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验讫章
雪天，旅检现场，灯火通明。
我，验证台，人流如潮。
一位阿姨，长款的黑色大衣微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线衣和羊毛裙。那刚烫的卷发，应着一抹口红平添几分风韵。她扬起眉毛给了我一个友好的微笑，并双手递上护照，举止优雅得体。
“阿姨您好，您今年是第二次来坐船了吧？”我看着护照上熟悉的验讫章，微笑问道。
“是啊，小姑娘！又遇到你了！我退休了嘛，几个小姐妹约着一起坐船去玩。现在出国方便了，我们也闲下来了，说走就走呗！”她话语中的惊喜和幸福瞬间在大厅蔓延开来。
我摊平护照，郑重地加盖上一枚包含当天日期以及我个人编号的验讫章，双手将护照递给这位阿姨，“您的手续办好了，祝您旅途愉快！”阿姨接过护照，整理了一下头发，笑着说：“小姑娘，谢谢你，你的笑容真好看！希望下次有缘再遇到你。”
挺拔的身姿渐渐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但那热情的话语却回响在耳边，我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是夏天，她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绒滚边旗袍，得意地告诉我，要去邮轮参加中老年模特秀。她的眼神自信而坚定，连眼角的那一点岁月的痕迹都诉说着欢愉。她的热情和光彩让那丝绒旗袍鲜活起来，成为无数次遇见中我始终念念不忘的一幅画。
雪声傍霓虹，寒梦雕讫章。走出门，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衣领，戏弄头发，这一丝清凉让我忆起初入警时的羞涩和憧憬。
2008年，大学毕业的我初入警，满怀憧憬来到浦江边检站，师傅手里的验讫章是个珍贵的物件。每次上勤前统一领取后，师傅就小心翼翼地装在随身的勤务包里，带着它进验证台，生怕离开它半步。下勤务结束后，师傅从不匆匆离去，她郑重地把验讫章外面的玻璃盒盖上，郑重地锁到统一的保险柜中。这一场景就如电影里的慢镜头，每每会想，师傅的珍视便一一浮现，这种敬畏感唤起了我对验讫章的占有欲。“师傅，我也想要单独配有验讫章。”望着眼神坚定的我，师傅只是微笑，没有半句言语。
光说不练假把戏。我更加刻苦地学习业务，勤练技能，各项考核都不在话下。可师傅说，纸上谈兵还不够，没有实践的积累，我还是不具备独立拿章的资格。我只好拿着师傅的章，在师傅的监督下办证积累经验。
有一次，我为一名旅客办理完出境边检手续后，习惯性地举起了验讫章，一旁的师傅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皱着眉头朝我直使眼色。我连忙仔细翻开护照，果然发现这本护照有被拆装的痕迹。我抬起头，这名男性旅客个子不高，衣服里外簇新，发现我盯着他看，他不安地推了推鼻子。一瞬间我全身汗毛竖起，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一定有猫腻。我连忙请示队领导，将他带至审讯室，最终成功发现了一起偷渡案件。想起当时差一点就要在这名偷渡犯的护照上加盖验讫章，我又后怕又自责！
“验讫章对于边检民警来说，就如同士兵手中的枪！验讫章加盖在护照上的一瞬间，就标志着这名旅客出入境行为的完成，这是国家边检机关权利的体现。手执验讫章，驻守在这三尺验证台，你必须全神贯注火眼金睛明辨真假，绝不能让任何不法分子越过国门！”师傅的话回响在耳边，我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枚验讫章的份量，也明白了肩上这份守护国门沉甸甸的责任。
寒来暑往，船走又至。那些迎来送往的日日夜夜，我和这小小验讫章相伴驻守在江畔。口岸出入境的旅客，有男有女，或高或矮，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一个微笑，一声问候，一枚验讫章，45秒的查验时间，便是我跟他们匆匆的一面之缘。这短短的一面之缘，背后是无数次感动的遇见。我遇见分别时不舍的眼神，“执手相看泪眼”，渐渐远去；我遇见久别重逢的感动，“到得相逢一语无”，紧紧相拥。相见时难别亦难，远去他乡，游子归来，护照签证页上的鲜红的中国边检验讫章，此刻不再是凝固的印泥，它仿佛灵动了起来，幻化为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见证者。欢愉也好，悲痛也罢，它是一个个故事的见证者，是一次次美好遇见的创造者。我是多么幸运能成为这个执行者啊！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不厌其烦，让这每一次幸福的遇见，化为一个微笑，一种见证，轻轻告别。送你出国，等你回家——这是一名边检民警最朴实的存在。在这无数次的告别与遇见中，我与验讫章已化为一个整体。
回看这些年，一个个圆梦工程大大加快了现代化进程，发展的每一个脚步，都与我们息息相关。移动支付、共享单车、大数据、云计算……创新的热情激发了时代的变革，边检发展也迎来智慧公安新时代。出入境旅客自助通关系统已全面普及，出入境记录自助打印已与验讫章有同能效力。
“可是我手中的验讫章，便如邮差的自行车，医生的听诊器，它陪伴我走过十年边检路，它是我最亲爱的战友。”我看着刚刚安装调试完毕的自助通关出入境记录自助打印机暗自神伤，“师傅，验讫章逐渐被新的科技取代了，您没有不舍吗？”师傅拉着我站到自助通道前，数分钟内，我们目睹了多名旅客熟练地使用自助通关系统独立完成了边检出境手续。师傅说：“还记得你第一次领章，开心得像个孩子，说终于拥有了这个资格，能够配得上这一枚验讫章了。我明白你对验讫章的感情，其实这不正是我们对边检工作的感情吗？你的不舍，不正是因为我们胸怀信念，坚守誓言吗？时代迎来新的发展，验讫章这个形式可能会慢慢淡化，可是我们对旅客的真心付出，我们对国门的忠诚信仰，难道会因此淡化吗？”
是啊，边检人的初心是以真心情谊换旅客暖心，用平凡身躯扛护国重任。即使验讫章不在手中，这份责任和担当就会一起消失吗？
走在雪夜，鞋底与雪的亲密接触中，“吱吱”声一路相随，“你的笑容真好看”又在耳边低低浅吟。回望身后灯火通明处，一股暖意包裹了大雪纷飞的冬夜。
作者简介：叶妨嫄，上海浦江边检站民警，热爱写作，有多篇散文在《人民警察》《东方剑》等杂志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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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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