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五
把叶紫送到单位，分手时，夏娉婷要了林玫的电话，并对叶紫说，这事我来处理，有情况我直接跟林玫联系，你就不要管了。
叶紫说着感激的话下车，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娉婷，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张宁卫？
夏娉婷一听就又炸了，大声道，叶紫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他的事了，我也从此没有你这个朋友！
叶紫连忙赔小心，好了好了，算我没说，你快忙去吧。
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叶紫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D盘，在一堆文档里找到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母：W。多久没有打开过这个文件夹了？叶紫已经记不起来，只觉得日子漫长得像是有了一个世纪。
她一下一下点击着鼠标，就像一次一次拂去记忆中的浮尘，又像一层一层揭开覆盖在伤痕上的皮肉。每一下，她都能感觉到来自心底的疼痛，可疼痛里又暗藏着诱惑，让她欲罢不能。
终于打开了那张照片，这是一幅铅笔画，流川枫的身体，张宁卫的头。画这张画，是胆小的叶紫当年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情。结婚前，叶紫删掉了电脑里所有与张宁卫有关的照片，却没有舍得删这张翻拍的铅笔画。
鼠标的箭头停在画中人的脸上，食指轻轻滚动鼠标拨轮，人脸慢慢被放大。浓眉，凹眼，高鼻，嘴角微微上挑，含着一个居高临下的笑……说什么记忆模糊啊，张宁卫这张脸，分明是深刻在她脑海里，沟沟回回中，随时准备着向她传导某种信息。
用现在的话，应该称张宁卫为校草。校草当然首先得帅，同时作为省重点中学宁州实验高中的校草，功课还得出色，而这两条，张宁卫一条不少。他是学生会的学习委员，最有杀伤力的，他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每逢有比赛，球场边就会聚集一大群女生，其中就有叶紫和苏小小。女生们嘴里喊着实高队加油，目光却只盯着张宁卫瘦高的身影不放。
那时候，一套名为《篮球飞人》的漫画书正在同学们中间热烈地流传。这部后来改叫《灌篮高手》，并拍成动画片的日本漫画，让很多本来不喜欢篮球的女孩儿也爱上了篮球。她们都把张宁卫当成了流川枫，把自己当成了赤木晴子。
张宁卫确实很像流川枫，软软的头发搭拉在前额，差点就遮住了眼睛。他端着肩走路，不爱搭理人，偶尔张口说话就是一副讥诮的表情，眼里似乎没有任何人。
挤在人群中的叶紫，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她瘦瘦小小，从不大声说话，即使拍红了巴掌急红了脸，也仍然是沉默的。叶紫本来也没想和张宁卫怎么样，她觉得远远地看着他就好，直到高二下学期那个早春的下午。
那天，有一场实高对市一中的篮球比赛，张宁卫不知怎么到晚了。他飞奔到球场时，两边的队员都热身好久了。他在场边一边脱着外套和长裤，一边向旁边的人群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几步远处的叶紫。他顺手把衣服扔给她，说叶紫你帮我看一下衣服啊！说完就冲进了球场。
那场球实高输了。比赛结束，球队被教练留下来，做了好长时间的讲评。当张宁卫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场边时，惊奇地发现，叶紫还站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
叶紫看了一眼胸前抱着的衣服，满脸通红。
哦！咳！你给我放对面司令台就行了啊！张宁卫接过衣服，似笑非笑，讥诮的表情又浮上那张帅气的脸。
这时候，几个队员围过来，冲他俩挤眉弄眼。叶紫窘迫地想离开，却听见有人说，哎，同学，别走啊，和我们一起吃饭呗。
叶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张宁卫。已经穿好衣服的张宁卫说：老六请客，你就去呗，他爸是大款，不吃白不吃。
鬼使神差，一向矜持的叶紫，真的就跟他们去了。
那样一个初春的夜晚，和一帮热气气腾腾的男生，吃了那样一顿饭。叶紫事后怎么都想不起来，那顿饭吃了什么，吃饭的时候说了什么，只知道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晚上躺在床上，张宁卫那张汗涔涔的脸老在她眼前晃，她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叶紫还没想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苏小小却找上门来……
六
夏娉婷一向有效率，她去了一趟车管所，三两下就把情况搞清楚了。孙涓把张宁卫才开了五年的福特小车，作价二万五卖给了一个二手车经销商，现在车已经转卖给另外一个人，并且已经完成过户。孙涓拿着张宁卫的身份证，还伪造了一张委托书，所以卖车的过程没遇到任何阻力。夏娉婷记下了现在车主的姓名和电话，如果真想赎回车，最简单的办法是去找这个人商量。
夏娉婷果然没把情况告诉叶紫，而是直接通报了林玫。由于对张宁卫的成见，她也没给林玫什么好脸色。林玫很识趣，千恩万谢一番，就没再麻烦夏娉婷。
过了几天，林玫把叶紫约到一家茶餐厅，把事情说给叶紫听了。她说，夏律师好像对张宁卫有意见啊，是不是宁卫得罪过她？
叶紫忙说哪有啊，夏律师就是这性格，说话太直截，但她心眼儿特别好。你看我跟她一说你们这事，她第二天就给办了。
林玫说，是的是的，亏得是她。
叶紫看出林玫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你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林玫说，呃，是这样的，我去找过那个买车的人了，好说歹说，就差给他磕头，那人总算答应把车赎给我。但是他说买车时请中间人吃过饭，还说车子过户交了手续费什么的，让我给他三万，才肯把车给我。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叶紫下意识地就要给夏娉婷拨电话。但想到那天分手时夏娉婷对她的警告，只好收住手。她看着林玫问了一句，是张宁卫让你把车赎回来的吗？
那倒也不是……但我知道，孙涓偷偷把车卖了，宁卫非常生气。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直骂娘。你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如今沦为阶下囚不说，还被一个女人给涮了。如果车能赎回来，我想他在里面心情也能好点儿，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状态真的很糟糕。
那，我能帮到你什么吗？叶紫听到这里，已经想到林玫可能是要找她借钱。换作夏娉婷，根本不会让林玫把那个借字说出口，可叶紫一张嘴，就结结实实给了人家一个开口的机会。
果然，林玫冲口就说，叶紫，宁卫一直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实诚的女人。我虽然只见过你一面，我也感觉到你的热情和善良。所以，我只能向你开口。现在我找不到孙涓的人，找到了，她也不见得把钱给我，说不定早输光了。这几天我东拼西凑，还是差四千块……
说到最后，林玫的声音明显地带了哭腔。叶紫心里酸酸的，忙说好了好了，你告诉我一个交行的卡号，我马上把钱打给你。但是，这事只我们俩知道，别告诉夏律师，也别告诉张宁卫。
林玫抹着眼泪答应了。茶餐厅的隔壁就有一个交行的ATM机，叶紫一边操作转账，一边想，林玫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像当年的自己？
那年春天，和张宁卫他们吃过晚饭的第二天一大早，叶紫恍恍惚惚走到校门口，迎面碰上满脸笑容的苏小小。苏小小上来就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把嘴凑在她耳边说，昨天晚上跟宁卫他们一起吃饭了？
叶紫警惕地问，你听谁说的？
苏小小大声笑起来，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就是想告诉你，宁卫就是想谢你帮了他看了半天衣服，你可别想多了哦！啊哈哈，叶紫你可真傻，居然抱着一个男生的衣服几个小时不撒手！
叶紫拨开她的胳膊，厉声道，这些话是张宁卫说的吗？是他让你转告我的？
叶紫的样子吓了苏小小一大跳，但她依旧满不在乎，说那倒不是，我们宁卫可是谦谦君子，他才不会这么说话呢。不过我告诉你，我和宁卫正在交往，他篮球队那帮兄弟都叫我卫嫂啦！
叶紫盯着苏小小的眼睛，冷冷地说，除非张宁卫亲口告诉我，除非你们俩结婚了，否则，我不放弃追求他的权利！
于是就有了那幅铅笔画，头是张宁卫，身体是流川枫，旁边还有一行字：我爱进攻之鬼。进攻之鬼是流川枫的绰号。这还不算，叶紫居然把这幅画直接贴到了班里的学习园地，教室里一下子就炸了锅……
但是，张宁卫最后还是和苏小小好上了。叶紫听说后，趴在夏娉婷肩头哭了，抽抽搭搭地说，娉婷，如果和张宁卫好的人是你，我也就认了，可偏偏是苏小小！
夏娉婷说，昏话！我才看不上那个冷漠自私的家伙！
叶紫不高兴了，你怎么这样说他啊！
夏娉婷说你也不想想，你为那幅画承受压力的时候，他帮你说过半句话吗？你都用那样的方式向他表白了，他给过你一个态度吗？最后还不是选择了苏小小！我敢说，他是看中了苏小小有个当公安局长的爹，他那种出身的人，天生就有攀龙附凤的潜质！
最后这句话让叶紫当场翻脸，一个多月没理夏娉婷。后来还是夏娉婷追着她道歉，两个人才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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