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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刑警二(襄警“教授”周明让)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蒋海云

火车站无头女尸

黑底胸罩和黑T恤衫翻卷在乳房上方。裤带裂开,黑色短裤、蓝色内裤损坏。赤裸的躯干上,一道创口上起锁骨下至会阴纵向划开,另一道创口拦腰而走长达45厘米。触目惊心的“十”字交叉伤,凶残的开膛破肚,冰冷的肠管溢出体外。两条手臂伤痕累累。大腿、脚踝多处砍伤,皮开肉绽,森白的骨头若隐若现。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是一具无头女尸。

1

襄州区刑警大队杨大队冲着周明让扬扬眉,意思是咋样,没说错吧?

上午8点30分,正是他一通电话打给周明让:“教授,业务来了。大业务!”

的确是大业务。不光反映在案件中心现场,警戒线外,乌泱泱的围观者像躁动的蜂群。举在半空的手机,正将愈演愈烈的躁动及现场状况通过网络铺天盖地向外播散。恐怖很快就会笼罩整座城,然后……

周明让没时间纠结这个“然后”。他当然明白这样一起恶性案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和严重后果。他更明白对于一线办案人员来说,与其陷入无谓的想象把自己搞成热锅上的蚂蚁,不如排除干扰,集中精力尽快破案。

只有案件告破,才是唯一让“然后”没有然后的办法。

“开工。”周明让手一挥,现场勘查迅速铺开。

案发现场位于襄阳市襄州区航空路襄阳东站进口西侧的空地上,向北300米是襄阳东站主楼,南距航空路不过40米,是广告牌为罪犯提供了犯罪空间。尸体东可见长约30米的拖拉痕迹,沿途遗落有两只黑色拖鞋、一只黄色发卡、一张一元纸币、耳机线、雨伞和白色手机充电器……地上的血泊、草坪和广告牌上大量的喷溅血,令拖拽、砍杀的凶残场景犹在眼前。

现场情况大致摸清,市局大案队张副大队叫了声:“教授……”

周明让一抬眼:“怎么,急啦?”

“不急是假的。说说。说说。”

“头还没找到,说什么?”

“头……等头找到得啥时候?”

周明让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尸体:“死者的头是被硬砍掉的。身体其他部位的砍伤力度极大,却很杂乱。说明什么?”

“有分尸意图,没分尸经验。”

“躯干伤止于剖腹,内脏拉出体外,却没带走,又说明什么?”

张副大队略作停顿,说:“麻烦。”

“没错。从现场情况看,尸体处理缺少计划性,符合临时起意激情杀人的特点。分尸反映两种心理:仇视和隐藏。因为缺乏经验,嫌疑人低估了分尸的难度,以失败告终。剖腹虽然容易,可带着血淋淋的人体器官到处跑,无论如何都是个大麻烦,哪怕是有夜色保护。既然做不到完全的毁尸灭迹,弄走内脏除了惹麻烦,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其实弄走人头同样会惹麻烦,但这是隐藏死者身份的唯一办法,再麻烦也得弄。怎么弄?打车、坐公交不现实。”

张副大队说:“也不是非打车、坐车不可。”

“自驾?如果有机动车,就不存在移尸困难了。嫌疑人完全可以将尸体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场所,慢慢‘享受’分尸的快感。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另外,从现场情况看,我推断,嫌疑人的文化程度不高,从事底层体力劳动的可能性极大,应该不具备自驾条件。骑自行车?不完全排除。不过,法医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21点至23点之间。这个时间,带着人头在马路上长途骑行的风险有多大?别忘了,分尸这么大动作,嫌疑人身上肯定沾带不少血。尽快摆脱风险是人的本能反应,所以我分析……”周明让说话时,目光始终处于搜索状态。

这时,尸体西侧五米、广告牌缺口处的血迹进入了他的视线。

“头不会‘跑’太远。”说毕,周明让快步走到血迹前,俯身观察血迹形态。

“滴落血!走。”周明让站起身,率先通过广告牌缺口。

航空路和广告牌之间的土路上,断断续续的滴落血,在周明让探照灯般的目力下一滴一滴串联了起来。一条运动轨迹逐渐呈现,将侦查小组引领至距离中心现场以西300米外的小树林。

树叶哗哗作响,似夏风哭诉。血染的塑料袋,一颗女性人头,变形的脸,破损的五官,似睁非睁的眼睑,板结的头发上,别着一只跟中心现场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黄发卡。

都是办大案的,死者样态见得多了,然而乍一见这样一颗离断的人头,还是让人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一名分局的年轻警员跑一边干呕去了。

“教授就是教授。”张副大队不无兴奋地说。

无怪他兴奋,半小时内找到死者的头,可谓战果辉煌。

周明让通知在中心现场提取物证的技术队火速分拨力量来小树林固定证据。之后,他一面部署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犯罪嫌疑人的逃匿线索;一面打电话到警犬大队,调用警犬。很快,警犬大队郭副大队带着一条血迹犬和一条气味犬赶到现场。

两条警犬“上线”,大家精神倍增。这要能顺藤摸瓜,保不齐案子就嘁哧喀嚓破了。

随着两条警犬几次错误定位,大家皱起了眉头。

现实不是传奇,警犬不是神犬。地处闹市,车多、人杂,尤其是嗅源不明,种种不利因素制约了两条警犬的判别力,导致追踪一再误入歧途。

“靠人眼。”周明让果断下令。说完,他便低头朝东走去。

张副大队一愣,想提醒周明让注意方向,嘴张一半又闭上了。教授绝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张副大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周明让在最近一处血迹前蹲了下来,看了一会儿移向下一处,当他移动到第三处时,嘀咕说:“不对。”

张副大队说:“没错。就是滴落血。”

“方向。”

“方向也没错,人头都找到了。”

“你仔细看这几滴,再看这几滴。”

“怎么啦?”

张副大队尚未搞清状况,周明让已经起身快步向前走去。他时停时看时走,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回到中心现场,并越过了中心现场,继续东行。

当东侧第一处滴落血出现时,张副大队暗自为周明让叫好。这样的路面条件,倘使不具备精湛的专业水平、严密的逻辑和敏锐的观察力,或者不能摆脱惯性思维的影响,都绝难发现滴落血的方向差别。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围绕小树林南西北三个方向的扩大搜索一无所获。原来嫌疑人丢弃人头后,选择了原路返回的逃跑路线。

东行一小段后,滴落血再次消失。10米、20米、50米……周明让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要不再往前走走?”张副大队试探性地问。

周明让没吱声,放眼四顾。

张副大队侧脸看郭副大队,郭副大队摇了摇头,随即对两条警犬抬右手至第三纽扣,五指伸开手心向左。聪明的警犬立马悄无声息地正面坐定,生怕打扰周教授思考似的。

“过去。”周明让突然说。

三人两犬一起横穿航空路,来到与航空路垂直的水泥路上。路不宽,路西是“温哥华1792”一期小区,路东是正处于兴建的“温哥华1792”四期工地。走着走着,两条警犬猛地蹿了出去。牵着警犬的郭副大队跑到了前面,不多会儿,扭头冲周明让和张副大队喊:“有了。”

两条警犬围着新发现的滴落血兴奋吠叫。

“不错。”赶上来的周明让一边说着,一边分别摸了摸它们的头以示奖励。

张副大队说:“我以为不会再有血迹了。”

“为什么?”周明让问。

“凝固啊。”张副大队回答。

“该凝的早凝了。关键是有不该凝的。”周明让说。

“啥意思?”

“自己琢磨去。”

张副大队翻眼想了想,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咱们得再快点儿。”周明让说完,拔腿向前走去。

一直没言声的郭副大队这时忍不住了,问张副大队道:“教授到底啥意思?”

“自己琢磨去。”张副大队说。

“成心是吧?”

张副大队笑了:“教授的意思是,这血不是死者的。”

“嗯?哦——懂了。”

断断续续的滴落血一路向南,一直延伸到“温哥华1792”四期工地2号门。门东是清洁池,池北砖地上有被水浸泡过的可疑斑迹。看到清洁池东北角的自来水管,周明让意识到血迹指引将就此终结。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位于清洁池东南20米外的简易工棚。

三人正在观察可疑斑迹,突然有人问:“你们看啥呢?”

来人40来岁,个头儿一米七二上下,中等胖瘦,穿衣打扮像工地上干活儿的。

没等周明让说话,来人又开口了:“看血呢吧?不用看了,血是我流的。”

三人的第一反应是看警犬,两条警犬没有明确反应。

周明让起身:“你干什么的?”

“在这儿干活的,做钢筋笼。”

“叫啥名?”

“熊小峰。”

“你说血是你的。伤在哪儿?”

“手。”熊小峰说着,伸出缠着创可贴的左手拇指,“我这两天不舒服,吃不下饭,买了两盒葡萄糖喝,不小心割破了手。”

“什么时候伤的?”

“昨天。”

“打开来看看。”

熊小峰很配合,揭开了创可贴。伤口位于拇指指甲下缘,直线形,深及骨面。

周明让看罢,心里一咯噔,脸上却风平浪静。他若无其事地说:“伤得不轻。葡萄糖哪儿买的?”

“洪山头卫生站。”

“瓶子还能找到吧?”

熊小峰连连点头:“能能。”

“带我们的人去找找瓶子好吧?走个程序。谢谢理解。”

“没问题。”

周明让用眼神示意郭副大队。郭副大队会意,笑着对熊小峰说:“那咱们走。”

周明让支开熊小峰有两个目的:其一,核实葡萄糖一事的真伪;其二,方便找其他人取证。

熊小峰一离开,周明让立即对张副大队说:“马上派人去洪山头社区卫生服务站核实。”

“这家伙有问题?”张副大队问。

“定论尚早。不过瓶口造成的伤应为弧线形,他的伤是直线形。”周明让说。

“明白。”

张副大队打电话的当口,周明让找到了工地老板。老板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做饭师傅早晨说,他妈的也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把好好的菜刀砍得豁豁牙牙的,没法使了,让他赶紧买把新的。

“菜刀在哪儿?”周明让急问。

“厨房。”老板答。

“马上带我们去。”

厨房案板上,躺着一把卷刃、豁口的菜刀。菜刀上看不到血迹。可肉眼看不到不等于没有。固定好证据后,周明让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指挥部调人调车,一个打给郭副大队。

“你只听,别说话。”

郭副大队“嗯”了一声。

“盯牢你身边的家伙!我们马上到。”音量不高,力道却很足。

郭副大队马上明白了教授的意思。他挂了手机,不动声色地向熊小峰身边靠了靠。

人、车迅速到位。时间不到11点,中心现场及第二现场那边的物证提取尚未结束,周明让这边已经锁定了第一犯罪嫌疑人。

带走熊小峰的过程波澜不惊。熊小峰的平静倒叫周明让颇感意外。

2

当天审讯,熊小峰情绪平稳。他不回避案发当晚到过火车站,目的是乘凉,坚决否认杀人。

洪山头社区卫生服务站的监控显示:2014年8月1日7点30分前后,熊小峰的确在服务站购买过两盒葡萄糖和四张创可贴。与此同时,被害人身份得以核实:杨亚萍,汉族,襄阳市襄州区古驿镇金王村人,生前在张湾镇新大品酒店上班。工作是其小姨介绍的,杨亚萍也一直住在小姨家。7月31日,即案发当晚,杨亚萍给小姨发短信,说晚上要参加同学生日宴会。杨亚萍的师父证实,看到过杨亚萍手机上的一条短信——我现在上火车了,大概当晚10点到,到时你有时间来接我吗?另一个同事证实,杨亚萍曾向她打听去东站乘几路公交车,说是去接一个从十堰来的朋友。案发当晚21点,两人一起下班,杨亚萍跟她借了五元零钱坐车,并说路上还要取钱,晚上请朋友吃饭。

办案人员查到了案发当晚杨亚萍在ATM机上的查账记录,但并未取款。话单显示,案发前杨亚萍跟一个十堰的手机通过话。最后一次通话时间为21点30分。该机主的身份很快摸清,尚大伟,十堰人。案发当日19点许乘火车从十堰到襄阳。抵达站为襄阳站,而非襄阳东站,当晚入住襄阳市一家酒店,次日乘火车返回十堰。

尚大伟跟杨亚萍的死有没有关系?电话里说了什么?技侦没能找到被害人手机的下落。人抓错了吗?

周明让点燃香烟,陷入沉思。

熊小峰到服务站购买过两盒葡萄糖不假,但他还同时购买了四张创可贴。未卜先知?显然不合逻辑。葡萄糖是受伤后买的!目的不言而喻。

逐一梳理手头掌握的情况,思路渐渐厘清,周明让坚信:人没抓错!而且遇上的是个“硬茬儿”。

审讯第二天,面对步步为营的讯问,熊小峰改口在火车站乘凉时,看到被害人被一高个儿男青年强行拖到广告牌后,并摁倒在地。他估计自己打不过男青年,便返回工地取来菜刀,像甩飞刀一样把菜刀甩向正在行凶的男青年。

审讯结束,张副大队说:“这他妈家伙,还成小李飞刀加见义勇为好市民了。”

审讯第三天,市局DNA鉴定完成。尸体旁、中心现场、小树林、中心现场至小树林沿途及人头上提取的大量物证上均检出死者和熊小峰的混合DNA。中心现场以东、水泥路、“温哥华1792”四期工地检到的DNA为熊小峰所留。

对于现场为何留有其血迹的讯问,熊小峰无法自圆其说。但他异乎寻常地冷静,完全无视自己的漏洞百出,咬死没杀人。

审讯第四天,熊小峰上来就改口说,一共扔了两次刀。第一次没砍到高个儿男青年,他捡回来又扔了第二次。这期间他的手可能受伤了,所以现场流有他的血迹。狡猾的家伙肯定整宿没睡,杜撰了一套新词。

当晚,送往公安部的菜刀和乳头擦拭物的鉴定结果回来了。

审讯第五天,一开始,周明让绝口不提公安部检出的DNA结果,而是先封死熊小峰从未接触过死者的说法。

成功封死后,周明让突然问:“既然你从未接触过死者,那死者乳房上怎么会检到你的东西?”

熊小峰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愣了足足十分钟。

第一次,他紧张了。十分钟后,熊小峰咽了口口水说:“我不知道。”

拿不到口供,审讯陷入万难之境。

这时,派去摸排熊小峰生活背景的办案人员带回一条爆炸性信息:熊小峰是性无能者!确切地说,是有性欲而无性能力,每次都靠在老婆身上施暴发泄行事不成的愤怒。

周明让结合新信息和几天来的审讯情况,连夜对熊小峰的心理作出新的分析评估。这家伙不同于一般的罪犯,其内心肮脏且自卑,极度仇视女性,举证、戳谎对其毫无作用,必须调整审讯方式,采用强攻,直指其身体生理缺陷,打垮其气焰。

审讯第六天,讯问按照周明让的既定方案展开。

熊小峰的防线被一步步击垮。在被戳中软肋后,他彻底大发作,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对张副大队大叫:“疯子!你个疯子!比我还疯!”

接着,他又对杨副大队怒吼:“你就是神经病!”

发泄完,熊小峰喘着粗气瘫软在椅子上。

审讯第七天,熊小峰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2014年7月31日,他在火车站乘凉时,遇到被害人。被害人热辣的衣着撩拨得他百爪挠心。趁四下无人,他将被害人拖拽到广告牌后施以强奸,并凶残地掐死了被害人。被害人的手机被他扔在了航空路,再没有什么比让来往车辆将这只响个没完的破东西碾碎轧烂更解恨的了。然后,他回工地取刀,对死者施以分尸。分尸不成,遂将人头扔进了小树林。自认为万事大吉后,他带刀返回了工地,对刀和沾满血迹的衣服进行反复清洗。

对尚大伟的调查证实,几年前一起在南方打工时,尚大伟曾与被害人有过交往,后分手。案发当日,两人约好在襄阳见面叙旧,因理解错误,杨亚萍错跑到了襄阳东站。电话联络后,尚大伟搭乘出租赶往东站,却没有见到杨亚萍。尚大伟满心愤懑,以为杨亚萍故意耍他,岂知一切过往都已随死亡的突然降临化作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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