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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刑警一(许奎的目标)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侯国龙

三十而立的“案痴”

你为什么当警察,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媒体记者这样问过许奎。他们大概是希望能从这个“明星警察”嘴里掏出些不一样的词汇。

许奎其实很反感这样的提问。对许奎而言,这是一个要用实际行动作答、守护的梦,挂在嘴上的都不会是正确答案。说大话,梦就会碎。

许奎最早萌生当警察的梦,应该可以从他上小学的时候算起。在一次玩耍中,许奎被小朋友的棍子戳中了脸。棍子扎得很深,必须要做手术。父母轮流背着他到了一家部队医院。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就问他:“小朋友,以后长大了想当什么?”许奎想了想,回答说:“我要当警察。因为警察很勇敢。”

如今那道伤疤已被岁月慢慢填平,如果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丁点儿痕迹。当年的话也许只是少年许奎的随口之说。但他后来的成长故事,又似乎足以印证了这并不是一次俗套的回答。

许奎上初中的时候,丢过一辆自行车。那是用父母攒了好久的血汗钱买的。他急得额头直冒汗,可就是遍寻不到“爱车”的踪影。学校离家很远,他知道,如果车找不回来,他以后都得走路上学了。

那以后,他每天路过丢车的地方,都要看看“现场”,琢磨琢磨偷车人的模样。车是停在农场机关大院里的,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进大院呢?应该不是在大院里上班的人,会不会是住在大院后面的农户呢?他绕着大院附近转了转,觉得有可能。于是,他每天放学就在周边转悠,守着一个必经路口。他的自行车挡泥板上有一道划痕。一辆过去了,不是。两辆过去了,不是……一个星期后,终于有一辆有疑似特征的自行车出现了。他悄悄上前,凑近一看,就是那个划痕!他一路跟着,一直等到别人在院子里停车,这才折身回家告诉父母。爱车找到了,他也过了一把当“刑警”的瘾。

后来,父亲种留兰香(薄荷香料)被骗,让少年许奎更加坚定了当一名能破案的刑警的梦想。那时,父亲每天日晒雨淋地翻弄他的土地,眼看种的蘑菇、留兰香就能卖出价钱了,却被合伙人暗地里拖到外地卖掉了。又黑又瘦的父亲默默地坐在地头流着泪,许奎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当警察就能抓坏人,就能保护像父亲那样勤劳、老实的人不再受欺负。”这个念头就像一粒种子,埋在了许奎心里。

刚参警不久,许奎有天接到在辖区餐馆打工的两兄弟报警,说有几个小混混儿对他们拳打脚踢,抢了他们身上仅有的一块钱,还恐吓他们再交几百元,不然还要挨打。

“光天化日,居然还有这种事!真是搞邪了!”许奎最痛恨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他向他们保证,一定会把这伙人抓起来!还把手机号码留给他们,叮嘱他们一有情况就赶紧和他联系。几天后,兄弟俩打来了电话。许奎来不及等同事增援,挂上电话就往现场跑。到了现场后,单枪匹马地冲上去就将两名嫌疑犯制服了。后来,所领导对他的“冲动”提出了善意的批评。但他心里却是乐的,“我当警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一天,许奎接到家里亲戚的电话,说他父亲被人打了。原来父亲早上推着中风的母亲准备走一走,活动活动,结果在村子里的一条小路上和一辆轿车迎面相遇了。轿车后面有一条岔路口,父亲很有礼貌地想请司机往后倒一下,自己搬轮椅不大方便。可轿车司机不仅不让,还下车推搡父亲。父亲刚理论了两句,轿车司机就操起轮椅往老人身上砸去。还是附近的村民听见响动后,过来劝和才算作罢。“父亲做牛做马,保护了我几十年,而我当了警察却还是保护不了父亲。”许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随即他请假赶了回去。

轿车司机后来也听说了他打的老人的儿子是一名刑警,就拿着烟请人去说和。许奎一到家,村里的亲戚就拉着他去吃“讲和”饭。轿车司机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我请客。”许奎挡回说和人手中的烟,对他家的亲戚说:“如果你们要在这里吃饭,我付钱!感谢你们及时给我打了电话。”

他又对轿车司机说:“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一定会揍你一顿!你打老人,还下这么狠的手!”丢下这句话,他就带着监控视频到当地派出所报了案。

父亲反过来劝他:“都是一个村里的,他认个错就算了吧。”可这个从未在任何困难面前低头的男人,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坚决地说了声:“不。今天他敢欺负你,明天就敢欺负别人!我一定要让这种人受到法律的惩处!谁都不许说情!”说完许奎背转身,悄悄地流下了眼泪。这些年,自己忙着办案,只能把年幼的女儿丢给父亲照看。同时父亲还要照顾中风的母亲。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却因为多次中风,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她经常会因为自己动不了而发脾气,每一次发完脾气就哭。父亲常常哄完小的又要哄老的。“父亲是个超人,也许我一辈子也超越不了他。”许奎说。但父亲却经常鼓励他们兄弟二人:“你们都圆了我的梦,一个当了警察,一个参了军。”

这是父亲的梦。而他的梦还在延伸着。

2006年6月,武汉的炎暑已至。刚办完命案的许奎,收到了调入分局刑侦大队的人事通知。但他给派出所领导回复却是“不去”。“分配的时候我想去不让我去。现在我干得好好的,又叫我去!”

可师父给他打了比方:“大队的刑侦工作是画一只大雁,而派出所的刑侦工作只能画根羽毛。你许奎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困难会难住你?”

去吧。他最终做了决定,不管怎么说,那里是刑警的梦想之地。但他还是赌着一口气。去报到的前一晚,他躲在派出所的宿舍里大哭了一场。他割舍不下在派出所的一年零九个月的日日夜夜。

老刑侦大队在球场街50号。这支队伍刑侦高手如云,承载了几代江岸刑警的光荣与骄傲。这里办过很多经典漂亮的大案要案,很多不法分子一听说进的是“球场街50号”,都要胆颤几分。

刑侦大队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每个人都要能独当一面。

许奎先在技术队干起了现场勘查。刑事照相、发现提取痕迹物证,那都是基本功。要在杂乱的犯罪现场找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不单是靠科学仪器,还要拼技术员的意识、毅力。

“细节决定成败,容不得半点失误,来不得半点虚假。”

2006年9月,某旅社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致一死一重伤。许奎和同事连续勘查了六个多小时的现场,提取到了疑似作案人的血迹、指纹。之后为比对指纹、排查DNA,又历时三个多星期,走遍了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见人见面,户不漏人。最终,赶在年底“扎账”前,比对出了两名犯罪嫌疑人。

“技术派”相比,许奎更喜欢与人打交道的“烧脑”活儿。在许奎看来,破案也需要灵感。模糊不清的影子、一声细小的响动、偶然露出的步态等,很多完全想不到的东西,都可能是他破案的灵感。

他有很多“找灵感”的方式。早在“大数据库”没有完善之前,他就建了一个“小数据库”。在他的办公电脑里,分门别类地做了很多表格,归档了几千张嫌疑人的照片,详细记录了其体貌特征、作案手法等。而他有事儿没事儿就会翻看这些数据,时间一长,也就熟记于心了。

“特别是街头扒窃、两抢类案件,那些惯扒、团伙的特征要存在脑子里,随时可能用得上。”

许奎“小数据库”的第二个数据来自他对警情的研判。

他吃过“信息战”的闷亏。2007年7月,大队成立了便衣中队,让他牵头带队伍。刚组建的时候,中队的主要工作模式就是布控抓现行。“因为没有吃透警情,布控工作也很盲目,经常一天下来,人困马乏,空手而归。”

当时,“研判”才刚刚成为一个热门关键词。经过一段时间摸索之后,许奎开始了一个尝试。每天一上班,他就跟电信公司的话务员一样,回访每一个报警的电话,问明案件的基本情况,对其逐一进行分类,并根据作案特点、时间等,将其做成Excel表格进行统计。“像盗窃车内财物这类案子,有砸车窗盗窃的,有撬车门、后备箱盗窃的,这些报警记录系统里大多反映不全,这就需要通过回访来细致地询问。”

那段时间他每天至少要打几十个电话,有刑事的,也有治安类的警情。“哪怕偷的是自行车也要回访。虽然达不到刑事案件标准,但是嫌疑人可能下次偷的就是电动车。尽可能多地掌握一些线索,做足功课,就会给破案打下提前量。”

这些基础性的工作,细微琐碎,也只有从长远看才能显出一点儿效果,曾一度被同事看不上眼。但许奎却乐此不疲。“干刑警这一行,就要做好与犯罪分子打一辈子交道的准备。”

他把梳理后的警情标注在江岸辖区地图上,红旗是发了案未破的,绿旗是已破获的。在这张作战图上,哪些路段、商圈发了案,一目了然。他还制作了警民联系卡,挨家挨户发放,并上商店门点回访,找营业员聊天、摸线索。这样下来,仅一年时间,就在江汉路步行街、沿江大道、中山大道等路段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达108人,打掉犯罪团伙35个,破获现发案件60余起,深挖破案近500起,扒窃类案件更是直线下降了二十多个百分点。

许奎爱“盘数据”。从警十几年间,他累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三千余条,破获重特大刑事案件上百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000余名,挽回经济损失超过1500余万元,出具可作为证据使用的视听资料三百余份。他还结合实战经验,总结出了时空排查法、信息关联法等十余种被广泛运用的技战法,部分战法被列入武汉公安反扒教材,在全市刑侦战线推广。

遇到“卡壳”的时候,许奎习惯重返现场找感觉。“如果我是嫌疑人,会从哪里来,又会从哪里逃走?”他经常这样自问自答,把自己逼进墙角,然后再推理回来。

快速侦办、精确打击是许奎破案的一大特点。案子前一秒来,下一秒就启动。在许奎眼里,破案就是跟时间赛跑。“越快进入侦查,案件留的线索就越多,挽损和破案的成功率就越高,也越能获得受害人的信任。”

2010年4月,许奎办过一起街头飞车抢夺案。在回访信息的时候,受害人一听要做笔录,干脆推说自己还得上夜班,没时间,“反正破不了,立不立案我不在乎。”

听了这话,许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一查,发现原来受害人曾报警三次均无下文。找到症结所在,许奎不甘心,就跟受害人“软磨”起来。受害人不接电话,他就连续给受害人发了十几条短信,向其保证“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受害人不愿意指认现场,他就接受害人上下班,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受害人开始配合调查工作。“像你这么较真儿的警察,我还从没见过!”

通过细致询问,许奎及时掌握了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作案工具等关键信息,随后经过连夜梳理、比对日常分类建库的嫌犯作案截图、高危人员图片,最终成功锁定了嫌疑人员。三个月后,许奎抓到了嫌疑人,找回了受害人被抢的物品。

受害人要请许奎吃饭,他婉言谢绝了:“你赚钱也不容易,省点儿钱孝敬爸妈吧。”

受害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我看到了社会公平正义的希望所在、支柱所在,以后我还是会相信正义的力量!”之后,他还专门截图发给许奎表示“感谢”。

在许奎看来,群众不是不想报案,而是觉得报了案也破不了,就是破了案也不一定追得回来损失,不如自认倒霉省事。

但凡辖区发案,不论值不值班,许奎必到现场。不管案件多小,他都会全力以赴、一查到底。有人不理解他喜欢“揽事”的风格,也有人问他:“你拼了命破案,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坦然解释说:“对一名刑警而言,案件没有大小之分,只有难易之别。刑警的职责,就是尽全力去破每一起案件,不放过每一个坏人。”许奎常说,干刑警,就要当精兵、打头阵、挑重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而又激昂。

“与许奎接触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原来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许奎患有严重的颈椎病。有次犯病,医生看过片子后,强烈建议他做手术。许奎笑着说:“做手术可以,但我没时间住院。”当时他手上正跟着一起重案,刚刚获取犯罪嫌疑人两次深夜过桥的动向。

许奎大胆推测嫌疑人很可能过的是长江二桥,从汉口到武昌,再从武昌回汉口。随即他对时间段内所有双向通行的同号车进行了筛查,范围最后缩小在三辆车上,一辆的士、两辆私家车。而其中一台私家车的登记信息与嫌疑人情妇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莫非情报有误,还是某种巧合?许奎越查越兴奋,带着人昼夜苦战。

此时,只剩下实地摸排这一条路可走。许奎隐约觉得他离真相就不远了。他“硬着脖子”,连“低头”都困难,打着出租车到了嫌疑人疑似落脚点查看。

刚进小区,就发现那辆车就停在楼下的角落里。这绝对不是巧合!许奎大致已经确信,这里就是嫌疑人的落脚点。

战友们都劝他守在楼下,他却说:“我是队长,我先上!”他乔装成物业工作人员敲开了房门,一眼就发现躺在床上的正是他们要找的嫌疑人。

嫌疑人一开始显得很配合,抓捕行动似乎很顺利。可正要将其押下楼的时候,嫌疑人说:“我带上手机就跟你们走。”同事犹豫了一下,前铐着嫌疑人进了卧室。过了两分钟,嫌疑人还没出来。许奎警觉地往卧室里望了一眼,只见嫌疑人的双手正在包内摸着东西,同时狡诈地往门外瞟了一眼。许奎的目光刚好和他撞上。不好!许奎大喊一声:“包里有东西!”屋里的同事还没反应过来,他顾不得颈椎剧烈的疼痛,咬牙冲上前,飞身将嫌疑人扑倒,死死按住其拿包的手。

合力制服嫌疑人后,许奎又喊:“录像,全程录像,包里肯定有东西!”

“是枪!”“子弹已上膛,枪的保险已打开!”接着,战友们又从嫌疑人包内搜出了六发子弹。嫌疑人当场交代,枪是从国外走私过来的军用制式手枪。

此时许奎已疼得起不了身,他只能让战友们搀扶着赶到医院。一路上,许奎一声没吭,额上冒着冷汗。战友们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事后,许奎拿这次“想想都后怕”的教训警醒过大家几次。之后的每次抓捕行动,他都会反复思考,力求想全一点儿,装备带齐一点儿。他还会专门换上制式军靴,方便踹门、格斗。“一说要抓人,他总是显得很亢奋。他以前没当队长的时候就那样,冲在最前面,把危险的正门留给自己。”

但有些话,他只说给了自己。“如果当时枪一响,倒地的肯定是里面的同事。按我的性格,为了我的兄弟,我肯定会冲上去,咬也会咬他一口……”

历经了这次惊险,便衣中队也空前地团结一致起来了。2011年,武汉城市视频监控系统建成。武汉市公安局借此契机在全国率先成立了第一支视频侦查支队。这座面积8494平方公里的城市,如今已从2011年的255万个探头发展到全市一百万个探头,其中联网的一级探头就达四万多个。

许奎是视侦高手,对他和便衣中队来说,这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那一年,许奎刚好三十岁。而立之年的他,获得了首届“武汉警星”称号。他带领的便衣警察中队被江岸区委、区政府授予“红旗班组”称号。

有人说这是许奎的天分使然,也有人说这是他的幸运。

许奎没有回答。也许,他心里想的是:为案痴狂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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