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童年
1、入伙
“泥鳅”属大龙,是个年仅14岁的小男孩。他个头不高,也就一米四○多一点儿,但脑袋特大,眼睛贼圆,“鬼激灵”似的,皮肤黑,奇瘦。
“泥鳅”只知道自己姓高,大名叫啥不知道。“泥鳅”说,在家的时候,爹妈和小伙伴们都管俺叫“大胖”,其实俺一点儿都不胖。“泥鳅”是“丐帮”里的“老大”给俺起的外号,俺们那儿的人都有外号,“溜门儿”、“傻大个”、“小山东”,叫啥的都有。“老大”说俺长得精瘦,贼奸溜滑像个“泥鳅”。于是,“泥鳅”就替代了“大胖”这个还没叫开头儿的大号。
“泥鳅”出外闯荡“江湖”已经有几年了。“泥鳅”说,别看俺岁数小,可俺这些年走南闯北,哪儿都去过。北京,上海,哪个城市大,俺就往哪个城市跑。
常闯“江湖”,“泥鳅”学得很乖,他说他能瞧得出什么样的人会给钱,什么样的人不给,而大多数的人都缩着身子躲着他。
10岁那年冬天,“泥鳅”一路扒火车从辽宁清源的南杂木跑到了吉林市,但南杂木绝不是他的故乡。“泥鳅”说,就在他更小的时候,爹妈从黑龙江省的伊春一路南下来到南杂木,赶上当地正在铺设一条省级公路,爹妈就留下来当了筑路工人。
后来,老爹在外有了新的女人。母亲知道后,就一气之下抛下他们父子俩远走高飞了。在与老爹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泥鳅”没少挨老爹的“归拢”。这次,他只偷了老爹一块钱,“胳膊腿儿差点儿没被打折”。当天晚上,他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泥鳅”刚跑出来“混”那昝,始终没离开过火车站。他居住的地点不固定,有时睡候车室,有时睡地沟,稍微有了点儿钱,就整宿在网吧里泡。他说,那些和他一样的小孩“太那个”,“穷要饭的装啥”?人家给钱少了还不要,有时抱住女人的大腿,不给钱不撒手,这不是抢吗?
相比之下,“泥鳅”忒聪明。他瞧准了那些生意红火的迪吧、歌厅,一到晚上,就悄悄地溜进去,给那些先生小姐一遍又一遍地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一来二去,他和这些迪吧、歌厅混熟了,老板见到他,老远就和他打招呼,同时嘱咐把门儿的小生,“泥鳅”来了,免费。“泥鳅”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忒投入,尽管他早已失去母爱,但唱到动情处,竟能声泪俱下。
到了这时候,台下的谁都会给钱。“泥鳅”赚钱有方,往往收入不菲。有了钱,“泥鳅”就到高级宾馆开个房,身边还像模像样地搂着个小姐。
“泥鳅”学会了许多“痞子”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说,这些“痞子”话不会可不行,人家瞧不起不说,有时往往会吃亏。
那些“要饭”的小孩都搭帮儿,看他是单个儿,就瞧空揍他,说他抢了他们的地盘。那昝,“泥鳅”“挨过不少揍”。他不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儿,但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切合实际的行动是:向强者靠拢。
他很快就和“老大”靠上了关系。“泥鳅”入伙一点儿也不比别人难,没想到“入伙”后,经常被“老大”逼着去偷钱,不偷不行,偷不来更不行。“泥鳅”说,他的“鬼激灵劲儿”是“老大”揍出来的。
转眼到了农历腊月廿三,夜黑风高,天气奇冷。“老大”向他的“马仔”下达了死命令,快过年了,大家都铆把劲儿,多整点儿钱,大伙儿都“宽绰宽绰”。
为了溜须“老大”,“泥鳅”瞄上了大东门附近的几家烟床、电话亭和日杂百货商店。“老大”就让“泥鳅”去钻窗户。
“钻窗户”是“泥鳅”的强项,他长得又瘦又小,不引人注意,人又激灵,常常被“老大”委以“钻窗户”的重任。
那天晚上,他刚从“窗户”里爬出来,就被警察逮住了。
2、掉脚
逮他的警察名叫杨佳利,是南京路派出所的外勤民警。
杨佳利已经注意他很长时间了,一段时间以来,大东门附近的烟床、电话亭相继发生失窃案件,盗窃的物品不多,但危害却很大。在窃贼“钻过窗户”的地方,留下的痕迹格外清晰,那是未成年人的足迹和指纹。
就这样,“泥鳅”被带到了派出所。所长老孟一看,呵,咱们认识,这不是“泥鳅”吗?“泥鳅”摆出一副很“老道”的架势,认识?哼!派出所的警察谁不认识俺?
这可是个“刺儿头”。老孟绞尽脑汁,想让他说出实情和同伙。“泥鳅”却一言不发,脏兮兮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警察有啥了不起?哼!在我这儿,不好使!
“泥鳅”是派出所的常客,他的心挺宽,给吃就吃,吃完就睡。醒了,老孟问他叫啥名,他说,没名,你们实在要叫,就叫“泥鳅”好了。
“泥鳅”在被派出所留置审查的24个小时里,受到了格外的照顾。民警们给他洗了澡、理了发,换上了一套暖融融的新棉衣。晚上,把他和几个留置的犯罪嫌疑人放在一个屋子里。
第二天一清早,“泥鳅”就向老孟“告密”:紧靠里面暖气管子的那个穿黑皮夹克的大个和穿蓝色西服的矬子昨天晚上嘀咕了一宿,俺在旁边听得明儿白的,他们合伙偷了一辆“捷达”轿车,藏在哈达湾附近的一个仓库里……
“泥鳅”说,你们对俺好,俺知道,俺给你们说的也是实情,算是回报,咱们两清了。
没想到“泥鳅”提供的情况还挺属实,老孟安排所里的民警顺藤摸瓜,一举打掉了一个专门盗窃机动车的犯罪团伙,再看看“泥鳅”的滑稽相,不得不对这个留着光头的小男孩“刮目相看”。
3、回家
老孟再次接触“泥鳅”,是半年后的一个晚上。
“泥鳅”因为在菜市场“拎包”被青岛派出所抓了现行。“泥鳅”对办案民警说,俺在南京派出所有“案底”,是孟所长亲自审俺的案子。他点名要找孟所长。老孟一听,呵,审案子倒审出交情来了。
半年不见,“泥鳅”显得比以前更加“老道”。他说,俺知道俺不到法定年龄,警察抓了也是白抓,也得放。他又说,这回俺学奸了,前几天,俺在商场偷了个钱包,没想到竟有9000多块钱,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留了个心眼儿,偷偷藏起7000块,只交给“老大”2000块。“老大”不但没揍俺,还夸俺“能干”。
老孟就问,你藏起来的7000块钱放哪儿了?“泥鳅”见这么问,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可他明显看出孟所长没有“整”他的意思,就放心大胆地说,怕“老大”翻去,俺都放在“大姐大”那儿了,保险着哩!
老孟惊讶不已,更惊叹于“泥鳅”的工于心计。“泥鳅”怕老孟听不明白,白了他一眼,说,“大姐大”都不懂,真笨,就是“铁子”呗。老孟说,“屁大”点儿的岁数,知道啥是“铁子”?“泥鳅”说,这你就老外了,俺今年毛岁14,俺们“老大”12岁那年就有“铁子”了。
被“泥鳅”称作“大姐大”的“铁子”,其实只比他大3岁。“泥鳅”说,“大姐大”和他一样,命可苦了,她爸在外做生意,傍上一个女大款,就不要她们娘俩了,时间不长,她妈就给她找了个后爹。13岁那年,后爹趁她妈没在家,就把她给糟蹋了。她妈管不了后爹,经常挨揍,她就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
俺没妈,她没爹,俺们都没家。说到动情处,“泥鳅”的眼里噙着泪花。老孟说,咱们做个朋友好吗?“泥鳅”一听,乐了,怎么不行?有个警察朋友,俺求之不得哩!老孟就问,你偷那么多钱都干嘛了?“泥鳅”说,花了呗,都花光了。老孟问,那么多钱都花光啦?为啥不留点儿?“泥鳅”反问道,留钱干嘛? 老孟说,你小小年纪,在外啥时是个头儿?听叔的话,送你回家吧。
一听送他回家,“泥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回,说啥不回!老孟说,再不送你上孤儿学校?“泥鳅”把嘴一撇,得了吧孟叔叔,像俺这摊肉,天生不是念书的料,别糟蹋书本了。
“泥鳅”一连用了俩个“糟蹋”,老孟想,这嘎小子,用词儿还挺准确的。
第二天,老孟到商店买了一套新衣,一双新鞋。“泥鳅”穿在身上,不肥不瘦正合身。“泥鳅”高兴得合不拢嘴,他高兴的倒不是这套新衣,凭经验,警察又要放他出去了。
他穿上新衣,站在警容镜前照了又照,说,孟叔叔,你真好,俺长这么大,还头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他试了一会儿,又把已经穿在脚上的旅游鞋脱了下来,随手甩到一边,说,这鞋俺就不穿了,俺长这么大,夏天从来不穿鞋,天太热,捂脚。
说这话时,“泥鳅”抬起右臂,很熟练地将食指和中指并到一处,“叭”地打了一个响指,边走边摇摆着身子,说,解放喽。随后,抬起一脚,将另一只还没有脱下的旅游鞋甩到了墙角儿,模样极潇洒、极快活。
“泥鳅”并不知道,老孟已经给南杂木打了电话,与当地派出所联系上了,同时,也做通了他老爹的工作,准备送他回家。
当天晚上,“泥鳅”就被老孟送回了南杂木他老爹的家中,当老孟起身告别时,“泥鳅”望着渐渐远去的警车,样子十分留恋。
4、逃跑
时隔不久,“泥鳅”就从南杂木跑了回来。一见到老孟,他就猛扑过去,抱住老孟嚎啕大哭,边哭边责问他,干嘛把俺遣送回去?俺爹对俺一点儿都不好,尤其那个“娘们儿”,连掐带拧……
“泥鳅”边说边脱下衣服,露出一块块青紫色的伤疤给老孟看。
“泥鳅”说,孟叔叔,你别再让俺回家了,俺已经没家了,俺给你当儿子吧。
刚才还心如刀绞,一听这话,老孟顿时笑逐颜开。好啊,我有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正愁没儿子哩。但是,给我当儿子可得有个条件,听话。
没想到孟所长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泥鳅”连声说,听话,保证听话。
“泥鳅”不但听话,而且很勤快,他抓起笤帚搞卫生,把地扫得倍儿干净。民警的办公桌,他一天擦好几遍。在派出所的日子里,民警们都格外喜欢这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再不能让他回到社会了。老孟开始联系学校,准备让“泥鳅”上学读书。
可是,“泥鳅”在派出所呆了3天就说啥不呆了。他说这些年在外野惯了,一时一刻也呆不住。
他瞄准派出所没人的空儿,偷偷跑了出来。他说他很长时间没见到“大姐大”了,他要去找她。
“泥鳅”并没有找到他的“大姐大”,几天后又回来了。他对“干爹”说,在外“混”日子真不容易,哪儿都要钱……
老孟说,“干爹”的工资也不多,但你没钱花尽管说,只要别在外面干坏事儿。
老孟说着,掏出200块钱。“泥鳅”说,200太多,100足够了。“干爹”你放心,这钱日后俺准还。
5、新生
一个月后,“泥鳅”再次到派出所找他“干爹”。他对老孟说,他已经找到“大姐大”了,他们在外租了一个一室一厅。
“泥鳅”还说,俺有大号了,叫高波,是俺自己起的。这回俺得干点儿正事儿。老孟说,你才多大点儿,别胡闹了。
“泥鳅”说,俺这回是真的。这些年,“大姐大”为俺吃了很多苦,俺一定得对得起她。他还说,这些年总和派出所打交道,始终在监狱的门口转悠着,都是因为岁数小,处不上去。过了农历六月十八,俺就满14了,是个有责任能力的人了,再犯法就得蹲笆篱子,必须走正道儿……
老孟问,你哪儿来的钱租房?“泥鳅”说,这你就甭问了,反正不是偷的。
“泥鳅”这次来,是有事儿求“干爹”。老孟这才发现,“泥鳅”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和“泥鳅”一样大点儿的男孩。
“泥鳅”说,这两个男孩是他这次回南杂木带过来的,他们的爹妈都离婚了,谁都不要他们,就和他当年一样,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泥鳅”说,当年他独自出来流浪,吃了很多苦,也干了很多坏事,在“干爹”的影响教育下,如今改好了。但他不想让这两个孩子再走他的路,他想求“干爹”帮个忙,给这两个孩子找点儿活干。
这点儿忙却让老孟犯难了。两个孩子都不满14周岁,谁敢雇用童工啊!
这是老孟最后一次见到“泥鳅”,他格外牵挂那个身材瘦小、性格早熟的大脑袋男孩。
听人说,不久前,“泥鳅”和他的“大姐大”参与拐卖人口,被外地公安机关少管了。又有消息说,“泥鳅”早已远走高飞了,但不是和他的“大姐大”一起走的。
不管怎么说,老孟还是希望“泥鳅”能够早日回到他的爹妈身边,尽情地享受早该属于他的那个迟到的童年。
作者简介:李金龙,供职于吉林市公安局宣传处,全国公安文联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市作家协会理事,吉林市公安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吉林市公安作家协会主席,《北方公安文学》编辑部主任,《人民公安报》记者。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在《人民公安》《公安作家》《北方文学》《北方公安文学》《人民公安报》《吉林日报》等全国上百种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1000余篇,500余万字。
报告文学《铁的警营水的亲情》获第六届“中国世纪大采风”银奖;中篇小说《情侣表的秘密》《长白山谍影》分别获得吉林省金盾文学奖一、二等奖;诗歌《铁血警察“生死链”》、短篇小说《蓝板儿》分别获得吉林省公安文学大赛一、二等奖;散文《一个外勤民警的文学梦》获 “我的从警生涯”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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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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