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我们都叫她“大姐”，但她并不是我们亲姐。
从警20年，我们叫了她20年“大姐”，因为她在我们这一届里是最大的，比我大了5个月。
1998年，我们怀揣着对于公安工作的梦想迈进了警校的大门。那时候考警校比考重点高中还要难，面试排队能排出两公里去。经过严格的体能测试、身体检查、政审，最终还要看文化课成绩才能成为一名学警。那一年我们都是15岁，我们上的警校还是中专班。
第一次见面是在夜跑时。我作为特长生，已经在校训练了15天，以一副主人的姿态接待着新同学。她从队列里打报告出来，说要去厕所，我便是带路的。我俩一路拉着手，她的手又凉又多汗，说起话来客气又爽快，一听就是老北京的路子。
要说“大姐”这个称呼是从何而来，那就要说入学后第一年的中秋节。学校为我们这些不能回家的学警组织了篝火晚会。操场中央点燃篝火，同学们轮流表演节目。她自幼习武，在晚会上，她身穿白色武术服，手拿一把长刀，表演了一套刀法，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技惊四座。后来无论高年级学长还是我们同学间，都要尊她一声“片儿刀姐”，一说起“表演大刀那个”大家就知道是谁了。
她个子高，身体壮，说放弃了习武，就是因为身高长得太快，看我这个矮个子适合习武。感叹了好几年，我也没跟她学个一招半式。倒是我拉着她，晚上跑到会议室去弹钢琴，教会了她几首小曲子，直到今天她还要拿起来弹弹。我俩使一个饭盆打饭，打好了放马扎上一起吃。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在训练运动量大，年纪又在生长发育的那段日子，我俩都特别能吃，饭盆往食堂窗口一递，就喊：“您给来半斤米饭三个菜！”
我们聊毕淑敏、聊法医知识、聊音乐、聊学艺学武的辛苦、聊童年......大姐说她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对几十种物质过敏，又缺微量元素，经常捡炉灰吃，被家长认为是有智力残疾的孩子，没打算她能长成一个健全人，上学都比同龄人晚了一年，所以在我们同一届的同学中，她才大了几个月。后来，妈妈送她学武，不图成材，就为了能够强身健体，风雨无阻地练了十年。父母的坚持不懈、奶奶的宽容疼爱、教练的严格要求，最终让她顺利考入了警校，实现了人生理想。
转眼毕业，虽然没有分配到同一个单位，但是假期还经常一起玩。我们一起自驾，去草原天路、天鹅湖，拍漂亮的照片。我看摄影书，然后给她讲，她拍我，也拍风景。越拍越带劲儿以后，她也置办了一台单反，被我成功带入坑。我们一起走过西安的大城墙，海南的沙滩岛屿，厦门的小吃街，京郊的水库山麓、农家乐和各个公园。虽然有两次我因为工作原因，放了她鸽子，被她称为“最不靠谱的人”，但是只要一招呼，还会一路欢呼雀跃地跟着我满世界跑。
我结婚，她给拍的婚纱照；我做月子，她来家里给包了一冰柜的饺子；我生病，她给我挂了最难挂的专家号，提拎着我去看病......我俩这关系，应该叫“钢铁姐妹花”了吧？
在工作的第十年，大姐出了大事儿。她在执法站窗口工作时，一名办事群众的驾驶证、身份证上的姓名跟网上登记信息三家不统一。大姐提示他，让他与原籍联系，将信息统一了再来办理。这办事的群众不干了，在大厅骂骂咧咧的吵开了。大姐保持冷静与克制，向他说明：如果对规定有异议，可以复议；对我的服务有异议，可以投诉。咱们这有监控，我的每一句话都有录音，哪一句不符合规定，您提出来。这时候这群众开始恶毒的人身攻击，大姐在窗口沉默了半小时，自己的十八辈祖宗都被这位先生问候了一遍，实在忍无可忍了。她起身从窗口侧门出去，这办事群众迎面就过来指着大姐鼻子骂，她举起一拳就把这位先生给干倒了！大厅里瞬间从嘈杂变得寂静无声，刚还在吵吵的壮汉，此时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大姐再也憋不住委屈，也一屁股坐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一下子，政委、队长、科长、组长都到大厅来了，一通折腾以后，那群众也自知理亏没继续闹腾，大姐这习武的身板，给那一拳打得也不轻，最后就落了个不该该，谁也没再揪扯。可这样一闹，大姐的政治前途就完蛋了。
后来，大姐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抑郁症。常年巨大的工作压力早已经让她的心理健康处于高压状态。领导给她调动了岗位，用她的话说，终于找了个没苍蝇的地方。可好景不长，没多久在一次夜查中，遇到一辆三轮摩托闯卡，她在拦截中受伤，休养了一段时间，依然有两个手指头功能无法完全恢复。
我俩再聚，经常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聊天聊上几个小时。我们都很少提起从前，对任何命运的亏待都不曾怨怼。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为她做的太少太少。她跟我说，等咱们老了以后，就去农村租个小院，好朋友们住在一起，不去什么养老院，彼此照顾，还能靠自己的特长开个小买卖。不图赚钱，就图一乐。给人做个美甲、照照相、教教弹琴吹笛子什么的，让我家那俩狗子也有地方跑跑......我说行，咱们到时候就给彼此养老送终了，能自己干的事情，咱都不麻烦别人！
作者简介：张迪，2005年毕业于北京人民警察学院刑事侦察专业，目前于首都警官乐团任长笛演奏员。从学生时代起便对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偏好写作。对散文、诗歌、小说都有所涉及。创作小说、散文等数十篇，诗歌数百首，文风清新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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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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