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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刑警一(天眼通)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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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再现

2017年8月,一天下午,我正在单位写一份材料,电脑上突然跳出一个积分框。我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兴奋坏了。研判一番之后,我给我们领导打电话汇报。领导一听,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老朋友嘛,回来探亲,做好迎接工作!”

这位“老朋友”,我们认识八年了。因为这个人,我们好些领导、同事立了一等功、二等功;也是因为她,一位前程锦绣的军人一夜白头,锒铛入狱,直到现在还在坐牢呢。

那一年,也是夏天,军人从北京到西安出差,住在了西影路一家部队招待所。军人是个球迷,这天晚上,正好是“联合会杯”的决赛。美国队先进两球后,睡醒了的巴西人开始了顽强的反攻。决赛进行到凌晨两点半,巴西队最终以三比二实现逆转,拿到了冠军。这个时候,天气还没有热到需要开空调。夜里看球,军人为了空气对流,把门开了一半。而睡觉时,他太兴奋,也太疲劳,就忘了关门。早上八点多,军人起床后发现,他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这下,麻烦大了。

以往发案,都是派出所先去出警;案子大了,才会报到刑侦局来。这回,路数变了。中央军委紧急通知公安部,公安部又直接指示了西安市公安局。调取招待所的监控发现,早上六点五十,有个女的进入了招待所。上到二层之后,她沿楼道,挨个儿房门推一推。军人的房间不是忘了关门吗,就见女人进了房间,很快又闪了出来,肩上多了的东西,正是一个电脑包。

招待所提取的那段监控,我反复看了好多遍,感觉这个女子无论个头儿还是面相,都不像本地人。还有,她来的时候,背了一只无纺布袋子,上面有字,是个赠品。我记得,那是个外省的单位。

接手这起案子之前,我们刚打掉一个安徽五河籍的诈骗团伙。这个地方的嫌疑人,专门冒充香港、新加坡的“高富帅”,骗那些不怎么好看的女大学生。作案都在开学季,女大学生卡上的生活费,加上透支的钱,一案就是一两万。我们研判了外地的同类型案件,在西安五河人的聚居地把这个团伙端掉了。自此,我们开始关注犯罪高危地域的人群。

感觉到偷电脑包那女的是个外地人后,我就琢磨,这种溜宾馆房间的犯罪方式,会不会也有高危人群呢?还是从研判外地已破案件入手,我们发现,安徽纵阳就是此类犯罪的高危地域。网上一筛,在西安的纵阳人聚居地在志强路联志村。于是案发三天后,专案组召集警力,对联志村进行了一次大清查。民警拿着女嫌疑人的照片让人辨认,有人一眼就认出她:“这不是腊梅吗?她下午刚跟她老公坐长途车回家了。”

一算时间,这个时候,开往纵阳的那辆长途车还没有出省。专案组马上跟商洛联系,在洛南设卡盘查。晚上十一点,腊梅坐的那辆长途卧铺车被截停,偷来的电脑包,就在行李架上搁着呢。原来,电脑设有开机密码,腊梅打不开。她准备带回老家,花钱找高人打开后再出手呢。

因为中央军委的领导发了话,这起案子成为我们局有史以来立功人数最多、规格最高的案子。我也沾光,立了个三等功。后来听说,那个军人被军事法庭判了十二年。而犯罪嫌疑人腊梅因为怀有身孕,判了缓刑。她就是以偷东西为目的,倒并不是什么间谍,对这起案子的背景,她一无所知。

案子破了,像腊梅这样被打击处罚过的前科人员信息,我们会收入数据库,和相关的案件进行关联比对。那天下午,我正在看材料,有她的预警提示。她刚刚买了从老家到西安的火车票。跟她同行的六个老乡中,有三个都有盗窃前科。

通过工作,我们发现这些人到西安之后,都没有住宾馆,而是住进了东郊的十里铺村。这是个即将拆迁的城中村,乱糟糟的。再一研判,发现这里住了二十多个纵阳籍的人,跟腊梅八年前一样,都是清早去溜门,找些安保设施不完善的小宾馆作案。

抓捕的时候,局里调来特警,把十里铺村给围了,二十多个人,谁都没跑成。包括腊梅,九个涉案的统统刑拘;其他人,也都给遣送回了原籍。

网上“卖拐”

2017年开春,我发现,案件库里有了一种新型的犯罪。

“58同城”是个卖二手货的网站。一般人都是把自己想出手的二手货挂在网上叫卖,可有人却发出帖子,专门收购苹果6、三星S6、华为mate7等高档二手手机,且这人给出的价钱,要高出市场价一倍以上。有这样的好事,当然就有人打电话跟他联系。于是,双方就约地方见面。也没个店铺去,就随机约在马路边,当街交易。到跟前,收手机这位声称,自己临时有事,来不了,让他弟弟来代收。“弟弟”来了,看过手机,说好价钱,然后当场用支付宝转账。他还会把转账凭证当场截图,发送给卖主。可是,卖主的手机上却并没有钱款到账的信息提示。“弟弟”就解释,银行正在处理中,有滞后,可能得过几个小时后才能到账。说罢,他会再把一张显示“转账成功”的截图发给卖主。一只旧手机,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卖主心里都美着呢,谁会乐意生意黄了呢?既然人家痛快,自己也就痛快。于是,眼瞅着人家拿了自己的手机转身离开。等发现钱迟迟到不了账,再打收手机这位以及他“弟弟”的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这才明白过味儿:原来,那个“弟弟”发来的转账信息,是假的!

我让民警把案子串一下,才发现同样手段的案子已经有了上百起了。嫌疑人的手机号都是一案一用的“工作号码”,机主信息全是假的。进一步研判发现,二十多部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诈骗手机中,有两部手机在扶风一带漫游过,漫游的时间在春节期间。我就琢磨,嫌疑人会不会是这一带的人,这个时候回家过年去了?

我让民警认真研判每一起案子。这么多年刑侦干下来,我相信一个道理:就是神仙,也一定会有打盹儿的时候。这些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虽然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但是,上百起案子干下来,就能没个疏漏的地方吗?

果然,民警发现,发生在高新区的一起案子中,嫌疑人用了QQ号跟受害人联系。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受害人不愿意用手机跟他联系,而他又想做成这一单“生意”。接下来,我们通过解读这个QQ号,就发现了这只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这个QQ号上,“小太阳”不少,说明他Q龄挺长。他加入了乱七八糟好多个群,其中有一个“活力永在——06届三班”群。看起来,这是个同学群,他被群里别的人备注为“豆文青”,且他还是这个群的创群人。当时,他二十二岁。

不是有春节期间手机在扶风县漫游的记录吗?那就查查扶风有没有这样一个“豆文青”。一查,还真有。两个。一个是女的,排除掉。另一个呢,男的,扶风县豆家沟的,名下有三辆车。之前,我们就发现,嫌疑人在扶风与西安之间频繁往返。这说明,嫌疑人很可能有汽车。现在,这个特征又对上了。还有,嫌疑人曾往内蒙古阿拉善左旗打过两次电话。现在发现,豆文青的户口原先在豆家沟,后来迁到了阿拉善左旗。他结婚了,媳妇是那儿的人。豆文青名下的三辆车中,有辆捷达车,挂的是蒙M牌照。由此看来,豆文青就是嫌疑人之一。

接下来,又有了新发现:排序为36号的案件中,嫌疑人也是用QQ号跟受害人联系的。这个人名叫豆文斌,也是扶风豆家沟人,有吸毒前科。而且,两年前,豆文斌因为用同样手段骗取网上挂卖的手机,曾经被打击处理过。

我们就重点关注了豆文青、豆文斌二人。这两人同村同族,是本家兄弟。他们不是作案上百起吗?我们就让受害人辨认他们的照片。结果,两人都被指认出来了。因为那辆蒙M牌照捷达车有多次往返西安、扶风的卡口记录,我们就对这辆车也进行了重点关注。

后来,破案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个诈骗脚本就是豆文青发明的。这会儿,他已经带了一串串徒弟,自己不再出面见受害人了。他干啥呢?徒弟得手后,把手机交给他,由他负责销赃、分钱。

行动那天,豆文青徒弟们诈骗手机的地方在黄雁村。省医院门口有我们碑林分局一个警务站,上面的监控正好能拍到骗子和受害人交割的情况。我们在刑侦大楼里,就像看时况转播一样。随后豆文青从扶风赶了过来。他开车,车上一共四个人,豆文斌也在。抓他们时,前后都堵住了,这家伙还开车乱撞,把我们碑林分局的一辆车都撞坏了。车上四个,车下俩,我们一回就抓了六个。把豆文青一审查,又抓了两个销赃的,还有他一个没在现场的徒弟。刑拘了九个人,一共破了121个案。不光是西安的,还有宝鸡、渭南、兰州,以及浙江台州的。

“卖拐”来了第二季

办完这起案子,是5月份。过了两个来月,呵,“58同城”上又出现了“高价收购电动自行车”的帖子,同时连发了十几起电动自行车被骗的案子。我一看,收购的东西不一样,可脚本和二手手机的一模一样。

事实上,豆文青这起案子,还有一个人没到案,罗磊磊,也是豆文青的徒弟。我们收网期间,他没在西安,也没在扶风老家。我刚当侦查员时,就常从师父嘴里听到一个词,叫“破案留根”。结案时,我们就把罗磊磊作为逃犯,上网通缉了。

之后我们就找了个有监控视频的案子,把嫌疑人和罗磊磊一比对,果然是这小子。这案子怎么破?想法儿尽快抓罗磊磊?或者手机怎么破,电动自行车也怎么破?不对。这回,得换个路数了。

为啥呢?因为二手手机跟二手电动自行车销售链不一样。您知道,西一路那边,收二手手机的店铺多。您在西一路上铺张纸,摆个地摊儿卖二手手机,准保也有生意。可是,您弄一辆电动车摆街上试试?肯定没人问。可见,倒腾二手电动自行车,非得专业人士不可。

所以,这“卖拐”第二季,我们就从销赃渠道入手。我们发现了罗磊磊一个新手机号,就通过他案发前后,特别是作案后的联系人,先后查到了五个销赃的。找到销赃的,是不是就人赃俱获了?不是。我们再倒过来,找偷车贼。

那个时期,电动自行车被盗案发案一直降不下来。这类案子破案有难度,一是现场信息少,很多丢车的地方连监控都没有;二是电动自行车没有实行实名制,找到赃车也无法倒推出受害人。每天全市要发案六十余起,能破的,差不多就是个位数,也就是现场守候抓获或者群众扭送的现案。于是我让民警们进一步研判这五个销赃的,结果就发现了十几个专门偷车的嫌疑人。到10月份,我们收网,连罗磊磊,带销赃的、偷车的,一气儿抓了十七个,追回了九十多辆电动车。有个看车棚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我们队上的民警抓她时,没留神,还被她侄女给咬伤了。

您问怎么还抓看车棚的?听我慢慢说。

这起案子里,贼和销赃的,压根儿就不见面。偷车贼一得手,就给销赃的打电话。然后,把电动车的照片发过去,由销赃的根据照片定价。谈好后,销赃的就让偷车贼把电动车骑到指定的车棚。这些车棚,都在些企事业单位的家属院里。事先,销赃的跟看车棚的都掐好了码子,别人一辆车放一宿掏一块,他们掏五块。偷车贼把车放进车棚,再给销赃的发个图,验明正身。至于赃车的养护,比如充电之类,就由看车棚的人负责了。要是有本地人来买二手电动车,销赃的就让中间人来车棚看车。看上了,微信转账,推车走人。这十几个贼一天要弄二十多辆车,本地人要不完,他们就攒上十几、二十辆,雇卡车拉到长武、彬县等北五县,或者拉到渭南地区。买主都是提前找好了的。

那要是有小偷翻把,把警察领车棚去了呢?十有八九也找不到他自己偷的那辆车。为啥呢?因为偷来的电动车在一个车棚也就放上一两个晚上,之后销赃的就会支个马仔来,把车子骑到另一个车棚存放,像牧民放牧牛羊一样,这也叫“转场”。

这几个团伙一打掉,西安的电动自行车被盗案立马降了一半。而且,至今一降再降,再没反弹过。这起案子之后,从2017年年底,西安就开始了电动自行车物联网建设,动员市民给自家电动自行车装芯片。您说小偷怎么不会把芯片撬了再偷?当然可以啦。不过,芯片都装在隐蔽位置,比如电池里。撬出芯片,先得毁坏电池。可弄坏了电池,还能骑着跑吗?犯罪成本增加了,再作案,这帮人不是得掂量掂量?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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