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来电
“今天回来么?”
“阿嫂,超俊不在,我是同事小严。”
“麻烦叫超俊听一下电话。”
“不巧,超俊刚出发。走得匆忙,手机都落下了。”
“哦……那我晚些再打来。”
“阿嫂,这些天超俊一直带着几个兄弟在外头忙,可对象迟迟未露头。今晚还得继续,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行,谢谢你!”
“别客气,阿嫂。有事,我帮您转达。”
“没,没什么。你忙吧。”
派出所接待大厅其实不大,横竖不过十几平见方。大厅与值班室内外透明,横着一块玻璃,有几分隔音,到底是外头闹哄哄,还是里头响嗡嗡,不仔细分辨,还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大厅门口,王超俊正倚着,忽闻一串铃声起。响声熟悉,夜色正浓,超俊吐了口烟,身体木然,犹疑着电话那端的来者。
电话震动了两下,铃声戛然而断。——是一通骚扰电话,超俊看了号码就挂掉了。
“小严,我手机放这儿充电,有来电你接一下。”
“好,有事我打你工作电话。”小严爽快。
王超俊舒了口气,心头暗淡。阖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措辞,它们被一遍又一遍被筛选,可面对妻子,他始终拿不出一个自信的由头。
鏖战了几个昼夜,身体实在沉重,眨眼间尽是铅铜。迷迷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撑腰挪步。可怜一副身躯,两人负重。孤影,独对。王超俊挣扎,结婚两年,几载青春换得相濡以沫。本是三人成家的好事,可此刻,丈夫只成了一个挂在嘴边的名姓。一通电话,几句言语又支撑得了什么,世界上最容易做到的不就是动动嘴唇么?
千万理由,无处解释,千万亏欠,如何填补?
茫然、茫然。
想至深处,超俊睁开了眼。头顶云翳斑驳,挂满了清冷。一阵猩红在手边亮起,烟幕翻滚消散。这糟粕的身躯,何时才能丢掉!
可又怎舍得丢掉,王超俊抖擞精神,看过时辰,子时将至。
“各位兄弟,再受累一晚。按原定计划,频道不变,地点不变!”
人员清点完毕,余留的目光瞥过值班窗口,手机没有响。
今天是守候伏击的第四晚,对象能否出现依旧是个未知数。生活中最难熬的便是等待,为了某一刻的见证,却必须要用无数的既有来堆砌、来牺牲。王超俊深有体会。从警三年,当初的稚嫩早已不再,一开启了工作模式,所有的念头都收拾干净。
为了这次行动,整个打击组跟进了太多个日夜。装束,时段,地点,方式,预判了可能的案情,对不同的情况预设了方案。对此,王超俊不敢懈怠。一路行车,原定的计划飞快流转。
小陆家嘴地区不大,空荡的夜,车速匆匆。
王超俊摇下车窗,定定地看了一下,道:“老康,你看这周围还有多少窗子亮着?”
老康道:“不少哩。”
王超俊道:“那比我们如何?”
老康道:“体力相当,盼头差了点。”
王超俊会心道:“嗯,没错。”
老康也笑了:“人家是为了自个儿打拼,我们也是。”
王超俊轻声喃喃:“为己,为人。为私,为公。”又用拇指刷着胡子道:“这半夜里不歇停的,可都是勤快的主儿。”
老康应声道:“是啊,都不容易。”
王超俊扬了扬眉毛。
车窗里,零星亮起两点烟头。
连守几个通宵无所获,王超俊不气馁。一个惯犯,长时间不作案是不寻常的。也许,今晚这事儿就会有结果。
“世纪大道方向驶来一辆轻骑,停在环球中心停车处,有一可疑男子,体貌基本符合。”电台响起,如旱雷开天。
王超俊有些兴奋,这消息着实久等!
“环球的兄弟从东边靠近,金茂的兄弟从北边靠近,堵住两侧的路线。增援未到之前,注意隐蔽。剩余各组快速支援,有情况及时汇报。”
案发地在东泰路陆家嘴环路交界,堵住两侧,将包围网向己方收拢是明智的判断。王超俊心里笃定,但精神紧绷。
“情况如何?”
“无异常,案犯正在作案,但是十分警觉。”
“已到花园石桥路。”
“还有两个路口到达。”
“继续观察,各组速度收网,注意隐蔽!”
目前东、北方向有人,万一惊扰案犯,西边有外滩,是绝境,他必定会选择逃生的开阔口,直扑案发点未必是最佳的选择。王超俊这般盘算。随即驶过陆家嘴环路,直奔东昌路东泰路口。
转过弯道,一路直行。电台又传来消息。
“对象正往这边张望。”
“不好,似乎被发现了。”
“他撒腿跑了。”
“正在往南,朝东昌路方向移动。”
“各组直奔东昌路口,环球金茂两组速度前往浦城路口实施拦截。”
果然,王超俊所料不差,对象有备而来,对路线选择极为明智。一路往南,过了东昌路,就有住宅区相接,拦截的难度将大大增加,必须在东泰路将其拦下来!
将抵达东昌路口,独见一黑衣的男子一路狂奔。
“过马路的,就是他。”电台急急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超俊猛地推开车门,踏步若流星,扯开了喉咙:“警察,别动!”高声起,案犯稍一愣神,猛然加速,踉跄的样儿巴不得手脚并用。这是一场博命的追逐,王超俊别无他法,唯有全力相搏。
东泰路与浦城路相隔不远,两个口子都有人把守,狡猾的对象不可能选择迎面直冲。只见他一路狂奔,一路丢盔弃甲。——这举动是为日后的辩解作着埋伏,当然这是事后才知。王超俊见状,也感惊诧。片刻出神,眼前案犯竟然猛一个侧身,整个地滚进了花草深处,钻在一棵棵浓密的针松之间。
绿化带里,花草浓密非常,两道高墙,恰好呈现夹角之势。王超俊当即分派人手,守住两端出口,自己观察针叶稠密,准备闯进去再斗个三百回合。忽然,绿化里传来跌倒的声响。一个糟糕的念头升起,高墙虽不矮,但狗急还能跳墙,况且这道墙的背后正是小区,对案犯来说,算是一条活路。若他真有此念,唯恐大事不妙。
想至此处,超俊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起步。
呼嚓嚓。
左侧茂林间,一条黑色的身影,嗖然而出。正好从一队员身后窜过,借着出奇的速度,快速踏出了好几个脚步,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所幸这队员是老同志,凭着临场反应,刚察觉身后有人,反手就是一抓,狠狠攥住了黑色的衣角。可谁知一山还有一山,案犯也是身经百战。回身一手刀,撇了个干净,转身,撒腿,是一气喝成。
事发突然,可王超俊已然察觉。一见黑影窜出,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一个箭步拉开,拔身而起。一步,两步,身体的质量与速度相互裹挟,熊熊然倾压过去。案犯本就心悸力乏,好容易撇开了一双纠缠的手,回过身,迎面又是一道身影。真一个天网恢恢,无处躲藏。只眼睁睁看着一个硕大的身影,袭向内心的恐惧,所剩的侥幸被侵吞殆尽。轰然,两个身体扭在一起,掷地有声。
“收工!”
一场缠斗,伏击多日,对象终束手。
大厅门口,王超俊点了支烟,叹了一口。
上海中心,一颗红心在屏幕上打转。
清月皎洁,一座广寒宫殿,桂影荡荡,玉兔儿跳跳……
王超俊掐灭了烟头,转身往留置室走去,手机静静地躺着。
作者简介:王竹君,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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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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