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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刑警二(襄警“教授”周明让)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蒋海云

有黑暗的地方,会有光。

——作者题记

“教授”是襄阳警界对周明让独一无二的尊称。

1986年参警,执教湖北省警校,从事刑侦教学与研究19年,带过的学生遍布湖北警界,这番经历担得起“教授”的名号。可单凭这些经历,还远不足以领受独一无二的荣光。

这份荣光,更多地源于周明让从学校调至刑警支队大案队后的屡建奇功。

“红衣少女案”

强烈的血腥味直冲脑顶,小女孩一阵心慌,轻轻喊了声“妈妈”。没有回应。屋子里静得可怕。下午5点,深秋的夕阳早早开始撤离,使得整个屋子处于昏暗中。

“妈妈!”小女孩又叫了一声,抬脚往北卧室走。她的脚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每挪一步都累出一层冷汗。血腥味越来越浓。小女孩挪到北卧室门口,大片大片的红烙疼了她的眼睛。小女孩开始发抖,当看到烙得通红的被子和露在被子外纷乱的头发时,她像遭遇飓风袭击的细弱小树,弯折在地。“啊——啊——”凄厉的叫喊一声接一声从房门传出……

1

2007年11月13日下午15点至17点,襄城区集锦巷独栋楼703室发生命案。女死者身中十三刀,颈部几乎被割断,右半侧脸翻起,眼镜镜架被砍弯,歪在已经不能称其为脸的脸上。

这是周明让从警校调至襄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大案队一年多侦办的一起重大要案。

白天发案以盗窃案居多,结合案发现场特点及被害人身上的抵抗伤和威逼伤,周明让做出此案为入室盗窃转杀人的初步推断。

以案发时间为参照,查找有无同类案,结果是:有。

辖区派出所所长反馈:11月8日,距集锦巷南200米远某小区的住户吴嘉怡来所报案称,下午3点多有一男子敲门,自称自来水公司职员,上门检查水压。男子装模作样检查了一番后,突然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匕首、绳子和透明胶带,威逼、捆绑被害人,并抢走一部手机和一条项链。该犯罪嫌疑人离开后不久,再次回到吴嘉怡家。

周明让问:“去而复返?”

所长说:“是。”

“干什么?”

“聊天。”

简直闻所未闻。

周明让决意亲自走访“11·8案”的当事人吴嘉怡。

2

“嘘——别喊。”男子用匕首抵着吴嘉怡的脖子说。

咿呀学语的小婴孩对危险浑然不觉,好奇地盯着寒光闪闪的匕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吴嘉怡赶紧搂回女儿的小手,对男子说:“有话好说,我不喊,不喊。”

“我不想杀人,只要钱。”

“我……我老公在外地打工,我又没工作,带着两个孩子住,哪来的钱?”

“没钱可不行。”男子语气森冷。

“手机,手机行吗?还有条项链,你拿去。”

“很好。”男子说着,竟冲小婴孩友好地笑了起来,似乎并不着急拿手机和项链。

吴嘉怡头皮发麻,慌忙说:“都在卧室,我带你去拿。”

匕首尖上的力度替男子下达了命令。吴嘉怡带着他来到卧室。

看到东西,男子警告:“别动。”他挪开匕首,将手机和项链装进黑皮包,而后盯着吴嘉怡,一步步倒退出卧室。只是一眨眼,他又踅回来:“我得把你绑起来,免得你报案。”

“不报,不报,我保证。”

“不行。”

“我抱着孩子呢,孩子这么小。”吴嘉怡哀求。

男子看了看吴嘉怡怀里吸吮手指的小婴孩,示意吴嘉怡坐到床上,很“人性”地用绳子将吴嘉怡和孩子绑在一起,又拿胶带缠住吴嘉怡的双腿,而后拽开被子将母女蒙头盖住。

吴嘉怡急了,担心孩子被捂死,拼命蹬开被子:“你这个人,要啥给你啥,为什么还要伤害我们?”

男子没有因为吴嘉怡的“冒犯”生气,也没有走的意思,他坐了下来。

日影从3点多移到5点,男子就这么坐着,跟吴嘉怡聊天。准确地说,是他提供嘴巴,吴嘉怡提供耳朵。

吴嘉怡不明白这个“怪物”究竟想干什么,终于忍不住哀求:“我女儿快下学了。你走吧。”

男子说:“好。我走。你不许报案。”

“不报,你把绳子给我们解开吧。”

“不行。”男子说完,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吴嘉怡奋力挣脱开绳子和胶带,抓起座机给身在外地的老公打电话:“家里出事了……”

该哭哭了,该说说了,刚放下话筒,传来了敲门声。一定是大女儿回来了。吴嘉怡跑去开门。

乖乖!哪里是女儿,分明是“怪物”去而复返。吴嘉怡的心直突突,岂能再次引狼入室。可他不走怎么办?女儿随时可能到家,如果被他堵在门外……

吴嘉怡不敢往下想了,只好硬着头皮打开房门,心惊胆战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怪物”进屋,反手关上房门:“我还想再跟你说说。”

吴嘉怡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蓦地,座机响了。吴嘉怡看“怪物”,“怪物”竟点头给予了默许。

吴嘉怡颤抖着拿起话筒。

“嫂子,我哥刚给我打电话了,你们还好吧?我这就买菜过来看你们哈。”

“那,那,那你多买点儿菜。家,家,家里还有别人。”吴嘉怡想向小姑子传递信号。

小姑子怎么可能料到吴嘉怡所说的“别人”是谁,吴嘉怡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男子兀自接口说:“对,让她多买点儿,我也在这儿吃。”

等待中的吴嘉怡心慌意乱,如坐针毡。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男子自说自话了一阵,似乎想起什么,突然说:“算了,我先走了。”

3

“事情就是这样。”随着描述结束,吴嘉怡长吁了口气,“谢天谢地,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周明让问:“记得嫌疑人的外貌特征吗?”

“记得。三十四五岁,挺黑,比较瘦,身高一米六八到一米七,本地口音,穿深灰色系扣夹克,黑皮鞋。那鞋擦得,贼亮贼亮的。对了,他说他也有个女儿,在盛丰小学上学。”吴嘉怡答。

简直匪夷所思!

周明让无法完成对嫌疑人的侧写。他请襄城分局董局长陪同去拜访了精神病院的一位心理专家。专家听完周明让对犯罪嫌疑人的行为描述,给出了“神游症”的诊断。

“神游症”发生在白天,患者在某种心理压力下,产生意识解离。“神游症”属精神病边缘状态,特征表现为:飘忽、游离、朦胧;行为目的明确,会做相应准备;活动范围不大,爱走背街小巷;神游时表现跟正常人一样,但易受外界条件影响,导致行为突变。

周明让一方面根据专家给出的意见划定范围,进行人员排查;一方面布置警力,追查嫌疑人留在现场的花线绳的购买来源。

另外,周明让提出此案具备模拟画像的条件。很快,公安部八个特聘专家之一、上海市公安局模拟画像大师张欣被请到了襄阳。

听完证人描述,张欣说:“你可以走了。”

吴嘉怡走到门口,突然背后传来“等一下”的招呼声,她一扭头,只见一幅画像,脱口惊呼道:“就是这个人。”

一夜之间,附带举报电话的画像贴到了大街小巷。一周后,警方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报警人是某居委会工作人员,她说一个到居委会开外出务工证明的人,跟画像上的人非常像。

警方第一时间锁定并控制了嫌疑人。石某,36岁,家住案发现场附近的小区。案发时段,石某提供不出不在案发现场的人证。最主要的是,证人吴嘉怡在混杂辨认中指认了他。

经过突审,审讯组认定“11·13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可以结案。

唯独周明让在案情分析会上提出了反对意见。

虽然没参加前期审讯,可周明让看了审讯记录,结合对此案的全程侦办所掌握的线索,他提出两个疑点:其一,花线绳、透明胶带、黑皮鞋等相关物证在石某家没找到对应物。其二,嫌疑人对犯罪细节的交代前后不一致,口供不扎实。

会场气氛变得异常凝重。部分人支持前期主审组的意见,一两个人表示周明让说得不无道理,更多的人则不表态。

从理据看,周明让处于明显劣势。

相关物证一样没找到,不会是被犯罪嫌疑人隐藏或销毁了吧?至于细节交代有出入……试问谁的记忆能做到分毫不差?真要分毫不差,反倒应该打个问号,掂量掂量是不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了。

参与前期主审的老所长指着周明让,不客气地说:“你要是让石某逃脱了惩罚,你就是襄阳历史上的罪人。”

此话一出,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杨副局长作出决定:“换人换地,组新班子,由周教授牵头重审,前期参加过审讯的人全部退出,以免先入为主。”

新班子迅速成立。周明让提出“按有罪来审,按无罪来查”的原则,确保审讯、侦查不遗漏,不出错。

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核实,时间核准精确到分钟。

终于,周明让核实到了案发时段石某在银行柜员机上取钱的视频记录。

为谨慎起见,周明让请专家对石某进行了心理测试。

专家给出最终意见,否定了石某作案的可能。

三天后,周明让呈报卷宗,提出将石某无罪释放。

“你要是让石某逃脱了惩罚,你就是襄阳历史上的罪人。”老所长的话再次砸给周明让,“我看你去哪儿找所谓的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是啊,如果石某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谁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周明让的推理能准过证人吴嘉怡的指认?

围绕物证的线索查找在继续,围绕盛丰小学的排查在深入。周明让将排查范围从小学扩大到了中学。

一则关于“红衣少女案”的传闻悄然而出,并以惊人的速度四处流传——襄城出了一个杀人恶魔,专杀红衣少女。莫名其妙的传闻造成了全城恐慌。警方面临巨大压力。

周明让彻夜难眠。

4

2008年7月,樊城区连续发生两起抢劫杀人案,警方雷霆出击,犯罪嫌疑人王某迅速落网。羁押期间,王某交代“红衣少女案”也是他所为。

周明让闻讯,第一时间赶到看守所。他让王某讲述“11·13杀人案”的作案经过。

王某哇啦哇啦一通说,随同提审的警员对周明让说:“教授,就这家伙作的,错不了。”

“未必。这小子交代的都是新闻报道中说过的。”周明让道。

“报没报道,事实如此。”

“怕就怕,事实上不是他干的。”

“教授,您这是话里有话?”

周明让笑而不答。

他让王某说细节。说到凶器,破绽出来了。王某错将新闻报道中“现场丢失一把刀”,理解成嫌疑人将自带的凶器丢失在现场。事实上,刀是被害人家的,嫌疑人逃离时将凶器带走了。王某为争取减免处罚而编造的谎言最终被周明让识破。

然而谎言的识破,再次让“11·13杀人案”笼罩在“红衣少女”的恐怖传言下。

2009年1月10日,樊城区清河口辖区一幢筒子楼里发生一起命案。被害人李青被割颈杀死在租屋,10岁儿子失踪,房内翻动迹象明显,但门锁完好无损。

周明让据此推断,此案为熟人作案。

调取被害人话单,一个号码引起了周明让的注意。李青明面上是洗浴中心的员工,暗中长期从事卖淫活动。这个与她频繁联系的号码会是嫖客的吗?2009年买卡无需身份证,机主身份无从查询。

反筛话单,周明让发现这个号码曾给“美好燃气公司”打过一次电话。

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机主的住址浮出水面——襄城区古楼商场旁一幢五层楼里的两居室。住户苏晓全,36岁,祖籍随州,中专毕业,多年前下岗,后携家人来襄阳打工。

技侦锁定嫌疑人在家的那天,周明让安排一名女警自称楼下住户,以漏水为名敲门。

门一开,周明让一马当先,三下五除二将嫌疑人苏晓全当场拿下。

看到苏晓全的第一眼,周明让就想到了“红衣少女案”。

在押解苏晓全返回的路上,周明让对同车的杨支队说:“这家伙搞不好就是‘红衣少女案’的真凶。”

杨支队精神为之一振:“证据呢?”

“第一,这家伙跟画像特别像。第二,他的住处距集锦巷直线距离不过百米。”

“那就审一审。”

当晚的审讯周明让没参与,他嘱咐参审的警员:“不用你们问案子,今晚你们的任务就一个,务必给我把他的态度纠正过来。语气上‘狠一点儿’。”

8点30分,周明让走进审讯室,正式接手审讯。

同一时刻,三楼会议室座无虚席。当时没有可视窗,无法同步观看审讯过程,所有领导只能在会议室等消息。

审讯开始,周明让分别从亲情、科技、法律三方面进行突破。

亲情层面,下岗多年,没收入,没家庭地位,正中要害。科技层面,苏晓全受过教育,听得懂什么是DNA,什么叫铁证如山。法律层面,行动轨迹跟案发时间恰合,多名目击证人的证词以及他带被害人儿子吃麦当劳的细节都在警方的掌握中。

证据充分,铺垫扎实,压死骆驼只需一根稻草。

火候到了,周明让说:“苏晓全,你老婆辛辛苦苦在外边打工养家,你呢?拿她的血汗钱去嫖娼,替别人养孩子,带别人的孩子吃麦当劳。你带自己的儿子吃过麦当劳吗?身为男人,你对不起自己的老婆孩子。”

此话一出,苏晓全便垮了。他说:“刚才那位警官介绍你是教授,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周教授,你的话我听得进去,我吃完中午饭跟你说,行吗?”

这时,樊城的邱副局长发来短信问:“情况咋样?”

周明让回复:“快了。估计下午。”

邱副局长的第二条短信马上到了:“中午前!中午前!都等着哪。”

周明让回复:“那再争取一下。”

发完短信,周明让问:“苏晓全,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周教授,你这人我非常佩服。你有学识,拿我当人,够味。”

“既然我够味,你能不能也够味?我已经决定了,中午陪你喝两杯,你把负担放下,现在就说行不行?”

苏晓全还在犹豫。

周明让说:“我知道你放不下什么。”

苏晓全瞪眼看周明让。

“儿子。”周明让说,“你放不下儿子。我也不骗你,你肯定是要被枪毙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有什么想法和需求,你跟我讲。我保证,只要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全力帮你实现。”

苏晓全放不下的,的确是儿子,一怕儿子因为自己的罪行影响升高中,二担心死后交了多年的社保作废。

“这两条我都能向你保证。你干了什么跟你儿子无关。我保证他的升学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社保的事,我也可以保证合理合法帮你解决。”周明让说。

11点30分,打消了顾虑的苏晓全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杀害李青母子的犯罪经过。除了襄城古楼的租住地,他在樊城还另有租房。李青的儿子就是被他先行骗至樊城租房里杀害的。之后,他返回李青家,待李青下班后将其杀死在家中。

动机就一个字——钱!

5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警方在对苏晓全樊城租房内提取的物证进行检验时,除了检测到李青儿子的DNA,还检测到另一女性的DNA。这个女人是谁?苏晓全又对她做了什么?

前期对李青进行外围调查时,警方了解到与李青同在洗浴中心打工的一个叫孟菲菲的女人去向不明。周明让怀疑DNA就是孟菲菲的。他派人火速赶往孟菲菲的老家,提取其父母的血液样本进行DNA比对。比对结果印证了周明让的猜测。

再审!再审的地方在饭桌上。

周明让跟苏晓全碰了杯,喝了酒,说:“苏晓全,你还有话没说。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不错,就把心里的秘密都说出来。”

苏晓全愣了一下,低头吃起了菜。

“比如说孟菲菲。”周明让没有给苏晓全更多的考虑时间,直接丢出“手雷”。

筷子停在了苏晓全嘴边,之后“啪”一声被摁在了桌子上。“好!周教授,我都告诉你。不光孟菲菲,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我在随州还有一次盗窃。”

“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苏晓全交代了杀害孟菲菲的经过,动机还是一个字——钱!

周明让听完,点头说:“盗窃案往后放放,我想听听别的。”

“好!”苏晓全一仰脖喝干杯子里的酒,说:“传得邪邪乎乎的‘红衣少女案’也是我干的。当时你们的画像都贴到我家门口了。我都吓死了,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为啥把房子租到樊城?就因为害怕。”

苏晓全交代:实施威逼时,用刀背砸弯了被害人的眼镜架。因为怕刀上留下犯罪证据,他把刀带走了。带走前,在被子上蹭过刀上的血。他还记得当时餐桌上放有饺子皮和剩了一半的饺子馅。这些细节警方从未向外界透露过,甚至连外围办案人员都不知道,除了专案组几个人和相关技术人员,只有犯罪嫌疑人本人能说得如此准确、详细。至此,所谓“红衣少女案”真相大白,被害者并非传闻中的少女,而是一位年轻的妈妈。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明让派人将当年现场提取的物证送往公安部进行检验。物证上检出了苏晓全的DNA。

为什么没杀吴嘉怡,为什么跟吴嘉怡聊了那么久,为什么将上中学的儿子编造成上小学的女儿……苏晓全自己也说不清,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神游症”。

两个月后,周明让收到来自看守所的一封信,标题为《一个死囚犯的忏悔》。信是苏晓全写的。他在信中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进行了再次供述,反思了自己的一生,表达了对周明让的钦佩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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