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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富强小小说四题

来源:作者 作者:纪富强

 酒事

十年前,也就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有一次全局民警开大会,政工科长点到一个人名,人群里突然爆出一阵哄笑,我立即侧身去看,这才认识了老陈。

老陈当时并不老,顶多四十挂零。可关于老陈的那些段子,实在让我们这些新警察“惊艳”。

老陈身上的经典,大都与酒有关:

那些年,公安机关没有禁酒令。老陈酒量大,没事喜欢呡两盅。有一次,老陈酒后骑着“撇三”,冒大雪从派出所往家赶,到了家门口披着雨衣就趴车上睡了。第二天媳妇出门扫雪,发现门前堵着一大堆东西,还以为是老陈终于托人把取暖的炭给买回来了,哪知用扫把一划拉才知道,那堆东西根本就不是炭,而是老陈和他的“撇三”。

另一次是过干警日,派出所与当地群众搞联欢,没有值班任务的老陈喝到天黑没显醉态,而慰问的村干部却都大醉而归。值班同事纳闷,老陈真没事?一会去后院看看,却见老陈正在和一棵梧桐树较劲。

原来老陈找不到厕所,半道上解开腰带方便。之后将拳头粗的梧桐树扎进了腰里,等到完事要走,梧桐寸步不让,老陈边挣边还发了火:“谁也别拉别拽!我说不喝就不喝了,再喝就出洋相了……”

老陈最经典的酒事,发生在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夜。那天老陈和同事经过昼夜蹲守,抓住了三个偷牛贼,为群众寻回十多头耕牛。消息传开,大快人心,几个村的群众自发赶来慰问,眼看民警忙完工作月亮都爬上屋脊了,流着热泪非要与老陈他们喝一杯。

那场酒喝的,老陈后来回忆说,直接用上了脸盘。

等到酒终人散,老陈依旧骑着那辆“撇三”往县城赶。可没想到一阵风驰电掣后却迷了路,光在一个转盘处,就折腾了不下二三十趟!

后来老陈干脆将油门加到底,整个人像在风里飞起来,飞着飞着车没有了,路消失了,一切都模糊不清了,仿佛也终于到了家。可等第二天大清早恢复意识时,老陈发现自己仍趴在“撇三”上,而近在咫尺的一块临县界碑上写着一个令他惊掉大牙的地名:此地距派出所足有一百公里远!而且此时“撇三”的右边“雅座”竟不知下落,刚加满的油箱也早空空如也……

有关这些猛料,多年来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调入宣传科,到老陈所在的派出所采访,才终于有了证实的机会。

老陈还是那个老陈,除去头发白了,职务、脾气和爱好都没变。不过干起活来,却十足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忙完工作,华灯初上,不值班的老陈硬是把我留下喝两盅,可结果还没等他找到状态,我已被灌趴在地。

半夜醒来,我见老陈正独坐床头抽烟,向他借火,竟吓了他一跳。

抽着烟,俩男人的距离自然缩短。

我打趣老陈:“您那些陈年酒事,到底有几分真假?”

老陈坦白交待:“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就是背景不一样!”

“背景?”我表示疑惑。老陈深吸一口烟,久久不吐,“我这辈子!没文化,没特长,稀里糊涂干了公安这行,可公安是好干的吗?得舍得,得玩命,得豁出去……”

“年轻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别看抓人时腰里别着枪,可出去照样叫人笑话!后来,半夜抓个偷铁的,我跑在最前头,眼看要抓住了,谁想枪走火把人给崩了……再往后,天天泡在这老山窝,娘们改嫁、老人生病、孩子上学,哪一样我都没管好……”

说到这,老陈沉默了。我感到沮丧。眼前的老陈,再也不像个传说,而是充满了失意和窝囊。可我的眼角,分明不知不觉地潮了。

不久,有了禁酒令。再见老陈,依旧打趣:“还喝吗?”老陈五十多岁的人了,干瘦如柴,脸上褶子一大把,笑起来活像泡开的菊花茶:“喝!怎么不喝?下了班照喝,一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啦……”

写这篇东西前,最后一次见老陈正值局里开展民警驻村活动,作为随行记者我跟老陈他们进村走访,可镜头盖还没打开,就有人拦住了去路。我走在后面没搞清状况,却见老陈突然撒腿就跑。

原来,村机井里有洗衣孩子落水!

等我扛着摄像机,一路粗喘着跑到机井边时,一群得了救的女孩却正哭得叫人心碎:老陈他一眨眼功夫托上来仨孩子,自己却沉到水底,没了动静……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等待对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残忍至极!终于,识水的增援赶到了,可还没等下水,井中猛得射出一阵气泡,穿着警服的老陈横着浮上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老陈扒到岸上,百般抢救无效。我悲恸中举起手中的摄像机,老陈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浑水来!

——老陈是被水底硬物勾住了腰带,挣脱不了只能拼命喝水,后来实在喝不动了,钩子竟也莫名其妙的松了。

捡回一条命的老陈,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盯着摄像机。我一下明白过来,说:“老陈啊,太感人了,有什么你就说几句吧!”

老陈听了就像大醉初醒,口鼻喷沫地朝我吼道:“兄弟,咱可是海量啊!”

 

刀剑笑

一九九九年秋天,我实习的最后一个月,由城区派出所调往刑警一中队。

只身报道那天,忽见满院子警察围成一圈热烈鼓掌。

我当即惊得脸红心跳,却又发现他们统统背对着我。

我急忙上前,但见人群中有一壮汉,身高接近一米九,体重至少二百六,面圆耳大鼻直口阔,一双卧蚕眉稍显滑稽,满脸络腮胡煞是霸气,说话震得人耳膜轰鸣。

“怎么样?怎么样!”壮汉环视四周,一脸挑衅。

原来,这是刑警们在审讯办案之余“课间休息”,利用院子里仅有的一副杠铃活动活动筋骨。方才掌声,是因那人仅凭单手就擎起了六十公斤的杠铃。

这时,人群里有人激将:“这算啥?兄弟们找出三个最棒的来和你挑战!看看是谁赢?谁赢了谁请客!”

众人纷纷响应,连我都跃跃欲试。哪料壮汉一口回绝:“别费那事!你们最多的不就举六十个?今天手上正好没案子,我给你们举个一百八!”

这话让提议之人无比兴奋:“好!大家作证,你也别举一百八,举个整二佰,从明天起我连续三天请你下馆子,要是举不起来,你请我们大家连吃三天!”

话音未落,壮汉那边早已脱了外衣,光着膀子抓起了杠铃。

——这就是我的偶像齐队,给我的第一次下马威。

后来,我曾偷偷举过那副杠铃,令我崩溃的最高记录是:四十七个。

可那天,我眼睁睁看着齐队举了整二百。当时齐队的脸和脖子,甚至胸脯都紫了,是我第一个跑上去搀扶他进屋。事后,我们就分在了一个探组。

不过第二天,也就是打赌输了的崔队准备请客时,齐队却没来上班。听说是请了病假。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同样。到了第五天,齐队来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没有一个人敢拿这事说笑。

唯独崔队略带歉意地跟齐队打招呼。虽说请客早已过了时限,可齐队劈头一句,就让崔队把客请了:“人家小纪刚来,接接风总可以吧!”

那场酒后,我就跟着齐队办案了。齐队人高马大,说话赛放鞭,打鼾如滚雷,做事像风吹,穿一身全局最大号警服,开一辆过了报废期的破“仪征”警车,车载录音机里永远都是激昂的刘欢。相比之下,我是个十足的小跟班。

一天夜里,齐队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开车就走。原来他得线报,有个逃犯回家了。齐队径直把车开进深山,停下塞给我一把手电让我跟着他走。那夜黑得让人压抑,风刮像在脸上割肉,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我死死跟着齐队,半步也不敢落下。

齐队却轻车熟路,带我在蜿蜒山路上疾走,不知何时还拎起了一棵道旁的枯树。走不多时,忽听四下干草丛里一阵窸窣碎响,竟有七八只恶狗猛窜出来将我们围住,龇牙咧嘴狂吠如狼,眼见就要飞扑上来。

我正吓得筛糠,齐队大步跑进一侧果园,将狗统统引向自己。我手电照处,只见齐队摆开弓步,怀抱树冠,将树根舞得夹风带响水泼不进,那架势活脱脱像极了倒拔垂柳的梁山好汉鲁提辖!蹊跷的是,恶狗们并没真的挨揍,却都落荒而逃!

这招令我大开眼界!随后我们冲进山上那户独门独院。屋里床上只有祖孙俩,老太太闭目不语,小女孩儿却冲我们喊:“警察叔叔,俺奶奶得了癌症,俺爸爸没回来!”

这话有些多余。齐队径直走到里间门口大吼:“陈刚,你给我滚出来!”话音震得门框上尘土乱飞,接着就听到有人从里屋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齐队揪住逃犯就走,我抑郁地跟到山下,刚刚想通法不容情的道理,不料齐队转身掏出仅有的二十块钱,让我原路送回去!

我心里又惊又喜又暖又怕,但还是顺手抓起一条棍子,撒腿就往回跑。

半山腰上,我和那群恶狗再次遭遇,一番抡棍成功退敌后,我忽然茅塞顿开:原来人跟狗斗,与跟坏人较量相似,都需要必胜的信念和强大的气势!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降……

我离开刑警队大概半年后,齐队就出事了。

那次押解人犯去看守所,搭档下车去办入监手续,齐队后脑忽然遭受重击,腰中“五四”被人一把抢走。原来,那人犯少年学武骨头奇软,偷偷把背铐从脚下挪到身前,抓住时机举铐袭击了齐队。

齐队天旋地转,一睁眼却发现枪管对准了自己脑袋,心道这回完了,下意识伸手去挡,可对方扣动了扳机。

往下的事儿,就是搭档回来把人犯给制服了。再看齐队,浑身湿透,没死成却虚脱了。——枪,始终没响。齐队粗胖的中指竟插进了扳机内的空挡,人犯拼命狠扣扳机,生生把他指骨卡碎,却没能成功击发。

多年后,齐队上网聊天,因废了一根指头打字奇慢,擅长“一指禅”。我在QQ里遇见,问他为什么网名叫“刀剑笑”?

齐队在那头捣鼓了N久才点出一行字来:“枪都打不死咱,何况刀剑?哈哈!”

 

丢失的初吻

十四年前,我在警校念书。

第二学期学习摄影课,着重掌握对痕迹物证的拍摄和取证。

除了打枪,恐怕把玩精密相机就是那时最令我们兴奋的事儿了。

我们三五成群,自愿结合,去操场、树林、工厂,甚至去坟头、臭水沟,制造假定现场,然后练习拍摄。

我和大民俩人一组,练习得相当顺利。并且利用剩余交卷,互拍摄了一些自以为很福尔摩斯的照片。

接下来,就轮到上冲洗课了。

这课更为简单,听教官说就是去暗室里,亲手用显影液冲洗出照片。然后找出差距,弥补不足。

大家跃跃欲试,排好队伍,叽叽喳喳走进亮着日光灯的暗房。

随即,教官制止了所有喧哗,开始强调课堂纪律:

“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一律不得说话,要迅速自行分组,找好显影罐、卷片盘、温度计、量杯、夹子、裁刀等必备工具,等待我的口令!”

教官说完,暗房里立即响起一片叮叮咚咚的响声。我仍和大民一组,我抱相机,他拿工具,很快准备完毕。这期间,大民随口向我说了句:“可惜了,还有几张底片没照完。”

大民话音刚落,教官的吼声立即响起:“刚才说话的那位同学,请你出去!”一时间,所有目光射过来。大民异常窘迫,随后万分沮丧地看了我一眼走出暗房。

这下,没人再敢说话,纷纷蹲下准备开工。暗房里迅速沉寂。

“有事情,可以打报告!谁再敢违纪,看我怎么收拾你!”素有“野兽”之称的教官再次放出狠话,随后“吧嗒”一声关掉了屋里的灯光。

意外,就在这一刻突然降临。

灯光倏地熄灭,暗房霎时陷入漆黑的深渊。所有人眼前模糊一片,女生们下意识地喊出一阵“啊”!与此同时,有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是一种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黑暗。

无边无际,如潮浪涌——让人孤独,让人胆寒,让人惊恐,让人窒息,让人晕眩。让人仿佛一下子从人间坠落到地狱。

我迅速攥紧了胳膊上的那只手。它一直都在抖,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身边是个女生。两只手也越攥越紧。

我们都以为能逐渐适应黑暗,可我们错了。我们毫无心理准备,苦撑的结果反而像溺水的人,等来的是加倍的绝望。专业暗房毫无光线,加上周围死寂一片,既潮湿又阴冷,我们这时才悟出冲洗课的真正含义,它挑战的竟是人的生理极限。

有抽泣和压抑的呻吟低低地传出,有急促的喘气声在胸腔里呼啸,就在我也感到快要崩溃的时候,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抱紧,嘴角又已触到了一张薄透冰凉的唇——

我不骗你,那是我的初吻。

在这之前,我曾和童年的异性伙伴亲过嘴。但那不一样。这个吻,让我第一次洞晓了舌头除去吃饭以外的天大秘密。

原来,舌头也能握手,能拥抱,能舞蹈,能飞翔,能燃烧,能在惊恐陷落中进行救助,能在天崩地裂时实施救赎,能让人不知不觉地从地狱飞升到天堂。

“大家注意了,开始冲洗!”

黑暗中教官的话,忽然像道狰狞的闪电,霎时将我怀中的身体夺去。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慌忙端起相机,却又不得不无奈地垂下手臂。我知道,大民相机里还有交卷,可如果我摁动了快门,同学们的底片将就此报废,而等待我的也必定是教官的一顿教鞭。

她就这样消失了,我的天使。我舌尖上还留有她淡淡的芳香,怀抱里还留有她微微的余温。可我竟然荒唐地不知道她是谁……

出了暗房,大民翻看着照片表示很满意。但我低落的情绪也让他很意外。

“我又没怪你。看,脚印真清晰,我俩多帅!”

我走神了。我的大脑、眼睛、鼻子、嘴巴、毛孔,无时无刻不像猎犬一样四处焦急地窥探着。全班共有八名女生,到底会是哪一位呢?

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她们一回到阳光下,就立即举起照片遮挡住强烈的光线朝宿舍跑去。她们每一个人的身段,都是那么优美。

我太痛苦了!说出来,谁会相信呢?在女生贵如国宝且严禁恋爱的警校里,在我们性别严重失衡的班级里,居然有一个女生主动拥抱并亲吻了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曾经是最亲密的人。

从此以后,我守着这个秘密,始终都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八位女生,个头相当,身材匀称,各有魅力。每个人都像,可每个人又都不像。直到有一天,我沮丧地想到,对方会不会也不知道亲吻的是谁呢?

毕业那天,聚餐时都喝醉了。我单独到女生那桌敬酒,提议以一对八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谁输了回答对方一句实话。结果,我最后输给了她们老大。

老大借酒笑问:“我们八个人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我鼓足勇气回答:“如果我的心是一张底片,那它冲洗出的,是我永远的初吻。信不信?我一直稀里糊涂地暗恋着你们八个!”

老大听完先是笑,接着却哭了。继而其余七个人也哭了。

她们,全都哭了。

 

把命交给你

八年前,芙蓉街发生过一场血案。

关老九因琐事纠纷,夜间持斧头闯入邻居马怀然家行凶,砍死了一家三口。

这是街上有史以来最惨的凶案,也是民警老安一辈子的污点。

八年前,局里照顾患有股骨头坏死的老安,将他从乡下派出所调到老城区芙蓉街当片警。老安很知足。芙蓉街虽处老城区,租赁户鱼龙混杂,摸排耗费精力,但好歹离家近,就诊方便,还和家人多了些团圆时间。

可老安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上岗的第二个月,就发生了凶案。

当初,老安前任老丁跟他交接时,前后说了一大通,什么孙家的母狗咬人、李家的儿子不孝、吴家的媳妇有精神病、柳家的屋子是危房、万家跟包家合不来、街南面住了不少四川盲人和东北小姐……老安的笔记本都快记满了,但唯独没记得老丁跟他交代过关老九。

那么大的命案,当时震惊了县城。老安也懵了。他刚来,跟关老九不熟,巧的是案发前两天还去关家走访过。对于凶案没能预察,毕竟脱不了责任。而且案发后朱老九一直在逃,社会舆论极大,上头若再不给个处分,老安自己都觉得没脸。

可真等处分来了,老安又觉得太沉重了。不仅扣票子,竟连党性也予以了质疑。

后来,有同事开导:“想开些吧,别看朱老九平时木讷,可那晚喝多了酒,纯属激情犯罪,换了谁也阻止不了!”

老婆也不止一次劝慰:“天底下有些事就该着发生,咱认命吧!”

话是那么说,可老安从那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干活玩儿命,整日拖着病腿斜着身子在街上穿行,像跟谁赌气似的。不过老安的工作挺见成效,没多久小小警务室里挂满了红灿灿的锦旗。

一晃,八个年头儿过去了。

八年间,芙蓉街已从古色古香的矮房陋巷,变成了破败不堪的棚户区。八年间,老安换了三种警服、四届局长、七任上司,自己却始终像枚图钉,在芙蓉街这张油毡毯上,深深地扎根,渐渐地生锈。

没人能理解老安不间断的玩儿命,只有老婆知道他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老婆近来一次问他:“芙蓉街都卖给外地人了,马上要整体拆迁,你打算老死在这儿?”老安听了,就一句话:“真要走,我的警务室最后搬!”

老安的话就像一阵大风,吹得街头落满了树叶。北方的冬天来了。

冬天一来,老安就隔三差五接到左家的电话。左家就俩人,八十岁的奶奶患有严重哮喘,一到冬天就犯。八岁的孙女会用老年手机,这次是半夜打的电话。

老安匆匆赶到,见老人晕倒在床下尿壶边,孙女已哭哑了嗓子,急忙用力将老人抱上床,狠掐其人中,将老太太救醒、喂药。

老安忙活完离开左家时,天还未亮。因为肚子饿,也想给左家买些吃的,就径直往街心去。那里亮着盏灯,有家米粉老店,门开得早。

阒寂无人的街上,狗都在寒风里销声匿迹。老安哈着两手走到店门口,突然愣住了。店里已经有位顾客,竟像极了一个人:关老九!

这么多年过去,老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关老九抬眼看见老安,也腾地一声站起,带翻了桌前的碗筷。

老安下意识低头摸枪,可片警腰间只有一副手铐,还未等他再抬起头就感觉被人猛地兜头抱住,像被挤在了一堵石墙上。

关老九身高一米八,体重近三百,浑身蛮力。而老安只有一米七,还拖着病腿,精瘦羸弱。老安被对方箍在怀里,尽管拼尽了力气却丝毫挣脱不得,眼看就要晕眩气绝。

这时,老安忽觉对方的脑袋重重地压落下来,随后耳朵里传来一句令他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话:“别动!我把我的命,交给你。”

关老九说完,忽然松开双臂,主动蜷到背后,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

老安哪敢怠慢,赶紧掏出手铐,咔嚓铐牢对方,一双手始终颤个不停,额上的汗珠滴在门槛上,摔得啪啪直响。

老安只身擒拿灭门凶手,立即在局里引起了轰动,人人赞叹他深藏不露智勇双全。其实,老安比谁都恍惚,凶手是怎么抓到的?自己给关老九搜身时可发现他还带着匕首!

审讯是刑警的事了。过了很久,老安才有机会打听到,关老九被捕的那夜是他八年间第一次潜回家,他娘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哭着告诉他,这些年一直都是老安在照顾自己,她已经把老安当成儿子了。

老安还听说,关老九已经在贵州有了老婆和闺女。

听着这些,老安的心起起伏伏,一时很难说清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是在还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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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纪富强,70年代出生于山东沂蒙山,三级警督,全国公安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山东作协会员;曾在国内多家报刊开设小说及随笔专栏;迄今出版小小说集《乡村凉拌》、《假装你爱我》、《如风的旋律》、《爱恨同眠》、《月光下的榆钱树》、《战功》、《刀剑笑》、《茉莉的婚事》、《会有天使让你幸福》、《八大奇人》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逃马》、长篇小说《致命嫌疑》、《罪爱》等累计17部图书;参与主编图书十余种;有作品入选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高考模拟试卷或被翻译成英文、拍摄成电视散文及影视剧、入藏中国现代文学馆及多种权威选本;曾获新世纪微型小说征文大赛一等奖、《小小说选刊》全国佳作奖、《百花园》优秀原创小说奖、新浪网继续文学中篇小说奖、首届齐鲁金盾文学短篇小说奖、齐鲁金盾文化工程长篇小说图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第五届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最佳新人奖、第六届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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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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