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刑警一（捉“妖”记）
三、与“双面人”的博弈
“厦门有黑社会？开什么鹭岛玩笑。我来厦门十年了，没听说有什么帮派啊。”
“你觉得什么是黑社会？”
“刺文身，拿砍刀，整天打打杀杀的。”
我边说边比画，大仙儿一咧嘴笑了，露出带着尼古丁痕迹的牙齿。
“你是港片中毒太深，混帮派的都是最低级的，成不了大气候。知道什么叫农村黑社会吗？”
“农村黑社会？怎么感觉有点儿非主流？”
“农村黑社会才是玩套路的，水深着呢。”
笔记本上的字越写越潦草，我的心思已不在字上，而是一直在探究大仙儿的人生经历。这“捉妖”的活儿确实挺刺激的，啥类型的都有，一般人还没有这种体验。
故事开始，我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2015年，大仙儿的警衔早已变成“两毛三”，担任刑侦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打黑成了主责。
年初，一名女子在网络实名举报翔安区马巷镇青年企业家陈世杰是披着羊皮的狼，不仅组织黑社会抢占土地，还殴打她的父亲致重伤。她提出，如果谁能将他绳之以法，她以身相许。
网络上分成两派，有说她炒作要博出位的，还有说这女孩勇敢，不向黑社会低头的。大家关注的点是这个女孩，却没有人真正在意女孩说的是否属实。
这条帖文兜兜转转被大仙儿看到了，查查看，管它真假。
大仙儿叼着烟，在山亭村到处溜达，揣着笔记本说自己是记者，来了解风土人情。
村民们高兴啊，有记者报道敢情好，主动跟他夸赞家乡美。
翔安区马巷镇山亭村是闽南古镇，村子有八百多户人家，三千八百多人，几乎都是本地人。陈姓在闽南是大姓，像山亭村几乎全村人都姓陈，几乎都是亲戚。
前两年，市区“高速”海翔大道穿村而过，给这个小村庄带来了新气象，也让不少人看到了商机，陈世杰就是其中一个。
大仙儿试着和村民谈陈世杰，不想刚才的热情全部变成了转身离开。村民们似乎在惧怕什么。
联系到了举报的女孩，才解开这个迷。陈世杰生性顽劣，从小就带着一帮混混儿到处惹是生非，是派出所常客，但他头脑聪明，第一桶金就是靠暴力换取的。当时有工厂在村里征地要投资建厂，他通过暴力硬是垄断了拆迁和土头垃圾搬运。随后，他又成立了工程公司，还有法律顾问，专门的律师团。摇身一变，变得年轻有为，乐善好施，还得了青年企业家的头衔。
陈世杰是“双面人”，心狠手辣，而且聪明到了什么地步呢？
一天，两个公司为了争抢一个建筑工地，相互约架。陈世杰交代他的手下全部穿上对方公司的衣服，进行群殴。等警察赶到，他们变成了被侵害方。要不是有高清监控清晰地记录一切，还真让他把警察玩儿得团团转。
但是无论哪场聚众斗殴，都没有陈世杰的身影，这一切，貌似和他丝毫扯不上关系。
明知道他是背后的大BOSS，却没有任何证据，有专门的律师给他支招，眼看着他逍遥法外，大仙儿就是在和一个犯罪“智囊团”博弈。
大仙儿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拔了这颗毒瘤不可。可陈世杰手下上百号人，整个村子都是他的眼线。进村都难，何况搜集证据？
陈世杰势力庞大，公开查很容易走漏风声，必须要保密。
保密到了什么程度？同一警组的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
大仙儿把任务分解，让民警们各自领任务去做，再由他整合。
多日不见的大仙儿，突然出现在办公室，胡子拉碴，但依然有说有笑，让那些怀疑他被纪委叫去“谈话”的谣言不攻自破。
大仙儿扮过送煤气的、搞土建的、送快递的，只要能接触到陈世杰的公司，他基本都扮过。所以说好卧底也是一个好演员。
陈世杰虽然不是文人，但也没有那些匪气，甚至有些低调。他对这个黑社会组织实行金字塔式管理，他只和最高层的三个小弟联系，给予他们巨大的权力和好处，奖励管理层豪车、豪宅，放纵底下的小混混儿为非作歹，树立威信。
陈世杰也很会“做人”，对于主动顶包的小混混儿，授意管理层给予其大奖励，帮其照顾家人。
大仙儿收到过各种各样的恐吓短信，他都当垃圾短信一样视而不见。不过，这次让他有些担心家人的安全。那天，他回到家，发现门缝上塞了一封信。打开后，只有四个打印上去的字：“多加小心。”
这当然不是好心人的提醒，而是赤裸裸的恐吓。从那天开始，他默默地尽量多抽时间接送妻儿。
380多天的秘密跟踪，搜集证据，大仙儿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可以直指陈世杰指挥、参与作案。但要受害人作证更是一道难题，他吃了不知道多少次闭门羹。
群众不干咋办？交心呗。大仙儿拿出磨破嘴皮子的功夫挨家走访，还送米送面，好不容易征得同意。
2016年8月，时机成熟，市局调兵遣将，组织六百多名警力连夜对山亭村实施围击，一举将陈世杰和他的犯罪团伙一百多名成员抓获。
坐在指挥部里，大仙儿的心都悬起来了，就怕陈世杰听到风声跑了，那么他一年多的努力都白费了。当对讲机里传来陈世杰和其他主犯落网的消息后，他的心终于放下了，也替家人们放下了。
最终有86名团伙成员被判刑，这个厦门市迄今为止最大的农村黑社会性质组织最终覆灭。
大仙儿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是他和同志们站在摞成山一样的二百多卷卷宗面前的合影。大仙儿表情严肃，但是内心坦然，一脸成就感。
说到这儿，大仙儿突然“嘿嘿”一笑，“人都判了，那姑娘也没嫁给我！”
刚说完，大仙儿的电话响了，他老婆打来的。
“今天你去接儿子，一天天见不到个人影，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爱人在电话中语气明显带着怒气。
“知道了，知道了。”
放下电话，大仙儿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上周刚和我吵架。”
“让你惦记那姑娘，你老婆和你心有灵犀啊！”我趁火打劫，也调侃他一番。
“天天埋怨我不和她说话，哪有那么多话说啊！这一天天的，话在单位都说完了，回家真不想说话。”
大仙儿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打黑年年有，今年是重点，所以他已经七年没有休过假了。每天在单位听汇报、布置任务，沟通各种大小事，消耗大量的脑细胞。每天两点一线，工作越来越紧凑，生活越来越无聊。
“你和你老婆结婚几年了？”
“十五年了，我儿子都上初中了。”
“那你给你老婆送过花没有？”
“我这个人不讲究仪式感，没送过花，也没带她去看过电影。”
“天啊，那你是怎么打动你老婆嫁给你的呢？”
“我厚道、老实呗。”
“十五年你都没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吗？”
“有啊，我带她自驾游，钓鱼。曾经十天跑了五千多公里，领略各地风土人情。”
说起自驾游和钓鱼，大仙儿满脸的兴奋，可以看得出这两样是他的最爱。我突然开始同情他老婆，遇到这么个直男加大男子主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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