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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铁路第一大案解密(三)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王仲刚

小红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好半天,才细声细语地对我说:“我已经怀了毕海波的孩子。”

我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小红的眼里充盈着泪水。

我说:“毕海波的案件已经交给我们铁路公安机关了,他的问题很严重。”

小红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地问:“他会被判死刑吗?”

我朝她摆摆手:“坐下,坐下,别着急。”

她再次追问:“他会被判死刑吗?”

我说:“这就要看他本人的态度了,他现在态度很不好,一直在抗拒公安机关对他的审查。”

她急切地问:“那……那该怎么办?”

我的态度严肃起来,小红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那你们多教育教育他,让他坦白,告诉他坦白就能宽大。”

我说:“今天把你找来,就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让他打消顾虑,消除幻想,走坦白从宽的道路。”

小红低下了头,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问我:“那……那他交代了,你们真会宽大处理他吗?”

“一定会!”我肯定地对她说。

“那……那,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小红试探着问。

本来我让小红来,就是准备用这一手,让她和心爱的人见面,用女人的温柔和泪水去说服毕海波,但是我玩了一个小小的伎俩,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按照有关规定,你不能见他。”

小红恳求我:“王科长,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行吗?你看我都这个样了。”

停了一会儿,我才说:“那行吧。你见了他以后,必须好好做他的工作,要他老老实实地坦白交代。只能给你这一次机会,行不行就看你的了,希望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小红连忙站起来朝我致谢,像点头又像鞠躬。

我说:“好吧。毕海波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我叫来吴永胜:“你去安排一下,我要提审毕海波。”

半个小时后,我和吴永胜领着小红来到7号预审室,我让小红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今天,这里既是提审室,又是特殊的“会客室”。我能感觉到,小红很激动,也很紧张。

看守民警押着毕海波走进来,他万万没想到小红会在这里出现,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没错呀!他一下子愣住了。

小红满脸泪水地站在那里,她看到毕海波再也不是几个月前的样子,头发剃光了,身上穿着号服,两只手被手铐紧紧铐着。

几个月前,他们布置了新房,购置了家具,连新婚的请柬都发出去了,没想到他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很多次,小红都不想活了。家里人骂她找了个小偷丢人现眼,邻居们嘀嘀咕咕地议论她。她想了几种死法,喝老鼠药、撞车、跳楼、上吊……可是,肚里的孩子怎么办?亲戚们都让她堕胎,她也去了医院,手续都办完了,可是她没有做。

小红想起了毕海波的好。毕海波跟她讲过他在东北老家有老婆孩子,而且是合法夫妻。一开始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毕海波用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用他的情怀,完全把小红融化了。小红想,不管他有没有家室,只要他如此爱我就好。毕海波说,他会好好挣钱,绝不会让他们母子受罪,一定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你看,结婚的所有开销,都是毕海波一个人拿的。父母要为她准备嫁妆,也被毕海波制止了。多好的男人!多好的丈夫!多好的女婿!连邻居们都夸毕海波好。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像毕海波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小偷,怎么会是坏人?

而站在小红面前的这个毕海波确确实实就是个坏人,而且说不好会被枪毙。这些天,小红反复想了,今生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不管他怎么样,自己也值了。

好人和坏人有绝对的界限吗?

在小红的眼里,他就是好人。

小红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让这个爱情的结晶去见证他们的爱情。父母反对,家人反对,亲朋好友反对,可是这些都没有用,小红已经铁了心要生下这个孩子。

也许是上天有眼,她正准备托关系找公安机关通融通融,希望能偷偷地见上一面,摸摸底他会不会被枪毙?劝劝他老实交代,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只要他能活着出来,她就一直等下去!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没想到铁路公安的小冯找到了她,让她来见他们的头——王科长。这个王科长白白净净,一张娃娃脸,那么好说话,真没想到。天助也!

此刻,就是打死毕海波也不会相信,让自己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心上人会出现在审查站的提审室里。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突然,他明白了,这是老警察的花招儿!

毕海波看到小红已经隆起的腹部,还有那副憔悴的面容,赶紧避开了眼神。快要死的人了,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女人,实际上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

“哥,你的事,王科长都和我说了,你别傻,快交代吧!”

“王科长?哪来的什么王科长?我才不管什么王科长不王科长。”

毕海波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让自己如痴如醉的女人,此刻她竟要把我送上断头台!真他妈狠毒!他眼中放出凶光:“你!你是来劝降的?你想把我送进地狱?你给我记住:如果有一天我能活着出去,我非杀了你!”

小红哭了,既委屈又伤心:“哥,你交代了就能得到宽大,这是王科长说的。”

王科长?毕海波这才注意到桌子后边比平时审讯他时多了一副陌生的面孔,中等的个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睿智、善意的光彩,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温顺地左右而分,一件黑色、质地很好的夹克衫穿在略显富态的身上,总体感觉是安详和倜傥,但分明呈现出一种干这一行的人所少见的儒雅。

毕海波对这个王科长的感觉不错。

我感觉到毕海波认真看了我一眼后的变化。看得出,他的内心开始激烈地斗争。

毕海波低下了头,猛吸几口烟。“我毕海波二十多年的盗窃生涯,被抓过很多次,也曾受过打击,1987年7月因盗窃被处以劳教三年,可是我9月份就逃跑了。哎!没想到这次又被抓进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可是我老毕蹚过无数的激流险滩,这个小河沟还会翻船?无数次走进这间审讯室,和这些预审员软磨硬泡、东拉西扯,就是没说过‘正事’。因为每次被抓,我都会在心里起誓:就是把牢底坐穿,也甭想让我交代一个字!可是,全国各地,我经过那么多警察,就是没见过王科长这样的警察,他那笑眯眯的样子,他那真诚的眼神让我无法抗拒。”(这段话,是十年后毕海波在河南开封第一监狱服刑时,他亲口对我和一位作家说的。)

别看这个王科长白白净净、文文静静的样子,可是他竟然这么有心计。他想征服我,竟然把我的女人找来说服我,真够绝的!真够损的……

毕海波收起凶狠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曾经那么心爱的女人。如果将来有了孩子,我一定让你们娘儿俩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他们受罪,她也曾无数次地在我们的身体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说: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只爱你一个人,你比我年纪大,将来你老了我会伺候你。可以说,我们的爱比山高、比海深。

可是,这些话能靠得住吗?

一位哲人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非是钱呀!利呀!名呀!权力呀!地位呀!情啊!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但是我相信有情爱。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爱情。你想啊!两个恋爱的人,个个都是山盟海誓走进婚姻的殿堂。在西方,两个相爱的人面对神父起誓,神父问:“你爱他吗?”回答:“爱。”神父又问:“无论贫穷和富有,无论健康和疾病,你都会爱他吗?”回答:“会。”无论男方和女方都这样坚定地回答神父的问话。山盟海誓,誓言铮铮!可是当这两个相爱的人离婚时,他们在法庭上为了利益、为了财产分割,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几欲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前者是当着神父或者众多亲友的面发出的誓言,后者是当着法官的面展开话语的搏战。你说这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吗?

小红为什么听王科长的话?难道是因为我们的爱情吗?是为曾经的山盟海誓吗?是为她自己,还是为我?

毕海波不能忘记那天被抓时的情景,郑州市公安局那帮老警察真他妈够狠的,我们刚刚布置好的新房,什么家具、什么大红被褥、什么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录音机),统统被风卷残云。我看见小红扑闪着一双惊恐的泪眼躲在门后,我祈求他们不要当着小红的面给我戴上手铐,但是,他们不仅当面给我戴上了手铐,而且扎得那么紧,痛得我龇牙咧嘴骨头都要断了,他们把我连拖带拽地带上了警车,我看见连哭带号的小红在门后瘫软下去。

别看我毕海波是个人渣,但我的小红可是个良家女子。她的父母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的亲友也都是很要强、很要面子的人。我知道,我被抓后,我和小红的爱情和婚姻肯定完了。因为小红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跟她说我在外跑生意,她相信了。因为很多人都在外跑生意挣钱,可是现在她知道我是个流窜犯,是个小偷,不!是个大偷、惯偷。她和她们家肯定会和我划清界限,她的肚子里有我们的骨肉,她肯定会把这个孩子当成孽种,肯定不会留下来,早就堕胎了。

而现在小红挺着肚子来到我面前,我知道已经五个多月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是我在飞驰的火车上发了一笔大财,连爆两次。这是我们的行话,爆一次就是说一次偷一万元以上,连爆两次,也就是说那一天夜里,我偷了两次,偷了两万多。清晨回来时,小红还在睡梦中,我冲了个澡,钻到热乎乎的被窝里,轻轻地爱抚她、吻她。我们疯狂地亲热了两个多小时。就在这一夜,小红怀孕了,有了我们爱情的结晶。

当然,这是我被抓的前几天才知道的。

此刻我才明白,我的小红是爱我的,是真爱我的。当她知道我是个坏人时,她还留着我的孩子,还来看我。我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的爱情。我相信爱情,我相信小红的真爱!

这时,小红重复着刚才的话打断了毕海波满天飞的思绪:“哥,你交代了吧,老实交代吧!交代了就能宽大。只要你活着出来,我就等着你!无论多少年,无论我吃多大的苦,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给你生下来,养大成人!”

好一会儿,低着头的毕海波突然抽泣起来,他的肩头剧烈地抖动着。这个从来没有流过泪的汉子此刻失声痛哭。毕海波在河南开封第一监狱服刑了十年后对我说:“活了四十二岁,那是我流的第一次眼泪。”

我感到时机已经成熟,我拿出作为作家的拿手好戏,现在是煽情的绝佳时刻。

我说:“毕海波,你太幸福了,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你上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女人。你不好好活着,你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孩子?”

毕海波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向小红的面前,双手抓住小红的手:“你……你不嫌我?”

小红也站起来,伏在毕海波的肩头:“我认命。只要你能活着出来,我就知足了。不管判多少年,我都等着你。”

“你说,我交代了,他们真能宽大处理我?”毕海波心里没底。

小红的脸从毕海波的肩头抬起来,一脸的认真:“能!王科长亲口对我说的。这就是王科长,不信你问问他。”

毕海波看着我。

我看着毕海波:“毕海波,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政策不兑现。”

毕海波:“人家都说,坦白从严,抗拒从宽。我在东北的时候也领教过,你们老是用这法子骗我们口供,一旦交代了就不算数了。该判的判,该杀的杀。”

我的语气很诚恳,而且十分坚定:“我不否认你说的话,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5·10’说话算话!我说话算话!我现在以‘5·10’专案组前线指挥的身份对你和所有的东北流窜犯宣布。‘5·10’说话算话,坦白的坚决从宽,抗拒的坚决从严!”

说完我做出起身要走的样子,我合上笔记本,端起茶杯,站起身。

小红急忙也站起身:“王科长,您别生气……”

我的脚步已经挪到门口,我对小红说:“光是你着急没用,你看他……”

毕海波开始低着头没有动,听我这么一说,他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感到,他的脑子在急促地运转,他那迷茫、迟疑的目光中闪现出渴求的光泽。

停了一会儿,毕海波抬起头说:“王科长,我不是针对您的。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罪太大,我不敢说,我怕讲出来就保不住脑袋了。这些日子,你们对我讲了那么多政策,我不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我是在跟自己斗争。搞得好,我的脑袋可以保住,搞不好,我这小命就没了。”

我回过身,往毕海波面前走两步:“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好……”我又回到座位上。

毕海波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我:“王科长,你让小红进来看我,我知道您做这些都是为我好。”

我故意激他:“我不是害你?”

毕海波摇摇头:“王科长,我毕海波好歹也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我还知道……”

我打断他的话:“毕海波,我不想听你玩嘴。你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毕海波:“王科长,今天见到小红,我才知道她对我没有变,还像以前那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今天她要是不来这一趟,我肯定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要是再不老老实实说,我就对不住她了……我想好了!反正……早晚都是这一步,不管咋样,我讲!”

毕海波供出了自己的真实住址:黑龙江省安达市吉星岗乡一大队五队,在原籍早有结发妻子和儿女。

毕海波交代了自己和别人的几起犯罪事实:

1988年8月至9月,毕海波伙同东北流窜犯杨志刚、钱振民、王奇共同盗窃,毕犯盗得两千元。

同年10月,毕海波伙同杨志刚、么福军、王奇等五名东北流窜犯在243次列车上,杨志刚盗得一万四千元,毕犯分得一千二百元。

1989年3月26日,毕海波伙同于艳春、穆建、贾永发在178次列车上行窃,毕犯盗得两万零八百元。

……

毕海波的初步供词为“5·10”专案打开突破口提供了有利的证据:

一是毕海波供述了一批东北流窜犯结伙在旅客列车上作案,涉及十一名案犯,为初步掌握东北流窜犯罪团伙提供了支撑;

二是毕海波供述了他本人参与犯罪团伙所作的案件,其中有一批是大案,按照当时的立案标准,这里面光特大案件就有六起;

三是说明现在羁押的这五名刑事犯罪嫌疑人确实是从东北流窜至内地作案的案犯,收审关押他们没错。

我把这个初步的战果立即向我的顶头上司、郑州铁路公安局局长卫伯英、副局长李学安汇报。

接着立即向铁道部公安局五处处长李升龙汇报。李处长很高兴,要求我们继续审查深挖,扩大战果,乘胜追击,打开“5·10”专案的突破口。

过了一会儿,李升龙处长给我来电话,向我传达了铁道部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邹景华的指示:“转告郑州‘5·10’专案组的同志,此局开得好。”

这天中午,我把审查组的几个同志叫到一起,在附近的四川菜馆里撮了一顿,我掏的腰包。

那天中午,我们五个人喝了三斤白酒。那时候,还没有五条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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