外面把门望风的同伙。闹得人心惶惶的三十六起系列盗窃案,就这样让陈建军给破了。

大队长高兴啊,把陈建军叫到办公室。

“小陈,咋整这么好!哪天开大会给大伙说道说道?”

“没啥!咱是手艺人后代啊,不能丢了手艺!”

大队长皱皱眉头:“啥手艺不手艺的,咱是警察,又不是木匠瓦匠打柜子和稀泥。我让你整具体点儿!”

“整具体点儿?看到那么多钱在抽屉里谁不高兴?可那钱和照片混在一起,戴着手套不好拿呀!要是你,备不住一高兴也得把手套摘了!”

“嗯?”

“不是你,我是说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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