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妈的凳子
和仁镇的空气里有一种清新的冷寂。难得的阳光移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脚步慢得刚刚能跟上田大妈的蹒跚。田大妈眯着眼,感受着阳光在眼皮上的抚摸,把凳子再次搬了出来。
曾经的和仁镇是因为备战备荒而兴盛的,轰鸣的机器声吓跑了山沟里所有的小动物。现在,这里却只剩下几个不愿出山去的老人厮守着旧厂房和自家的院落。就在田大妈对面的荒草丛里,有山鼠在磨牙,有野兔在摆耳朵。
田大妈搬出的凳子上有太阳的味道,是晒了几天的结果。潮湿的大山里,几天没有人坐过的凳子就是湿漉漉的,甚至会长出白毛。所以每逢春节前,孤独的老人们都要趁天好晒凳子。晒凳子是一种企盼,是一种思念,也是一种炫耀。
隔壁老刘也在晒凳子,高高矮矮的十几个。而田大妈,只晒着一个凳子。老刘扒着墙头问:咋就晒一个呢?只一个儿回来?田大妈含糊应着,不抬头。她长满老人斑的手抚过凳子粗糙的凳面,暖暖的,热到心里。
儿子们忙,又不回来了。但老肖会来的。其实老肖隔几天就会来,嘘寒问暖的,帮着修墙,补锅,换灯泡,还帮隔壁老刘理发。但田大妈总觉得春节前的这一次应该与平日不同,这一次不是民警走访,而是儿子回家,是要坐热凳子的。还记得去年春节前,老肖坐在凳子上,懒得走了,他说:大妈,你这凳子好舒服哟,我的老腰都安逸了呢。
也曾问过老肖:你身强力壮的,咋不去山外边呢?老肖说:大妈啊,我是咱厂子的孩子呀,你不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六岁时磕掉的那颗牙还是您帮我捡回来的呢。现在,大爷大妈们不走,我就不能走,我不放心呢。
再说,这儿也是我的家。
去年节前说这话时,老肖还哑了嗓子的。他挨着田大妈坐在凳子上,他们一起看山,看沟,看没有灯火的镇子,看飞过旧厂房的野鸽子。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田大妈特别惦记老肖。算着,老肖真该来了,就应该在这几天。半月前老肖来过电话,说有任务,要耽搁几日。还说,春节前一定会来看大家。这不,街口上的赵家儿子,已经第一个回来过年了,昨晚赵家小孙子放的烟花,散发出寂静小镇上最早的年味。不过,听说那小宝宝今天就闹着要走呢,说是这里没得玩,不能上网,也没有游乐场里的过山车。
唉,当年厂里生产红火的时候,该有多闹腾啊,路上车来人往,夜里灯火通明,大喇叭里总是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可现在……田大妈也听儿女们说过那些关于重组啊、股份制啊的名词,也知道山外的新厂在重新热闹起来,可是,就是舍不得这和仁镇,舍不得这里的空气,舍不得这里的安静。
也舍不得和自己的大儿子同岁的社区民警老肖。
太阳慢慢挪动了,凳子上的温热也慢慢褪了,看来老肖今天不会来了。
田大妈最后看了一眼镇街的尽头,夕阳在石板路上斑斑驳驳地闪动,然后像小宝宝的眼睛,缓缓闭上,没了光亮。心沉重了起来,叹息就从胸口涌出来。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远远出现在了街口。但那不是老肖,老肖这些年胖了,身影是臃肿的,有点儿像只山里的老熊。而这走来的身影是那么苗条,轻盈,分明是只小鹿呢。
是谁呢?田大妈把凳子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瞅。天色暗了,怎么也瞅不清楚。直到那影子停在眼前,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您是田大妈吧?
田大妈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她没说话。姑娘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啊晃,模模糊糊的,她看到姑娘的肩头、衣领和胸前都有点点的星光在最后的夕阳里闪闪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刺激着田大妈的鼻孔,那是医院的味道。
我是民警小肖,我来看看您,看看爷爷奶奶们。
小肖。田大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下,把怀里的凳子抱得更紧了。
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也沉默了。是拘谨,是生疏,是崇敬,好像都是,又好像还有些什么,藏在姑娘心里。
田大妈转身往院子里走,抱着她的凳子。她的腿沉了,步履更加蹒跚。姑娘伸手要搀她,被她推开了:你是肖耘?
是我,奶奶。姑娘鼻子一酸,声音低了,有些颤抖。
田大妈不再问。姑娘身上的医院味道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她摸索着抓住了姑娘的手。那手纤细,柔软,但有些凉。
姑娘,坐吧。
姑娘答应着在田大妈的凳子上坐下。凳子是温暖的,有着田大妈的体温。
作者简介:张策,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影视专业委员会主任(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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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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