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二（“一把刷子”刘功元）
七、承诺
刘功元平时难得走亲访友，但他经常要去一户人家，就是他的师父家，看望已退休的原韶关市公安局副局长杨柏浩。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对刘功元来说，杨柏浩师父何止是带他进门，在刘功元人生的几个关键十字路口，都是师父拉了他一把。
从警校毕业，到韶关市局报到的第一天，刘功元还没有进办公室，就被杨师父拉到了现场。
刘功元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来到一个荒野的公路边，还没有到现场，就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原来受害人尸体已高度腐烂。刘功元尽管学的是勘查专业，对腐尸有心理准备，然而当第一次看到已呈巨人观状且恶臭难闻的腐尸时，刘功元还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杨师父笑了笑，对刘功元道：“这是第一次，免不了不适应。这尸体现场你就不要来了，到旁边勘查那台车吧。”
刘功元勘查完车辆现场，却看到师父带领着两人，连口罩都没有戴，在那令人作呕的腐尸旁，一蹲就是几个小时。
“你要来做这件事，就不要怕这怕那，要用心做这件事，要做好这件事。”这是师父带他第一次勘查现场，用自己的行动对他说过的话。
“用心做事”，就这句话，刘功元牢牢地铭记在心里，铭记了三十多年。
20世纪80年代末，矗立改革潮头而崛起的南方特区深圳，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弄潮儿。韶关市公安局的民警们也不例外。听说深圳市公安局要招收痕检专业人员，面对特区与欠发达地区收入的倍差，刘功元按捺不住了。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加了报名考试。
很快，刘功元考试面试过关，深圳市公安局商调函到了。
商调函最后到了刘功元的师父手里。
师父心情十分沉重。
次日，师父对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就是那一起双尸案呀。两名年轻女子被杀，你找到了痕迹物证，却还没有排查出凶手，我们去她家家访吧。那个受害女孩子的母亲，叫琴嫂，还在老家照顾她80多岁的婆婆。”
汽车在南雄崇山峻岭中穿行。到了大庾岭，两旁梅花正在盛开。在一片花的海洋中，只见阳光跳跃，花枝俏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来到梅关古驿道，抬望眼，猛然见关上遒劲的“南粤雄关”和“南粤第一关”。
关下道旁，立一诗碑，正是陈毅元帅当年作的《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
师父道：“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梅花，看元帅的诗。”
刘功元默默念诵着这首诗。
尽管曾经在中学的书本上学习过，然而此时此刻，触景生情，刘功元心里还是涌动着一阵壮烈和悲怆之情。
师父叹息道：“千百年来，建都北方或中原的历代官府，不了解南粤的风土民情，总认为这是烟瘴南蛮之地。他们到了这个关口，就是到了南蛮。因此，在这条千年古道上，留有很多名人韵句。如被贬后踉跄到此的大文豪苏轼，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名句的文天祥，明朝抗倭大将戚继光……”
刘功元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人，除了名利和地位，还应该有一种精神，叫境界。
车到达目的地。这虽已是一座凋落的村庄，却古韵仍在。一幢大宅，青砖瓦房，方门廊柱，透出深厚沉稳的典雅气度。只是岁月摧残，墙面结满了苍苔，屋顶千疮百孔。
师父同刘功元到了大门口。
门前的狗一阵狂吠，里面走出一位满面愁容的妇人来，正是琴嫂。一见了二人，她慌忙将他们往房门外带。
“二位领导，千万莫让我娘晓得了，我们还瞒着她哩。”琴嫂轻声道。
果然就听房间里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来：“她娘，是我凤凤孙女回来了吗？”
琴嫂回道：“娘，不是哩。”
师父叹息道：“总也是瞒不住的。”
“娘都这把年纪了，一身都是病，要是晓得了，哪里能挺得过去，不如瞒一天是一天呀。”说完，琴嫂这才把二人引进堂屋。
刘功元一看，一边墙上挂着的是一面镜框，镜框里全是女孩子的照片，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每年都有。有不到一岁，被抱在娘和奶奶怀里的；有几岁时，搂着奶奶和父母亲热的；还有最近照的，一家人从小到大，都是笑脸，有天真的笑、甜蜜的笑、幸福的笑，笑如桃花。
“她是奶奶从小带大的，是奶奶的心头肉呀！出事前，还给奶奶寄来一盒桂圆，说是给奶奶补身子；还说，过年的时候，回来陪奶奶。”琴嫂欲哭无泪。
二人问了些话，不便深谈，起身告辞。
琴嫂道：“先莫走，等一等吧。”
一会儿，就听得屋外一阵鸡飞狗吠声。只见琴嫂浑身被棘刺得满脸和满手是血，她一手拎了一只鸡，一手拎了一筐鸡蛋。
刘功元一惊：“你这是？”
琴嫂歉意地笑笑：“不要紧的，刚才抓鸡的时候，这畜生钻进刺丛里。您看，来了这里，水都没有喝一口，这家里没有什么送的，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吧。”
刘功元看了看师父，忙阻止道：“我们怎么能收呢！万万不可的！”
琴嫂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两道眼泪，就像两串珠子，滴了下来。她不敢大声哭，强忍着割心般的痛，浑身一耸一耸的。
刘功元忙去搀扶。
哪搀扶得起来，只见她越发抽泣不已。
师父上前，接了琴嫂手中的鸡和蛋，连连点头：“好！好！你莫伤心，我们收下就是了！”
车子出了村口，刘功元问：“师父，你还真收了？”
师父叹息：“能不收吗？”
“她也没有向我们提出什么！”
“不用她说！她要的，只是我们的一个承诺。承诺，你懂吗？”
刘功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对这位受害者母亲一个人的承诺，作为刑事警察，还有对韶关所有人民的承诺！”
……
十天后，这对被害女子的双尸案破了。
刘功元从脚印中分析，其中一人的脚印没有靠近过受害人，分析有可能是受害者的熟人。专案组以此为线索展开排查，从河南将五名案犯抓获。
八、证据不会说谎
面对刑事侦查这一终身从事的职业，刘功元也曾打过退堂鼓。
这其实是一宗普通的盗窃案，本不应该由他亲自来勘查现场。只是这是一起发生在韶关市委机关办公室的案子，而且被盗的是涉密文件，案件非同小可。市委领导指示，务必迅速破案。
局里只得把“刘一刷”请了来。
据该办公室某领导称，办公室没有放置贵重财物，涉密文件是放在文件柜里的，文件柜按规定设有密码锁。昨天因为事情多，忙乱中忘了将密码锁锁上，可随意打开。经查，有几份机密文件不见了。
刘功元到现场一看，室内办公桌抽屉及三个文件柜都被翻动过，却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只在窗台上发现一个穿袜子的足迹。
勘查洗手间便池时，刘功元发现一旁有一片指尖大小的碎纸片。
打开下水道查看，他发现一堆被水泡过的碎纸片，正是丢失的被人工撕碎的机密文件。
现场分析，作案人作案动机有两种可能：一是蓄意销毁机密文件，嫁祸于人；二是入室盗窃财物，在没有发现财物时，以销毁文件发泄不满，并转移办案人员视线。作案人只是在此一个房间作案，并没有到附近房间作案，指向明确，显然是熟人作案。作案人在房间多次来回走动，翻动许多物品，却没有留下指纹和脚印，显然是事先进行了反侦查的精心准备，备有手套，在房门外脱下鞋子。
仅仅只有一个袜印，这无疑又是对刘功元的一个考验。
就像面对的是一个蒙面人，你能从这个蒙面人的轮廓辨认出这个人是谁吗？
刘功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攻关。
能够进入市委机关的人，都采集了足印，共四百余个。
穿袜的足印与赤足印样本无共同点，但刘功元坚信，只要细心观察，还是能标注比对点的。比如形状大小，比如足压面分布，比如足弓形面积，比如跟压与尖压特征……
一对检材与样本，刘功元找出了二十多个比对点。面对这二十多个比对点，对刘功元来说，耗费的是时间与精力。
刘功元苦战了二十多天，从二十多个相同样本，到八个相同样本，再到四个，最后确定一个。
当最后那个人浮出水面时，连刘功元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人竟是在敏感岗位工作的一位年轻的小伙子。
然而，面对初审结果，参加审问的小黄对刘功元道：“老师，您是不是弄错了？我看这小伙子，要么他就不是小偷，要么就是他的心理素质太好了，简直无懈可击呀！”
很快，这个部门的领导亲自给市公安局局长打电话：“你们排查的这个人，是不是弄错了？我相信这个小伙子，家庭背景及个人出身都很干净，政治上可靠，他不可能做这事，要是弄错了，影响我们的声誉，可是不好收场！”
事关重大，市公安局局长也只得来向刘功元讨实话：“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刘功元斩钉截铁道。
“你要我相信你的判断没有用，你要让检察院、法院的人相信你的判断，让那小伙子的领导相信你的判断！这种以穿袜印的检材来定案，到底有过先例没有？怎么样才能让人信服？这样吧，你最好把这检材发给省厅，请省厅的专家把把关，他们要证实了，我也好说话，让你拿人。”
检材发给了省厅。不久，省厅答复，经请广州的几位专家核查，均没有给出支持意见。
局长叹息道：“这样吧，这个案子，本身也没有受多大损失，既没有文件丢失，也没有财物被盗，这个事，就算了吧。”
刘功元摇了摇头：“算了？说得容易！这个案子，在市机关乃至整个韶关，已传得沸沸扬扬，我就这样收场，你还不如干脆让我打背包回家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要是真办砸了，同市委市政府的声誉比起来，同那个小伙子的比起来，是你的损失大，还是单位和小伙子的损失大？”
刘功元刹那间真闪现出打背包回家的念头。
幸好，在国外学习考察的杨师父回来了。刘功元如得救星。
师父问：“这种比对，毕竟也是没有过先例，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刘功元坚信自己的结论：“虽是没有先例，但一个人的足迹是相对稳定的。虽然并非一成不变，但也不会说变就变。而足部与鞋袜的形态与结构在行走或者站立的过程，虽是一个变化的过程，但万变不离其宗，痕迹始终会保持相对稳定的特性。”
师父听了，斩钉截铁地道：“我们的职责是什么？是绝对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不管他是什么人，是什么单位，既然有证据，就不要怕。我相信你的证据。人可以说谎，但证据不会！抓人吧，出了事，我担着！”
作案人张某最终在韶关警界“一把刷子”刘功元的铁证面前，供认不讳。
因为，证据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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