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一(五百枚勋章温振海)
青柿子,红柿子
1986年9月30日,邯郸西南郊区的张庄桥村与京广铁路之间的谷子地里,发现一具无头裸体男尸。
离尸体不远的谷棵下,有一副上膛假牙。分析认为,是受害人的遗物。死者满手老茧,因此判断其为五十岁左右、身高约168厘米、中等体态的农民。
经解剖,死者胃中残留有大葱、韭菜、青西红柿、面条等七种食物残渣。
法医推断,受害人被害于9月29日夜间。
侦破碎尸案,首先必须查明死者身份,否则后续工作无法开展。
可是,受害人头颅遍寻不见,身份难辨。
办案民警垂头丧气,私下里都将其视为没有侦破希望的悬案。
温振海却另有想法——他根据受害人胃中残留的青西红柿分析,死者可能不是本地人。
此语一出,闻者皆惊。
时令已至深秋,西红柿已经过季,特别是青西红柿,市场无人买卖。能吃到青西红柿的人家,多是自家种植。因此,温振海判断受害人为菜农。
放眼邯郸地区,主要的蔬菜种植地,集中在永年县南大堡、南沿村等六个乡镇及其相邻村镇。
可案发地在邯郸市西南,而永年县的蔬菜种植区在东北,两地相距近百里,风马牛不相及嘛。
温振海的思考,被嘲笑声湮没了。
案件侦破工作一连多天没有任何进展,案发地周边村庄恐慌日甚一日。各种流言推波助澜,使得村民人人自危,怨声四起。
市局接连督导,限期破案。
只能按照受害人体貌特征,撰写“认尸启事”,以案发地为中心,四周扩散,广为张贴,逐村“拉网”。办案民警马不停蹄,疲于奔命,但日复一日,一无所获。
此时,温振海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10月8日,他与同事赶往永年县的蔬菜种植区,逐村张贴“认尸启事”。
仍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声。
温振海再次决定,扩大范围,向更远处的相邻乡镇扩展。
果然,就在当天傍晚,永年县西河庄乡的六名农民心急火燎地来到市公安局。其中一名小伙子拿出“认尸启事”说,他的父亲张某某,四十七岁,于9月29日中午饭后骑自行车外出,一直未归,体貌特征与“启事”上的受害人极其相似。
“那天中午你父亲在家吃的是什么饭菜?”
“炒青西红柿和面条。”
“你父亲戴假牙吗?”
“戴,上牙戴的是假牙。”
……
身上的黑痣等特征,也一一吻合。
办案民警连夜赶到张某某所在村子。经与村干部座谈了解,张某某自妻子十三年前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婚,与本村民妇梁某某长期暗度陈仓。梁某某三十八岁,作风放荡。她与张某某通奸多年后,近年又与本村一名三十六岁的光棍张某私通。张某某得知情况后,十分恼怒,便在村中散布梁某某与张某私通的传言。双方因此结下仇怨。
梁某某与其丈夫及张某,均有作案嫌疑。而且,案发当天,梁某某与张某均不在村。
立即传讯三名嫌疑人。
凌晨三点,温振海翻墙跳进张某家的院子,悄悄把大门打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将房门踹开。
张某被如神兵天降的警察吓呆了,躺在床上抖成一团。
温振海趁张某不及反应,厉声喝问:“知道为什么来抓你吗?”
张某战战兢兢,几不成声:“我、我杀了张、张某某。”
“在什么地方?”
“在、在邯郸。离、离铁路不、不远的地方,火车咕、咕噜咕噜响。”
……
经突审,梁某某当晚便交代了与张某合谋,将张某某骗至邯郸西南郊区杀害的犯罪事实。
一枚被人忽略的青柿子,启动了温振海的思维,仅用八天时间,便使“悬案”告破。
而他自己,也像一枚柿子,正在悄悄地褪去青涩,由青变红……
如果说其他警种是守护百姓安居乐业的盾牌,那么刑警无疑就是一柄斩邪除恶的利剑。
温振海这柄利剑,历经磨砺,已初露锋芒。而侦破“11·29”特大凶杀案,更使得这柄利剑青芒耀目,威震一方。
彼时,他由刑警队员升任探长。[!--empirenews.page--]
蒙古刀
1991年11月29日晚二十二时,邯郸市陵东街一名男子被刺身亡。据知情群众透露,被害人名叫张增海,二十二岁。行凶者是一名吕姓男子,外地人,真实姓名不详。行凶后,吕姓男子逃窜无影。
两人往日并无怨仇,只是因为酒后发生口角,吕姓男子一气之下从腰里拔出两把蒙古刀,将张增海杀害。
第二天凌晨,市局又接到报案:昨晚二十三时,人民路压缩机配件门市部发生一起纵火杀人案,受害人李长友身受重伤,侥幸活命。
据李长友讲述,昨晚二十三点左右,突然从后门闯进三个蒙面人。一人拿着两把明晃晃的蒙古刀,另两人各端一支五六式折叠冲锋枪。
三人进屋后威胁索要现金未果,便将李长友捆在椅子上,在其面部及前胸连刺几刀,然后愤然纵火。
可是,目击人称,行凶者只是小吕,并没有持枪蒙面人。因为小吕以前经常到李长友的门市串门,所以认识,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到底谁在说谎?
李长友不应该说假话,因为他希望尽快破案,还自己一个公道。
可目击人为什么要说假话呢?除非他与凶犯同谋。但是,若果真如此,他必然不会指明凶犯就是小吕。
办案民警纠结此间,难以自拔,几番争论,莫衷一是。
温振海站在一旁,并不插话。因为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百里之外……
1991年5月16日夜,邢台市南和县石油公司发生保险柜被盗案,丢失现金50282元。涉案金额巨大(当时盗窃金额三万元以上,可以判死刑),整个南和震惊!
案件侦破后,其中一名嫌疑人被抓捕归案,另一名嫌疑人吕进勇逃往邯郸。
吕进勇二十八岁,邢台市内丘县人。几年前,他因为偷盗电视机被公安部门通缉,潜逃邯郸后与一女子同居,并育有一个男孩。
盗窃保险柜案发后,经同犯举报,南和县警方在邯郸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将吕进勇抓捕归案,带回南和县。
吕进勇曾经参军,是一名通信兵,彪悍有力,会武术,善攀爬。此次被抓后,他料定凶多吉少,便孤注一掷,琢磨越狱。1991年5月24日深夜,大雨,他趁着监狱管理空隙,逃出狱室,而后,借助手镣脚镣,顺着墙角爬上房顶,又从房顶扑开因雨断电的电网,竟然越狱潜逃。
南和警方曾来邯郸追捕,虽未捕获,却在温振海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敏感的温振海,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假设——邯郸市昨晚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似是吕进勇所为!
但是,他的话甫一出口,便被否定。
虽然他在以往的破案过程中常常另辟蹊径,曲径通幽,破获了一批大案要案,领导和同事们都对他充满了信任与期许,可这一次毕竟情况不同。
张增海遇害并非仇杀,潜逃在外的吕进勇,怎么可能顶风冒险地回到邯郸作案呢?再者,杀害张增海的凶手作案后必定立即潜逃,按照正常思维,不可能再到李长友处二次行凶。
然而,事实胜过雄辩。
温振海取出南和警方当时留下的吕进勇的照片,让两案目击者辨认。果然,杀害张增海与刺伤李长友的,正是吕进勇。
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向温振海投来惊奇且赞许的目光。
那李长友所说的两名持枪蒙面人呢?经再次询问,李长友承认害怕凶手报复,才没有及时报案,而且编造了有持枪蒙面人的谎言。
可是,即便确定两案凶手就是吕进勇,世界之大,谁又知道其藏身何处呢?他越狱潜逃后,南和警方始终没有停止追捕的步伐,但一连几个月一无所获。此次命案在身,其必定更加谨慎。
走访吕进勇妻子的父母及亲戚,均称早已与其断绝来往。
此案陷入僵局,办案民警无计可施。
邯郸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梢,筛下一地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斑斑点点,像吕进勇之谜,似是而非,不可捉摸。谁都猜不透,他会不会再次作出惊天大案来。
寒风吹来,树梢颤颤抖抖,几只灰喜鹊嘎嘎惊叫,起起落落,地上的光斑幽魂变幻,面目狰狞。
温振海猛然打了一个寒噤。
吕进勇此次作案,属于激情杀人,并非预谋。因此可以判断,他这次潜回邯郸,不是为了作案。
那他为什么冒险来邯呢?温振海分析,极可能与他妻子的家人有关。
再次走访吕妻的父母和姐姐,他们仍然一口咬定,已经与吕一家断绝来往。
温振海也不追问,话题一转,谈到吕进勇凶残成性,特别是身负命案之后,必然变本加厉。他们的女儿与此人在一起,如在魔爪,危险重重。
两位老人听罢,脸色大变。
温振海又谈到了包庇罪犯的严重后果。
吕进勇的妻姐听后嘴唇颤抖,目光时而游移,时而凝滞。
温振海见状,进一步政策攻心。最终,对方说出了吕进勇一家现藏身山西长治。
原来,吕进勇越狱后,趁着雨夜,带脚镣手镣徒步百余里,潜回邯郸。两个脚腕血肉模糊,全露出了骨头。
温振海听罢大惊,这是一个多么凶残可怕的恶魔啊!
吕进勇砸断镣铐、包扎伤口后,当夜便带上家小,逃往山西,租住在长治市古城墙西南角的一处民宅里。他这次偷偷潜回邯郸,是来岳母处为儿子取棉衣,顺便到过去相识且有债务来往的两个熟人家里,不想话不投机,骤起杀心。
追捕吕进勇的方案迅速成型,点将郭文增、温振海和张国锋等七人出征长治。
临行前,市局领导一再叮嘱:吕犯穷凶极恶,刀不离身,尽量生擒,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击毙,绝不能让其逃窜。
1991年12月7日,华北地区普降大雪,追捕小组原计划驾车前往,怎奈太行山高,雪大路滑,只好改乘火车。
幸好,长治没有下雪。
当晚到达安排入住后,一行民警披着寒夜和冷风,悄悄来到吕进勇租住的角沿南岸三号,侦查地形。
这是一处坐南朝北的民宅,院子进深三十余米,东、南、北、西四面是房屋,租住着若干户人家。院子中间,是一个搭着棚子的煤堆。
吕进勇一家,就住在东屋最南边的一间平房里。
第二天一早,抓捕小组来到长治市公安局,请求支援。
谁知,近期以来,长治接连发生二十余起保险柜被盗案,其中一起案件中,一名财务人员被害身亡。几天前,更是连续发生四起街头凶杀案,四名女子三死一伤。
整个长治人心惶惶。
省公安厅派员坐镇督导,限时破案。
长治警方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哪有精力支援邯郸民警办案呢?
这时,温振海无意中看到了对方办公桌上的一份案情通报。
通报中描述的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和作案手法,使他立即想到了吕进勇。
但他的想法被长治警方否定了,因为本市发生的一系列凶杀案,并非同一人所为。虽然凶器都是蒙古刀,但有的案件中凶犯是长发,而有的是短发。
“会不会是凶犯戴了假发呢?”温振海大胆推测,向长治警方建言。
长治警方顿时眼前一亮,刑警队长王启胜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据同院邻居反映,吕进勇当天上午恰好在家。
事不宜迟,抓捕行动迅速展开——兵分三路,悄然在吕进勇住处外围布控。
温振海与张国锋,和当地刑警队长王启胜、派出所片儿警董富荣四人,进院实施抓捕。
子弹上膛!
战斗,即将打响。
他们面临的将是怎样一场恶战,不言自明。谁能猜透,将要打开的那扇门后,会不会猛然刺出两把寒光闪闪的蒙古刀呢?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不露声色地以查临时户口为名,进院检查。
事有凑巧,温振海一行刚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从东屋最南边的房门里走出一名男子。
根据照片,温振海早已将吕进勇的相貌深深地印在了大脑里——迎面而来的男子,就是吕犯本人无疑!
可是,虽然温振海已将吕进勇的性格特点和身体特征揣摩得一清二楚,但猛然见面,还是吃了一惊——这个杀人恶魔,竟然超乎想象的健硕。
四人不动声色,径直向吕进勇走去。
虽然董富荣身着警服,可吕进勇看到后,仍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提着醋瓶子继续向前走。
双方越走越近,危险随时可能发生。
投入战斗之前,温振海和参战民警们推测了种种可能,制订了种种预案,但谁也没有想到,会与恶魔以这种方式相遇。
温振海插在裤兜里的手,已经把手枪柄攥湿了。
吕进勇可能从三个人的表情中看出了来者不善,因此向他们诈喊一声:“他在那个屋。”
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醋瓶狠狠地砸了过来,趁温振海他们本能躲闪的一瞬,扭头就跑。
他先是蹿上了南边的煤堆,然后向西南方向的户外楼梯飞奔而去。
温振海拔腿就追。
张国锋怕温振海有危险,鸣枪示警。
温振海制止说,别开枪。
在前狂奔的吕进勇也高喊着说,别开枪,别开枪!说着,便从楼梯翻上房顶。
就在此刻,温振海一扑而上,抓住了吕进勇的衣角,可惜被他挣脱了。
然后,吕进勇像一只受惊的羚羊,连蹿带蹦,跳到了四号院的南屋房顶上。
温振海似一头猎豹,狂追猛赶。
南屋房檐上垒有一米多高的花墙。吕进勇翻过花墙,跳向厨房顶。
厨房顶只是一层薄薄的玻璃钢瓦,他穿瓦而入,掉到了屋里的灶台上。然后翻滚着爬起来,拼命向街门口跑去。
温振海不能往厨房顶上跳,但直接从花墙上跳下去,足有五米多高。而且,房檐下东倒西歪地放着一堆张牙舞爪的农具。万一跳落在农具上,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此时已来不及多想,只能纵身跳下。
落地瞬间,脚腕剧痛,脑袋嗡然作响。
顾不得了!
冲出院门后,吕进勇转身钻进另一扇大门。
显然,他已经把此处的院落摸透了,以备逃跑之需。
这所院子,与各条胡同都不能直线相望。因此,如果不是紧追其后,就会被甩掉了。
温振海冲进院子后,心中一惊。院子结构复杂,影壁墙、杂物堆、房门后,任何可以藏身之处,都可能藏着一双恶毒的眼睛和一把寒气逼人的蒙古刀。
温振海本能地掏出枪,向院子的开阔地冲去。
转过杂物堆,他猛然看见院子西南角的墙上有一个破洞。
破洞,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如果吕进勇躲在墙外,追捕而至的温振海只要一伸头,便可以一刀致命!
而且,后面没有援兵。
温振海急中生智,猛然向洞外探出一条胳膊,然后立即收回。看看没有利刃刺来,便纵身跃出。
墙外,南面是一道密植的刺槐树墙,然后是一道高坡;西北两面,则是迷宫一样错错落落的民宅。
吕进勇会逃往哪个方向呢?
每一秒钟的迟疑,都在消耗成功抓捕恶魔的机会。
一名神探,不仅要有强健的体魄和果敢的精神,更需要心细如丝的缜密和坚定不移的信心;不单是一位明察秋毫的刑侦专家,更是一位无所不通的学问杂家,如此才能在瞬息万变的案件侦破过程中左右逢源,第一时间作出准确判断和决策。
跳出洞外的瞬间,温振海向刺槐墙瞥了一眼。
刺槐树梢在寒风中摇来摆去,像一排有力的扫帚,似乎要把凶犯罪恶的足迹扫平,装出世事清平的模样。
但是,一眼之下,温振海便看出其中的几株刺槐树梢颤动,频率之高,与风吹不同。
他瞬间断定,那就是吕进勇逃窜的方向。
果然,温振海挤过刺槐墙,就看见吕进勇正手脚并用、发疯似的向坡顶窜去。
因为爬坡,温振海的脚腕疼痛得更加厉害了。然而,此时吕进勇已经接近坡顶。
他只能忍痛穷追。
这不是一道普通的黄土高坡,而是一座废弃的古城墙,另一侧垂直而下,高达十余米。墙外数十米,便是沟壑遍布的野坡和丛生的荆棘林。凶犯一旦钻入,便如恶虎归山,踪影难觅。
说时迟,那时快,吕进勇已顺城墙滑了下去。
温振海的脚腕疼痛钻心,如果再从城墙上跳下去,凶多吉少。但是,吕进勇与他的距离越拉越大,再有迟疑,必将逃出他的手枪射程。
在此瞬间,他果断鸣枪示警。
吕进勇不但不停,反而加速前窜。
于是,他把枪口瞄准吕进勇的大腿,“啪”的一枪。
枪声未落,狂奔的吕进勇大叫一声,飞跃而起,然后便重重摔落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再跑,再次摔倒。
……
后经查明,长治市接连发生的二十余起保险柜被盗案和四起凶杀案,果然全是吕进勇所为。因为在他租住的民宅不远处,他还租有一间民房。里边不但藏有齐全的作案工具,用作研究的高级保险柜,还有假发、面罩、衣物等。
长治警方领导喜极而泣,发誓要向公安部为温振海等人请功。
和平年代,警察无疑是最危险的职业。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每年平均有四百余名公安民警牺牲。真正时时有流血、天天有牺牲。而刑警,更是危中之危,险中之险。
三十多年来,温振海指挥参与侦破重、特大刑事和经济犯罪案件五百余起,其中有多起还是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要案。
每侦破一起要案,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历险。五百多次历险,无疑像五百余枚勋章,闪耀在他的生命里……
正是在种种血与火的历险中,温振海日渐成熟。他从一名普通的警员,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探长、副大队长、大队长、副支队长、政委,直至邯郸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empirenews.page--]
血手印
2014年5月28日,邯郸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接到群众报警称,其侄女柳某,于4月28日与家人失去联系。
柳某,女,二十三岁,肥乡县人,在邯郸市开发区一家台球厅打工。要说失去联系,也不准确,因为柳某的手机可以拨通,但其从不接听电话,只以短信回复。追问在哪里,短信说想多赚钱,到南方打工了,让家人不要找她。而有时候,柳某的短信内容十分异常,答非所问,家人因此起了疑心。
接到报案,民警们也十分困惑,这到底是不是一起案件呢?柳某是负气出走,还是被人拐骗,抑或为情私奔?都有可能,但又都似是而非。
民警们无从下手,便将情况上报到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温振海随即赶到开发区,了解情况。
原来,柳某不辞而别之后,厨师卢某也辞职去了外地。
为了工作方便,台球厅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单元房,供男女员工居住。柳某与卢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同时离开台球厅,因此就有人猜测两人日久生情,私奔了。
柳某语焉不详的短信,使人感觉这种猜测更加可信。
如果真是这样,公安部门不便插手。因为对于行为能力正常的成年人来说,离家出走属于处理自己生活的一种方式,法律并不禁止。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温振海认为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于是调取小区4月28日的监控视频,发现柳某回到宿舍后,并没有离开。而卢某则于当天傍晚拖着一个拉杆行李箱,走出租住的小区。
经辨认,这个行李箱为柳某所有。拨打卢某的电话,其解释说那天把行李箱交给了在外等待的柳某,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后来再与卢某联系,电话无法接通。
办案民警头顶的迷雾越来越浓,而温振海的猜测却更加坚定。各种因素,各种可能,像细细的蛛丝,在他心头慢慢织结成网——柳某可能在宿舍已被杀害。
立即安排技术民警到柳某宿舍勘查!
然而,结果出乎温振海的意料,查遍角角落落,未见任何异样。
民警们顿时瞪大了惊诧却又若有所悟的眼睛——噢,温振海是神探,但不是神话,有时也会出错。
有些民警更加确信柳某“出走”的说法,甚至提议放弃这起根本算不上案子的案子。
心中的疑团没有解开,温振海决不罢手。
破案,怀疑精神难能可贵,将所有疑团一一解开,案件自然真相大白。
温振海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查看监控视频。
卢某拖着行李箱从租住的小区出来后,上了一辆出租车。随后,消失在视频画面中。
宽阔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像做布朗运动的粒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各有因果。人们的头顶上,一双双冷静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个繁忙的世界——这就是“天网”监控探头。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它深深地印在了大脑里。
监控视频清楚地记得,那天卢某下了出租车以后,拖着行李箱,从台球厅的后门,进了厨房。
刑技民警到厨房勘查。果然,在杂物间的墙壁上,发现了一枚模糊不清的血手印。经DNA技术鉴定,证明是柳某的血迹。
咦?!
民警们再次瞪大了惊诧又若有所悟的眼睛——温振海是神探,也是神话!
2014年6月6日,办案民警在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将卢某抓获。
经讯问,卢某对杀害柳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4月28日下午三时许,因发生口角,卢某在宿舍内将柳某杀害。为掩盖罪行,卢某在卫生间内用菜刀将柳某尸体进行初步肢解,并用柳某的行李箱将尸块带到台球厅厨房内,于当晚进一步肢解。次日下午,卢某将装有柳某尸块的行李箱扔进邯郸市马头镇辛庄营村段滏阳河的闸口处,之后畏罪潜逃。
潜逃期间,卢某使用柳某的手机,向柳某家人和朋友发送短信,制造柳某离家出走的假象。
2014年6月29日,在犯罪嫌疑人卢某的指认下,办案民警在辛庄营村段滏阳河的闸口处,打捞出两根股骨。经鉴定,确系柳某尸骸。
温振海担任邯郸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之后,全市公安刑侦工作连获佳绩——2012年荣获全省第三名,2013年至2016年连续四年摘得银牌。尤其2015年以来,邯郸市连续三年实现现行命案全部侦破,创全市历史最高水平,名列全省第一。[!--empirenews.page--]
夜的眼
2016年3月10日,邯郸市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称开发区一饭店服务员杜杉杉于3月6日晚下班后失踪。
杜杉杉,女,十八岁,磁县西固义乡人,在开发区耒马台某饭店打工,租住在家和小区。
所能掌握的信息,仅此而已。
因为缺乏线索,破案无门。
温振海得知情况后,亲自上案。
从耒马台到家和小区,杜杉杉往日都走迎宾大道。
可是,那天夜里,这条宽阔而静谧的马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监控视频的记忆真实而深刻:当晚二十二时,杜杉杉低头看着手机,沿迎宾大道西侧的人行道,由北向南,走进视频画面。
走了一段后,她竟然坐在路边绿化带的台阶上,专心致志地玩儿起了手机。
几分钟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绿化带中突然窜出一名男子,猛然将她扑倒,迅即拖入绿化带中。
在被扑倒的一瞬,她的手机飞了出去,在监控画面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像一颗陨落的星星。
监控画面像一泓安静的湖水,被突然打破,又旋即归于平静。
水面下到底在发生什么?
所有观看视频的民警,全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的脚步“哒哒哒”,民警的心跳“咚咚咚”。
终于,那名男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频画面中,像一只浮出水面的居心叵测的老鼋。只见他从绿化带中推出一辆自行车,骑上后沿迎宾大道向南而去。自行车的后座上,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状物品。
杜杉杉凶多吉少。
温振海立即指派民警,赶赴事发现场。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办案民警顿时陷入了浓浓的迷雾中——明明看到杜杉杉被拖入绿化带,地面上怎么可能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呢?
温振海肯定地说:一定是位置不对。
于是,他亲自站在“天网”监控实时画面前,细细比照当晚杜杉杉被拖入绿化带的具体位置,用手机远程指挥现场民警精准查找事发地点。
果然,现场汇报说,发现大片血迹和一条耳机。
据此基本可以断定,杜杉杉已于当晚遇害。男子自行车后座的口袋里,装的可能就是她的尸体。
利用监控视频,沿路追踪犯罪嫌疑人下落。
视频画面中,嫌疑人骑车沿迎宾大道向南,走到五岔路口,右后转弯,沿滏东大街,去往会展中心方向。
然而,调取会展中心的“天网”监控视频,却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影。
线索中断。
“天网”监控探头为点状布设,相邻的探头之间多有盲区。所以,当目标在视频画面消失后,首先按目标的行进方向,查看下一部监控的视频。如果找不到目标,则向左右相邻的监控扩展。
因此,利用监控视频追踪,一个点往往扩展成一个面,视频监看工作量成几何倍数递增。而且,观看监控视频不同于观看影视节目,任何细节都不容放过,一段视频往往要看几遍,甚至几十遍。
从会展中心的“天网”监控呈辐射状向四周搜索。终于,民警们在滏西大街重新发现了嫌疑人。
嫌疑人的行动轨迹,由一个个视频画面,织结成完整的图形——其沿滏西街向北,上北环路后向西,然后右转上中华大街向北,至十五里堡左转,又上107国道至邯郸绕城高速公路跨线桥南,去往小官庄。
小官庄村口的监控视频显示,嫌疑人入村西行,然后消失。但是,查遍周边的公安及民用监控视频,杳无踪影。
因为事发深夜,光线昏暗,监控视频中的嫌疑人影像模糊,无法勘破真身。
温振海带领民警悄悄到村中侦查。废弃的民宅老屋、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村子远远近近的枯井暗涵,所有可能藏匿、抛弃尸体的地方,都进行了认真搜索,毫无结果。
案件迷雾难开,民警一筹莫展。
最终,还是温振海逆向思维,从案发现场入手,逆流而上,利用监控视频追查嫌疑人的出处。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连温振海都惊出一身冷汗。
案发前,嫌疑人骑自行车沿滏东大街由南向北而来。行至与油漆厂路交叉口北段时,见有一女孩边走边玩儿手机,嫌疑人便放慢了车速。
走了一段后,女孩停下来,干脆坐在路边石上,继续玩儿手机,旁若无人。
情景何其相似啊。
嫌疑人见状,悄悄把自行车藏在一边,然后蹑手蹑脚地绕到女孩身后,意欲加害。不想,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女孩站起来走了。
她不知道,死神已经向她伸出了腥爪,再迟几秒钟站起来,她必然命丧黄泉。
唉,人的命运,何其诡异莫测,谁知道自己在无意中躲过了怎样的劫难呢?
这名女孩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她的这个夜晚与已往大同小异。
嫌疑人推出自行车,上迎宾大道北行几百米,便遇到了杜杉杉。
两个女孩的命运原本毫无瓜葛,但在这个早春的夜晚,却发生了如此神秘的、非此即彼的关联,只是都不知道罢了。
看到这里,温振海倒吸一口凉气。
嫌疑人是随机作案,只要一天不将其抓捕归案,其就可能随时祸害无辜百姓。
温振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战友们劝他休息一会儿,可他仍然死死地盯着电脑显示屏,恨不能把犯罪嫌疑人从画面中揪出来。
在监控视频里,时光倒流,从傍晚到下午,从下午到中午、上午、早晨。沉睡在历史中的市井百态,被重新唤醒了,熙熙攘攘,忙忙碌碌。
嫌疑人像一条解冻复苏的鱼,游弋在往日的时光流影里。从沁河边,到联纺市场,漫无目的,转来转去。
时光倒流至3月6日早晨七点,嫌疑人从联纺路西段的一家网吧里走进视频画面。
温振海振奋了,参战民警们都振奋了!
果然,这家网吧要求实名制上网。
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终于大白——王增奇,男,二十九岁,邯郸市丛台区黄粱梦镇人。他的网名,赤裸裸地充满邪恶和血腥——绑虐奸杀埋!
其嚣张和凶残,令人发指。
据知情者透露,王增奇离异单身,好吃懒做,穷困潦倒,有偷盗前科。其平时行动诡异,常常三五天不回家。
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一张无形的大网随即展开——全市刑警与巡警通力合作,各路口严密布控。同时,一批民警进行“天网”视频实时监控。
时间已是3月17日,邯郸全市的“天网”监控,机敏地注视着这座千年古城。然而,整整一天,古城风平浪静。
夜幕降临,繁忙的马路变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河,白灯闪烁,红灯闪烁。
每一辆汽车、每一辆电动车、每一辆自行车,都载着自己的世界,匆匆驶往自己最甜蜜、最温馨、最踏实的港湾。而无家可归的人,难抑内心的漂泊和躁动,往往在夜幕的遮掩下放松、放浪或放荡。
办案民警几天来紧绷的神经,更加警惕。
一部部监控,瞪着一双双不眠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万丈黄尘中的芸芸众生。
连续奋战的民警心力俱疲,温振海一再鼓劲儿。他相信,恶魔必定会再次露面。
3月18日凌晨四点,王增奇突然出现在中华大街与青年路交叉口附近的监控视频画面里。
办案民警火速行动,终于在附近的一处公厕中,将王增奇抓获。
温振海要求现场民警趁热打铁,在押解的路上进行突审。
然而,王增奇始终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根本不知道警察为什么要抓他。
在公安局审讯室,办案民警连续审问两个多小时,他仍然始终牙关紧咬。
虽然通过监控视频基本可以断定王增奇就是杀人凶手,但如果找不到杜杉杉的尸体,他又拒不交代犯罪事实,就无法进一步采取强制措施。
果真如此,王增奇就会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只能将其释放。这无疑是对法律尊严的亵渎和践踏。但要进一步采取强制措施,又缺乏足够的法律证据。
顿时,办案民警陷入两难之中。
温振海,决定亲自审讯。
民警们都劝他:您已经三四天没有合眼了,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
温振海当然理解同志们的好意:休息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作为邯郸刑警第一人,如果同样审不出口供,岂不骑虎难下,有失尊严?
温振海知道,如果此时撬不开王增奇的口舌,其心理防线必然进一步巩固,必将更难突破。
虽然他审讯经验丰富,攻克了无数难缠的魔头,但每一起案件都像一枚树叶,每一名犯罪嫌疑人都像一枚指纹。任何相似度再高的案件、嫌疑人,审讯策略也不尽相同,只能因人而异,随机应变,斗智斗勇。
对付王增奇这样软硬不吃的“滚刀肉”,温振海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审讯之初,王增奇仍然装呆卖傻,企图蒙混过关。
温振海以监控视频为据,点式举证,敲山震虎。
十多分钟之后,王增奇脸色大变,冷汗直冒,紧张得直咽唾沫。
此时再添一把火,其心理防线必然土崩瓦解。
“你的所作所为,‘天网’监控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铁证,绝对不会对你进行拘捕。你还‘绑虐奸杀埋’,真是天理难容!”
王增奇一听,公安连自己的网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对自己的犯罪事实肯定已经了如指掌。
于是,他把脑袋一沉,脖子一梗:“别说了,是我干的!”
“什么是你干的?”
“迎宾路上的那个女孩是我弄死的。”
“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清楚!”
“你们不已经都知道了吗,还说什么?”
“这是程序!”
王增奇把作案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有十足把握的情节,温振海进行深挖细抠,让王增奇说细说尽。
其实,这也是一种策略,是为了让其不敢隐瞒任何细节,以便水到渠成地供出尸体下落。
找不到尸体,即便王增奇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也无法定罪。
果然,王增奇详细供述了作案经过及抛尸地点:3月6日晚,他将受害人在迎宾路拖入绿化带以后,便用随身携带的螺丝刀刺其脖颈,致其当场死亡。然后捡起她的手机,又将尸体用编织袋包裹好,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本打算将尸体带回家中,进村后又怕村里人发现,所以借着夜色深深,沿小路上了107国道。走到高速路跨线桥北约200米处,潜入107国道与京广铁路之间的荒树林中,先对尸体进行侮辱,然后将其放在树丛中,用枯叶简单覆盖。
温振海听后,借口上厕所,出门后,火速安排民警前往王增奇供述的抛尸地点。
然而,现场传来的消息令温振海大惊,竟然没有找到尸体。
难道是假供?
温振海亲自前往。
原来,王增奇的抛尸地,在高速路跨线桥北不足200米处。而先期赶到的民警,从桥北约200米处往北找,所以没有找到。
这起看似根本无法侦破的凶杀案,温振海既是指挥员,又是侦查员、审讯员,仅仅用了八天时间,便将凶手绳之以法。
温振海身为全市刑警第一人,如此亲力亲为,与从警之初别无两样。
初心不改,所向披靡!
繁华而庸常的生活,像一条波光闪闪却又循规蹈矩的河流,看似平缓而平静,其实它的水面下,窜动着各种各样的鱼蟹。
人类的各种犯罪,有时是故意的,有时是激情的,有时是预谋的,有时是偶然的。各种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形形色色,玄之又玄,在考验着、煎熬着、提升着人类的各种智慧。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如此。
那是永恒的规律。
但在短期内,在当下里,有很多的意外案件,很多的悲剧惨剧,很多的火烧眉毛,都需要这些怀揣着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刑警勇士们,去赴汤蹈火,去出生入死……
他们,是斩邪除恶的龙泉剑,是冲锋陷阵的尖刀班,是责无旁贷的敢死队!
无疑,温振海,是其中最坚贞、最勇敢、最智慧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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