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根民小小说精选
第十三辆车经过
再过五分钟,车队就将过来。这次车队非同一般,领导级别和安保规格都高于往常,车队就如同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对这次交通安保,大队自上而下都很重视,领导早就放话了:这次交通安保务必万无一失!
年轻的交通民警童欣一个人守在桥头的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的支线两头是郊区的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两多:一是车多,另一个是狗多。由于远离城区,养狗的人多,也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
刚才中队长打过电话了,车队马上就要过桥,命令他把好路口,不能让一辆车通过路口,路面上所有车辆都必须靠边停,确保车队顺利通过。童欣明白,只要车队顺利通过,自己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在大太阳下忙了大半天,就盼着车队经过的那一刻。
初夏的太阳已经火辣辣的地挂在头顶,现在正是下午一点多,童欣白警帽、白手套,白腰带,胸前挂着对讲机和执法记录仪,全副武装站在桥头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路口两段的几辆车已经被告知暂停通行,桥头几辆大货车也被他指挥得停在了路边,路面干净如洗,宽阔的柏油马路如同空荡荡的舞台,就等着长龙一样的车队登台表演,穿堂而过。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车队即将到来,都能听到不远处的开道车的警笛声。
这时,从岔路口突然窜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狗,一只棕褐色,一只雪白色,两只可爱的小狗一边追逐着一边玩耍着,一会是小黄把小白一爪子打倒在地翻滚,一会是小白翻身一口咬住小黄的脖子,你来我往,分不出胜负,像两个顽皮的小孩打打闹闹,引来了路边司机和看热闹群众无数双目光。童欣心里一急,额头上就冒汗珠子,他赶忙上前伸腿,想一脚把两个小东西驱走,却无济于事,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他,绕着他乱转圈子。路边一辆三轮车司机处于好心,想帮童欣把小东西赶走,开动三轮车加大油门从马路上横穿而过,本想吓走两只小狗,不成想,车子过后,地面上却留下一滩殷红的血迹。
小白的尸体横在马路上,肠子被车轮碾压出来,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绒毛,也染红了深蓝色的柏油路面。小白几乎没有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停止了追逐。这时,小黄从三轮车旁边猛窜出来,扑到小白的身边,伸出舌头舔舔它的嘴唇,像是永别一吻。然后,呜呜呻吟着,蹲在了小白身边。路边的人们知道车队已经过来,大家都想把小黄赶出路面,怕再遭不幸,然而任人们呵斥吓唬、扔砖块、跺脚步,却怎么都赶不走小黄,它不看任何人,卧在小白身边流着泪,一阵低沉呜咽。
车队终于过来了。前面开道的警车从小黄和小白中间奔驰而过,后面的几辆小车也紧跟着开道的警车从小黄和小白中间驶过。此时此刻,童欣的双眼紧盯着马路中间那片殷红的血迹,他的目光穿过奔驰而过的车轮,定位在安静窝着的小黄身上。每一辆车驶过,都像从他的心上碾压而过。要不是身穿这身警服,此时他一定会双手合一,为车轮中间的小黄默默祈祷。
七、八、九、十,童欣心里数着过去的车辆,他知道,车队一共二十辆车,前面一半都已过去,中间和后面的车队也就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能全部通过。他希望一切都能平安无事,更希望马路中间的小黄能幸运活着。
十一、十二——,就在童欣数到十三时,他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叫声,那一声惨叫足以撕裂路边每一个人的心。童欣的心被针刺了一样痛了一下,惊吓中,他看第十三辆车的车窗玻璃徐徐摇下,一个戴着墨镜、头顶谢顶、又白又肥的脑袋探出车窗向后看了一眼,眉头一皱,然后掏出手绢捂着鼻子,又迅速摇下车窗。这是一辆越野型丰田霸道,车身漆黑发亮。一侧的车轮上,沾上了点点血迹。
车队过后,马路中间一滩殷红的血迹里,横躺着一白一黄两只小狗的尸体。公路两侧的车辆和人们都像被定住了一样,久久都没有动静。
倔老头
除夕下午,窗外,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
倔老头的腿一遇阴雨下雪天就疼,这会儿又一阵一阵钻心地疼起来,他禁不住摸了一下内衣口袋,真想让老婆子到村卫生所买些止疼药,可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老婆子三番五次催他去卫生所看看,他就是不动弹。
倔老头今年六十来岁,十八岁当了兵,退伍后就参加了村里组织的治安队,干了几年就接替了老治保主任,干了大半辈子农村治安保卫工作。虽说报酬微博,但他干得起劲,多次协助派出所民警抓小偷,破案子。就在他从治保主任的位子上退下时的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他一个人披着棉大衣在村口巡逻,发现一辆外村的三轮车停在村口,两个小伙子正往车上装几只羊。想起最近村里老是有人家的羊半夜让人反从羊圈里偷走,他马上警惕起来,等两个小伙子装好五六只羊准备开车黑灯瞎火地溜走时,他快步走到三轮车钱前面,用手电筒照着驾驶员的脸,大喝一声:“你们干啥呢?快把车上的羊放下,不然我给派出所报警了!”车上两个小伙子怕行迹暴露,恼羞成怒,开车的怒冲冲喊了句:“你老不死的少管闲事,小心撞死你!”倔老头的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站在三轮车前就是不离开,还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打电话。两个小伙子一看急了,绕过倔老头加大油门想溜开,倔老头一把抓住开车小伙子的棉衣,被小伙子猛地推倒在地,三轮车一侧的轮胎从倔老头右腿上碾压过去。倔老头忍着剧疼,拨通了派车所的电话,两个偷羊贼当晚终于被迅速赶来的派出所民警抓获。
老婆子见倔老头没动,摇摇头叹息说:“你这倔脾气,不让抓药,又不去卫生所看病,就一个人在这里受恓惶吧!”
恓惶?不提这话也罢,提起来叫倔老头又想起一桩事来。咱恓惶?还有比咱更恓惶的!他赶忙叫住刚跨出门槛的老婆子:“老婆子,快给我到厨房下饺子吧,我饿了。”
“咱不是刚刚吃了中午饭?咋这么快就饿了?”老婆子嘟嘟囔囔,扭头要去厨房。
“甭急,老婆子。一会儿你到隔壁他王婶家看看去,看她家的年货准备得咋样了。”
“你这死老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儿子死了还没过百天,他王婶这会正在伤心处,咱去了不是让她更难受?”老婆子用怨恨的目光剜了倔老头一下,然后动情地说,“哎,说起来他王婶也够可怜的,老头子得病才走了两三年,当警察的儿子又让偷车贼用刀子捅死了,虽说早上县公安局的领导来慰问过了,可现在他王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这年可咋过呀?”
倔老头“呼”的一下从炕上坐起来,脸上一阵抽搐:“死老婆子,叫你去你就去,唠叨完了没?不去算了,我这老腿还能支撑到隔壁。”
“老东西,就你知道可怜她?实话给你说吧,我刚从他王婶家过来,县公安局、派出所、还有村上已经给她家送了一些年货,你就不用操心了。只是我刚一出门,就听见他王婶哭了起开,回头一看,他王婶手里正端着她男人和儿子的照片,眼泪像雨水一样往下冲,两个眼睛都红肿了,我这心里呀就跟刀割一样……”老婆子说着就撩起衣襟擦着湿漉漉的双眼。
“那你还不赶紧包饺子?”倔老头催促着。
热腾腾的韭菜大肉饺子出锅了,老婆子舀了满满一大碗,精心调好油盐酱醋,端到倔老头面前,顺便递上一双筷子:“赶紧趁热吃吧”。
倔老头没有接,怒了努嘴,说:“真以为我吃啊?快给他王婶端过去,让她早早品品年味。”老婆子会心一笑,端起饺子就要走,刚掀开门帘,又被倔老头叫住了。倔老头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早上镇民政干事给他的一百元抚恤慰问金,递给老婆子:“这钱给他王婶送过去,让她过个好年。”
老婆子走后,倔老头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他这么一笑,心里就奇怪起来:咦,这腿咋就不疼了呢?
曝 光
正是下午下班的时间,街上车流涌动,人来人往。夏日的天气闷热,没事的人就露胳膊露腿地在街上树荫下乘凉、闲聊。
十字街头的红绿灯在繁忙地交替闪烁,忠实地维护者街头的交通秩序。忽然,一辆外地牌照的黑色雪福来小轿车迎着红灯迅速朝前闯去,差点与左右方向的车辆撞上。
“挡住他!”执勤交警班长一声令下,对面几个民警立即调转巡逻警车。黑色雪福来刚过中心十字,就被横在前方的一辆桑塔纳警车挡住了去路,嘎然而止。三名执勤民警立即围过来,班长给车里驾驶员下达指令:“请出示驾照!”
车窗依然严严实实,反光玻璃内看不清驾驶员面目。
班长敲了敲车窗玻璃,重复指令。副驾驶一方车窗玻璃缓缓摇下一条缝,露出半张青春美少女的脸:“喊啥呀?不就是要证么,凶什么?”车窗玻璃有摇上。
“请出示证件,下车接受检查。”班长声音高了一点。车里人仍没有反应。有民警忍不住用拳头砸车窗玻璃,咚咚咚直响。还有民警用脚蹬了一下车身,被班长瞪了一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手机照相机啪啪啪响起,闪光灯也闪个不停。人群中有人一边发微信,一边喊:“如此粗暴执法,简直是土匪!”有人跟着起哄:“赶快拍照,发到网上,曝光这几个土匪!”
手机的按键声响成一片。立刻,有人的手机微信上就收到了现场拳砸玻璃脚蹬车身的照片,配有不同内容的文字,最有代表性的是这样一条:一群禽兽执法,大家传死他!
现场也开始有人喊叫起来,为车内司机打抱不平。一年轻小伙子质问执勤交警:“凭啥砸车?有没有人性?”起哄声越来越大,围观人越来越多,各种质疑、风凉、声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班长和两个民警没法正常执法。尽管班长挥手让围观人群散开,可没有人听,大家依然面带笑容看热闹,手持手机的依然拍个不停。
一阵警笛急剧拉响,从身后传来,警笛声越来越大,一辆防爆警车越来越近。突然,黑色雪福来启动了发动机,车子开始动起来,绕过横在眼前的警车,从左边道路欲绕过前行。班长一个箭步跨到车前一把豁开前方围观群众,挡在了黑色雪福来车头前。
“啪!”一声枪响,班长中弹倒下,人群惊慌消散。
晚上,县电视台播放一条新闻:今天下午,一贩毒团伙驾车闯红灯,被中心十字执勤交警拦截。贩毒分子凶相毕露,开枪射击,致一名执勤民警当场牺牲,后贩毒团伙仓皇而逃。目前,贩毒团伙已被我公安缉毒民警擒获,在车上当场缴获毒品五千克和手枪一把。
作者简介:邢根民,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期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全国公安文联首批签约作家,现供职于陕西省大荔县公安局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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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纪富强
责任编辑:张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